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最終,直到他在病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氣,他最牽掛的兩人也沒有出現——傅衍沒有出現,蘇茶沒有出現。 沈衡的葬禮很低調,由他meimei組織的,只請了至親的親友,和蘇茶。 收到邀請的時候,傅明旭問已經清醒不少的兒子:要不要去?” 傅衍只是握緊了手中的相片,苦澀的搖了搖頭:“不去了?!?/br> 被他緊握在掌心的照片上,是一個笑容明媚的女人,她穿著長裙,迎著山風,懷中抱著一個嬌嬌的小家伙,似乎是被照相機的光嚇住,小家伙嘴巴扁扁的,小手不耐煩地擋著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哭了,抱著她的女人低頭親吻她——美好的畫面就在那一刻定格。 “為什么不去?”傅明旭問兒子,“可能她也會來,你該親口告訴她,你已經好了,已經正常了,你可以照顧她,照顧你們的孩子——這才是一個男人,一個父親該盡到的責任?!?/br> 傅衍只是搖頭拒絕。 他不是怕去自己親生父親的葬禮觸景生情,因為有些感情,沒有就是沒有,哪怕血脈相連,譬如他和沈衡——他是怕自己滿懷希望地去了,心里等待的那個人卻沒來。 果然最終,在葬禮即將結束的時候,他悄悄在墓園門口觀望……蘇茶沒有出現。 那一瞬間,傅衍切身體會了絕望。 他終于不得不驚慌失措地向自己承認:看吧,她不會在原地等你了,永遠都不會了。 …… 按照沈衡生前的意愿,他被葬在了西山墓園。 也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他沒有與傅苑苑合葬。 ☆、第062章 不管當初怎樣地信誓旦旦永不回市區,蘇茶最終還是回來了。 促使她回來祭拜沈衡的,是沈衡的meimei,沈曼云。 那個溫柔的大家閨秀在電話里哭得很傷心:你該回來看看,他給你留了一筆財產——我陪律師等你。 蘇茶當時正抱著哭哭啼啼的小女兒,電話里的聲音仿佛聽不真切,卻又似乎奇異地聽得一清二楚,她一手輕拍著女兒的背,一手捂著唇沉默了好幾十秒,才聲音恍惚地回了句:“我跟他非親非故,您才是他的親人,他人不在了只有您有權利——” “我稀罕那點錢嗎!他活著的時候我尚且不在乎,他死了我會稀罕那點錢嗎!” 沈曼云幾乎是哭著吼完,蘇茶聽到了電話那頭急促的喘氣聲,夾雜著難受的抽噎。那一刻,她很清楚地明白,電話那頭的女人是及其厭惡自己的,雖然大家閨秀的良好修養讓她忍住了脾氣,但是那種怨懟無法忍。 “沈小姐,我會回來?!?/br> 蘇茶平靜地說完,聽到了對方的冷笑。 蘇茶掛斷了電話,去沖奶粉喂女兒。 她心里明白沈曼云的冷笑從何而來,卻已經沒心情去辯解。 沈衡在的時候,總是做的多說的少,他從沒有許諾過要給她什么,更是半點沒跟她提起過遺產的事,那個男人有自己的風度與驕傲,因為知道她會明白地拒絕,所以連開口都不會嘗試。 沈衡走得突然,蘇茶至今都還覺得恍惚,但她同時又覺得,對那個男人而言,這大概也是一種解脫。她已經不想再去追究他對傅三小姐的感情,以及他曾經的風流韻事,他是怎么染病的,又是怎么熬過這么多年的潛伏期的……她甚至很后悔拆開了那個禮物盒子。 這樣的后悔也許會一直伴隨她的后半生,令她一輩子都會記得:在她的前半生,在最痛難熬的三個月,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對她溫柔以待。 臨離開安源縣的時候,九姑來送她,那表情很微妙,大意就是覺得她生下了孩子,現在終于苦盡甘來轉正了的意思,蘇茶說了句還會回來,然后看到九姑一臉“見到鬼”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 “還回來干啥?