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翠枝點頭。 啊,是她最愛的醬rou酥餅!葉香偶肚子里的饞蟲一下被勾了出來,將抄書的事拋之腦后:“快拿來快拿來!” 翠枝就知道她抗拒不了吃,笑著把膳盤閣在一旁茶幾上。 葉香偶凈完手,拈了一塊醬rou酥餅就往嘴里塞,真是餓壞,邊嚼邊就著那碗雪梨粥,咕嚕咕嚕一并咽下喉嚨,反正在翠枝面前她從來沒什么吃相可言。 稍后,她嘴巴叼著第二塊酥餅,眼珠子卻繞到旁人身上:“翠枝,你老實回答,平日里我待你不薄吧?” 翠枝忙點頭。 葉香偶說道:“這么久以來,我一直把你當親妹一般看待,所以說咱們姐妹之間,自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這番話聽著太耳熟,翠枝眼皮子不禁一跳,表情陷入尷尬:“表姑娘,你該不會又想……” 葉香偶笑得坦然極了,眨著一對水汪汪星眸,蘊含祈求地道:“好翠枝,我實在寫不來了,你就幫幫我吧!” 翠枝面露為難:“可是……這事萬一被少主發現……” “不會的?!比~香偶拍著胸脯保證,“上回他不是也沒發現嘛,放心吧,他平時這么忙,哪有功夫顧得上一頁頁翻看?!?/br> 對于主子這種僥幸心理,翠枝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被她求得實在沒轍,只好應下來,于是一主一仆共同埋首狂寫,果然速度遠超一己之力,不到戌時,終于抄夠五十篇,傳來小廝送至裴喻寒書房,葉香偶累得筋疲力盡,沐浴完畢,便倒在床上沉沉睡著了。 一連十日,葉香偶禁足鏡清居,抄書不惙,天天抄得手腕酸麻,不過幸好有了翠枝的幫忙,讓她輕松不少,甚至還能趁機打小盹,可這拐拐就仿佛成心跟她作對似的,每次她一倚在椅子上假寐,拐拐就揮著翅膀在窗外大叫:“裴喻寒!裴喻寒!” 好幾次,葉香偶嚇得險些跳起來,還當裴喻寒真的來“監工”了,想想也怪,裴喻寒平日待她雖然苛刻嚴厲些,但細說來,對她也沒什么不好的,可葉香偶就是從骨子里有點害怕這個男人。 “拐拐!”得知又是虛驚一場,葉香偶咬牙切齒地警告,“再有下次,我絕對把你燉了熬成鳥湯喝!” 拐拐應變能力也是極強的,小眼珠子溜溜一轉,很快回了句:“呆瓜!” 一切如葉香偶所料,裴喻寒那邊收到她抄寫的書訓,并無任何反應,想來是沒發現她找翠枝作弊之事,對于自己的蒙騙過關,葉香偶居然還有點自鳴得意,十日后,她終于可以踏出鏡清居,重獲自由了! 其實葉香偶大多時候還是比較繁忙,因為裴喻寒給她請來繡娘、曲藝老師以及讀書先生,在奉云閣教她學習女紅,吹笛彈琴,讀書寫字,要說出乎意料的,葉香偶學女紅居然很是上手,這一點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繡成第一只蝴蝶時,繡娘都說好,后來她得意洋洋地拿給裴喻寒瞧,對方卻只吐出一個字:丑。 裴喻寒從沒夸過她。 今日葉香偶沒有功課要學,便開始在府里亂轉悠,裴家是淮洲首富,整座府邸大得驚人,想當初葉香偶第一次在裴府游逛,險些還迷了路,不過現在她對裴府的地形已經摸得滾瓜爛熟,簡單說來就是分為前堂、中庭、后園三部分,前堂主要用來招待賓客,娶親辦喪迎壽等事宜,而中庭又分為花園、梅林、樓閣,后園便是寢居的地方。 裴喻寒的書房就在梅林,大多時候他都是歇在書房,極少回后園寢室,因為裴喻寒不許她出府,葉香偶就花了將近兩年時間,在裴府轉啊轉啊,連那些犄角旮旯都不放過,這不,好不容易又叫她發現一個狗洞,結果沒逃出府玩多久,就再次被逮了回去。 葉香偶看著角落那個已被修補好的狗洞,心灰意冷地嘆口氣,默默轉身離去。 她穿行在花園間,隱約聽到不遠處傳來裊裊歌聲,立馬三步并作兩步,躲在紅濃綠暗中,撥開枝條一探究竟,這才曉得,原來是秋薄羅在給裴喻寒唱曲兒呢。 秋薄羅單眉細眼,身穿緋裙,一如既往打扮得花枝招展,可她的嗓子的確好,像鶯兒巧囀一般,只是清唱,已叫人如癡如醉。 再瞧裴喻寒立于一旁,鳳目薄唇,秀頸修腰,身穿雪綢梨花白衣,腰系藍田錦繡玉帶,正如那詩中所述一般,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第4章 [冤家] 要說裴喻寒至今雖未娶親,府上也無姬妾,但身邊從不缺乏女人,秋薄羅就是其中一位。