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錦年先是被逗笑,隨即眸光慢慢黯了下去,變得困惑,然后她抬起頭,“每次?” ☆、第64章 chapter64否極泰來 那人上前一步,低頭仔細探尋她的表情,似乎是發覺了她真的不是在佯裝,輕輕一笑,卻并不解惑,只是搖頭,“還是個健忘的公主?!?/br> 怎么?難道她應該記得他么? 錦年愈發疑惑,仰起臉認真的打量著他俊逸的輪廓,眉眼,被濃云迷霧籠罩的腦海中有一絲微妙的涌動,似乎有什么東西隱約浮現出來,卻又還差上那么點兒,看不太清。 他被她的遲鈍打敗了,也懶得再打啞謎,聳聳肩頭,嘆氣,“三年前,上海,公主殿下是不是和家人吵架跑了出來,在雪地里還……” “??!”他還沒有說完,腦海中忽然雪亮一片,她忙不迭應聲,“我想起來了,我記得你的。你是那個人?!?/br> 只顧一時驚訝激動,脫口而出之后,才發覺自己的措辭語氣有多不禮貌,只好輕咳一聲掩飾尷尬,低下頭去,感覺臉頰開始微微發燒。 暗自有點懊惱,多年過去了,她總也學不好完美克制自己的情緒,擺脫不去孩子氣。 當局者雖是如此著想,然而一旁瞧著她的那個男子卻并不見惱色,并無被唐突的不悅,看著她此刻手足無措的模樣,反而饒有興味的揚起嘴角,“看起來,我倒是沒認錯人?!?/br> “嗯?”錦年疑惑蹙眉,不知此話何解。 他并不急著答話,而是在她身邊坐下,替她倒了杯果汁換下她手中酒杯,這才徐徐道,“其實之前我就見過你,去年復活節假期,在kevin女友的生日會上。但是沒敢認?!?/br> kevin正是梁唯熱戀中的男友,陽光開朗一個男孩子,個性隨和,很玩的開,似乎是和這個男子關系尤其不錯,此刻看見他和錦年肩并肩坐一起,瀟灑的擺擺手,吹了個口哨。 他只淡淡笑著,并不十分在意,抿了口紅酒,這才繼續說道, “那天用餐結束,舞會還沒開始,大門猛打開,你氣勢洶洶的就闖了進來,一身黑色,那表情不像是祝賀慶生倒好似奔喪,扔個禮物都像是在丟炸藥包一樣狠,滿屋子人都被你嚇的不敢出聲,安靜都是你高跟鞋‘噔噔蹬’的聲音,還沒弄清你想做什么,你倒又走了。兇猛的像個女武士。和我一開始遇見你時……完全是兩回事?!?/br> 錦年想起來那一茬兒,更覺尷尬,只支吾道,“咳,我答應了小唯,那天酒店里比較忙,但是又……我跟她,我們……” 因著舊年的一些心理問題,和近年來的自我封閉,錦年有點輕微的社交障礙,和陌生人交流時,錦年總會有點恐懼和緊張。好好的一件問題,事前準備的再充分,突如其來的面對會議桌邊新出現的幾張面孔,她捧著秘書寫好的紙片也念不出來。 也正是因為如此,平日里工作時沒少被企業里那些元老們嘮叨,就連養父也抽出過不少時間嘗試著和她談心,但是收效甚微,反而因為緊張,以致越來越糟。 生活中也是如此,就好像眼下,明明思路還是清晰的,但是話到嘴邊便被說的亂七八糟,含糊說了半天也不到重點。 鼓起勇氣略抬了目光,發現他依舊是溫和而寬縱的含笑聽著,并沒有茫然或者不耐的神色,甚至朝她頷首示意繼續。不知怎得,一股暖流涌過,心底的惴惴不安似乎平復了不少,再開口時,邏輯還是有點點問題,但總算將一句話理順當了,“答應了她,但是臨時有事,實在走不脫身?!?/br> 他輕輕“嗯”了聲,“你似乎總是很忙,我一共見了你幾次,都是在狂奔。即使現在你坐在這里……也是一樣行色匆匆,很累。你都不休息的么?” 錦年沒有說話。不知道怎么說話。因為局促,所以一個勁兒的喝果汁,以此掩飾自己的不安。 