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燈滅了。 或者……它從未燃起過。 他盯著那座小筑,許久許久,雙拳合攏又松開,最終,心底的天枰偏向了后者,他自嘲一笑。 這座小筑這盞燈……自七年前就滅了,他親手熄的燈,合上門。這座屋子的主人,亦是滅了,散了,誰來點,誰會來點? 一切都已結束了。早就結束了。 “即使……連那個選擇,也是因為她?是么?我可以留下來的選擇?” 是她在記憶深處歇斯底里,掀開陳年的傷口。 “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就知道你會不會撒謊?” 是她哭的像個孩子,最后奢求他的回頭。 “那你就陪著她吧。好好陪著,可沒多久了,再一會兒……calvin叔叔就要來了呢,到時候……呵呵?!?/br> 最后她笑了,笑得那么燦爛,那么美,美到他的心都絞作一團,嘴里吐露著從未有過的惡毒,連神情亦是煥發出從未有過的嫵媚,“就沒你的事了!” “你明明……明明什么都知道,我那么相信你,我什么,什么都告訴你……你還一直幫我接近他,哈,你多了解他啊,你當然了解,你是他的愛人啊,只是,你是為了什么呢?還希望我嫁給他?是把我當作彌補你背叛他愧疚的工具嗎?!” “那一天……你們要瞞我的,就是這件事吧?!?/br> 她站在雪地里,笑的凄涼而絕望,最后恨恨的看著他,看著他和她。然后做出后悔至今的事, “我再也不會為了你們難過!” 那個被她推倒在雪地中的人,真的再沒起來過。 他們的糾葛,愛恨,早就死于那個雪夜,也就地葬在漫天白雪中,了無痕跡。 對,一切,真的已經結束太久了。 為什么還會出現這種錯覺。 安瑞想不通,搖搖頭,揉了揉發紅的眼眶,將綿綿放在身邊,溫聲,“乖,再睡會兒,就到家了?!?/br> 加快油門,他頭也不回的將這場海市蜃樓丟在身后。 …… 黑暗里,錦年裹著薄薄的浴巾,屏息著貼墻立在浴室墻根。 許久,許久,久到身上,發間的水珠都要蒸干,也沒聽見任何細微的動靜。她才敢略一拉開窗簾,朝剛剛那一處看去。 空無一人,一物。 她xiele氣,頹然滑落,輕輕喘息。腦中還是片刻前的那副畫面流轉。 那道挺拔的身影出現在車旁,墨色的衣袂,街燈下,長身玉立。 他抬頭,靜靜的望向她所在的窗口,隔著那么遠的距離,錦年都可以感覺他迫人的視線。 他剛剛……就在那里,她那么近的地方。 ☆、第70章 chapter70求婚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自浦江對岸歸來,那盞似明非暗的燈火就在眼前流轉,即便是合上眼睛,或是微濕的,窈窕背影,或是隨風搖擺的窗紗…… 一幕幕,一面面,轉瞬即逝,如夢似幻。 整個人如同墜了魔障,任憑怎樣也擺脫不去那些畫面。 再后來,也不知怎地,那些畫面開始瘋狂的交替流轉,由原本的蒼白單薄漸漸變得飽脹而豐滿,濃墨重彩,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被卷進那座小筑,看見庭院正中的丁香花樹下蹲著一個小姑娘,扎著倆只馬尾辮,綁著蝴蝶結,臉蛋埋在雙膝間,羸弱的肩頭聳動,嚶嚶而泣。他幾步上前,將她從滿是泥濘的草地中撈起,抱在懷中緊緊摟著。剛想要出聲安撫,發現卻是臻惜的臉。 不對。 這是竄到他腦海中的第一個想法。 “怎么是你?”他喃喃問道,有點茫然,更多的是慌亂,“錦年呢?” 那張清媚絕倫的臉上也是瞬間一僵,淚痕盡褪,她反倒握緊他的手,反問,“是啊,我的小錦年呢?哥哥,你答應我要照顧好她的???她哪兒去了?我的小錦年呢?” 他悚然一驚,踉蹌著后退兩步,不知如何回答,不知如何是好。 滿樹的丁香忽然敗落,紛紛揚揚。 臻惜站在瑩白花雨里,有如那一夜永遠落不盡的狂風暴雪。 她沉默的看著他,哽咽,“哥哥……你,把她弄丟了?” “不,我……”他想要否認,卻連自己也覺得牽強。 花雨變成了風雪。臻惜哀傷的淚眼漸漸干涸,茫然的,不甘的,仰身倒進厚厚的雪堆里,再也沒起來。他不知所措的俯身抱住她,也在同時感受到頭頂上方的陰影。 “叔叔!” 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傳來,丁香花樹邊后來一個小女孩兒,雙馬尾,小洋裙,懷里抱著個布娃娃,四五歲的年紀,一派的天真爛漫。她笑著跑著,一路來到他們面前,一歪腦袋,低頭俯視著他,俯視著他們,笑意嫣然,是不符合她年紀的嫵媚怨毒,生生讓人發寒。 “我再也不會為你們難過啦?!?/br> “錦,錦年!”他驀然起身,追上,“不是,你等等!” 