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我不如趁現在悶著腦袋多吃點苦,別人給的折磨我都生受著,不殺生不害人,每天佛前一炷香,十六年后我便能重投個好胎,說不定也能好命做一回富家嬌女,穿名牌,吃珍饈,玩男人。 穿名牌,吃珍饈,玩男人——由此可見,她還是曾經志向遠大過的。 直到十六歲那年,她的人生出現了第一次神轉折:沒!有!短!命! 當時蘇茶整個人都懵掉了,第一反應就是: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 她當時的處境,就像是被醫院告知身患絕癥的老人,把萬貫家產散出去之后,才猛然得知自己是誤診! cao蛋cao蛋!封建迷信害死人吶! 怎么辦喏?眼睛都要哭瞎咯。 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沒錢沒學歷沒口才,沒文憑沒人脈沒老公……沉痛的事實擺在她眼前:日子怎么過? 照常過唄……那肯定是不行的。 數月前她老公的死,徹底成了壓死蘇茶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十八年的自我催眠如今終于醒了,第一個兇殘的想法就是錢錢錢!賺狠多狠多的錢,然后買大房子,吃好東西,找一群基因頂好的男人培育一群基因頂好的下一代。 可是沒路子。 十八年的逆來順受把她徹底搞成了個精神殘廢,除了賣臉賣慫之外一無是處,想回學校讀書深造一下,又苦于沒本錢;想混個三流影星刷臉賺點小錢,星探不會跑到這個破縣城里來;就算她不要臉甘心當個二奶吧,又沒本事哄得住金主斗得過正宮。 日子怎么過怎么過! 又一天沖完茶水,待在自己的小木板床上,蘇茶徹夜難眠,心都被自己擰出苦水兒來了,拍著床板痛心疾首,恨罵自己白瞎了這張好皮,還不如人家一張豬皮管事兒。 唉。 狠狠沖著自己的臉抓了幾把,她在痛苦煩惱中睡下了,這一覺睡得就有點久。 第二天她起床上班都有些絕望,早餐雷打不動的三個rou包只啃了倆,茶樓老板娘是個能干女人,市儈是市儈,也摳門兒,可對她也算不上多苛刻,見她懨懨快斷氣的樣子,就關心了兩句: “小茶,生病了?” “九姑早,沒病呢,就是我這心里難受?!碧K茶一手做西子捧心狀,秀眉輕蹙,像只得了禽流感的蠢鳥。 “咋的啦?”程九云過來捏捏她慘白的小臉蛋兒,問道,“我聽說昨天你婆婆來找你了?還是不肯讓你回去?” “也不是不肯,”蘇茶規矩地回領導問,背著手一五一十地說,“我婆婆說還是可以收留我,但是等老王三周年忌日之后,我就要嫁給小王,一來是給老王家留個后兒,二來呢,以后我老了也有個孩子供養我?!?/br> “這不是逼你入火坑嘛!”程九云打了她一下,斥道,“那小王是個傻子,聽說二十幾歲還尿床的,你原該是他親嫂子,這樣個luanlun法,你婆婆這般害你,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我們鄉野人不講究這些的?!?/br> 蘇茶擺擺手不愿多談,滿臉愁苦地沖茶水去了。 后來她沖了一圈兒茶水過來,程九云還是沒忍住,就對她說,“你是咋個想的哇?真要嫁給個傻子?再說傻子那活兒硬的起來?能不能讓你生兒子都還是兩說……” 蘇茶紅了紅臉,訥訥說,“……應該還是,可、可以的吧?!?/br> 程九云見她無可救藥,也不再多說了,知道跟她是說不通的,她就一封建糟粕中洗禮出來的傳統婦女,吃飯生娃就是她的人生大事,你跟她談理想談追求?那是侮辱自己也侮辱她。 蘇茶又開始了一個人沖茶的一天,剛剛九姑瞧她的眼神她看到了,心底還是蠻受傷。 喜歡嫁給傻子?喜歡在老王家當傭人?就只想吃飯生娃? 去他媽的。 