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是什么時候,他眷戀她的溫度,眷戀到自己都覺得可恥的程度? 他陷入沉默。 許久之后,錦年似乎聽到頭頂有輕輕的嘆息聲。 真是讓人擔心啊。 錦年默不作聲的瞅著他微蹙的眉頭,亦是嘆息——他總是這樣憂心忡忡,前瞻后顧,身體怎么會好起來呢?這般拖著,遲早得拖成和小阿姨一樣黛玉身子。 “hey,瑞瑞,放松點兒?!卞\年眨眨眼,踮起腳尖老氣橫秋的拍拍他的肩,“你就實話說了吧?!?/br> “什么?”她忽地如此古怪行徑,讓安瑞有些摸不著頭腦,甚至顧不得和她計較稱呼。 “是不是突然發現我的魅力了,不用猶豫,瑞瑞,按照小說里寫的,這種時候,我們應該……” 小錦年言語間的暗示已經足夠,只是此刻有點消沉的某人腦子不太好使,總之他的反應慢了半拍,她便當他默認,于是,等他意識到什么時,那張賊兮兮的臉蛋幾乎已經湊到了眼前…… 他突然醒悟,果斷一掌按在她臉上,“不必了,謝謝?!?/br> 啊嗚! 錦年對著小鏡子嘟起了可愛的紅唇,看著幾乎同樣顏色的小鼻尖,沮喪的神情活像只被搶了毛線團的貓咪,看在他心情不爽的份上,難得她主動獻吻安慰安慰他。他沒情趣就算了,反正她原本也就沒抱希望能成功。但也別這么粗暴好不好! 差點把她整張臉都按扁了,秀色可餐他知不知道?憐香惜玉他懂不懂? 他看著她皺成一團的小臉,唇畔不自覺的牽起一抹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溫柔。 錦年偷偷瞟他的表情,暗自松了口氣。算啦,臉扁了……就讓它扁去吧。 ——只要他笑了就好。 “好了,咱們回去,折騰一整天,餓了吧?”她問,一邊揉著紅通通的鼻子,不等他回答便霸道地決定,“走吧,吃年夜飯去?!?/br> 他甚至來不及回答,便被拖了去,低頭看著自己被牢牢握在她掌中的手,笑容似喜似憂。 **** 晚餐是讓人眼花繚亂的,色香味俱全,擺了滿桌,十分豐盛。 倒并不是多名貴的珍饈,只是家常罷了。但安菡芝的手藝確實了得,加之做的格外用心,滿桌的菜色竟都讓錦年和周可贊不絕口, 白灼蝦,蒜香排骨,梭子蟹炒年糕,西芹百合,還有蒸的滾圓喜慶的青團…… 湊在一起,端端彰顯著年節里的豐順和美,團團圓圓。 年夜房,團圓飯。 雨打軒窗,淅淅瀝瀝的輕響,偶爾會有爆竹煙花炸裂的喜悅,電視正放著春節晚會,那只成了精的羊“陽陽”也正開心的手舞足蹈。 闔家團圓,歲月靜好。 天各一方的一家人,今年,今夜,以這種離奇而微妙的方式別樣相逢,團圓,有點苦澀,卻也溫暖。 四人熱熱鬧鬧的吃著,聊著,氣氛甚佳,只有安瑞一直默默地咀嚼著,一言不發。偶爾應承,也是心不在焉的一笑——他真的是在“吃”飯,他似乎真的……只專注于食物。 因著他身體抱恙,安菡芝特地為他煲了粥換過米飯,用的薏米,合著紅棗銀耳,煮的稀爛。 安瑞小心捧著,捂著,合著桌面上一碟碟一盞盞緩緩下咽。他吃的很慢,很細,仿佛在很努力的把每道菜的味道都刻進心里。 曾經魂牽夢縈的滋味,真正到了嘴邊,連咽下去時都化作了痛,沿著喉嚨刺下去,一直痛到胃里。即使,他認為自己真的早已習慣了沒有她的日子。但記憶中的酸甜苦辣,過了這么多年重新沖擊著味蕾時,所有防御可笑可悲的頃刻土崩瓦解,最終,灼的他的心也抽痛起來。 談笑半晌,錦年終是忍不住抬頭看向身側的男人,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又或者是陷入以往的回憶里難以自拔。 于他而言,能夠吃上母親做的飯,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今次一別,下次……何日? 