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葉香偶循聲抬首,看到馬車主人正從廂內揭開繡簾,滿臉驚訝。 “楚楚……”葉香偶沒料到竟會在這里遇見她。 杜楚楚連忙下車,將她仔細打量一遍:“剛才沒傷著吧?” 葉香偶搖搖頭,杜楚楚疑惑地問:“你怎么獨自在街上,翠枝呢?” 看著她一臉擔憂的神情,葉香偶心內頓如針扎一般,那份內疚與愧意愈發像海浪一樣撲打上來,不知該說什么。 杜楚楚大概也覺得有些尷尬,片刻后道:“小偶,咱們談一談,好嗎?” 葉香偶點頭。 她們來到一家胭脂鋪,杜家生意做得廣,胭脂水粉也有涉及,為此杜楚楚帶她到這里并不奇怪。進入二樓的東稍間,丫鬟奉上茶點后,便在杜楚楚的示意下曳門離去。 兩個人面對面而坐,再無昔日的歡聲笑語,葉香偶跟尊木人兒似的,在座位上紋絲不動,倒是杜楚楚呷了一口茶,主動張口:“小偶,你不要覺得對不起我?!?/br> 葉香偶輕微一抖,對上那雙含笑杏眸:“那日我也是在氣頭上,所以對你講了些過分的話,事后回想,我心里其實也挺后悔的,小偶,你不會怪我吧?” “楚楚……我……”葉香偶趕緊搖頭,她豈會怪她,明明就是……她自己的錯。 杜楚楚語氣略帶感慨:“上回咱們在隴雨廟,你知不知道我抽的是什么簽?”至今她都在腦中記得一清二楚,“那簽上寫著,‘眼前歡喜未為歡,亦不危時亦不安。割rou成滄為甚事,不如守舊待時光?!?,我求的是姻緣,那居士只給了我七個字,得放手時須放手?!?/br> 她笑得有點凄涼:“老實說,這個結果我一點都不相信,我認為姻緣就該是自己努力爭取來的,而我也真的差一點就抓住了,不,或者說,我抓住了一具空殼?!?/br> 杜楚楚眼波黯然流轉:“小偶,我忘記感情原來是強求不來的,那次事后,我一直再等少……等著他來跟我解釋,我想著只要他肯來解釋,無論他說什么,我都選擇相信他,可是我等了半個月,他既沒來杜府,也沒提出退親,任何表示都沒有,可是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叫我考慮,所以我就明白了,他的心從來不屬于我?!彼幌蛐Φ瞄_朗,但這刻卻顯得極為苦澀,“因此,這只是我一意孤行的結果,跟你半點關系都沒有,雖說退親后我大哭了一場,但心底也算釋然了?!?/br> 她又想到什么開心的事,繼而囅顏:“我小舅家的鑫表哥待我很好,我想,等我徹底忘記那個人之后,說不定,他就是我最終的良人吧,而且我爹娘也有這個意思,到時候,你要祝福我??!” “楚楚……”葉香偶眼睛里酸酸的,跟醞著一壇軟醋似的。 杜楚楚覆住她的一只手:“小偶,咱們還是好朋友吧?” 葉香偶很快點頭如搗蒜,連眼淚都晃下來了,激動的、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楚楚,謝謝你能原諒我,咱們永遠都是……永遠都是好朋友……” “傻瓜,哭什么呀?!倍懦δ门磷咏o她擦眼淚,接著一拍腦袋,大叫,“啊,時辰不早了,鑫表哥今天下午還要到府上做客的,小偶,你去哪里,我先送你一程?!?/br> 葉香偶哪敢耽擱她:“沒事沒事,我今天就是一個人出門逛逛,你不用管我的!” 杜楚楚眼中略帶歉意,葉香偶則起身告辭,杜楚楚就坐在榻上,笑嘻嘻地跟她揮了揮手,葉香偶心底一暖,盡管發生那么多難過的事,可她沒有失去楚楚,她們還是好朋友。 