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怎會?!卞\年看著calvin,笑容越來越燦爛,語氣輕描淡寫地,“一座城而已?!?/br> calvin沉默,看著她滿不在乎的樣子,眉心漸漸擰起,不放心的想再問幾句,她卻又淡笑著開口,“還有……那個‘回’字,用的可不對。是,不是eback?!?/br> **** 又是一年除夕至,因著清凈無事,抓住難能可貴的空閑,安瑞早早就睡下,夜半,安定的效力不足以再維持他淺淺的睡眠,不情愿的醒來,聽著不知從哪兒傳來的,煙花爆竹的喜慶聲響,心下格外煩躁。 因為再無法入睡,索性打開電腦,習慣性的登陸郵箱,刪去幾封垃圾郵件,再盯著干凈的收件箱,發呆。 還是沒有新消息。 他順勢點開信箱中唯一一封郵件,不知道第多少次閱讀那幾行文字,思緒,也隨之飄回兩年前…… “我和江憫的歐洲之行開始,并結束于阿爾卑斯山的一場滑雪。當先的那次,好容易登臨極頂,看天高地廣,冰雪皚皚,只覺巍峨壯闊,不可攀至,無論他如何哄勸,始終沒有踏出那一步,沒生出那種勇氣踏上滑雪板。 那是一個憾事。抱著此種不甘心,去年今日,我又同他去了一次,這次,起初雖踏出了那一步,但仍是小心翼翼的,難以放開心胸自在前行,就在此時,天上出現了極光,赤橙黃綠青藍紫,天地萬物,皆為之失色,我也是那一瞬被驚的失了神智,腳下一滑,就此俯沖而下,再難止步。 也正是那一瞬,我領略到了這些年從未感受過的,真正的暢快!才知道,這些年在世界各地竟是在夢游一樣枯燥無味。 寒冽的空氣灌入胸腔,前途茫茫,看不見終點,那是一種生死交替的,逼向死亡的快感,無法捉摸的恐懼和狂喜…… 他很快追上來,陪著我疾速地在雪山上一路下滑,轉圜,耳邊是呼嘯而過狂風,頂上是晴空萬里的蒼穹,腳下的雪原橫無際涯,眼前是亙古不變的萬年冰河。 我拉著他的手,聽見他爽朗的笑聲散在風里,他問,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我說,我以后就要這樣生活。 直至那時,我才盡知自己這些年究竟錯過多少大好時光。 我去了世界上最高,和最深的地方,喜馬拉雅之巔,馬里亞納沿岸,甚至你曾險些將你淹沒的中東沙海,多年之前你曾落下的每一寸步,我都一一嘗試著去拾起,我始終沒有找到你遺留在舊年的,孤獨徘徊的影子。然而,我卻遇見了我自己。 安瑞,凡人活一世,須臾一瞬爾,任何一絲一毫的輾轉猶疑,都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顧此失彼。既為人,必定要及早確定一條真正心之所向的道路,一旦踏上,便再不回頭,這才堪稱一聲無憾,無悔。 希望,你也可以及早明白。 收到這份郵件的那一天,時值仲夏子夜,他酣醉歸來,睡前無意間看見這樣一封消息,卻就此再難抽身。 但許是醉的很了,他一時也并不多想,只是一笑,依著心之所想,輕輕敲下幾個字,回復出去: 若一朝踏錯,豈非滿盤皆輸。 打開窗子,夜風倒卷襲來,醉意略略清醒。他又覺得方才所思所為有點荒唐,想要撤回郵件,卻發現信箱又來了新信息的提示?;貜秃芏?,精辟的不像是出自那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的手筆: 拿一張試卷來說,人生本就該是多選,或是辨析題,不論對錯是非,答案應當各有千秋,但很多人總是把它當作單選,非把自己逼到絕路,其實何必那樣苦大仇深? 