第5節
心下腹誹,真是萬惡的等級制度! 好在她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傅禎終于開了口,“我新近譜寫了一支曲子,叫做《錦瑟行》,只是有幾處還待商榷?!彼齼炑诺姆畔虏柚?,徐徐說道:“太子殿下擅長音律、靈氣斐然,所以想送過去,請他鑒賞指導一二?!?/br> 曲譜?太子?長孫曦跪得膝蓋生疼,正在吸氣,腦子里面一片亂糟糟的。 不解對方之意。 傅禎的目光漂浮如云,清聲道:“你脖子上面有傷,暫且養著?!辈⒉粏査秊楹巫钥O,只淡淡道:“等過幾天,你脖子上的淤痕好了,和我一起過去東宮送曲譜?!?/br> 去東宮?!長孫曦猛地抬起頭來。 ☆、東宮 東宮?太子?長孫曦不由蹙了蹙眉。 傅司樂為何要讓自己去見太子?難道說,她認為原主和太子有點曖昧關系?細細回想阮六兒的話,前幾天,原主去陪伴待嫁的太子妃,等到參加完太子和太子妃的婚禮,回來就上吊自縊了。 那玉佩,還真有幾分可能和太子有關。 這要如何是好?若是原主跟太子有一段曖昧,只怕自己一說話,就要在太子跟前露餡兒了。而且太子已經娶了太子妃,又是汾國長公主之女,貴重無比。太子明顯不可能為了一個罪臣之女,得罪出身高貴的嫡妻。 萬一,原主真是因為不能跟太子在一起,才自盡的呢?甚至是被太子逼著自盡的,或者是被太子妃逼著自盡的,自己又要怎么辦?太子夫婦見自己沒有死,會不會再次偷偷的下殺手?前路危機四伏。 即便幸運一點兒,原主和太子沒有任何瓜葛,玉佩是別人的。 那自己也一樣不想見到太子妃。 原主自幼在汾國長公主府長大,不管待遇如何,和公主府的人都肯定很是熟悉。若是自己去了東宮,遇到太子妃,漏了餡兒的可能實在是太大了。再者說了,原主和公主府的關系多半不太好,不然也不會進宮做女官。若是原主和太子妃早就有一段恩怨情仇,自己專程送上門去,不是找麻煩么? 思來想去,沒有一個理由是想去東宮的。 傅禎冷眼瞅著她,一臉猶豫不決和為難之色,不免對之前阮六兒的話多了幾分相信,越發把羊脂玉佩往太子身上想了。既然長孫曦可能是太子殿下的女人,就更得弄個清楚,免得一個處置不好,就惹出禍患來。 因而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便起身道:“此事就這么定了?!?/br> 長孫曦張了張嘴,終究沒敢說出拒絕的話。 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自己根本不可能拒絕傅司樂,躲是躲不了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到了下午,傅禎身邊的宮女過來送藥膏。 “傅司樂說了?!蹦菍m女小雀人如其名,聲音清脆宛若鳥鳴,“這盒子玉肌膏雖然她用過一些,可是效用極好,剩下的大半盒子夠長孫女史用了?!庇謮旱吐曇?,“你這病,是不好請太醫的?!?/br> 宮人自殺乃是大罪,不能鬧開。 “多謝費心?!遍L孫曦趕忙道了謝。 只是看著藥膏盒子卻不由皺眉,看來傅司樂決意要帶自己去見太子,而且還希望越快越好,見太子一事已經勢在必行,不能回避。 可自己還是兩眼一抹黑啊。 太子和原主有沒有瓜葛?太子妃和原主是否有一段恩怨情仇?等見了面,自己到底應該說點什么?完完全全沒有頭緒。 小雀交待道:“你記得一天抹三次,沒事多抹抹,淤痕很快就能消散了?!蓖弊由铣蛄顺?,“其實也不怎么顯眼,我估摸著,你用個兩天就能沒痕跡的?!?/br> 長孫曦笑著應了,“多謝小雀jiejie?!币蛴X得對方快人快語,不免心思一動,“辛苦jiejie親自過來走一趟,大冷天的,先喝杯熱茶再走,免得等下出門身上冷?!?/br> 小雀猶豫了一下,“行?!鞭D身坐了下來,笑道:“難得出來走一趟,又沒要緊事,趁機偷懶一下也是不錯?!?