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蘇茶慌了:“我不要,我不要跟那個人走,九姑你別趕我走,我不是他們家的孩子——” 她大哭起來,那梨花帶雨的模樣真真是好看,連久經風月的程九云都看得微愣,不得不在心里承認:這丫頭土是土了點,穿著也沒品位,但底子確實是妙,眉目如畫般的精致。 她遞給蘇茶一張紙巾,心思微妙地勸慰了幾句,原本以為這平日里沒主見的丫頭會很快想通,她也好對傅明旭交代,可哪料,幾番話下來,蘇茶不但沒有半點動心,反而哭得愈發厲害。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拖她去上刑場呢。 可程九云看來,這明明就是要接她去享福的。 她問蘇茶原因。 蘇茶糾結猶豫了好久之后,才磕磕巴巴地說了:“那、那個男人對我動手動腳……” “是傅先生?” “嗯,”蘇茶吸了吸鼻子,明顯有些害怕與緊張,抽噎著說道,“他說,他說我長得像他一個情人,可他明明是有家室的,他兒子都牛高馬大了,有家室怎么還能有情人?還對我、對我……” 這倒霉的可憐孩子。 程九云依舊在心里瞧不上她的死腦筋,面上卻不得不和顏悅色地勸慰。 “家事算個什么?”她對蘇茶道,“你見過哪個有錢人從一而終的?不都是家里養著仙女,外面飄著彩旗?再說了,你這可不是去做下賤的情婦,入了傅家的門,今后富貴榮華不都是由著你來?他傅明旭就是養一萬個情婦也比不上你——” 蘇茶瞪大了眼睛,像只脹氣的青蛙一樣滑稽得很。 明顯是被對方那句‘一萬個情婦’給嚇到了。 程九云瞧著她呆呆的樣子笑了,又湊過去一點點,語氣不正經地問,“你倒是跟我說說,傅先生怎么對你動手動腳了?” 蘇茶:“他、他親我了?!?/br> 程九云:“還有呢?” 蘇茶:“摸、摸了?!?/br> 程九云:“睡了沒有?” 蘇茶漲紅臉急切搖頭。 “這不就得了?”程九云雙掌一合,直白道,“咱拋開錢不談,拋開物質條件不談,就純說感官享受吧,你是愿意跟個有權有勢的高富帥睡?還是想回鄉鎮伺候一個傻子脫衣上床?” 蘇茶臉色白了白,抿緊了唇將腦袋耷拉了下去,掌心摳得緊緊的。 程九云見她不吭聲,以為她是動搖了,便說讓她自己再好好想想,然后出去了。 蘇茶一個人在空寂的單間內,好久才有勇氣抬起頭來,她看到不遠處鏡子里投射出自己的剪影,愣愣地好久都沒有動作,十幾分鐘后,才捧起茶幾上涼掉的開水喝了一口。 苦。 這茶真的好苦,蘇茶想。 她十八年的人生,整個人就好像是坨被捏的泥團兒,誰都可以來踩她一腳,誰都可以來捏她兩下,而她不僅不敢反抗,還得對那些“塑造”她的人感恩戴德,但凡她憋足了氣勁兒想要掙扎,總會有人跳出來狠狠給她警告的一巴掌,罵道: 你別不識抬舉,你別悶著個蠢腦袋看不清好歹。 蘇茶想,自己在九姑的眼里,大概就是那種分辨不清“陪傻子睡”以及“陪有錢人睡”之間差別的蠢貨,可她自己心里有桿秤,知道自己壓根不想陪哪個睡。 就說感官享受,那也該是兩廂情愿的,強買強賣算個什么事? 想著,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從沙發上站起來,小心拾整干凈了茶幾,又將自己喝過的杯子拿去將茶葉倒掉,清洗后放回原處,然后才收拾了衣服,從茶館離開。 九姑話里話外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對方威逼利誘齊上,不要她繼續留在茶樓,算是斷了她的后路,逼得她跟那個壞蛋走,可她膽子小,做不來別人諂媚討好金主的活兒,所以只能一個人委屈地離開。 