他說:“有生之年,還能夠離得她這樣近,聽聽她的嘮叨,嘗一嘗她的煮的藥,興許……一會兒還能吃到她親手做的飯,這樣,對我來說,已經夠了?!?/br> 他說:“錦年,我……很開心?!?/br> 他其實,真的好心酸??捎帜菢訜o能為力。 這頓飯過后,一切也隨之散了吧? 怎么相認?如何相認?當初的別離那樣不堪,彼此拖累怨恨了那樣多年,即便一朝重逢,世態變遷,盡管情未消,愛尚存,再拾起,又要端端揭起多少塵土傷疤。終究是怯了,怕了,沒有再折騰的必要了。 可以怨恨著相別數十載,聚頭一哭從此往事盡數煙消云散的那是童話。 但童話之所以稱之為童話,便是因為現實中存在的太少,太難尋覓。所謂童話,不過是大多數人們對于無法實現夢想所臆想的一種虛幻寄托罷了。 童話故事之所以如此瑰麗,是因為稚嫩的心臟容納的下那些荒誕卻美好的幻夢,例如:南瓜會變成馬車,仙度瑞拉穿上了水晶鞋也會成為翩翩起舞的公主。 他們都不年輕了。 錦年想,他們其實很清楚的知道那些始終是假的,南瓜變成的馬車始終是南瓜,而仙度瑞拉在午夜之后也得倉皇逃竄,他們……早已不是曾經那對慈愛溫柔的母親和乖巧黏人的兒子。 這頓其樂融融的團圓吃完了,彼此開心了,放下了,自然也就散了。彼此重回各自的軌跡,互不相擾,繼續記掛著對方,并且知道對方也記掛著自己,或許,這才是對他們而言最好的結局。 盡管道理都明白,可是好難過,真的好難過,也好不甘心,她,她好想為他做點什么。 可是,要怎樣呢,要怎樣才能把眼下這點點美好留下,哪怕只是光陰半寸也好啊……對了! “太太!”錦年霍然起身,把一桌人都下了一跳。 因著太過唐突,連帶著安瑞的眉頭也再度蹙起,放下碗碟,頗有不滿的覷著她,小聲苛責,“做什么冒冒失失的,先坐下?!?/br> 錦年滿腹熱情,被他這樣一瞪,登時消散大半,好在安菡芝和顏悅色的安撫,“沒事,讓她說。大過年的,輕易別動火氣?!?/br> 得了靠山,錦年得意沖他吐吐舌,安瑞發作不得,只好低下頭悶悶的撥弄碗筷。 錦年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整理好思緒同安菡芝繼續方才未完的話,“太太,我今天聽周jiejie說了,有很多客人很喜歡這里,都會同你們留影紀念的對不對?” “錦年?”安瑞再度抬頭的速度,比她方才起身還要快。 安菡芝亦是輕輕抽了口氣。 她知道,無論安菡芝,亦或者安瑞,兩情相怯,各自也打好自己的主意,既然都做好了不捅破那層窗戶紙的打算,她如果輕易唐突,只會讓彼此,讓大家尷尬。 但是如果換一種方法,一切都會不同。他們這樣的聰明人自然會懂得她這樣做的真正的用意是什么,同時他自然也懂得她這樣迂回地表達善意是為了顧及他們的顏面。只是,卻免去了難堪。 “他下午告訴我,他,他很喜歡這里的,我剛巧是學攝影的,有帶微單過來,我想,我想幫你們合個影,可以嗎?”錦年摩拳擦掌,整顆心幾乎提到嗓眼。 全場靜默,片刻,但見周可放下筷子,輕輕挽住著母親的手臂,“我上午倒是確實有和她提到,錦年記性挺好?!苯又?,不待安菡芝的再說什么,已經替她應下,“那別忘了回頭也寄一張回來?!?/br> “好!”錦年蹦蹦跳跳的回房取微單。 她和周可倆人,倒是如此爽快的把一切落定,徒留倆當事人原地訕訕。 “先生,請你笑一笑?!卞\年得逞一笑,故意調侃,順便沖他扮了夸張的鬼臉,后者終于僵硬地看向鏡頭,扯了下嘴角。 閃光燈亮起的那瞬,他還恍若夢境。 心頭剎那間掠過太多滋味,說不出是欣慰還是悲哀涌動,只是看著對面笑靨如花的那個女孩兒,只覺得心底封凍麻木已久深處,他恍惚聽見一絲冰裂的聲音。 