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只有一樣需要擔心——這個法子是她聽來的,究竟靈不靈,還要試驗一下才能知道。 現在要做的,便是想盡辦法,搞些個腐rou來試試,如若不行,便要盡早另做打算了。賀家雖然是殷實人家,還不至于由著她作天作地,弄了腐rou來釣烏鴉——誰家沒事兒逗烏鴉玩呢? 賀瑤芳犯了幾天愁,某一日忽然聽著宋婆子在教訓小丫頭:“也不將這新納的鞋底收好了,沒的叫耗子咬壞了!” 賀瑤芳眼前一亮,耗子再小也是rou??!興許烏鴉就喜歡吃死耗子rou呢? 這么想著,她便想方設法,偷眼看著丫頭婆子們捉了耗子,遠遠拋了。自己卻每日盯著那拋耗子的地方,看有沒有烏鴉過來。又拿著略沉些的東西胡亂拋擲,好練著臂力,預備若腐rou真個能引來烏鴉,她得自己將這腐rou拋到房頂上才好有用。 何mama見她全不似先前安靜的模樣,整天拿著石子瓦塊,又或是糕點往房頂扔。扔還扔不上去,泰半砸在了窗欞上,她還氣得直跺腳。生一回氣,便悶頭進房里了,也不搭理人。何mama以為這是死了親娘沒人管,心也野了,性情也古怪了,不由著急。又怕羅氏責怪,又怕宋婆子從中下舌頭,不得不向羅氏稟告,請羅氏這親祖母管束賀瑤芳。 彼時羅氏正在給京中做官的哥哥寫信,聽了羅氏的話,又添一愁。當時淡淡地說一句:“知道了,你是她的乳母,要盡心?!鞭D臉便對賀敬文愁道:“你得再娶個媳婦兒,管一管這些事兒了?!?/br> 賀敬文尷尬地道:“娘這是說的什么話?他們的娘才剛入葬,尸骨未寒的,怎么能再生事?不急??傄^一整年才好說話?!?/br> 羅氏臉上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這不是著急么?我有年紀了,精力越發不濟了,卻有三個孫女兒要管束,怎能不急?你說的也是,是我思慮不周,且等等罷?!卑抵袇s上了心,又思鄉居閉塞,周圍且沒有什么合適的人家,不如搬到城里居住。一則知道賀家底細的人少,以免聽說有李家這么鬧心的親戚,二則那里人也多些,方便相看新兒媳婦。 ☆、第7章 cao心的姐妹 羅老安人本也不是那等涼薄之人,她又是識些讀書禮儀的,話一說出口,自己便覺得有些不妥。既被兒子駁了,遂不再提及此事,只是自己暗中留意——就連遷居城內的事情,一時也不與兒子說了。羅氏更有一等盤算:眼下容家還在隔壁,正好聯絡聯絡感情。 賀家也是有些骨氣、羅老安人也是有些執拗的,丈夫新亡的時候,她哥哥在京中做個不大不小的官兒,她尚且不肯帶著兒子去投靠,就更不會巴巴地貼著個“昔日鄰居”去討些好處了。不上趕著是一回事兒,遇上了,又是另一回事兒了。既遇上了,便斷沒有裝作看不見的道理。 容尚書仕途一片光明,丁完了憂,一旦起復回京,至少也是官復原職。如何能在他面前顯得涼薄呢?是必得攜著孫子孫女兒在鄉下多住一陣兒,顯出喪家的哀戚來的。更可借此機會,讓賀敬文向容羲請教請教文章。容羲昔年進士出身,文章是一等一的好。 又有賀成章,打小看著是塊讀書的料子,設若能與容家結一點善緣,于他的日后,也是大有好處的。便是幾個孫女兒,若得能容老夫人青眼,得夸贊數句,長大了說親也是方便。 打定了主意,羅老安人遂打發了可靠的人,往城內看守房舍,自己卻安心帶著子孫在鄉下住下了。好歹等容家起啟回京了,過一時,他們再回城。 隨著羅老安人不再焦躁,賀家也漸漸回復了平靜。從原先要聽兩個女主人的吩咐,變成只聽一個人的,除開李氏原先用順手了的仆人,其余從上到下的男女仆人都覺得輕松了許多。像宋婆子那等羅老安人的舊仆,更是揚眉吐氣,似何mama這樣李氏招來的,就有些坐立難安。 何mama近來很愁,原本乖巧懂事的二娘像變了個人兒似的,上天入地,比小子還皮。向羅老安人匯報,只得了一句“要盡心”,可何mama從來不缺忠心,她缺的是辦法。 不出三日,何mama著急上火,起了滿嘴的燎泡。賀瑤芳一時不慎,竟沒發覺,等她察覺時,何mama嘴上的水泡已結痂變硬,很是明顯了。