苦日子沒過夠???”九姑逗了逗抱著奶瓶的小清顏,咧聲道。 “邊港廠子還等著我剪彩呢?!?/br> 蘇茶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凝滯的心情總算被動輕松了片刻,抱著孩子上了車。 三個多小時之后車子到了c市市區。 去往西山墓園要經過一段山路,山路陡峭,普通的車子行進困難,蘇茶原本是當天傍晚上得山,可是恰逢天空飄雪,前路難行,司機走到一半就說不能冒險繼續了,她不得不在山下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帶著半睡半醒的小女兒再次上山。 清凈的墓園里,沈衡的墓碑很好找,臨著傅苑苑的,而且很顯然已經有人在她之前來過了,兩塊墓碑周圍的雪都有被打掃過,現在干凈清亮,墓碑前各自放著一束新鮮的百合。 “mama,冷冷……” 小女兒一踏地上,就奶聲奶氣地抱怨,她才剛開始學走路,現在顫顫巍巍想要移動,被地上冰得不行。 “早上給你多穿衣服,誰讓你哭的?” “mama,顏顏冷……” 小女兒站久了腿開始打顫,可憐兮兮蹭著她的腳,臉蛋子紅彤彤的,委委屈屈望著她——蘇茶硬不下心再跟她計較,祭拜完之后,將帶來的雛菊齊整地擺放在墓碑前,將苦悶著臉的女兒抱了起來,轉身準備離開。 她約了沈曼云,談沈衡遺產的事情。 蘇茶來的時候就已經想過了,把沈衡的留給她的錢以他的名義組建個艾滋病慈善基金,幫助更多有需要的人。 卻不料,臨出墓園的時候,她撞到了原路返回的傅衍。 蘇茶目光死死盯著前方拐角處那個熟悉的人影,抱著女兒的手狠狠一僵,大冬天里,她渾身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凝結,心底一瞬間迸發出來的情緒,恐懼,緊張,慌亂,措手不及…… “少爺,這天兒就快下雪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 “我一定找得到?!?/br> “說不定被雪蓋住了,或者被別的掃墓人給撿走了?!?/br> “我肯定找得到?!?/br> “……” 老管家苦口婆心的勸解并沒有用,年輕男人小心翼翼地翻找過路上的每一寸,好久之后,突然眼神一亮:“我找到了!陳伯你快看,我找到——” 在看見墓園門口抱著孩子的女人時,他的話一下子頓住了,連同腳步也一起頓住了。 趕上前來的老管家也嚇了一跳,驚喜地叫了聲“蘇小姐”。 蘇茶如同被雪封住的冰雕,怔怔而無措地僵硬在當場。 半晌,她一點一點挪開左腳,露出腳下那張被她踩住一個角落的照片,聲音支吾地說:“你、你是在找這個,這個嗎?” 那是一張照片。 照片上一個女人,抱著一個白嫩嫩的嬌丫頭,今年秋天拍的,她和女兒。 “小茶——” 傅衍當場紅了眼眶,除了干澀地叫著那個熟悉的名字,喉嚨中發不出任何一點多余的聲音,那些原本練習過千百遍的話,完善過千萬遍的再見面臺詞,在真正面對面的這一刻,全都顯得蒼白而狼狽。 這一刻,傅衍總算相信了“緣分”兩個字。 該遇見的人,不管多少年,都會遇見;未緣盡的人,不管多少年,都會重逢。 “小茶……”傅衍激動地上前一大步,蘇茶下意識緊張地退后了一步。 兩人的表情同時變得僵硬。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蘇茶顯得十分狼狽,被凍得通紅的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在此刻散去,她慌忙彎腰撿起地上那張照片,上前迅速地塞到男人手上,語速飛快道:“以后出門小心點,別隨便掉東西了?!?