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放下簾子,瑤芳笑了。 ———————————————————————————————— 到了賀家,姜長煥看著瑤芳下了車,輕聲說:“我還得回去,宮里總要有個交待?!?/br> 賀敬文道:“交待什么?他們要給你個交待才是!”口氣里頗有一點恨鐵不成鋼的味道,“他們怎么能這么待你們?哪家婢妾可以這般囂張了?妾行妻事,這是要反了天了!” 姜長煥情知吳貴妃大約是要道歉的,未必就是壞心,還是唯唯?,幏驾p輕推他一把,才對賀敬文道:“那他總得跟娘娘說一聲吧?” 賀敬文正色道:“這倒是了。你記著了,不要自己先彎了腰!有點骨氣!人有正氣,百邪不侵?!?/br> 姜長煥為他這股傻正直折服了,因為相信這位岳父心里,就是這么想的,哪怕遇到報復,他也不會后悔。恭恭敬敬地站好了:“是?!?/br> 瑤芳道:“得了,本要好好吃酒的,又被打擾了。忙了一天,都怪累的,早去早回,明天大郎還為你請假呢?!?/br> 姜長煥低低應了一聲:“哎~” 賀敬文道:“你停一下,回去捎個話兒給你母親,她是受委屈的人,不喊冤么?” 姜長煥忙說:“眼下這么亂的事兒,我母親又是個天真的人,別叫她婦道人家擔驚受怕的人。我回去與父兄商議,叫她過兩天清凈日子為好?!?/br> 賀敬文道:“那也還罷了?!闭f完,袖著手進去了。 瑤芳對姜長煥道:“你小心。進了宮,怕皇帝正在氣頭上呢。宮使已經回宮,早就知道了,別叫他截了你,不得見娘娘。見完了娘娘你就回家,撐過了今天就好了?!?/br> 一樣是叮囑,姜長煥總覺得今天這幾句,與往日大是不同。言語一樣的輕柔,提醒一樣的周全,要說不同,就是感覺,像罐蜜糖似的將人給泡得整個都酥了。姜長煥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了:“嗯嗯?!?/br> “騎馬小心些?!?/br> “嗯嗯?!?/br> “去吧?!?/br> “嗯嗯?!?/br> 光知道點頭的傻樣兒,瑤芳輕輕一跺腳,咬著下唇奔了進去,留姜長煥傻站了好一陣兒,才想起來自己還有事兒沒做。 什么事呢? 哦!進宮,找娘娘! 姜長煥厚著臉皮,頂著四下仆役詭異的目光,扳鞍上馬,往宮城里跑?,幏妓喜徊?,元和帝已經知道了消息,正在生氣:“你怎么遇到賀敬文了?!咹?!”吳貴妃也有些心驚:“怎么會這么巧?” 先被御史罵,又被皇帝和妃子審的太監已然哭了:“老奴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寸吶!才到那里,夫人正換衣裳呢,御史就來了,說接他閨女回家。老奴這才想起來,二郎的媳婦兒,就是賀御史的閨女??!” 想起來了! 元和帝原本是一眼看中了瑤芳的,為此還郁悶了好久。一眼而已,還沒到非她不可,死活也要弄到手的地步。心頭那點膈應,隨著姜長煥“辦事用心”也消散了不少,漸將此事壓到心底。不想今天又被提及,真是新仇舊恨!元和帝隔空罵起了賀敬文:“沒事找事!就他有閨女么?有閨女非要嫁給二郎!王八蛋!多少貪官污吏不去管,那么多違法亂紀的事情不去參,就盯上我了是吧?!” 對不起,你有個天仙般的閨女也拯救不了皇帝的脾氣了,除非你閨女真的成仙了。 元和帝足罵了一刻鐘,才停下來喘口氣。吳貴妃也是生氣,忍不住道:“圣上,咱們就這么白受氣了,我什么時候受過這樣的氣???要是連一個御史都弄不下來,咱們兒子……還有什么指望???” 太監跟著哭:“他還罵老奴來著,說您是‘亂命’!” 