不幸被胡mama看著了,向羅老安人一說,羅老安人便下令:“二姐兒叫胡家的看幾天。何家的這幾日也是辛苦,與她幾天假,回家看孩子去?!?/br> 這話兒說得好聽,入了何mama的耳朵里,卻好似旱天驚雷,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她又膽小又有些忠心,心里怕,也不敢嚇著了賀瑤芳,只是愁得想哭,再四央了宋婆子:“好歹與二娘道個別,交待一句?!?/br> 宋婆子倒是體恤:“你倒有心,奴婢仆婦,一時要離了主人,總是要磕個頭、有個交待的。姐兒年紀再小,也是主子。你想得很對?!彼纹抛有睦锩麋R兒一般,曉得這些乳母、丫環之間也有些爭強斗勝的事情,不過是沒犯到她的頭上,她懶得理睬罷了。 何mama得了她的允,千恩萬謝的,趕上了賀瑤芳帶著阿春回來——阿春是賀麗芳下令跟著的。賀瑤芳又扔了最后兩塊能找到的土疙瘩,發現自己沒那個力氣,放棄了這條路。不等阿春說她,便即收手。 何mama一見到賀瑤芳,眼淚先下來了,礙著宋婆子在前,沒敢說得太明白,只半跪在地上,一面給賀瑤芳擦手,一面說:“二娘,往后跟大娘一處住了,可要聽老安人的話,有不明白的就問大娘,她是你親jiejie。我要走了,病好了還回來……” 絮絮說了半天,賀瑤芳聽得明白了,心里已經炸開了,臉上卻不顯怒色,伸手拍拍何mama的肩膀:“mama抱我起來?!?/br> 何mama十分聽話,含淚將她抱起。卻聽賀瑤芳問宋婆子:“宋mama,是阿婆叫何mama回家去的?” 宋婆子泛起一個淺笑來,答道:“是呢?!?/br> 賀瑤芳道:“我要何mama!”何mama是為著想親生骨rou哭,還是為著不想走哭,她是分得清楚的。 宋婆子笑容不改:“好姐兒,這事兒可不是我們奴婢能做得了主的,是老安人發的話?!?/br> 賀瑤芳道:“那我與阿婆說去!mama前頭領路,叫何mama帶我過去?!彪m然記不清上一回有沒有這一出,何mama還一直陪著她,直到她十歲上,何mama被她繼母柳氏給發賣了??涩F在,她一丁點兒的風險也不想冒!何mama忠心難得,人又老實聽話,直到最后不得不分開時,還很照顧她。放過了這一個,要她這不滿三尺的個頭兒再到哪里找這樣的一個忠仆?既決意要將此事過好,必要將何mama留下,免了再被輾轉發賣的遭遇才好! 宋婆子萬想不到自己還攤上了這么個差使,“年紀再小,也是主子”這話她將將說出去,是不好自打嘴巴的。只得答應了。 ———————————————————————————————— 一行人到了羅老安人的房內,正逢老安人安排好了這一日的家務,見宋婆子來了,還念叨一句:“我老了,精力越發的不濟了。以前還有俊哥兒娘搭把手,自她走了……” 宋婆子聽她說得差不多了,才說一句:“何家的給二姐兒道個別,二姐兒不肯令她走?!?/br> 羅老安人一抬眼,正看到二孫女兒從乳母的懷里掙扎下來。從腕子上褪下一串數珠兒來,轉了幾顆,老安人才說:“你又怎么了?我看你這幾日淘氣得很,又要鬧什么了?” 賀瑤芳一點兒也不害怕,她知道,無論在什么地方,想要立得住腳,不被人小瞧了,要么便是一鳴驚人,要么便要靠一件一件小事兒累起來。且不論眼下這事兒算大算小,反正,她不能讓何mama就這么走了——自己的乳母隨便就被打發了,自己又將被置于何地? 是以賀瑤芳堅定地道:“我要何mama!” 羅老安人原耷拉著眼皮,有些意興闌珊,及見賀瑤芳也不哭,也不鬧,只是立得直直的,口齒又極清楚,眼睛一點兒也不怕人,倒起了點興趣。淡淡地道:“你看她都病了,好歹讓她歇歇?!?/br> 賀瑤芳道:“聽說是上火,多喝點水就好了?!?/br> 羅老安人有些詫異了,心道,這說話跟大人似的,哪里學來的?不過幾日功夫,二姐兒倒像換了個人兒似的。 還不及說話,又聽外面一聲叫喚:“阿婆~” 賀麗芳來了! 賀大姐近來比祖母和父親cao心都多,一會兒擔心弟弟、一會兒擔心meimei,過一時又怕家中仆人偷jian?;?,還要愁一回舅舅真是討厭。