她推門離去,邁出五六步時,忽覺有人拿麻袋從上罩住自己,她不遑反應,腦袋便挨了一棒,昏迷過去。 ☆、第53章 [連載] 葉香偶再醒來,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間破屋里,周圍凌亂地鋪著些稻草,而她就躺在屋內唯一那張床板上,她剛要動,不料身體正被麻繩五花大綁著。 出什么事了…… 她開始努力回憶著前因后果,記得從裴府跑出來后,她意外遇見楚楚,楚楚說想跟她談一談,她們就來到一家胭脂鋪,然后楚楚與她冰釋前嫌,說她們還是好朋友,由于楚楚急著走,她便告辭離開了,離開之后…… 思緒戛然而止,再怎么回想,亦是空白一片,葉香偶突然垂下眼簾,不希望是真的。 約莫一盞熱茶的功夫,房門被推開,察覺有人入內,葉香偶仿佛小rou蟲一般往床角蜷縮挪動。 “醒了?”聲音透著不懷好意的輕笑怪調。 葉香偶只覺耳熟,拿眼睛瞄去,瞬間大吃一驚:“張長坤,怎么是你?” 張長坤咯咯笑著,似覺格外暢快:“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落到我手上吧?當然,這也多虧了你的那位好姐妹楚楚姑娘,主動把你送上門來?!?/br> “楚楚……”葉香偶仿佛噎了下的聲音微頓,不愿相信,“楚楚在哪兒?我要見她!” 張長坤坐在床邊,動作輕佻地抬起她的下頜:“你想見她,但她未必肯見你啊?!?/br> 葉香偶惡心得要命,移開臉,狠狠往他手上咬了一口。 張長坤刺溜倒吸口涼氣,緊接著咬牙切齒:“好倔的性子,到了老子手里還不老實!” “啪——”葉香偶被他摑去一巴掌,右頰很快腫起紅印,卻不甘示弱,“張長坤,你再碰我一下,我立即咬舌自盡!” 張長坤冷笑:“就你這丫頭片子,我還沒放在眼里,等你表哥來了,咱們再新仇舊仇一起算!”說著,他摸了摸臉上猙獰的傷疤。 要說張長坤也算生得風流倜儻,可惜如今,硬是被沿著嘴角蔓延往上的兩道疤痕破壞得淋漓盡致,葉香偶都不好意思去瞧。 她眼神里的嫌棄,更惹得張長坤怒火中燒:“我變成這副鬼樣子,全是拜你表哥所賜?!?/br> 葉香偶擰眉:“你天煞的膽子,就不怕我表哥報官嗎!” “報官?”張長坤笑了笑,完全不以為懼,“除非,他再也不想看見你了?!?/br> 葉香偶問:“什么意思?” 張長坤笑意中帶上三分陰險:“我告訴他,若想救你,就只身一人前來?!?/br> 葉香偶聞言,心里反而啜口氣,裴喻寒又不是傻子,豈會明知陷阱又往火坑里跳?況且先前她把話說開,彼此之間早無瓜葛了,她并非裴家的人,是死是活,跟他一點干系都沒有,而裴喻寒手持偌大家業,豈會為了區區一個她只身犯險? 葉香偶徹底放下心,不無譏誚地道:“那你就慢慢等吧,想以我來要挾裴喻寒,簡直是異想天開?!?/br> 張長坤居然沒有回答,只是彎下嘴角,倒像勢在必得。 一個時辰過去,葉香偶感覺又渴又餓,蜷在床板上昏昏欲睡,不久,張長坤的一名手下推門而入:“爺,人來了?!?/br> “哦?”對方速度快得出人意料,張長坤先一愣,繼而露出滿意猙狠的笑,“是不是他一人?” “是,我們仔細查過了,后面并沒人跟著他,那個叫黎延的也被他留在府邸,并未跟隨?!?/br> 張長坤望向瞠目結舌的葉香偶,語氣充滿洋洋得意又不失嘲諷:“你表哥到底是放不下你這心頭rou啊,比我想象的還要快?!?