像秋薄羅這種名妓,身邊往來的無不是豪紳大戶,富家子弟,今日陪酒,明日彈唱,后日畫舫游湖,偶爾留宿當夜,或在府住下兩三日也未嘗不可。 盡管秋薄羅出身妓家,但待遇卻如眾星捧月一般,平日在榭樂坊也不是輕易就肯接客的主兒,一來看價錢,二來看家世身份,若對方破衣爛衫是不入流的嫖客,反遭不屑一顧,三來也講究個你請我愿。 說起來,秋薄羅似乎對裴喻寒情有獨鐘,不管其他公子哥如何獻殷勤,她也不隨意應承,可一旦受到裴府邀約,幾乎是眼巴巴地趕過來。 就瞧秋薄羅臨興唱完一曲后,朝裴喻寒微微福個身,便挽著他的手臂并肩而行,彼此背后分別跟著一婢一廝,遙遙遠去。 葉香偶這才從花陰里冒出來,手指一扒左眼皮,沖那二人扮了個鬼臉。 裴喻寒這個大混蛋,平日對她嚴苛管教,自己卻不忘風流快活! 她恨恨不滿,隨后來到西北角院,那里有一片閑田,占地極小,連瓜果都種不了,但這么一小片閑田,卻是屬于葉香偶自己的地方,閑田旁還建了一座架藤涼棚以及竹藤秋千,閑來無趣時,葉香偶常常喜歡一個人在這里蕩秋千,想事情,照顧她的小韭菜們。 頭開春時,她在閑田里播了種,如今小韭菜們都躥出綠綠的嫩尖,處于茁壯成長中。葉香偶仔細檢查了一番,又拎著水桶輪番澆過水,才坐在秋千上,一邊蕩著秋千,一邊自言自語地唱道—— “韭菜啊韭菜,你們什么時候才能快快長大??!” “韭菜啊韭菜,等你們長大,我就把你們和成餡,揉成餃,統統喂進肚子里啊?!?/br> 她手扶藤條,每當秋千停下,便用足尖使勁蹬下地面,如同頑皮小鳥一般在半空飄來蕩去,像是被她銀鈴般的笑聲吸引,兩只麻雀還在她頭頂上轉著圈圈。 葉香偶先是跟小韭菜們“談心”,接著又忍不住把裴喻寒狠狠抱怨了一遍,每次說起裴喻寒壞話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生了一張燦舌,講起來滔滔不絕,好像裴喻寒真的站在眼前被她指著鼻子罵,別提多解氣了。 等她罵完,又獨自玩了一陣兒,終于意興闌珊,起身返回鏡清居,結果在半路上,無巧不巧碰見了秋薄羅。 所謂冤家路窄,狹路相逢,大概指的就是這種情況吧。 此時已不見裴喻寒,只有秋薄羅領著一名小婢,她從拱橋行下時,那一步一履,那舉手投足,正是風風韻韻,裊裊亭亭。 “呦,這位不是表姑娘嗎!”秋薄羅含笑著福個身,將她審視兩眼,隨即撲哧一笑,“表姑娘這是剛從泥塘走了一遭回來么,怎么鞋子污成這般?!?/br> 也怪了,她跟秋薄羅好像天生八字不合,每逢見面都得斗上幾句,總之無關身份,無關具體緣由,就是兩個人相互看了不順眼,秋薄羅大概曉得她是裴喻寒的某個窮親戚,平素里又不討裴喻寒歡喜,所以從來不怕得罪她。 葉香偶不以為忤,反而笑瞇瞇地道:“哎呀,我當是誰,可巧可巧,竟在這里遇上了,這位不就是咱們大名鼎鼎的秋……” 她話講到此處,秋薄羅頗為得意地撫撫鬢上那朵石榴花。 “秋……秋……秋……”葉香偶吞吞吐吐,喘著大氣,最后張口恍然,“啊,不就是大名鼎鼎的秋蘿卜姑娘嗎!” 秋薄羅聞言,笑容頓時一失,氣的咬牙切齒:“表姑娘,你又將奴家的名字念反了!” 葉香偶連忙撓撓頭:“哎呀,失禮失禮,實在是你這字不好寫,也不好念,讓我一時記錯,還請秋姑娘莫怪啊?!?/br> 秋薄羅美目怒瞪,磨牙霍霍,像要咬人。 葉香偶道:“秋姑娘這是要走了么?!?/br> 秋薄羅臉色這才稍有緩和,又習慣性地撫了撫鬢發:“是呀,今兒個是裴少主特意邀我前來的,裴少主還說后日要給奴家慶生呢?!边@話里話外,再加上她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簡直是說不出的炫耀了。 葉香偶訝然:“咦,這回又是秋姑娘了?” 秋薄羅雙眉不禁一皺:“怎么說?” 葉香偶瞪大眼:“秋姑娘難道不知道嗎,我這位表哥最喜歡給人過生辰了,上次是玥玥姑娘,上上次是巧兒姑娘,再上上次是……” “這……這怎么可能,裴少主他竟然……”秋薄羅聽她越說越多,臉色跟中了砒霜一樣難看,想再說什么,卻欲言又止,氣哼哼地甩頭走掉了。 