他也不逼迫,只是微微側過身子,給她重新注滿杯子,杯瓶交接的時候,他的指尖不經意間拂過她的手背,她卻像是遭了電打一般,猛地一縮,手里的杯子摔碎在地面,下意識的去搶救—— “小心!” 但還是遲了一步,隨著小小的血口拉開,噼里啪啦一聲聲清脆響動,她腕間一汪碧色的珠子隨著玻璃碎片落得滿地都是,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方才一直矜持靜默的她失控的跪坐在地面,也顧不得碎片還是珠子,慌張就往手里塞,懷里攬,霎時間,鮮血弄得滿手都是。 “天,你別弄它們……”他試圖去抓她的手,阻攔她眼下近乎于自殘的行為。 “走開!別碰它們,別碰我!”她突然聲嘶力竭的沖他咆哮。吼出這句話之后,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不知是誰關掉了音樂,滿場的注意都移向了她,他們。 她胸口劇烈起伏,滿眼是淚,最終什么也顧不得,拋下一地狼藉,奪門而出。 梁唯看了眼地面上的狼藉,微微愣了下,一言不發便追了出去。kevin慢慢踱回他身邊,試探,“憫……你把她怎么了?” 那人只是搖搖頭,默默凝視滿地晶瑩殘渣,小心拾起一個珠子,若有所思。 錦年慌張的跑回了梁唯的公寓,一路上跑丟了鞋子,狼狽的像是午夜夢醒時倉皇逃竄的仙度瑞拉。然而并不會有王子來找她,再不會了。 當年離開,她負氣卷走了她在上海,那個家里所有的痕跡,卻將關于他的所有盡數毀滅,拋擲,只有這一個手串因為藏在自己一個糖果盒中幸免于難。她發現的時候,時間真的已經過了太久,手心托著小小的這個玩意,在窗邊站了許久,竟最終沒有生出當年一般的勇氣。 她留下了它。 是的,我便是這樣的人了,當時,她對自己說,拖泥帶水,優柔寡斷。 她將自己鎖在紉玉的屋子里,沒多久,外面有人敲門,她擦了擦眼淚大聲說,“對不起,小唯,我現在不方便……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彪m然努力控制著,嗓音仍有些哽咽,根本掩飾不住什么。 小唯沉默了會兒,只說了句“你好好的”就不再打擾她,但始終沒有腳步離去的聲音。 那個手串的碎裂,像是個被打破的潘多拉魔盒,許多壓抑已久的灰色情緒頓叫囂的噴涌而出,很多零碎的畫面不斷在眼前回放。 她哭著哭著,思緒愈發朦朧。 半夢半醒的時候,她又回了回愛丁堡,蕩秋千時重重的摔倒在地,趴在草地里,其實不是很疼,也立時就能站起。但是一抬眼,看見了久久別離的他,忽然就脆弱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滾在地面遲遲不肯起來,卻還顧得上時不時透過指縫觀察他的神情…… 身后是倫敦鉛色的云,天氣很糟糕,但他的笑容那樣溫柔,明亮,他對著自己微笑,彎下腰,扶起她,寵溺的摸著她的腦袋,一直一直…… 他將一個青木手串箍進了她肥嘟嘟的手腕上,溫言在她耳邊說了什么,她拍著手咯咯直笑。 原來,只是以為能忘。 不知不覺,天亮了。她簡單洗了下臉,換了身衣服打算回家,一推門時,卻驚醒了門外的另一人——小唯揉揉眼睛站起來,睡眼惺忪的和她打了個招呼,“as?!?/br> 錦年剛剛敞亮的眸子又紅了起來,“你一夜坐在這里?” 小唯只狀似無意的聳肩,為了避免她難堪,并不提擔心關切,只輕描淡寫道,“我喝多了嘛……迷迷糊糊睡過去?!?/br> “我沒事?!卞\年卻盡數洞悉,只微笑,頭垂的很低很低,“都過去了嘛?!?/br> 小唯什么也沒說,只用力抱了她一下,“你這樣讓人看了心里難受。