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前太妃生平與種種有心計的女人纏斗無數,卻不像傻男人這般天真,這些人一定不知道“欲迎還拒”四個字是怎么寫的。更不曉得“欲擒故縱”不止是兵法。 張老先生目瞪口呆,萬沒想到一個妓女竟有這等宏圖大志:“竟有這等事?小娘子如何得知內幕來?” 賀瑤芳痛陳一段荒唐史,氣兒也消了一些,擺擺手,又斟一杯茶灌下,手絹兒壓了壓唇角,才說:“此事太過離奇,經過那一段兒的,茶余飯后沒有不說的。最傻是另一個孤老,舍了臉面,冒著險些被爹娘打死的風險,別置外室,將她接了去好生侍奉。結果小畜牧一起兵,就將她接了去,她居然不但自己做‘皇后’去了,還能誘得這傻子為了她的榮華富貴附逆了!他爹娘真是欠了他十八輩子的債!這家是吳王一脈,連吳王家都受了牽連,嘿嘿?!?/br> 嗯,最后吳王的封地便宜給了她的兒子。想想還真是要謝謝這個造反的傻貨啊。只是當時將皇帝氣得夠嗆,朝上還要繃著,回到后宮就破口大罵,用詞十分精彩,信息量很是驚人,每天他看完了供詞,后宮就有新話本子聽。 一段離奇史,聽得張老先生目眩神迷,咂巴了下嘴,回味了一陣兒,才問:“縱我信了,小娘子要如何取信于人?聽說過風流天子李三郎,不愛江山愛美人,沒聽說過為了給妓女名份而造反的人呀!況且,那世子也是讀圣賢書長大的,斷不會如此糊涂,”壓低了聲音道,“縱要反,也是為了宏圖大業吧?” 賀瑤芳一怔,輕聲道:“誰知道呢?興許那女人就是個幌子,他受不了旁人看傻子似的看他。楊妃不也是叫明皇下令勒死在馬嵬坡了么?可那個幌子,不甘心吶!以楚王父子之智,如何能瞞得了人,做下這等事來?誰肯為他做呢?教唆他往京中送禮,教唆他招徠流亡編為部伍的,又是誰?我只是知道,盜匪因之而起,燒殺搶掠。百姓流離,江水為赤。后來那片地界兒上的官兒,要不就是反逆伊始,不從逆被殺了,要不就是從逆了,平叛后被正法。能守城保民、傳訊京師的……十無一二?!?/br> 張老先生驚呆了!只知有紅玉擊鼓,不造有妓女當軍師造反??!喃喃地道:“小娘子很該先說后頭那一段,那才是大義所在。至于什么香艷緋聞,卻不必太義憤了。只是,要如何說服令尊令祖母?” 賀瑤芳無力地道:“那張真人也下山了,難不成我還要假借祖宗托夢?” 張老先生道:“不妥,不妥。子不語怪亂力神,他們寧愿相信扶乩請神,也不會相信你。要說楚王謀反,連蛛絲馬跡都沒有,誰信?要不小娘子就坦白了說,自己是重活過來的?小娘子可知,舉人謀了官又不去做,又無宗族幫襯,也不是元勛閣老文宗之后,會是個什么下場?究竟值不值得冒這風險?” 賀瑤芳擔心的就是這個!最后還是有些不忍心,對張老先生猶豫地道:“要不我試試?” 張老先生有些悲憫地道:“或可一試,可千萬小心著點兒。我看難!” ———————————————————————————————— 第二日上,韓燕娘起得早,起身后給兩個閨女掖了掖被子,讓她們繼續睡。賀瑤芳便故作驚醒,將韓燕娘嚇了一跳,問道:“怎么驚著了?” 賀瑤芳這才發現,問題有點嚴重——要怎么樣才像個小孩子說話?最后冒出一句:“楚王要造反!” 韓燕娘樂了:“楚王怎么可能反嘛!你又睡前聽了什么故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好了,時候還早,你多睡會兒。小孩子睡得少不長個兒,別吵著大姐兒?!?/br> 賀瑤芳:……全家最難哄的人原來是你! 她猶不死心,到老安人那里又說了一回:“我今天做了個夢,跟重活過一遍一樣……” 韓燕娘滿眼無奈:“你是魘著了吧?這樣的話也能亂說?” 