花了一塊錢搭上公交車,她沒想要回婆家,也不敢回去,怕回去了就出不來,于是只能回養父母家,希望跟家里解釋清楚后,爸媽能再收留她一段時間,等她重新找一份工作。 …… 傅明旭親眼看著蘇茶離開的茶樓,親眼看著她上的公交車。 他還看見,她背著個大大丑丑的包包,像是蝸??噶藗€與自己不相符合的殼子,可笑的很。 上了車,丟了硬幣后,她在車上選了個沒人的角落,一坐下就傻呆呆地看窗外,像是在哭,卻又沒看到她伸手抹眼淚。 程九云在他身邊嘀咕:“這丫頭還真是皮賤慣了,放著好日子不過,偏喜歡活受罪……” 傅明旭聞言無聲地皺了皺眉,沒理會女人的聒噪,進屋了。 靠在沙發上,他連著抽了好幾根煙,胸口那股子郁結之氣依舊沒辦法緩解,直到周巖推門進來,看到煙灰缸里無數煙頭,愣了愣之后將手中檢查報告放在茶幾上: “弄好了,c市醫院那邊也打過招呼了,帶那小姑娘回去后就可以再去一次醫院,檢測結果不會有偏差?!?/br> 傅明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周巖覺得有些古怪。 “你覺沒覺得我太過分了?她畢竟年紀還小?!备得餍裢蝗粏柕?。 周巖趕緊搖頭:“怎么會啊,不過分,一點都不過分?!?/br> 以為是在說傅堯,周巖心想,你家那個混賬祖宗早就該管管了,再這樣放養下去怎么得了? 傅明旭又點了一根煙,抽完后,他立刻從沙發上起來,抓起椅子上的外套,朝門外去。 “唉去哪兒???你身上傷還沒好呢——” 周巖急急忙忙追出去,卻在樓梯拐角處險些跟突然停步的男人撞上。 傅明旭又回轉過頭來,頓了頓才吩咐道:“算了,你去替我跑一趟,把那丫頭家里的事解決一下,然后盡快帶她回c市,免得夜長夢多,我還有點事就先回去了?!?/br> 說完真的就走了。 周巖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男人離去的背影,傻了好久。 他最后下了結論:這父子倆都不是好伺候的。 …… 早在決定要將蘇茶帶回傅家的時候,傅明旭就已經將她的所有混亂背景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因此當然也料得到,蘇茶這一上公車會去哪里,更清楚——她回去沒有好果子吃。 可他不想當她的救世主。 私心里,他希望她吃點苦頭,最好被欺負得越慘越好,這樣才會在絕望中向他求助;可情感上,他又覺得這樣個單純孩子不該受這種委屈,至少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不能讓她這么委屈。 而且,不知怎得,接觸的機會越多,傅明旭就越能頻繁地從蘇茶身上看到當年傅苑苑的影子——不是那種容貌上的相似,而是神態,舉止,甚至心境。 這種“神似”,除了傅明旭本人,沒人看得明白,周巖也不明白。 外人只知道,當年的傅家三小姐手段獨到,行事作風乖戾跋扈,且錢權至上六親不認,最讓傅家無數長輩至今心寒的是,她與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的家主之爭。 一個是正室生的嫡長女,一個是名不正言不順的長子,傅苑苑與傅明旭的爭奪戰始于少年時,持續多年,最終卻無疾而終。 因為傅家三小姐突然死了,自殺,只留下中二癥爆表的遺書一封。 那遺書的大概內容就是:活著沒意思,跟人斗也沒意思,花錢沒意思,弄權也沒意思,jiejie我就下地獄去跟鬼斗了,你們別太想我。 家里老爺子氣得心疾復發,首先就跟自己兒子過不去,傅明旭至今還記得父親當時的憤怒,以及父親指著他鼻頭痛罵“孽障”時的痛心表情。 