亂命二字讓元和帝徹底冷靜了下來,怒道:“都別哭了!你們還有理了?!” 吳貴妃能有這么多年的圣寵,絕不只因為她傻,元和帝生氣了,她立時收聲,委委屈抽著鼻子,一個字也不多說。元和帝大約也覺得賀敬文很麻煩,想收拾他,又沒理由,想將他調任,一時又尋不著個好去處——畢竟是忠臣。氣悶地甩袖走了:“宣姜正清來見!” 他沒找姜長煥,直接叫了姜長煥他爹,希望將這件事情內部解決了。 與此同時,姜長煥已經熟門熟路地到了宮門口,核了腰牌,求見葉皇后了。 宮里一場鬧劇,葉皇后已經知悉,正百無聊賴,問宮女小樓:“嫂子是這么講的?” 小樓道:“是。國公也相中了二郎的哥哥,只是夫人還有疑慮,怕他用情太深,反而耽誤了咱們家姐兒?!?/br> 葉皇后道:“二郎的哥哥是有前程,然則京中有前程的少年也只他一個,單為這個,就要孩子冒險,也不值得。且看二郎的哥哥是個什么意思吧。那也該是個有主見的人,倒不怕有人搶先,他的主意,旁人搶不走?!?/br> 小樓笑道:“還是娘娘圣明?!?/br> 葉皇后笑著搖頭:“外面是誰?” 外面小宦官道:“是二郎求見?!?/br> 葉皇后道:“他也忒仔細了?!泵鼈鬟M來。 姜長煥一進來,就一臉委屈相兒,可憐巴巴叫了一聲:“娘娘?!?/br> 葉皇后好氣又好笑:“過來,我看看,你臉上的傷怎么樣了?” 姜長煥一顆大頭湊了過來:“御醫看了,破不了相,我還留著臉娶媳婦兒呢。是有另一件事兒?!币晃逡皇畬琴F妃那里要簡氏入宮的事兒說了。 前頭爭立儲爭得那般厲害,沒見葉皇后生氣,這一回卻將她冒犯了:“呸!她好大的臉面!賀敬文要參,就隨他參,出不了事兒!這不是亂命是什么?” 姜長煥道:“娘娘又生氣了,生氣不好。我本來不想來跟您說的,二娘說,您才是主母,婢妾有了錯兒,可得跟您說,您處置?!?/br> 葉皇后伸出一根指頭,戳著他的腦門兒:“還沒娶過門兒,就知道疼媳婦兒啦?我更喜歡她呢,不用你來夸?!?/br> 姜長煥趁勢跪到她腳下,趴在膝蓋上仰頭望:“還有一件事兒呢?!?/br> 葉皇后指尖輕觸他的面頰,仔細看著,傷果不深,問道:“什么事兒?!?/br> “這不是我夸媳婦兒,真是她說的。您小心有小心作祟,諂您于巫蠱?!?/br> “嗯?” “不能爭長,只好爭嫡了?!?/br> 響鼓不用重槌,葉皇后瞇起了眼睛:“我想過世上有蠢人要辦蠢事,萬沒想到會蠢成這樣!可是啊,聰明人的心思好猜,蠢人的心思反而難猜,難得你媳婦能看明白。這起賊子,心倒大!回去跟你媳婦說,她是好孩子,我都知道了?!?/br> 姜長煥猶不放心:“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娘娘……” 葉皇后拍拍他的狗頭:“行啦,我怎么會只在自己身邊打籬笆?” 姜長煥長出一口氣:“那就好?!?/br> ———————————————————————————————— 第二天,不出意外,賀敬文上本狂噴吳貴妃!捎帶著把元和帝也噴成了昏君。jian妃昏君,不敬皇后,無緣無故拉了外命婦進宮,那是不把朝臣放在眼里?;罨罱o吳貴妃扣了頂“僭越”的大帽子,要求元和帝嚴懲她。又諫元和帝,不能這么違背禮法,將妾捧得太高。 一口一個妾,把吳貴妃恨得牙癢。哪怕她真的是個妾,也不想被人說??!不然為什么外頭給妾的雅稱是“如夫人”呢?都想跟妻沾個邊兒。 元和帝也是好肚度,居然忍下了,青著臉安撫了賀敬文幾句:“卿真直臣也?!?/br> 賀敬文即不好忽悠了,必要元和帝說明白了,這事兒要怎么辦。元和帝只得說:“我已申斥了她?!备緵]辦法說,吳貴妃是要為兒子表達歉意的,說出來,那更得炸。 