別再想了。不想了好不好?” 錦年突然哽咽,“我也希望啊……” 但是,如何能夠呢? 這一年的圣誕假格外漫長,天空灰沉,陽光罕見,北風刮過,濕漉漉沉甸甸的,城里高樓大廈大多很早便打烊,一條街走完,冷冷清清。 終于又熬到開學了,學校的功課漸漸步入正途,工作上就要忙碌很多,也顧不上再去細細思量。只是有時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看到氣質陰郁的男子,高瘦的身影,黑色短發,墨色的衣袂,心里會跳出另一個鋒利的剪影,只是這種錯覺從來沒有成真。 漸漸的,自從那夜過后,最后的那個珠子斷了,錦年開始發現,居然,偶爾,她已經快要記不起那個鋒利的影子,他的正面是怎樣一張面孔,眉眼舒展開來又是怎樣一番溫柔的顛倒眾生——只是,哪怕忘了他容貌,她依然記得他的笑,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一絲一毫,依舊可以牽動心頭絞痛。 她忘不了他,還是……放不下。 不知道哪一日,鬼使神差的又走到了圣誕前夜狂歡的那間酒吧。又鬼使神差的停下腳步,不盯著櫥窗,不知道在看什么,等什么。沒料到一個侍應看見是她,居然從店里跑了出來,說是有東西要給她。她只當是別樣的促銷,并未答應,但是侍應卻十分堅持,說是老板私人單獨有東西留給的她。 心下好奇且驚訝,說實話,她在當地還真沒有什么私下的朋友。也就順勢進了去,坐在吧臺等候的時候漫不經心的打量了會兒這間酒吧陳設。上一回來這里時燈火詭譎,加之滿室的嘈雜喧鬧,心里亂的很,并未瞧仔細。 眼下正是白日里,并不是上客的時候,滿屋子清清靜靜的,細細觀之,發現這里居然還是挺有意思的。 四下插著新鮮的扶桑紅花,一盞盞復古的油燈微微閃爍,代替了明燈,昏黃雅致。最讓她有興趣的,是暗金基調的墻面掛著的一幅幅大幅相片,貫穿聯通,竟是一副世界的足跡。 自極北的拉普蘭德起,一路延伸到南極洲,個中風景迥異,各有千秋,大多采用水墨和畫意攝影,處理的相當專業,一眼望過去,很是讓人對其中波瀾壯闊的風景心神向往。 她小步邁過去,最終停在一副中國江南煙雨的攝影相片前,思緒有片刻的停滯,一些溫馨的,酸澀的感覺在心頭涌動。抬起手,輕輕撫過那斷橋,那燈籠,最終停留在了右下角的一個狷狂小字上——江憫。 二十歲那一年就成了攝影界的黑馬,不甚枚舉的獎項在很多年之間幾乎被他一人獨攬,偶爾流出幾幅作品,皆被行內人捧為驚鴻之作。但推卻任何機構媒體的邀約,也甚少出現在大眾眼前,不管別人說他如何古怪狂妄,他只是選擇經營自己的幾間酒吧,偶爾在母校教幾堂課。 ——這些,都是昔年錦年還滿世界捧著單反滿世界傻樂時就聽說,仰慕過的。那時候,宋翊這個名字,在攝影界,不可謂不如雷貫耳。而對于她們這些初生的小牛犢們,更是夢想所在。 那時候…… 憶及當年,心頭恍然有一瞬的星浮地動,當年,雖然因為年紀的原因不能跑的太遠太久,但是,偶爾,那種跋山涉水,恣意掠奪最驚艷風景的補給生活…… “小姐?!笔虘鷮⒁粋€別致的木頭盒子遞給她,她道了聲謝,打開。 一個完整青木手串緩緩出現在視野中,錦年數了下,二十六顆,一個不少。 很艱難的收起滿的快要溢出來的驚異,她問,“你們老板呢?” “不知道?!蹦莻€侍應老實的回答,帶著點漫不經心,顯然是習以為常,“他每年總得消失幾個月,滿世界的轉悠,誰知道呢?!闭f罷,還略帶自豪的語氣和她炫耀,指著墻面那些作品,“好看吧,每次一回來,老板都會用新的換上,到時候,又會有一幫人來參觀呢?!?