今天先是聽胡mama說,說是賀瑤芳的乳母病了,要往家里去,老安人命將瑤芳且放到她這里一并照顧。正在房里團團轉,指揮著丫頭收拾屋子,好叫meimei住得舒服了。 屋子還沒收拾好,就聽說妹子又往祖母那里鬧,說不叫何mama走。 身為長姐,有照顧meimei不被過了病氣的義務!有攔著她,讓她懂事一點,不要鬧到祖母的義務! 賀大姐“率領”乳母與丫環殺了過來。 到了先給祖母問安,羅老安人一看,不禁樂了:“你倒好似要沖鋒陷陣一般,這又是為了什么?我這里有仗給你打?” 賀麗芳大大方方地道:“我收拾好了屋子,卻不見二meimei,嚇了我好大一跳,正找呢?!闭f著還皺了一下好看的小眉毛。 賀瑤芳心里默默給大姐豎了個大拇指。 羅老安人道:“現在找到了,可放心了?” 賀麗芳故意嘆了口氣,道:“更不放心了?!?/br> 賀瑤芳:…… 賀麗芳將臉轉向她,訓道:“你做什么怪臉呢?”又問何mama。 何mama口舌本就有些拙,說不大明白。胡mama從旁說:“先前與姐兒說過的,她病了,您看她嘴上,”又白一眼何mama,“你呀,就是呆,自己病了也不知道說?!?/br> 賀瑤芳心頭一動,既不是何mama說的,那是誰說的? 管它誰呢!賀瑤芳眉毛一挑,尖聲道:“她呆?她要聰明做什么?我的奶mama,不用你說她呆不呆。我聰明就夠了!她只管聽話就行,少拿大主意才好呢?!?/br> 將胡mama的臉蹭得像擦了姜汁,*辣的。旁人不知,老安人和大姐兒是知道的,向老安人打小報告的事兒,是她干的。她還向賀麗芳表過功,顯得自己“關心大姐兒的meimei,”、“大姐兒想不到的,胡mama都先想到了”。 羅老安人倒像是發現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左看右看,樂了。與宋婆子交換了一個眼色,對賀瑤芳道:“你雖舍不得,也要叫她歇一歇,可別再將人累壞了,那可就回不來了?!?/br> 又對何mama道:“也罷,你家里那丫頭多大了?” 何mama被賀瑤芳擰了一下腿,忙說:“今年五歲了?!?/br> “比二姐兒大兩歲,正好,也領進來陪著二姐兒玩吧?!庇謫柮?,嫌何mama的女兒名字土氣不好聽,改叫做綠萼。 何mama因禍得福,自是千恩萬謝。奉著賀瑤芳回去歇息。賀麗芳也來去匆匆,帶著胡mama回去了。留下宋婆子小心地對老安人道:“兩個姐兒……可比先前懂事兒多了?!?/br> 老安人斂了笑:“懂事兒好??!是要厲害著些兒,要不然,這沒了娘的孩子,就要成廢人了?!?/br> 宋婆子不敢接話,默默陪侍。 ☆、第8章 迫切的愿望 卻說賀瑤芳也不管“上一回”如何如何,只照著自己的心意,留下了何mama。她的內心里,是頗為滿意的,這一回,她留意到了祖母的小動作,便明白自己已經在祖母那里留下了個印象。這是個不錯的開始,賀瑤芳心想,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更何況,何mama的女兒,如今喚做綠萼的,她也是知道的,小小年紀便潑辣伶俐,十分能干。她們之間的情份也很不壞,只可惜沒能相伴到最后,不能不說是一件遺憾?,F在有機會,當然要早早攏到身邊,這可是自己人呢。 何mama心滿意足,原本擔心著姐兒年幼,萬事不能做主,買她到家里的李氏又故去了,恐再遭發賣,日后不知道流落何方。如今去了心頭大石,連女兒也算是領了一份差使,每月有些個月錢了,生活寬裕了不少。何mama每一個毛孔里都透著舒坦。 推著女兒綠萼,叫她:“給二娘磕頭?!?/br> 綠萼比瑤芳大上一歲多一點兒,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格外的懂事。兩人一站一跪,賀瑤芳覺得綠萼就像是一把小錐子,眼神兒里透著一股子的朝氣。心里登時滿意到了十分,雙手交握著道:“起來吧,以后都在一處了?!边€想再說什么,猛然記起自己現在不過三歲,再多說了是很不合適的,又強忍住了。 饒是如此,還是讓何mama心里暗嘆:果然是長大了,沒娘的孩子,可憐。 