第一萬次后悔讓賀敬文來做御史。 賀敬文也沒辦法插手后宮的事兒,元和帝就是輕輕放下了,他也沒辦法,只好偃旗息鼓。然而他又給許多同僚提供了靈感,御史們玩起了“大家來找茬”。經過一、二日的發酵,已經有許多人知道姜長煥“受傷”的事情了。 容二老爺當仁不讓,出來挺他親家,順便給皇帝插刀:“陛下,近聞皇二子年紀雖幼,卻性情暴戾,毀傷人面,未嘗不是因為有這么一個驕橫無禮的母親。請陛下為二位皇子早擇良師,開閣讀書?!蓖ǔG闆r下,開閣讀書就是要確定身份的,至少是封王。 元和帝又被將了一軍,面色由青而黑。 容二老爺一開頭,內閣也跟著起哄,請他早點封王、擇師。 元和帝心煩意亂:“皇子擇師,非同小可,押后再議。都散了吧?!必M料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見不著人,妨礙不了大臣們遞折子。元和帝摔了兩撂請封皇子的折子,往吳貴妃宮里與她一道罵這些多管閑事的大臣。 罵到一半兒,吳貴妃又哭了起來:“您光在我這兒罵有什么用???您不知道,姓王的小賤人有多囂張!太后越發給她撐起腰來了!還夸她兒子懂事兒呢!太后娘娘心里就只有一個孫子了?!?/br> 元和帝道:“竟有此事?” 話音未落,又有韓太后來請,道是與他有事相商。元和帝還不能不去。好在這回韓太后跟前沒有葉皇后,也沒有王才人,但是太后本人也十分煩人,也是說:“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老二這么暴戾的脾氣,連二郎都傷了,二郎,多好的孩子呀!” 一個是寵妾心頭好,一個是親媽甩不了,偏兩個都是擺明了車馬來告狀,元和帝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索性眼不見心不煩,覺得有個體貼又不插手攪局的老婆,真是太難得了!竟是朝上為次子爭利,下朝卻往老婆房里鉆,也是奇跡。 吳貴妃能見到元和帝的時間越來越少,兒子又沒得立為太子,越發焦急起來。命人四下打探,元和帝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的焦急,被許多人看在眼里,王才人心中稱意,更有許多人,想要借此生事。 內里便有御馬監的李太監。 都說宮斗、宅斗、官場爭斗,卻不知道,太監之間也要爭名奪利的,個個都想做個監上監。御馬監已經是不錯了,在他之上,默認還有司禮監,李太監想進司禮監。然而司禮監的掌印太監,乃是元和帝的心腹大太監,一張長方臉平平整整,像被人拿平底鍋拍過了一樣,江湖人稱——板子。性情也像一只板子,只聽元和帝一個人的,下手極狠,誰要跟他爭做監上監,打死沒商量。 眼看板子越活越精神,再做個二、三十年沒問題,李太監坐不住了。大臣有投機的,太監,也有??! 李太監便尋上了吳貴妃,給他出了一個主意:“想要皇子做太子,又不是只有一條路可走。長子算什么?長之上,還有一個嫡呢,只要您正位中宮……” 吳貴妃道:“娘娘名門之后,也沒什么大錯兒,要是這么好廢,我還用等到今天?圣上還用與朝臣這般周旋?” 李太監嘿嘿一笑:“那是您沒摸著門兒?!?/br> ☆、第98章 都準備好了 都說吳貴妃有胸沒腦,性情還不大好,老天瞎了眼,才叫元和帝鬼摸了頭看上了她。也有人說元和帝在政事上頭頗英明,回到后宮就眼瞎。其實這兩個人,雖然有各種各樣不討人喜歡的缺點,卻真不是外面傳說的那樣無知霸道,什么都不管不顧的。 至少,在元和帝的心里,葉皇后做一個皇后,是挺夠格的,他還是很期待葉皇后能生一個兒子的。