因為沒人相信傅苑苑是自殺的,包括他們父親。 所有惡意滿滿的懷疑矛頭都指向了當時的唯一受益者,傅明旭。 哪怕有驗尸報告為證,也沒人相信他的清白。 沒有證據,法律制裁不了他,該繼承的家業還得繼承,傅苑苑死去不到三年,傅明旭便掌控了傅家實權,這才漸漸開始將家業中那些見不得光的場子漂白,成為享卻盛譽的實業家。 但傅苑苑的死,不管多少年,都像是一根刺,狠狠卡在傅明旭的喉嚨上。 無論賭局大小,輸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明明還斗志昂揚,對手卻說不在就不在了,讓你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贏那一局。 往事令人唏噓,又將目光放到現在。 如果把十二年當作一個輪回來看的話,自從傅苑苑死去,在沉寂了一個輪回之后,在第二個輪回即將結束的時候,傅明旭遇見蘇茶,又仿佛回到了當初那個血rou橫飛的斗獸場,熱血沸騰。 可惜現在,他的對手還柔弱得像一只幼鳥,禁不起半點風雨。 這令他覺得惋惜,卻又有一種飽含期待的隱秘愉悅。 ☆、第008章 搭了半個多小時的公交車,蘇茶剛下車天都快黑盡了,又正逢天開始飄雨,她背著個大包一下了車,顧不得歇腳,就直朝家里跑,怕再挨下去雨就下大了。 蘇家住的是一套90多平米的學區房,很陳舊的那種老房子了,樓道上的四壁都是小孩子的亂涂亂畫,蘇茶氣喘吁吁地爬上三樓,站在角落的一扇門門口,咚咚咚就開始敲門。 “開開門!爸!媽,我是小茶,你們開開門!” 敲了整整三分多種,啪啦一聲,房門被猛地一拉開。 蘇茶大喜。 她十二歲大的弟弟從拉開的門縫中伸出個腦袋來,看到是她,吃了一驚:“小茶jiejie?” “爸媽在嗎?”蘇茶趕緊問弟弟。 “mama說她不在!” 小孩立刻回道,然后沖她做了個古怪的鬼臉,咚地一聲又把門關上了。 房門差點撞上蘇茶的鼻子。 “小遠!小遠你給jiejie開開門!”蘇茶急得不得了,反復又敲門。 敲得左鄰右舍都聽見了,還有人專程推門出來罵她擾民。 蘇茶又羞又急,連連道歉,她胡亂掀袖子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又敲了一會兒門,久久等不到房門再次打開,心已經漸漸涼了下來。 她mama明明在家里面,卻不肯開門讓她進去。 想明白了這點,蘇茶整個人沒力地順著門滑坐到了地上,臉埋在掌心嗚咽,身上打濕了又冷,不多時她便開始打噴嚏。 過了好久,她漸漸沒有了生息,大概是屋內的人估摸著她已經離開了,這才悄悄打開門出來確認,結果門剛一被推開,蘇茶就一下子驚坐而起,緊緊一把拉住開門出來的女人,抽噎的不像話: “媽——你為什么不讓我進去——” 蘇母姓汪,是一位年近五十的普通婦女,身體微胖,豎眉瞪眼的時候,會令蘇茶有一種本能的畏懼。 譬如此刻,她一看見撲過來的蘇茶,立刻嫌惡地一把甩開了她濕嗒嗒的手,冷聲道:“大呼小叫什么?不怕吵到你弟弟做作業?自己不愛讀書就別帶壞你弟弟……” “媽,對不起?!碧K茶趕緊地噤聲道歉,低眉順目,但心里有些難受。 她不是不愛讀書,只是在上學的那幾年,家里老是有忙不完的活,常常要晚睡早起,卻依然連完成作業都顯得勉強,蘇茶天生又不是那種學霸型的天才,這樣一來二去的,課業掉隊就越來越嚴重,以致于后來汪女士覺得浪費錢,強迫她輟了學。 “你這大包小包的,跑回來干什么?”蘇母瞥了眼她提著的大包,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