那樣笨的一個小腦瓜,明明連自己也很難顧及周到,卻熱心真摯的事事替他籌備,考慮,笨手笨腳弄錯被他罵也不在意,不慎摔了,誆論疼痛,連灰都不拍的就跟上,生怕錯過他的一絲步伐。很多事眼見著已經無法挽回,走到末路,她卻也能生生撕裂黑暗,擠出一縷光來。 好像有錦年的地方,就永遠也不會絕望,有錦年的地方,永遠有希望。 他何以有幸遇見這樣一個人?又何德何能值她如此相待? 她不該這么溫暖,不該這么明媚,不該這樣傻乎乎的闖進他生命里,不該……美好到讓他無所適從。 倘若她夠聰明,就不該再執迷不悟,他不配是她的歸宿。 可他又如何能埋怨她,一樣的,若是他夠清醒,也應該在此刻,不,更早的時候就將她推得遠遠的,她那座為他畫的牢,一踏進便是萬劫不復??墒恰?/br> 卻步么? 如何舍得。 “錦年?!敝芸沙\年微笑招手,“過來,咱們一起,再來一張?!?/br> “唉?”她像是十分驚喜,卻也有所遲疑,“可以么?” 沉默太久的安菡芝也開了口,唇邊亦是噙了笑,“孩子,過來吧?!?/br> 獨獨安瑞沒有吭聲,良久,朝她伸出手。 錦年欣喜嬌呼,給微單設定好時間,奔上前,在他右邊落座。 他的左邊是母親,meimei站在身后。 鏡頭再次閃過白光,定格。 許多年之后,又是一年除夕至。 她從箱子里尋出相冊,翻到多年前這一張西塘雪夜的合照,試圖將自家包子的周歲照給加上去,他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突然探過腦袋,“你在做什么?” 她鄭重其事的指著自己杰作,美滋滋的邀功,“全家福哪兒能少了你兒子?!?/br> 他表情有瞬間的觸動,可很快又恢復了平日的死樣,抬手又擰她的臉,“你是不是傻?媽今晚帶可可她們過來,不是可以重新再拍一張?” 她先是齜牙咧嘴的反抗他的暴行,可是他話音落了她也反應過來,顧不得和他計較,只沮喪低下頭,“對哦?!?/br> 他卻得寸進尺的欺負她,“自個兒說說,你腦子呢?生孩子給生丟了?” “本來就是!”她卻反駁的理所應當,氣鼓鼓的癟了嘴,指著一邊四處亂爬的小包子,“都給你兒子了嘛?!?/br> 他愣了下,霎時間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我兒子才不要你的腦子?!鳖D了頓,又心有余悸的摸摸她再度滾圓的肚子,溫柔補充道,“我閨女兒也不要?!?/br> ☆、第47章 chapter47歸程 那場筵席終是散了。 在最美好的光陰凝聚過后,又是一晌談笑歡愉,跨年的鐘聲的敲響,煙火齊放,紅殷殷金燦燦的禮花裝點的江南水鄉宛如白晝。新一頁的篇章鋪展開來,昔日……可不追。 安菡芝靜默的凝望疏窗,半晌,輕輕嘆一聲乏了,周可扶著母親,最后回首望了他們一眼,各自回歸。 安瑞目送她們離開,久久佇立,直至連最后一絲影子也望不見,拉了錦年上樓回屋。 窗外,偶爾傳來炮竹焰火燃放的聲響,花花綠綠的,俗氣,卻極盡歡喜。 只是屋內卻那樣冷清。 她不喜歡這樣。 錦年歪腦袋尋思了會兒,緊緊地偎進安瑞的臂彎,軟軟的開始撒嬌:“瑞瑞,有點冷?!?/br> 安瑞低頭看她,她的鼻尖紅紅的,臉頰也是微紅,望著十分討喜。他擰了下她rourou的臉蛋,卻也不忍過分苛責,“你還喊順嘴了?” 錦年并不理會,只撲哧一笑,越過他的肩頭,她的目光飄向窗口,“雪花都飄進來了呢?!?/br> 原是錦年下樓尋他時走的匆忙,忘記了關窗,二人自院落回歸便直奔餐廳去了,誰也沒想起來這個,沒料這半途這雪下的倒是愈發厚實。軒窗下小小一塊兒,已積了一層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