賀瑤芳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便對何mama道:“mama去給綠萼收拾間屋子住下吧,跟阿姐那里的阿春一樣?!?/br> 何mama忙說:“她跟著我住就得了?!?/br> 賀瑤芳想了一下,道:“也行,正好,你們娘兒倆住一塊兒?!?/br> 說出這樣的話來,她還不覺得如何,何mama聽到“娘兒倆”又心酸了。賀瑤芳莫名其妙就見何mama眼圈兒紅了,還道她是終于可以與女兒朝夕相處,開心的。倒催促著何mama母女去收拾。何mama怕礙了她的眼,引得她哭,忙答應一聲,說道:“小祖宗,你可千萬不敢再四處亂走了……” 賀瑤芳嘴角一抽:“我今天走累了,去躺一陣兒?!?/br> 何mama將她抱到床上,除了鞋襪,蓋好了被子,又放下帳子、仔細掖好,方領著綠萼往廂房那里去。賀瑤芳耳朵好使,遠遠地聽著何mama在說綠萼:“要好好伺候著二娘……哎,如今娘子不在了,老安人那里的人,都管二娘叫二姐兒的,往后都改叫二姐兒罷?!?/br> 綠萼道:“等二娘睡醒了問問她,往后要怎么稱呼?!?/br> 何mama順手在她頭上鑿了一下:“學會頂嘴了!” 綠萼道:“娘別人一嚇就聽誰的了,不好。認準一個,就成啦。誰個對我好,我就對誰好?!?/br> 賀瑤芳聽得有趣,不由動念,悄悄兒扒開了帳子下了床,又將帳子掩好,躡在后面偷聽。 何mama綠萼進了廂房,反手將門插上,賀瑤芳抿嘴兒一笑——這何mama真是個老實人,這么將門一插,外面固然看不到里面,里面的也看不到門外站了個人偷聽。 只聽到里面悉悉索索,又有水聲,何mama的聲音又傳了來:“往后對二娘好些兒,沒娘的孩子,可憐。你也可憐,沒了爹??墒茄?,這‘寧跟著討飯的娘,不跟著做官兒的爹’,有沒有親娘,這日子就是不一樣的……” 賀瑤芳:……她親娘死得實在是“太久”了,經過的事兒實在是太多了,是沒有三歲沒娘孩子的傷感的。只是何mama這句話說得卻是極有見識,由不得賀瑤芳不服。 綠萼這回倒不再反駁了,賀瑤芳又聽幾句,見再沒什么新意,復轉了回來,依舊躺到床上休息。卻又睡不著,想著長姐賀麗芳不知道怎么樣了。那個胡mama,看起來就是個有小心思的,也不知道長姐能不能轄制得了她。 ———————————————————————————————— 賀麗芳與賀瑤芳一個娘生的,也差不到哪里去。 主仆人等回到房里,胡mama猶自嘀咕道:“老奴是丟了臉,可也掃了大姐兒的臉面……” 賀麗芳一張俏臉卻掛了下來,重重地一跺腳:“mama很關心二娘,這很對。只不過你是我的奶mama,有什么事情,當先與我講,再說給人聽。說了你,就是掃了我的臉面,你說何mama,難道不是讓二娘難看?二娘再小,也是我meimei?!?/br> 胡mama白做了一回惡人,不特被掃了臉面,還被奶到大的小主子說了一通,越發覺得沒趣了。心道:這姐妹倆,自打沒了娘,都變得像刺猬一般了。 賀麗芳氣鼓鼓地,瞪了一會兒墻壁,忽地生出些疑惑來:二娘怎地有些不一樣了?可要好好地說她一說!不好跟阿婆擰著來的。 想便去做,賀麗芳有意不帶胡mama,只讓阿春跟著,過來找妹子了。 賀瑤芳這身體畢竟是小孩子,想了一陣兒,腦子就開始迷糊,半夢半醒之間猛然被驚了起來。賀麗芳兩只手還伸在半空中,被突然坐起來的meimei嚇了一跳:“你要死!怎么突然坐起來啦?” 阿春心道,您這不就是來叫醒二娘的么?醒了還不好? 賀瑤芳揉揉額角,含糊地問道:“阿姐什么事呀?”問完聽不到回答,便撐著下巴去看她姐。一看之下,心頭一震,瞬間便醒了:長姐的眼神好生怪異。 賀麗芳也摸著下巴,將meimei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一回,開口道:“你近來可是奇怪!” 賀瑤芳嘟嘟嘴:“我哪里奇怪啦?人家睡覺,你跑來嚇人,還說人家奇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