他盯著那行字,許久,點了根煙,忘了吸。直到火星蔓延到煙嘴,燙到了指尖,這才驚醒,只覺惘然。電郵提示再次響起,新一行字躍然眼前: 我已走出那個犄角,看清了今后的方向,那么,你呢? 他沉默半晌,敲了幾個字,又刪去,最終干脆合上電腦。 一切歸于靜止,這夜靜的連自己的呼吸都那么清晰。 她是真的放開,想通了,這樣很好。她這個年紀,這個性子,本該如此。 眼前還浮現著方才那封郵件下方附著的那張照片,背景是連綿不斷的阿爾卑斯山脈,她一襲明艷的橙色滑雪服,鼓鼓的像只氣球,好像胖了些,似乎也高了不少。喜氣洋洋的沖著鏡頭咧嘴笑,豐美的雙頰紅撲撲的。而她身邊那個男子——應該是她提到的江憫,單手搭在她的肩頭,也是面帶微笑,靜默凝視。 那是一個男人看著心儀女人的眼神。 安瑞深思地望著她身邊那個挺拔明朗的男人,胸口沒來由地一窒——是個出色的年輕人,配得上她。 他看著錦年的神情,他牽著她的手,他摟著她的姿勢…… 再者,一別經年,看著字里行間,這個他看著始終無法長大的小孩子,在那個人身邊居然眼見著有所成長,他知道,這是的確難得的佳偶。 他應該覺得欣慰的,如果錦年最終得到這樣一個歸宿,真的很好。 從此,天高地廣,海闊天空,她會漸漸發現那人的好,懂得他的不好,重回十八歲明亮的陽光下??梢詾⒚摰剡h離他,不再糾纏他——這樣最好,他想??墒菫楹未藭r看著她燦爛的笑顏…… 他該死的在意她身邊那個陪她一起開懷大笑的人。 他該死的在意陪在她身邊一同凌絕頂的人不是自己——這個念頭突然冒出的時候,忽覺腦中醉意退散,他有點惱怒,難以形容的煩躁,這份情緒來得突然且持久,吸了幾根煙也無法平復。 猛然從床上坐起,他將夠得著的東西都砸了個稀爛。 首當其沖的,便是那個收了倒霉郵件的電腦。 一別七年,那是他收到來自她的,唯一一份消息。 七年前,她一去了無音訊,五年后,這份電郵突然出現在他生命里,就好似一塊石頭投入沉寂許久的潭水,表面只濺起絲絲漣漪,然而內里……浸入水中之后卻一天天化作千斤巨石,攪得他開始不得安寧。 之后兩年,他漸漸養成了這個很不好的習慣。 他開始在會議,用餐,甚至睡覺的時候也會開著手機以及電腦的提示音,隱約期盼著什么,他也不太清楚。只是他很清楚這種狀態已經影響到了他的正常生活。但是非但難以戒斷,漸漸的,甚至發展到刨去工作應酬,閑暇時光他也開始有點頻繁一遍遍刷新私人郵箱,次數多的有點神經質。 但無論如何,他始終沒有再聽見那夜那聲清脆的“叮咚”,荒涼的幾乎長草的郵箱里,除去垃圾箱內被攔截的廣告也久久沒有再收到新郵件。 日子依舊行云流水般的一日日過著,除卻多了個刷郵箱的習慣,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同。 郵箱中幾行字,他默不作聲的讀了一遍又一遍,看著那張如花笑靨,漸漸的,熬得眼圈有點發澀,最后,屏幕一黑,電源耗盡自動關機。突然聽見窗外有鳥雀嘰喳,安瑞揉了揉眼,拉開窗簾,居然天已大亮。 又是這樣亢長的一夜。 晨起,去盥洗室洗了把臉,對鏡愣了會兒神,驀然察覺,不知不覺,鬢邊華發已生。 抬起手,小心碰觸那根銀絲…… “白頭發可不能亂拔呀!你滿腦袋的頭發,它們,它們都是一家的,你拔了一根,其余的發現自己親戚被拔了,一定都會嚇白了臉,然后你就會……唔,別揪我耳朵,我是認真的嘛!” 鏡中水霧朦朧,依稀還能看見某人某張委委屈屈的小臉,不高興的癟嘴,鼓著腮幫。下意識的朝身邊探去,延至身側,空的。 