/br> “小雀jiejie是哪年進宮的?”長孫曦笑問。 “三年前了?!?/br> “那時間也不算長啊?!遍L孫曦奉承道:“能做了傅司樂的貼身侍女,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呢?也是小雀jiejie有本事?!?/br> 她專問一些奉承討好的問題,諸如:司樂司的人都是什么脾性?傅司樂年紀輕輕,又是如何做上司樂的?如何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漸漸的,將話題引向了太子那邊。 小雀似乎樂得在新人面前炫耀一下資歷,知無不盡的說了起來。 長孫曦一面含笑聽著,一面整理訊息。 本朝的昭懷太子,乃是皇帝已故元配白皇后所出。本人謙和有禮、學識不凡,琴棋書畫皆是精通,偏偏還長得芝蘭玉樹一般俊逸,引動不少京中名媛的芳心。直到前不久,昭懷太子迎娶了汾國長公主之女為太子妃,才讓那些公侯千金們死了心。 長孫曦在心里總結了一下。 這位昭懷太子,除了生母白皇后死得早了點兒,出身好、長得好,人品才學也好得沒挑,又娶了汾國長公主之女,未來還有皇帝的寶座等著他,可謂前方一片金光燦燦,人生大贏家。 沒道理,和原主一介孤女有瓜葛啊。 畢竟在太子沒有正式做上龍椅之前,出身高貴的妻族可是大助力,不應該得罪才對。但……,想起原主那張禍國殃民的絕色臉蛋兒,又有幾分遲疑。也許太子并沒有外界傳聞的那么沉穩,見了美人兒,就一時沖動犯了錯呢?畢竟也是男人。 因怕總問太子惹得對方生疑,又問:“其他幾位皇子脾性如何?” 小雀抿了一口茶,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什么越王文韜武略、英勇有為,領兵打仗時,恍若天神下降一般,竟然令霍連人不戰而降!可惜雖是長子,卻吃虧在了不是嫡出。又什么楚王俊美無儔,比那畫里的人還要光彩奪目幾分,但性子卻冷峻嚴厲了些,令人生畏。 “你知道嗎?”小雀壓低聲音,“每年楚王身邊拖出去的下人尸首,都不下……”她伸出二指比了比,“這個數?!?/br> 長孫曦聞言嚇了一跳,“每年都要死這么多人?” “是啊?!毙∪竾@了口氣,“我剛入宮的時候有個好姐妹,后來分到了楚王身邊,原本大伙兒都替她歡喜來著,想著是要富貴發達了。誰知道,沒到三個月就傳出了暴病身亡的消息?!睋u了搖頭,“其余的,有失足跌了湖的,也有吃錯東西的,再不然就是自己犯錯想不開的,哎……” 長孫曦詫異道:“總是如此,別人不會非議楚王殿下么?” “誰管???”小雀自嘲道:“咱們這些在宮中為奴為婢的人,算是哪根蔥?就連貴人們身邊的貓兒、狗兒都不如,死了,不過是一床破席子卷走罷了?!?/br> 長孫曦聽著,不免覺得身上有些發寒。 “再說了?!毙∪嘎曇舾?,“楚王殿下的養母是貴妃娘娘,霍家又有權勢,誰會那么不長眼去惹晦氣啊?!?/br> “那江陵王呢?”長孫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岔開問道。 “聽說也是一個脾氣極好的?!毙∪杆坪鯇晖醪惶P注,草草介紹,“只可惜一直有些體弱病癥,常年吃藥,很少有人見過知道他,不太清楚脾性?!蹦抗廪D動看著她,“總之在宮里當差,多一份謹慎,多一份小心是沒錯的?!?/br> “是了?!遍L孫曦笑道:“聽jiejie說一說宮中人情瑣碎,心里更敞亮了?!?/br> 小雀像是對她的低姿態很是滿意,安慰道:“放心,你被阮六兒冤屈的事,傅司樂看在眼里,一定會給你做主的?!比缓蠛攘藥卓跓岵?,告辭道:“時辰不早,我先回去了?!?/br> “jiejie慢走?!遍L孫曦起身相送,心情久久都不能平靜。 禁宮森嚴,非比尋常之處。 偏生才送走一個難纏的阮六兒,又要去見太子殿下,以及敵友不明的太子妃表姐,哎……,前路真是禍福難料。 另一頭,小雀去找傅禎回話。 “我跟她說了半下午的閑篇,她似乎什么都不懂的樣子,問來問去的,仿佛……,對宮中的人事都不知曉?!?/br> 傅禎皺眉,“都不知曉?” “嗯?!毙∪笓谋划斪鲛k事不利,便將下午情形細細說了一遍,“什么都問,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樣。不管我說到誰都很感興趣,我說一句,她似乎就在心里記一句。我又不好斷了話頭,只能揀不要緊的說,她卻聽得津津有味的,并不插嘴?!?/br> 傅禎擺擺手,“算了,你下去罷?!北緛硎窍胱屝∪赋脵C打探一下,看看長孫曦對諸位皇子的態度,以便找到有關羊脂玉佩的蛛絲馬跡。偏生不好明說,只能吩咐小雀陪著她多說說話。沒想到對方如此嘴緊,竟然一字不漏,在小雀面前扮起懵懂無知來了。 看來……,這個長孫曦頗為難纏啊。 ****** 長孫曦斷乎想不到,自己的“懵懂”,已經在傅禎心里成了心計深沉。不過眼下她也顧不上,正在為見太子和太子妃而頭疼,琢磨到時候要怎么應對,才能盡量少出錯。 傅禎給的藥膏效用很好,不過兩日,長孫曦脖子上的淤痕便盡數消散。 這日下午,傅禎讓小雀傳話說去東宮送曲譜。 長孫曦只得努力鎮定出了門。 剛到院子里,就有雜七雜八的目光投射過來。同住在一個小院的女史們,各自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打量著她,竊竊私語不已。 “瞧見沒?人家又得了傅司樂的青眼啦?!?/br> “到底是汾國長公主府養大的,之前的那些傳聞,只怕有些出入呢?!?/br> “可不……,阮六兒不是病了嗎?”有人陰陽怪氣的,說道:“好好的人,能吃能睡的忽然就病了,也是運氣不好,倒霉的很?!?/br> “噓!小點聲兒?!?/br> 長孫曦低眉斂目的,只做未聞。 倒是小雀不耐煩喝斥道:“都閑得難受了是不是?有這功夫,趕緊回去歇著?!彼鹤永镆粧?,那些女史們皆是有些驚嚇,紛紛回了屋子。 “多謝小雀jiejie?!?/br> “走罷?!毙∪改_步未停,催促道:“快點兒,別讓傅司樂就等?!?/br> 兩人七拐八拐的,最后在一處幽靜的小院落停下。 院子中間,聽了一輛青釉藍布的馬車。 傅禎人已經在馬車上了,掀了簾子,“上來罷?!?/br> “是?!遍L孫曦趕緊上去。 另外跟了幾名宮人,沒得車坐,一路快步在后面跟著。 馬車搖搖晃晃,長孫曦四平八穩的坐在旁邊條凳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傅禎冷眼打量著她。 如云般的青絲,挽了一個簡簡單單的靈蛇髻,別了一支珍珠簪,配兩排小小的明黃色絹制迎春花。身上月白的襖兒,鵝黃撒花裙,和頭上的裝束相互呼應,僅用一縷明藍色的緞帶束腰作為點綴,透出清麗明媚之姿。 那張瑩潤如玉的臉委實太過精致,真真我見猶憐。 長孫曦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視,卻不便回視,只做什么都不知道。 去往東宮的一路上關卡甚多,各種停下來檢查,各種聞訊,前進速度十分緩慢。這讓她覺得度日如年,正在忍得略微焦躁,忽地間,馬車猛地一頓,“啊呀……!她和傅禎身子晃了出去,差點沒有撞在一起。 外面的隊伍停了下來。 長孫曦提起了心弦。 傅禎蹙了蹙眉,低聲道:“噤聲!多半是遇著了貴人?!碑敿磾y了她下車,抬頭往前看去,待到看清來人,頓時閃過一抹驚色。 長孫曦抬頭看了過去。 前方不遠處,立著一個披紫貂裘皮的高大男子,身形修長如玉,姿態矜貴,但身上卻透著隱隱寒氣,好似那凍結千年的冰魄紫玉,只消望上一眼,便叫人不寒而栗。 傅禎跪了下去,“見過……” 長孫曦趕緊跟著下跪,口中道:“見過太子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