她鼓著腮幫子,使勁撅緊了嘴巴,淚水都在眼眶中打轉了,燒著的水壺里開水咕咚作響,熱氣熏得她臉蛋通紅,整個人委屈得不成人形,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蘇茶擦了把眼淚,一邊關火提下水壺,一邊悶悶地在心里想:哪有嬌花天生喜歡插牛糞里的?不都是被牛糞糊住脫不了身嘛,能頓頓吃rou誰會想喝餿水管飽? 叫苦是沒有用的,被人口頭上的同情也幫不了自己,總歸日子還是要自己過,賤命也是命,她要為了一碗飯活下去,別人嘲笑就盡管笑,她總有叫別人笑不出來的那天。 心里這么想著,蘇茶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當天上午九點多,天色暗沉快下雨,茶樓里的人很少,只有少數幾名老牌友在打牌,并且吩咐了暫時不用換茶水,蘇茶就在柜臺打瞌睡。 直到一輛叫不出名字的豪華小跑開過來,停在茶樓門口,剎車聲把她驚醒。 …… “傅老板,您可算是來了!” 沒她出面的份兒,九姑親自去迎了車里的人下車,殷勤地領著人朝茶樓走,蘇茶心中驚奇,趴在柜臺上,探著小腦袋偷瞄了外面一眼,就看見一雙筆直的大長腿。 向下是質地考究的褲子,锃亮漆黑的皮鞋,向上是做工精良的毛呢大衣,微敞的衣襟上方,一張嚇人的臉。 好看得嚇人。 那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氣宇軒昂,氣場強勁,黑衣黑褲,整體像個文明的黑社會大佬。 不像是這種小地方出產的。 男人走得近了,蘇茶才看的更為清晰,發現這人眉峰冷峻,目光嚴厲,鼻梁直挺,此刻男人唇線嚴肅的緊抿著,大步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她一陣沒來由的緊張,左手拽緊了右手,瞪著大眼睛像只被吹脹到極限的滑稽皮球。 男人突然在她面前停住了腳步,目光猝不及防地看向她。 蘇茶仿佛聽到噗噗兩聲,變成皮球的自己一下子爆掉了,rou渣渣濺得人滿臉都是。 “好惡心……” “你說什么?”好聽的男音傳入耳朵,“你說什么惡心?” “不不不是說你!”蘇茶一下子紅了臉,瞥了眼九姑難看的臉色,直擺手解釋,“對不起先生,我不是在說您!對不起——” 她驚慌抬起頭的瞬間,精致的五官急巴巴皺成一團,小臉兒還像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偏又有那么幾分難以言說的風情。 兩人猝不及防的來了個正面對視,傅明旭卻首次在女人面前失態,他臉色驀地一變,突然一手抬起蘇茶的下巴,仔細端詳了片刻,最后皺著眉頭聲音嘶啞地喚了一聲: “苑苑?” 蘇茶被捏得下巴生疼,壓根不知道男人口中的‘苑苑’是誰,但也能猜到男人怕是認錯人了,因為很快他便收斂了情緒,眸中激動和驚喜迅速散去,變得愈發淡漠而冷酷。 “抱歉,你長的很像我一個親人?!彼闪耸?,說著道歉的話,眼神卻沒有半點歉意。 蘇茶不敢接話。 周巖這時候從外面握著手機跑進來,就看到自家老板正皺眉盯著個委屈的小姑娘,他跑近一看,也是驚得差點摔了手機,沖著蘇茶一聲驚呼: “三小姐?” 然后轉瞬他又清醒了。 周巖細看之下,很快就發現,眼前這女孩明顯比曾經的傅苑苑年輕稚嫩得多,眉眼再相似,單憑那一股子膽小怯懦的氣質,也與傅家那位雷厲風行的三小姐相差甚遠。 再說,傅苑苑早在多少年前就已經香消玉殞了。 周巖輕咳了一聲,跟蘇茶說了聲抱歉,轉而將手中手機遞給傅明旭:“二少爺學校來的電話,說是……又鬧事了?!?/br> 語畢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表情訕訕。 果然,傅明旭原本還是面無表情的一張俊臉,在聽到周巖的話后,臉上一瞬間就成了陰云密布,蘇茶只敢悄悄看了一眼,就被男人眼中滔天的怒火給嚇得趕緊低下了頭去。 等到男人握著手機進茶樓頂層,她后來送茶水進去的時候,在門口聽到男人對著電話吼: “老子送你去軍校是要你學好,不是叫你當混混耍流氓!