那只總是緊緊攥著他衣角的小爪子,并不在。 安瑞看著鏡邊貼著那張全家福,看著鏡中自己鬢邊的那絲華發,看著鏡子里反射的,空蕩的身側,慢慢收攏手心,輕握著身側那只并不存在的那只嬌嫩小手。 突然發現,她離開,真的已經那樣久了。 ☆、第67章 chapter67舊夢難圓 不知不覺正月里的時光即將走盡,一切又回到正軌。 年節伊始,窗外時不時鬧騰著的鞭炮聲,孩童奔走笑鬧聲,似乎也有將屋內填滿的錯覺。偶爾晨起,默默駐足片刻,這些聲響又穿堂而過,轉瞬間,半分沒留下,就像指間沙,留不住,總歸是別人的歡喜。 安瑞忽然覺得這里空的可怕,靜的駭人。 正值心下惘然的時分,電話忽地響起,刺得他心神一慌,亂糟糟的。垂目看了眼來電顯示,接起,揉了揉眉心,輕道,“知道了,我今天會過去?!?/br> 雖是應承了,但是他卻一點不著急,依舊散漫,懶懶的沒有挪身的意思,只看著床頭那支枯萎了不知多久的花朵發著呆,靠回床邊閉目休憩了會兒,才不緊不慢的起身打理。待一切收拾停當,陽光已大好。 安瑞來到門前準備開門,門鈴當先響起。他愣了下,順勢拉開門—— “舅舅!” 眼前一花,只覺得胸口像是被塊大石給重重錘了記,他差點兒沒接住懷里這只沉甸甸的小肥仔。 “舅舅,舅舅?!边@大rou球卻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個兒的“重”要性,還在面色發白直冒汗的安瑞懷里拱來拱去,也不顧他是否還抱的住她,喜氣洋洋的笑得找不著眼,露出倆豁牙,奶聲奶氣,“新年好!” “綿綿?!彼患?,她媽可急了,周可下了車,眼看著自家那只那么熱情奔放,老遠便連聲訓斥,“乖啊,下來,別鬧你舅了?!?/br> “大過年的,別說她了。小孩子還是抱得動的?!痹掚m如此說著,但額上漸漸是沁出了汗,體力不支的先兆,安瑞也只得將綿綿遞給周可,后者看見他舉止神態,略蹙起了眉頭,“你臉色好像比上回又差了點……” “你心理作用罷了?!彼疫^,不愿深談,一邊從懷里掏出個小盒子,將里頭的長命鎖給綿綿帶上,溫聲逗著孩子,漫不經心道,“剛巧準備一會兒去看看你們,也省得多跑一趟?!?/br> 周可沒有輕易被他糊弄過去,扯著方才的問題不肯罷休,“我老師說你根本沒有積極去治療,還經常爽約?!?/br> 安瑞唇畔僵硬了下,躲閃著避開看她的眼睛,輕咳,“前一陣子年關,公司里忙?!?/br> 含糊交待之后也不多說,只側過身子將她連同綿綿往屋里趕,“先進來吧?!?/br> 周可看見他一派裝束,略有遲疑,“你這是準備……” 他只揮揮手,有點疲憊,也有點無奈,“去你老師那兒?!?/br> 周可這才幫著綿綿換了鞋,仍有些不放心的目送他漸漸離去的背影。 想起那一天,安瑞走進她的辦公室時,她還有些愣神兒。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那天臨近下班,窗外驟雨初歇,云開霧散,連綿了幾日的悶濕一掃而空,心下暢快,同事們都聊著天吃零食耗著時間,她也無心工作,收拾著桌面文檔等著老公來接她下班。 毫無預兆的,他突然推門而入。小小的咨詢室內,原本懶散的氣氛瞬間為之凝滯,他信步而來,身上的衣衫盡濕,有額發也濕嗒嗒的黏在蒼白的皮膚上,晶瑩的水珠順流而下,破碎在眉間,雙眼在細細的水汽之后,淡如浮云遠山,難以琢磨。 身邊偶爾有女同事經過,悄聲嘰喳,“快看,是個帥男人來著?!?