羅老安人初聽時還覺得有趣,聽到后來不免心驚,跳起來先往菩薩面前上一炷香,再念念有詞好一陣兒。轉過身兒來對韓燕娘道:“你還愣著做什么?她這必是小孩子太干凈,被臟東西盯上了!快!與我一同求碗符水來給她喝了!” 賀瑤芳:……=囗=!親,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親! 一直躲在不遠處圍觀的張老先生樂了,難得看到這位每每一副“智珠在握”的小娘子這么慘!心情真是太爽了! 看了一出好戲,張老先生心情大好,在羅老安人張羅符水的時候,才施施然上前解救:“聽到喧鬧,不知出了何事?” 前太妃聽著她阿婆她后娘她jiejie三個人一齊請張老先生分析分析,這是不是中了邪了,要喝什么口味的符水比較好,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張老先生是個厚道人,出言解救了她。慢條斯理地道:“子不語怪亂力神,符水無用的,不如誦讀《大陳律》,其內自有正氣在,鬼祟不侵?!?/br> 前太妃目瞪口呆,萬沒想到他老人家居然能借題發揮,將學律法的事兒就這么過了明路了! 羅老安人一想,雙手一合:“著??!就這么辦!刑律之書煞氣大,辟邪!” 前太妃:…… 張老先生打蛇隨棍上,又申請了一些歷代卷宗一類,羅老安人也欣然應允了。 自以不笨的前太妃又被張老狐貍上了課,人生在世,要學的東西,還真是多??! 賀敬文這一日是出去道謝的,容尚書為他出了力,事情辦成了,自然要鄭重道一回謝。等回到家里,外出的衣裳還沒脫,到羅老安人那里問安的時候,就聽羅老安人半是憂心半是說笑地講了賀瑤芳的事兒。 賀敬文聽了,一扭身一低頭,見小閨女正擱那兒嘟著個嘴,悶悶不樂呢。不由笑了:“楚王是個,”一指自己的太陽xue,“你小孩子家不懂的??v是有難,我輩又豈能退縮?” 從來不知道自己爹還是個慷慨悲歌之士的賀瑤芳真想給他跪了,你去是送人頭,不是去平事兒??!換個能平事兒的去不好嗎? 韓燕娘被他的話閃瞎了眼,心道,他居然還是個有擔當的人? 真是放心得太早了!賀敬文跟羅老安人這兒說完了話,取笑了小女兒一回,拎著兒子去檢查功課,不忘對老婆說一句:“不日便要啟程了,收拾行裝的事情,你看著辦吧?!?/br> 【窩去!你這就不管了???!】韓燕娘欲哭無淚。家里的事兒,她能辦得了,哪怕是雇車雇人、跟京城的本家聯系了,叫他們來看宅子,這也不是難事兒??蛇@一路上要注意什么事情,你指望這輩子沒走出走京城五十里的人去準備妥當?萬一有個不妥貼,這一家子老的老小、小的小,撂路上怎么辦? 羅老安人卻是習慣了,對兒媳婦道:“這個并不是很急,還要到部里辦交割。那邊交上了印來,這里到部里領了文書印信。還要再拜訪些個親友,他們或有盤纏饋贈。歸置行囊安排車輛的時候,也要將這些空出來?!?/br> 韓燕娘壓下了無力感,用心跟婆婆學著,恨恨地想:這爛泥糊不上墻的貨,還是得收拾!口里答應著婆婆:“是。這一路不知道是走旱路還是水路?需要帶什么人去?我年輕,沒經過這些事兒,還得請您多指點?!边@不應該是男人cao心的么?! 羅老安人終于有了一點“有了兒媳婦,我果然能夠輕松一點了”的感覺了,雖然還是不太放心新媳婦獨自cao辦,好歹有了跑腿兒的人了。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韓燕娘管廚房也頭頭是道,處置人際關系也頗為周全。 老安人年輕的時候,丈夫也曾做過官兒,也曾帶著家人回老家,經驗自是比韓燕娘要豐富得多,從中指點一二,韓燕娘便受益匪淺。羅老安人自己動手的時候兒不多,倒是宋婆子,上一回是全程陪同的,老安人便命她去“襄助太太”。