/br> 說完腳步飛快地離開,倉皇而急促。 “小茶!”傅衍匆忙轉身,一手緊緊拽住她,感受到她明顯變得驚恐的情緒,他急忙說,“別怕,小茶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不會傷害你的了——” “這種話你說過一萬遍了!”蘇茶終于承認,哪怕再過十幾年,面對這個人的時候,自己也永遠學不會隱忍:“這種蒼白的謊言你說過千萬遍了,求求你別再自欺欺人了!你每一次的承諾背后,都是一次對我更大的傷害!你甚至不惜殺死我們的孩子!” 吼完,陡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么,蘇茶整個人變得惶惶不安,她條件反射地想要捂住懷中女兒的耳朵,結果卻猝不及防地撞上女兒懵懂純凈的目光—— “麻麻……” 小家伙依然嗲嗲的撒嬌,明顯聽不懂mama都說了些什么話,被捂住耳朵,還以為是在跟mama玩游戲,忍不住就咯咯歡快地笑了起來,她這時候也不怕冷了,從蘇茶懷中探出小腦袋,大睜著明亮的眼睛,打量外面奇妙寂靜的世界,然后一下子就看到了面前好看的帥叔叔。 “粑粑!” 小家伙脆生生叫了一聲。 傅衍震驚地不知如何是好。 蘇茶狠狠別開臉,咬著唇不吭聲,抱著女兒的手卻收得更緊。 小家伙一雙小手歡騰地拍拍,咕嚕咕嚕不停重復:“babababba……” 傅衍驚喜地連連應聲,小心上前兩步,朝小女兒伸手:“來寶貝,爸爸抱抱——” “你還要不要臉?” 蘇茶抱著女兒側了個身,躲開了他伸來的手,秀眉緊蹙。 傅衍看一眼孩子,又看一眼孩子mama,想上前又似乎怕遭到娘兒倆反感,最后只得僵站在原地,干巴巴地無辜道:“小茶,咱們女兒要爸爸呢?!?/br> 蘇茶冷笑了一聲,抱著女兒,伸手一指站在不遠處的管家伯伯,對女兒道:“寶貝,看看那邊——” 小家伙眼珠子一轉,立刻激動地重復:“bababababa~~~~~~~~~~~~” 蘇茶冷著臉說:“不好意思,她最近剛學會爸爸這個詞,見誰都叫爸爸?!?/br> 傅衍:“……” 傅衍當場臉都黑了,狠狠瞪了旁邊的管家一眼。 盡職的老板家莫名其妙,暗自想著:難道少爺又犯病了? “女兒怕冷,要是沒事的話,我帶她先走了?!碧K茶說。 “哦?!?/br> 蘇茶原本是真要走的,卻被他這一“哦”給刺激到了,無名鬼火在心頭亂竄,壓不住氣地多說了一句:“你‘哦’什么?我走我的關你屁事,用不著你像個傻比一樣哦來哦去!” 這就是在無理取鬧了。 傅衍見她氣得臉都漲紅了,總算像個人樣,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卻正好被蘇茶看到了,當場更不得了,喘了口氣罵道:“傅衍!我看你真是腦子有??!再過一萬年都好不了!” 轉身噔噔離開了。 車子很快就揚長而去,消失在山路上。 傅衍原地未動。 管家伯伯著急了,神秘兮兮地走上前來:“少爺,現在怎么辦?要通知山下司機攔截嗎?” “你有???呼啦一行車隊追上高速,生怕嚇不死我老婆女兒?”傅衍皺眉看老管家,怎么看怎么不順眼,罵了句臟話后,咕噥:“明明都是爺爺輩的人了,怎么還會被誤認成爸爸?我女兒肯定特別想念親爸爸……” 老管家訕訕地閉了嘴,眼神詭異地看了眼喃喃自語的年輕男人,總感覺進一年來這個少爺有點不對勁,并且又一次在心里默默質疑了醫生的診斷:這人真的已經病好了嗎? 未可知。 因為當天晚上,蘇茶連夜趕回了閉塞的安遠縣,還沒來得及緩過氣來,驚魂未定之中,就接到九姑來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