她卻在前方一直跑,咯咯的笑,跑的不快,他卻怎樣也追不上。一邊跑著,她還一邊在長大,頭發長了,背影纖細了,連兒時幾乎找不到的頸子也出落了優美的弧度。 只是她始終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就那樣一直跑,直到前方出現一個人。他看不清那個人的臉,但直覺的抵觸,甚至厭惡他。 “錦年,站??!” 她恍若未聞,徑直奔至那人身畔,牽起他的手,巧笑倩兮,“走啦,走啦!” 那人亦是含笑應允,抓住她,然后不知怎的,倆人又上了滑雪板,十指相扣,自茫茫雪原山脈飛馳而下…… 他再也尋不見她。 “我以后就要過這樣的生活!” 那是她最后傳回來的,肆意而爽朗的大笑,在他耳邊呼嘯,纏繞。 …… “*!” 安瑞猛地坐起身,胸口劇烈起伏,冷汗滿身。 又是這樣。 已經是第三晚了,連續三晚,無可控制的,總是夢見這種稀奇古怪的夢。 疲憊的撫了把臉,舉目望向窗外,只見天色還是黑漆漆的,沒有一絲透亮,心下更是倦怠。慢慢又靠了回去,閉目假寐,幾番深呼吸才略略平息胸臆間那股心驚rou跳的狂亂。 究竟是怎么了? 過去七年,并非沒有夢見過她,他承認。但往往都是極朦朧,極瑣碎的一些往事,那些他自以為早忘了,卻一直惦念在心的東西。 譬如她笑起來時倆邊臉頰那對不太對稱的酒窩,再如她不甚雅觀的,總愛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人身上的胳膊,或者是她不怎么老實,總愛對他動手動腳的小爪子…… 無論哪樣,皆是讓人一夜安穩的懷念。并非如此驚心動魄。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翻了個身,點開壁燈,柔柔的燈光打下來,他看著床頭柜上幾個藥瓶,極清淡的蹙了蹙眉。最終將它們丟進了垃圾桶。 算了,他想。 原本是為了排解消遣,可如果真的把腦子吃壞了可就不值當了。 或許……他是該抽個時間認真來一次心理疏導。起碼得知道原因。 安瑞像來不是拖泥帶水的人,決定了什么事情便很少拖延。所以翌日在去接綿綿放學之前就騰出了點時間去拜訪墨玉。 “你認為,通常在什么情況下……人會出現幻覺?” 彼時墨玉正專心的拾掇著新鮮的插花,回答的也就漫不經心,“高燒,極度疲憊,壓力過大,還有……”幾乎沒過腦子的脫口而出這些專業名詞,卻在想到最后一個的時候突然來了興致,止住話頭,轉身輕笑,泯了口茶,“唉,你出現什么幻覺了?” 安瑞若無其事的避開她的目光,只隨意謅了個,“冤魂索命?!?/br> 墨玉半口紅茶噎在嗓子眼,嗆住,“挺可怕的,你天天都琢磨什么呢?出現這種幻覺……也不怕做噩夢?” 然而看見他的神態,她心下卻又大致有了譜,“已經做了?” 安瑞沒有回答,而是轉而問道,“你剛剛說的……還有什么原因?” 墨玉搖頭,“你這種幻覺,跟剩下那些肯定沒關系的?!?/br> 安瑞眉頭微蹙,還想追問,可手機鬧鈴響了起來,是該接綿綿去攝影展的時候了。 本來因為臨時起意,墨玉的預約檔期沒排開,還有別的病人。他就在門口等了會兒,等輪到他時,時間已經比預計的過了太多。這會子,更是耽擱不得。 心下略一掙扎,還是作罷,只約了另外時間便匆匆起身告辭。 “就算再難受,以你的情況……還是盡量少服用精神類藥物了,過量了反而起反作用??纯茨悻F在又是出幻覺又是做噩夢,心里也該有點數。怎么說你都不聽?!眹诟劳炅?,墨玉又問了句,“對了,你夢的什么?也是冤魂索命?” 安瑞的表情僵了下。 墨玉又道,“不會更可怕吧?” 安瑞沒說話,算是默認。 看見他那副樣子,墨玉嘆了口氣,“放心,夢只能折射過去的心理波動,和未來沒什么關系。說句通俗的話,夢和現實都是反的?!?/br> 他看起來略好了些,她卻又忍不住好奇。 “不過……是什么呢?”比冤魂索命還要可怕? 安瑞起身離去,只淡淡丟了句,“白菜拱豬?!?/br> **** “阿嚏——!” “溫小姐,怎么了?”林助理連忙出聲發問。 “沒,沒事,這兩天受了點涼?!卞\年吸了吸鼻子,沒空多管,腳下生風的最后一遍檢查會場,確保每一幅展品沒有偏差錯損,一邊面帶焦色的同林助理吩咐,“再幫我打個電話,他人怎么還沒到。一會兒開幕式怎么辦?” 這里的“他”指的自然就是江憫,說來也怪,這場展出是他費盡心思,說是嘔心瀝血也絕不夸張的籌備著的,從第一張素材的采集,到最終落定籌備,前前后后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年,可是這臨到關頭,他反倒不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