/br> 葉香偶呆若木雞,裴喻寒他……他居然真的來了,為了她……一個人來了…… 她一時腦子發懵,連話也講不出來,好似傻子一樣被張長坤從床上拽起,由背后推著走出房間,葉香偶環顧四周,才知道這里原來是一處破敗的冷廟,比及正殿,裴喻寒立在中央,眼睛被布帶蒙著,顯然是為防止他認路,被張長坤命人一路帶于此處。 葉香偶目光落在他身上,便再也移不開了。 手下將布帶摘下,重見光明后,裴喻寒微微瞇了瞇眼,看到張長坤滿臉得意的樣子,依舊顯得波瀾不驚,不過簡短逸出幾個字:“原來那封信是你寫的?!蓖瑫r飛快掃了葉香偶一眼。 他長身而立,淡定自若,完全不像身陷困境之態,倒仿佛只是來賞景弄琴的。 他越是不卑不亢,張長坤越是恨得咬牙:“裴喻寒,你還記不記得我臉上的疤是怎么來的?” 與此同時,葉香偶在一旁大叫:“裴喻寒,你是傻了還是腦子進水了?你明知他是故意引你來的,你為什么還要一個人?為什么連黎延也不帶?” 裴喻寒壓根不搭理她,沖張長坤道:“我已經來了,你放她走?!?/br> 張長坤哼哼兩聲,搖了搖從葉香偶耳垂取下的那顆珍珠耳墜,另一顆夾在給裴喻寒的信里:“你放心,等咱倆的事了結后,我自然放了她,雖說你是君子,但我可不是?!?/br> 裴喻寒眉宇間顰出一道深痕,隨即以手抵唇,忍不住低咳兩聲。 張長坤挑眉:“呦,瞧瞧,生著病也要趕來救心上人,可真是一往情深啊,我現在算知道了,原來她才是你的心肝寶貝,難怪當初為了她,你那么大費周章地整我,害我一生破相,這個仇,我今日一定要報回來!” “廢話少說,你想怎么樣?!迸嵊骱荒蜔┑?。 張長坤笑容陰惻惻的,一字一頓:“在我面前跪下?!?/br> 葉香偶一驚,她知道像裴喻寒這種性情的人,自尊心比天還高,要他下跪,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她正想著,就被張長坤狠狠扯住頭發,頭皮險些被撕扯下來,不禁發出一聲尖叫。 裴喻寒跟喝醉酒似的,眼睛通紅如血,身子甫一挪動,卻被兩名手下快速攔住,他沒有半點猶豫,一掀衣擺,徑自跪了下去,盡管是跪在地上,但那一身傲骨孤寒的氣質,仿佛萬物也跟著矮了一截,無法逾他之上。 張長坤最見不得他總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樣,尤其被那雙幽沉如潭的鳳眸注視,似乎在對方眼中,他永遠是臺上的那個跳梁小丑。 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他朝裴喻寒肩膀狠踹了一腳,裴喻寒歪倒在地,但馬上又直起身,不緊不慢地撣了撣落在衣衫上的鞋印子。 張長坤氣得渾身顫抖:“好,你現在給我磕三個響頭,喊我三聲大爺,我立即放人?!?/br> “張長坤,你別欺人太甚!”葉香偶忍無可忍,魚死網破一般,猛地用頭沖他撞去。 因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張長坤竟被她撞得一連倒退,劇烈地碰到石柱上:“臭婊子,我看你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他惡狠狠抽了她一個耳光,這回又辣又響,葉香偶被他扇得直接摔飛在地,差點沒昏厥過去。 