韓燕娘這才知道油衣油布等還要備齊,放在伸手能夠得到的地方,又要準備些小零嘴,再買點深色的布,略縫上了邊兒,以備路上方便時用。林林總總,忙進忙出。 韓燕娘忙了數日,待到賀敬文從部里領了文書印信,才陪著羅老安人往羅府去一趟,告知要遠行的事兒。 因先前的事兒,兩家如今是淡淡的。羅太太心里尷尬,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平平靜靜接待了小姑子婆媳倆。羅老安人對這嫂子有氣,以為侄媳婦嘴巴不好,必有嫂子的縱容。走過來不過是因為這里是娘家,不好斷絕往來罷了。今見嫂子一副淡淡的模樣兒,心說,我這就要遠行了,這把年紀,下回還不知道見不見得著了,你就這樣! 張口便說:“那宅子,就空在那里了,交給他叔給照看著,別當是進了賊?!?/br> 羅太太坐不住了,身子半起來,又壓回了椅子里。蓋因這宅子一直是交她家照看的,為的是賀敬文入京趕考有個舒服的落腳地兒,三年用一回,一回撐死了三、四個月,余下的時候,都是她在使。以為小姑子再遠行,不托給她,又能托給誰?托人照看,可不得好聲好氣兒么? 豈料人家不托給她了! 羅太太怔怔地說:“那是你的陪嫁宅子?!?/br> 羅老安人道:“是呀,所以我處置得,又不是要胡亂發賣了。嗯,租出去收幾個房錢,也好貼補些家用。我兒做了官兒,應酬多呢?!?/br> 羅太太啞口無言,又不好意思叫嚷出來,還沒到窮得急眼了的時候,不好意思丟下“體面人家”的面子。只得怏怏地道:“他們家如今有能照應的人么?這一帶都是官宦人家,照應得過來?” 羅老安人本不想以勢壓人,此時也賭氣道:“容尚書那里,我留了話兒了?!?/br> 羅太太這才想起來,原來小姑子還有這門貴交,不得不偃旗息鼓。等晚間卻向羅煥抱怨:“她這什么意思?現成的親哥哥家在這里,陪嫁的宅子不交與咱們來打理,倒要交給出了五服的本家!這是恨毒了你呢?!?/br> 羅煥心煩道:“你懂個p!”這是近年來少有的嚴厲的口氣了,將羅太太氣得不輕:“你說什么?!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你?這一大家子人,都要我cao心,你都做了什么了?”說著說著便哭了起來。 羅煥想抽這個傻媳婦兒,一甩手,怒道:“你嚎的什么?將有孫媳婦的人了,還這般撒潑,要臉不要?你有腦子沒有?你生的這些兒子,有一個有出息的么?想過他們要怎么辦么?” 羅太太一直嚶嚶嚶,丈夫的話也只聽了個模糊,直覺得比較重要的時候,才止了聲音,一擦眼淚:“怎么?” “外甥再如何,背靠著尚書府,又補了外放的官兒,你生的兒子,年紀比外甥大,卻連個舉人都沒撈上,以后何以立足?說不得要靠人家提攜呢!你倒好,好好的親戚叫你攪得要不上門了!” 羅太太一陣恍惚:“就你那外甥?”一直以來,賀敬文在她的心里,那就是個不會來事兒的棒槌,走了狗屎運考中了舉人,其余一事無成。不以為賀敬文會有什么出息,自然也就沒有什么尊敬。猛聽丈夫這么一說,她還轉不過彎兒來呢。 羅煥左手遮眼,右手連擺:“你讓我靜靜,叫外頭不要吵鬧!收拾些盤費禮物,好生送meimei和外甥!自己想想,一個生員、一個縣令,哪個貴重?縣令可定本縣生員前程!” 羅太太一驚:“哦?!?/br> 羅煥覺得,這老婆比他外甥也聰明不到哪里去!打定主意,要跟meimei好好聊一聊。外甥是個棒槌,說了他也不聽,反招他煩,不如與meimei講。只要meimei說兩句好話,外甥總是要聽進去一二的。 這羅老安人接待完了哥哥,又接收了羅二奶奶帶人送來的盤費,略揭開上蓋的綢布一瞄,便說:“家里日子也緊巴巴的,又來送這個做什么?” 羅二奶奶陪笑道:“總是家里一番心意,姑太太別嫌少。