瞧著她的背影,葉香偶簡直幸災樂禍,裴喻寒喜歡給人過生日當然是她胡說八道的了,不料對方居然當了真。 她拍拍手,學起秋薄羅走路的姿勢,晃動小蠻腰,左扭扭,右扭扭,像條小蛇在匍匐前進一樣,當她扭啊扭啊地走出一段距離后,直覺使然,冷不丁抬頭,看到前方樹下靜靜立著一道人影,正是裴喻寒。 四目相對時,她傻了眼,可巧剛才腰還扭大了,半邊屁股正向一邊歪著。 裴喻寒就那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雪衣烏發,容光清冷,他平素不喜束冠,在府邸通常就以一條發帶在過肩處松松散散地束著,襯得肌膚越白,長發越黑,宛如月上玉郎,美得華輝俱奪,徹骨標致。 “你做什么呢?”他薄唇張闔,冷冷問出一句。 葉香偶心下窘然,也不知剛剛那副樣子被他看進去多少,趕緊規規矩矩站好:“沒、沒什么……” 以為他是來找秋薄羅的,她不禁指指背后的鵝卵石小道:“秋姑娘才走不遠?!?/br> 裴喻寒視線順她的方向瞄了一眼,問:“你遇見她了?” 葉香偶點頭。 裴喻寒原地不動。 葉香偶想了想,好奇心起,突然大著膽子問:“你喜歡她嗎?” 他眉骨微聳,仿佛意外她會這么問。 葉香偶笑嘻嘻地道:“我聽說秦婠婠比她要更美一點!” “秦婠婠?”裴喻寒略一思付,“你怎么知道她的?” “上回我在茶館聽說書先生講的啊?!比~香偶感興趣道,“也不知榭樂坊今年的花魁,會是她倆哪一個呢?!?/br> 她眨著黑嗔明眸,八卦十足的樣子,裴喻寒眉宇卻漸漸壓深:“我的事與你無關?!?/br> 瞧瞧,這人就是陰晴不定,無緣無故又冷了臉,葉香偶只好乖乖噤言,見他依然站著不走,心下便想著開溜:“那、那我先回去了……” “站住?!彼~出一步,卻被裴喻寒從后叫住。 他道:“你隨我來?!痹捖?,轉身徑自去了。 咦…… 望向那一抹修長的背影,葉香疑惑他叫自己會有什么事。 其實葉香偶挺不愿意去的,覺得跟他在一起絕不會有好事發生,偏偏她有那心沒那膽,裴喻寒一發話,她便如奉綸音一樣,哪敢不從。 一路跟著他回到書房,葉香偶就瞧他桌案上擺著一疊高高的書紙,仔細辨別,這、這不正是她先前抄寫的書訓嗎? 她目瞪口呆,恍然大悟后,心里喊了一聲糟,怪不得他把她叫到書房,原來是翠枝幫她抄書的事被發現了,所以來找她算賬! 她簡直難以置信:“你、你還真的一頁一頁看了??!” 裴喻寒剛拿起一張書紙,聞言轉過身,見她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頷下首:“是又怎樣?” 葉香偶怨死了,心道你平時要不神龍不見首尾,要不就忙著陪你的紅粉佳人,居然還真有閑工夫來看她的罰書。 她老實交待:“我也是沒辦法嘛,一下抄那么多遍,睡覺都要好晚的……所以才想著讓翠枝幫我一把……” 裴喻寒挑了挑眉,他的眉毛不屬于清秀型,而是濃黑細致,修長有勢,所謂龍眉溢彩,便是如此吧,總之是相當漂亮的,只不過當他生氣或者不悅時,那雙長眉便會有種寶劍出鞘的犀利感,叫人心驚膽寒:“那你就沒想過,一旦被我發現,我會不會罰的更狠?” 反正被他知道了,葉香偶也有點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意味,小聲嘟囔句:“我不是想著你沒那份閑心么……” 裴喻寒忽然朝她一步一步走近。 葉香偶嚇了一跳,不知他要做什么,于是他近一步,她就退一步,最后走投無路,背靠向墻壁。 她一抬頭,裴喻寒已是近在咫尺,高大的陰影直覆下來,她才發現他可真高啊,比她高出半頭?一頭?一頭多? “怎、怎么了?”被困在局促的空間里,她縮著脖子,吐字結結巴巴。 裴喻寒唇角翹了翹,恰好是那一分弧度:“葉香偶,其實你說對了,我的確是沒那份閑心?!?/br> ☆、第5章 [計策] “啊……” 葉香偶瞧他又露出那種似嘲非嘲討人嫌的笑容來了,稍后細細琢磨他這番話的意思,他說沒閑心……那不就是表示…… 她一愣:“但是你叫我來書房……” 裴喻寒眼角細瞇:“我本想說你的字跟上回相比有些進步,不過大概……那是翠枝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