張長坤不遑收手,就被瘋了一樣沖上來的裴喻寒打中鼻梁,緊接著臉面又挨了一記暴拳,正好把他門牙打下來,張長坤捂著血淋淋的嘴巴,痛得嗚嗷哀叫:“給我打,兩個給我一起打!” 葉香偶被裴喻寒緊緊抱住,壓在身下,三四名打手就在他身上一陣拳打腳踢,他額頭凝起細密的汗珠,胸口好似要碎了開,一震一震地貼著她嬌軟的身軀,雙臂卻好比銅墻鐵壁一般,將她牢牢安護在懷中。 葉香偶淚水終于不可遏制地噴薄而出:“裴喻寒,你這個瘋子,你這個瘋子,誰讓你救我了……誰讓你來了……咱倆已經毫無瓜葛了……你以為我稀罕你來救我嗎……” 裴喻寒只是拿眼睛深深凝著她,瞳仁盡處,盛滿了難以言喻的深情與哀傷,仿佛此刻讓他松開手,是比千刀萬剮還痛苦的事。 葉香偶哭泣著懇求:“裴喻寒……你走吧……我求你了……你別管我了好不好……” 裴喻寒馬上被他們一左一右地架了起來,張長坤笑得猙獰如鬼:“把他的一條腿給我打斷了,這事就算扯平了!” “不要——”葉香偶因半身被縛,倒在地上掙扎不起,眼睜睜看著一人拿著木棍要往裴喻寒左腿打去,哭得撕心裂肺。 電光石火間,廟外飛來一道黑影,竟然是黎延,由于他身法太快,根本叫葉香偶來不及看清,那手執木棒的男子就已被他踹出三丈開外,而緊隨黎延身后的人卻是杜楚楚! “少瓊!”杜楚楚見他渾身是傷地倒在地上,用手掩住嘴,痛心到花容失色。 “杜楚楚,這是怎么回事!”張長坤慌了神,沖著她大聲質問。 杜楚楚扭過頭,冷冷開口:“我原先只是讓你給她點教訓,可是你言而無信,居然要用她來傷害少瓊!” 張長坤方曉得是她告的秘,氣得牙齒咯咯作響:“臭娘們兒,居然敢坑老子,老子被抓,你也吃不了兜著走!” 杜楚楚面不改色道:“裴府的家仆就快到了,你若愿留在這里浪費唇舌,我便奉陪?!?/br> 張長坤聞言面容漲紫,死死咬著牙根,一番思量后,迅速領著眾人從后門逃走。 葉香偶被黎延解開繩索后,焦急如焚地朝裴喻寒奔去,可惜杜楚楚比她提前快了一步。 ☆、第54章 [連載] “少瓊……”杜楚楚見他雪衣烏發,唇齒間淌著鮮紅的殷絲,竟令那張清寒逸美的面龐平添上幾分妖異之感,她心疼到不知所措,掏出手帕要為他擦拭,可惜裴喻寒卻側過臉,讓她的手生生滯在半空。 杜楚楚心口如裂,眼底蘊起一包瑩淚,幾乎字不成句:“少瓊,對不起……我、我只是……”她咬著唇,似幽怨、似不解、又似極其的不甘,“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她?” 裴喻寒沒有回答,緩過神后,很快朝葉香偶所在的方向望去,葉香偶正呆呆立于原地,碰撞上他的目光,她整個人都震了下:“裴喻寒……” 那一刻,她從他眼中看到濃烈的擔憂與緊張,可當她安然無恙地出現在他視線里,那些光緒瞬間由強轉弱,像是一閃而過的流星,再也撲捉不到了。 裴喻寒就那樣看了她一眼,低下頭,晃晃悠悠地支起身,黎延快速去攙扶他,葉香偶還想說什么,卻見裴喻寒身形一搖,亦如斷了線的風箏,一頭栽入黎延懷里。 “裴喻寒!”葉香偶驚呼。 “少主!少主!”黎延察覺他渾身guntang,二話不說便把他背在身上,朝沖過來的葉香偶道,“表姑娘,我先帶少主人離開!” 葉香偶知道他輕功好,含著淚點點頭,依依不舍地撒開裴喻寒的衣袖。 “小偶……”黎延走后,葉香偶正要緊隨而去,驀被杜楚楚從背后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