這里有這么一份兒念想,路上也多一分兒太平。這幾塊皮子,路上蓋腿使?!?/br> 羅老安人順手捻了一塊銀子給她:“都不容易,天冷了,做點熱湯水吃?!?/br> 羅二奶奶開開心心地回去了,羅老安人喃喃地對兒媳婦道:“看見了么?還是做官兒好。兒子做了官兒,就不受人欺負啦。等老爺回來了,叫他來見我。見識了這樣的人情冷暖,他總該用心將官做好了吧?” 韓燕娘唯唯,低聲請示:“那這些皮子,要怎么收拾?現在做怕來不及了?!?/br> 羅家送來的皮子,羅老安人還真沒大瞧上,做衣裳也來不及,也不夠好,不如掛車里擋風了。至于家里人穿的皮襖袍子斗篷,她早命人去置辦了,她年輕在京的時候,婆家娘家都富裕,眼界自然是高的。 容尚書府那里,也送了些制成的斗篷過來,做工可比尋常裁縫強多了。羅老安人就打算出京那天,全家都穿容家送的斗篷,圖個吉利。 韓燕娘聽了這吩咐,也覺得沒有問題,答應了一聲,卻又吩咐花兒、果兒兩個:“跟宋大娘請教請教,皮子上頭縫幾個扣兒,好往車里頭掛。再看看哥兒姐兒們的行李收拾齊全了沒有?一應的鋪蓋、衣裳、首飾、書本子,都造冊,叫他們的奶mama守著,要的時候不許出紕漏?!?/br> 花兒果兒兩個卻是不識字的,要造冊,又是一種麻煩事。好在家里還有幾個識字的仆婦,方解了這一時之憂。韓燕娘愈發立意,等閑下來要調教丫頭們識字懂事兒。 賀瑤芳對此并不以為意,比起她上輩子的行頭,小孩子能有幾件東西?全在她腦子里。見屋里亂,便命綠萼拿了個拜墊,悄悄往屋后僻靜處放下了,對著禁宮遙拜了三拜:【此去不知何時能再見,愿娘娘保佑,妾全家平安,也為娘娘了卻一樁麻煩事?!?/br> 綠萼看著,也不問,也不說話,只管等她拜完了,扶她起來,再將拜墊收起。主仆二人沒事兒人一般又回去了,旁人竟不及察覺?;貋碓偻鶑埨舷壬幷f話,張老先生正在收拾書本,一樣一樣的安排好了,命小廝看著。 見她來了,就忍不住想她差點喝符水的倒霉相兒,胖老頭兒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小娘子,這又是要說什么?” 賀瑤芳白了他一眼:“您這會兒還笑得這么開心!” 胖老頭兒蹲下來就是個大rou墩子,依舊笑吟吟地道:“那有什么辦呢?總不好我現在逃回原籍吧?你們可怎么辦呢?” 賀瑤芳啞然,張老先生能跑,她家全家是跑不了的。除非她想法子打斷她爹的腿!張老先生又占一回上風,心情大好,道:“與其想那沒邊的事兒,不如想想眼下,令尊要怎么辦?” 賀瑤芳干脆也蹲了下來:“想好了?!眱伤逈]睡好覺,終于叫她想出個辦法來了。 “愿聞其詳!” “本來就傻,那就傻到大家都知道唄。他棒槌,就說他天真;他不近情理,就說他只認律法;他不通俗務,就說他性喜文雅?!币痪湓?,給他樹立起一個天真爛漫的好人形象!傻貨也要包裝成蠢萌,就這么簡單! 張老先生笑道:“高!” “這個他自己做不來,得咱們給他鼓吹?!?/br> “老朽就知道,跟著小娘子,總是能開眼界的。則楚王之事?現在揭出來,眾人只會當你比楚王還傻。反之前揭出來,令尊還在楚王封地上,怕要被報復?!?/br> 賀瑤芳心很累地道:“走一步算一步,不是還有容尚書么?我記著日子,大約在元和十年前后,咱們提前上書得了。成與不成,總是報備了。到了地方再看有沒有逃匿的辦法。頭一條要緊的,是千萬不要與楚王攪在一起?!睅煚敳痪褪歉蛇@事兒的么?即使主官不樂意做,一個師爺、一個親閨女,也是很容易在這中間搗鬼的。 張老先生悠然地道:“如此看來,也不是很難。有生之年,能阻一場大禍事,也不枉此生了,不是么?” 賀瑤芳一怔:“我早先只想不要再家破人亡便好,想幫過我的人也渡過災劫便罷。