/br> 不知是出于激動還是刻意,那聲線即使盡力壓低卻還是清晰可聞,還引起了不少共鳴,一時間,滿屋都是嗡嗡的低響。起碼周可坐的老遠也是聽得真切,一時不覺有些尷尬,但他卻恍若未聞,似乎丁點不過心的樣子。 他半步沒有停的,很自然的在她面前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掏出紙煙,看了眼她隆起的肚子,終究還是收了回去,之后也不說什么,坐定了,緩緩合上眼睛,呼吸有點費力。 她知道他心臟不大好,一時也不敢太過驚動,只悄悄的上前,輕喚一聲,“喂?!?/br> 他沒有反應,她沉吟片刻,嘗試著在他身上摸索著尋找緊急藥物一類,卻在這時被他捉住了手,“沒事,只是剛剛出了場車禍?!?/br> 他的聲音沉沉的,微帶點喑啞,帶著些許說不清的魔力,讓她稀里糊涂的就寬了心,應道,“喔?!币恢秉c頭點到一半,這才意識到他話中的那份“淡然”有多不尋常。 “什么叫只是出了場車……” “砰?!币宦晲烅?,截斷了她來不及闡述完備的驚嘆。他已經無知無覺的栽倒在她眼下。有血水自他深色的外套下溢出,又被水跡沖的很淡很淡。 暫不提工作室內是如何亂作一團,女同事們又是如何利用這樣緊張的局勢內也能盯著他們八上一卦,單是面對剛巧趕來接她下班的丈夫的那副表情就夠她喝一壺。 “我哥?!?/br> 那時,她如此解釋,也是她第一次脫口而出這個稱呼。心下有片刻解脫般的舒暢。只是周遭的議論卻更加曖昧,好在丈夫寬厚,連忙幫著她一并送醫院。但事后還是忍不住嘀咕句,“親哥?怎么以前從沒聽你提過,結婚都沒見著呢?!?/br> 周可不知如何解釋。含糊帶過便也罷了。畢竟涉及陳年秘辛,又是上一代長輩的恩怨,她不好多做置喙。而且丈夫疑慮的也沒錯,她的上半生,的確同這個血親交集寡淡,比尋常友人還要淡幾分,結婚的時候,這人甚至都不知道。 然而除夕雪夜過后,有些念頭就變了,盡管母親對于此依舊諱莫如深,但她……她一直記著他的好,多年來暗地中默不作聲的對于她們一家,對于她的照顧,疼惜。她想著,或許……哪怕不說回報,自己也能力所能及的幫幫他,也是好的。聽說……他過得并不好。 但他從不給她這個機會,她這個兄長,似乎遺傳了母親一副冷硬心腸,緣分斷了就斷了,全無再續的念想。過完年后她重回上海工作待產,也去找過他幾回,他的態度溫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客氣。似乎……他身邊的那個小女孩不在了,他整個人……同那夜也完全不同了。 他依舊盡可能的給予自己所有的,卻不肯接受來自他人的丁點善意,就像是……生怕和人沾染上一點點的瓜葛一般。只一人獨善其身才干凈。哪怕是親人也不行。 只是,經此一事,不需再多計較,二人漸漸便有了牽絆。說句別扭的話,她終于算是結識了自己的親哥哥。 那天,她守著他醒轉,她看見他凝視自己的目光疲憊而苦澀,沒再有之前的冷淡疏離。 她想,他大概真的是太孤單了。 “以前陪著家里那只小熊孩子看偶像劇,對于其中有一種行為一直相當費解?!?/br> 安瑞養傷的時日里,周可推他到花園中曬太陽,他輕聲看著遠處一對難分難解的少年情侶,輕聲喃喃,“女主人公坐飛機就此遠走他鄉,為什么男主人公要追成那樣?追不到,還會悔的鬧的要死要活……又不是諾亞方舟,經此一別,天崩地裂,再無轉機,明明……如若真心悔悟,再買下一航班不就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