要不是直到現在葉皇后那里還沒個動靜,大臣們又逼得急,他也未必會這么快下定決定立了次子。而在吳貴妃看來,她要寵冠六宮就可以了,在這年頭想要廢后,是相當不容易的,她就這么熬日子,呃,也不算是“熬”。以此看來,這二位離昏君jian妃,還是有著不太近的距離的。做事還勉強在底線上徘徊。 但是,凡事就怕“但是”二字。 但是他們身邊的人,就未必像他們這樣“理智”了。 比如李太監。 前面說了,太監之間的競爭也是激烈得一比。就像所有的讀書人都想連中三元、宣麻拜相一樣,太監們的最終理想也是想做最大只的那個太監!為此,許多人不惜奮終身。太監們由于長期處于禁宮之中,接觸到不少聰明人,見識了許多名利場的傾軋,自己也投身其中,對許多陰謀陽謀也耳濡目染知道得不少,有不少太監,為人處事的精明勁兒……至少是比賀御史強很多的。 然而遺憾的是,太監里讀書識字的極少,縱然識字,水平也不太高。殘疾的身體、無趣的生活、鄙視的眼光太容易扭曲他們的心理,讓許多太監的底線低得令人發指,他們常常做出一些正常人不會去做的事情。 比如,攛掇著吳貴妃謀劃廢后。謝承澤為保命,也只是想幫著干掉王才人母子,推吳貴妃母子而已。李太監就想虛晃一槍,把皇后拉下來,將吳貴妃頂上。元和帝都沒想,吳貴妃都不敢想的事兒,偏他還說得極有道理的樣子。 吳貴妃并不敢應承,并不先問計,而是反復地說:“這樣怎么行?” 李太監犯忌諱的話已經說出來了,再沒有咽回去的道理,且吳貴妃也不是什么無依無靠的小宮女,能被他隨便欺負、乃至于滅口的。李太監只得游說吳貴妃接受他的意見——他并不以為吳貴妃能為他保密。好在說服吳貴妃并不很難,李太監缺涵養沒道德,對吳貴妃這樣沒文化又有野心的宮妃還是有辦法的。 “實話跟您說了吧,圣上未必扛得住閣老們吶!這都多長時間了?只有一個半腳踏進棺材的謝承澤,旁的人都想立王才人的兒子。您是不知道,這皇子都是圣上的兒子不假,可他們外頭人有一句話——天子無私事吶!后宮的事兒,前朝管不著,圣上寵愛您,那是圣上說了算了??汕邦^的事兒,您也插不進手,立誰做太子,又豈是圣上一人能決定的?還有禮法在呢!這都多久了?立成了么?” 吳貴妃一向是相信元和帝的,是元和帝給了她現在優渥的生活,縱容著她在宮里作威作福。在此之前,她還是很相信元和帝會將她兒子拱上太子之位的,但是被李太監一說,又有些猶豫了。 李太監見狀,再添一把火:“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您為自己想,難道還不為皇子想想么?”說著,躬身上前,小聲再恐嚇吳貴妃,“圣上要有個萬一,群臣必拱立長子。娘娘蒙寵多年,仇人遍宮闈,性命握在別人手里。退一萬步,到時候就算您的命保住了,叫王才人做了太后,您跟兒子去封國?一輩子再也進不來這宮里?” 吳貴妃一個哆嗦:“憑什么呀?!” “就憑您生的不是太子?!?/br> 咬著指頭,吳貴妃眉頭皺出一股狠戾的氣息,問道:“要怎么做?娘娘中宮坐得穩。國公又新立大功?!?/br> 李太監心頭一松,說服一個傻妃子,比收服個小徒弟還容易。人有所求,就會被別人所掌控,天下沒有不向著利的人,李太監得意地想,把住了脈門,就沒有不成的事兒。 李太監諛笑著湊上了前去:“娘娘該多些書的,豈不知這世上再厲害的皇后,也扛不住巫蠱二字?” 吳貴妃倒抽一口冷氣,一臉的氣憤驚惶:“她在咒我兒?” “噗——”李太監想噴她一臉血,“她要真干了,老奴還用在這兒跟您說這個么?早去告發了!咱們得做得跟她弄了魘鎮之術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