/br> 錦年不動聲色的頷首,“那他下次什么時候回來?” 圣誕前夜的那次聚會她并未多飲,所思所想,所見所聞,還算分明。事后回想,也會覺得虧欠,事實上……為了一段過去的慘淡情事,傷己便罷,何必傷人呢? 那日,她突然的發作,實在是不堪,過分了。 從侍應那兒得到了一個模糊的日期,之后的日子似乎也有了些盼頭,不再那樣渾渾噩噩,短暫這一波折之后,一切又回歸于平靜,波瀾不驚的……沉寂。 不知從哪日開始,倫敦的上空陰云漸漸散去,春意漸濃,泰晤士河畔的風也帶了微醺的暖意,隨著時間推移,她看見日歷上數月前畫上的那個記號,想了想,按著從小唯那兒打聽來的號碼撥了過去,并沒有多久就通了。簡單互相問候之后,猶疑著,她輕輕開口, “我想……找個時間,一起喝杯咖啡,方便么?” 她就這樣認識,結識了江憫。 ☆、第65章 chapter65歲月如梭 同江憫約定的地點還是他的那間酒吧,時間定在周五的傍晚。不過因為是抱著賠罪的目的去的,錦年也就顧不得去端著那些女生的矜持。周五上午開過會,就擺脫秘書推脫掉了一日的行程,早早的收拾好,下午三點就抵達目的地。 到了地方才發現,酒吧大門上掛了塊暫停營業的牌子,有幾個工人不間斷的進進出出,懷揣著幾分好奇,推門進去,發現原來是在搬運一批嶄新的大大小小的相片——果真如那個侍應所說,江憫每回歸來,都會更換新鮮迥異的風景。 大約是早知道她要來拜訪,看她徑直走進來也不吃驚,接引她的還是上回那個小侍應,很是熱情的引她到一邊坐下,給她端了杯摩卡。 隔著玻璃杯,熱熱的溫度熨燙著手心,暖入血液,直抵心房。 兵荒馬亂的飄蕩這么些年,神經緊緊繃著,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都能讓她隨時歇斯底里。第一次的,在這個午后,摩登都市的小小一隅,這個柔軟沙發上,她忽生倦怠,很想就此駐足,也很想就這樣睡過去。 不知從何處飄來舒伯特的《小夜曲》,陽光燦爛,歲月溫軟。 神思繾綣之間,她偏過腦袋,玻璃上深咖的顏色掉了一小塊,有溫熱的陽光傾瀉而下,灼的她雙目微微發痛,很是用力的眨著眼,試圖化掉那淚光,可眨著眨著,眼皮愈發沉重…… 天氣雖已漸漸回暖,但到底是春寒料峭,有點冷。 她把身體蜷起來,往柔軟的墊子里拱了拱,不想睜開眼。 有人走過來,輕聲問了她幾句什么,她什么也沒聽清,煩的要命,胡亂應承了幾聲就不再搭理。腳步聲離去,沒過多久又回了來,有輕薄的溫暖落在身上,她更加舒坦了,裹起來翻了個身就睡過去,隱約好像聽見了幾聲壓抑著的低笑,腦袋又被揉了揉。 意識迷蒙之間,行事哪里還有什么章法,直覺的,很不開心被人這樣對待,摸頭什么的,簡直太過分。孩童脾氣犯了,毫不客氣的,一腳便踹了出去。 聽見一聲“哎呦”的痛呼。錦年滿意了,哼哼唧唧的徹底睡過去。 這一翻身,便不知又過去了多久時間。 昏昏沉沉的,她聽見有人在身邊不遠的地方,不知在做些什么,一下,又一下,并不很大的響動,但是莫名其妙地撥動她的心弦,不得安寧。 “好吵!”睡得正迷糊呢,錦年腦中一片混亂,不開心的拉下被子,對著發出響動的那個方向憤憤的抱怨,“我要睡覺!” 那人回頭看了她一眼,愣住,順勢只答了一個“喔”字,居然也不再動彈。 耳根清凈下來,錦年滿意的點點頭,胡亂又窩回去蒙頭大睡。 可這一回,越睡越不對勁…… 等,等等—— 拉開被子,錦年猛地坐起身,正對上對著不遠處那雙饒有興致地眸子,瞬間,臉頰騰騰的開始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