我才走了幾天,你他媽就揍同學打老師,是不是非要老子拿根繩子、將你個混賬拴褲腰帶兒上——” 原來是在訓兒子。 蘇茶看得有些怕,生平第一次慶幸自己沒爹沒娘。 緊接著,電話那頭他兒子不知說了兩句什么頂撞他,蘇茶分明看見,房間內男人氣得胸膛急劇起伏,深呼吸了好幾口氣都沒能憋住,他動了動嘴巴大概是想痛罵幾句,可又或許顧及到是親兒子,到底舍不得再罵。 最后只得怒氣沖沖吼了一句: “傅堯,老子當初就該將你個混賬東西射墻上!” 男人吼完便丟了手機,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直喘粗氣。 蘇茶被男人恐怖的臉色嚇壞了,小臉刷白刷白的。 “藏門口干什么?滾進來!” 傅明旭看到門口躲躲閃閃的女孩兒了,一把扯了領帶丟一邊,緊皺著眉頭愈發煩躁。 蘇茶聽言,趕忙跌跌撞撞地捧著托盤滾了進去,卻不小心腳下一個踉蹌,嘩啦撲地上栽了個狗吃屎,在男人眼睜睜的目光注視下,她徹底以身糊地,歇菜了。 傅明旭不可置信地看著地上的“一坨”,一口氣半天順不上來,心火燒到嗓子眼。 蘇茶這時候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原本摔得不痛,可現在卻根本不敢爬起來,就怕被怒急了的男人兩皮帶甩死,最后她索性機智地一閉眼,破罐子破摔地糊在地上嚶嚶嚶。 傅明旭沉了沉臉,驟覺太陽xue突突地跳。 他盯著腳邊糊地痛哭的小姑娘,有種面對自己混賬兒子時的憤怒和無奈。 最后到底是沒跟她個小丫頭片子計較,傅明旭屈身,將蘇茶從地上抱了起來,動作與聲音都很僵硬: “是不是摔疼哪兒了?哭得這么厲害?!?/br> 蘇茶聞聲一愣,緊張地半睜開淚朦朦的眼睛,兩只手扒拉著男人的一只手腕……確定他沒有發脾氣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搖了搖腦袋。 這時候,她在心里默默地想:這個帥大叔是好人。 比王進那個沒良心的好。 ☆、第003章 “到底被碎片割到沒有?”傅明旭問明顯緊張得不知所措的小姑娘。 許是不想將她嚇狠了,他聲音不自覺放得有些輕。 “沒、沒有?!碧K茶背脊挺直地坐著,屁股墩兒壓根不敢在沙發上坐實,腦袋耷拉著甕聲甕氣,“對不起,我、我重新去給您泡杯茶來——” 傅明旭看她這副模樣就有些好笑,順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幾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故意問她,“你平日里都是這么對待客人的?虧得九姑肯收留你?!?/br> 蘇茶只剩下緊張道歉了,生怕他在九姑面前說自己的不是,讓她連這份每月六百塊錢的工作都沒了。 “呀!你受傷了!”突然,她原本耷拉著的腦袋一轟鳴,視線定格在男人被鮮血染紅的腹部,驚恐地呼出了聲。 他原本穿著的是長款正裝,剛才脫去了外套,就只著白色的襯衣,也不知是否先前打電話太氣了沒注意到,又或者是在將蘇茶從地上抱起來的時候……總之現在,男人白色的襯衫腹部,已經被鮮血染紅。 “別大驚小怪?!备得餍竦皖^看了眼襯衫上的血跡,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打電話叫了周巖進來。 五分鐘不到,周巖就提著藥箱推門而入了,看到蘇茶在場,他也沒覺得意外,手段熟練地開始給傅明旭處理傷口,只是在與蘇茶對視的時候,他唇角意味不明的曖昧笑意,令蘇茶覺得緊張。 “別碰水,別再用大力?!敝匦掳艘淮蝹?,周巖一本正經地提醒,“嗯,短期內激烈運動也是不行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