我或死或遁入空門,也不枉有這番奇遇了。確是不曾想過有先生說的這般抱負的?!?/br> 張老先生抖抖腳:“造化弄人。時勢造英雄,事情來了,躲也躲不過,不如迎頭痛擊?!?/br> 賀瑤芳也覺得腳麻了,撐著rou墩子站了起來,跺跺腳:“拼了!” “哎哎哎,拉我一把,你摁著我算怎么回事兒???對了,先給東翁順順毛再說吧?!?/br> 剛升起了普救眾生的偉大志向的前太妃,瞬間蔫了。 ———————————————————————————————— 也不知道羅老安人與兒子說了什么,此后,賀敬文一直精神奕奕,待人也有了些笑臉兒,胸脯兒也挺了起來。弄得羅太太暗罵他“小人得志”,暗地里還得攛掇著小兒子羅五跟他“好”。 羅五近來被賀敬文冷落,還不想去。被羅太太催促著:“凡要搬遷的,在舊宅里總有些物事是帶不走的,或是發賣或是送人。你姑媽家死要面子,發賣她怕是做不出,與其放在那里生蛆,不如你弄了來使。少啰嗦!你們弟兄五個,我縱偏疼你,也不好多做什么,家里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呢!現有的機會,我指點你,你還不快去?你那表兄,傻,可比他娘好哄多啦?!?/br> 羅五只得挨挨蹭蹭過去了,賀敬文心情正好,也與他一道吃酒,也與他閑話,就是想不起也送他東西!反是羅二奶奶,因往賀家走得近,很得了一些好處。羅五只得暗嘆晦氣,臘月里,賀敬文的官袍做好,再也拖不得,只得頂風冒雪地上路,羅五還被父親催逼著去送行。 到了城外一瞧,容尚書家還真的來人了。來的是容翰林,他比他哥閑,又心疼他哥一把年紀還要還祖宗欠下的債,索性代哥哥跑這一回,反正就受這一回的堵,忍忍也就過去了。哪知賀敬文對他很是恭敬客氣,驚得容翰林抬頭望天,以為天上飄的不是雪,是*藥。 因為同情孩子,容翰林還特別問了一句:“真不叫俊哥留在京里?你我這樣人家,孩子總要走科場路的,京里學問人多。托大說一句兒,我家里教導亦好??偤眠^離京千里的地方不是?”他是真心疼容家的孩子,有這么個爹,說壞不壞,可也僅限于不嫖不賭了。女兒還好,聽說這賀家后妻本份利落,這兒子要是跟著個不靠譜的爹,那日后麻煩大了。容翰林很喜歡賀成章少年老成的樣子,見過兩次面,很想逗這小子。 賀敬文卻以為兒子是自己的責任,既授了官兒,又不好再多麻煩容家,兒子須得老子教導著才好,婉言謝絕了:“老母舍不得孫兒?!崩习踩艘彩巧岵坏闷邭q的孫子孤身人一在京里。那句話兒是怎么說的?梁園雖好,不是久居之處啊。 容翰林遺憾地道:“那也還罷了。記著家兄與你說的話兒,到了地頭,先找個穩妥的師爺?!?/br> 賀敬文也痛快地答應了。 已做了尚書的王侍郎家卻不曾再派人來,零零星星來的幾個人,都是賀敬文得了張老先生指點,往同鄉會館里跑的時候認識的幾個人。天忒冷,一群書生經不住凍,溫酒的小火爐都像要結冰了一樣,眾人只得吃一杯冷酒,匆匆告別。 羅五郎白受一回凍,也沒撈著什么,只知道容尚書他兄弟過來了一回,回去不免又被羅太太一通埋怨?;翌^土臉鉆回房里,跟媳婦兒抱怨去了。 ———————————————————————————————— 終于告別完了,賀敬文原本還想騎馬高歌出京城,享受一下羅老安人所言之為官的風光。在他心里,做官當然是要上為君下為民的,等赴任了,就得將一切小心思收起,做個旁人挑不出毛病來的好官,這一路上么……還不興他高興高興? 可老天爺不賞臉吶!小風吹著,小雪下著,冷嗖嗖的!手都快拉不住韁繩了,還唱個鬼!賀敬文只得萬分遺憾地下了馬,鉆進了兒子的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