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安瑞:“好吧,你毛衣和襪子也是我脫的,但是那樣穿著睡覺也不舒服,你知道的?!?/br> 錦年:“我……” 安瑞:“真的只有這些了,你還有什么問題么?” 錦年:“我……” 安瑞:“對了,還有裙子……但是你里頭是有襯裙的,這個應該沒有問題吧?這回真沒別的了?!?/br> 錦年:“叔叔,其實我只是想問一下,那件睡衣上的龍貓我挺喜歡的,但是衣服小了,要是今天能遇到大一號的,你能不能幫我留意一下?” 安瑞:“……” 錦年:“唉叔叔你別走??!” 在那之后,他再沒有開口和她說一個字,整整一路,好看的唇瓣抿成了一條線,看表情,似乎是正在咀嚼自己多余的舌頭。 不知是出于蓄意報復,還是行程原本就是如此,總之車子在川流車道或是曲折小弄里穿行良久,最終并沒有停在她設想中那幾個心儀的目的地。準確來說,連一點邊都搭不上。 “新華書店?”錦年將臉蛋從車窗玻璃上移開,“叔叔,我們為什么要來這里?” “要么在車里等著,要么跟我上去?!彼幌朐賹λ龀鋈魏谓忉?,只簡單的吩咐,“從現在起,不要再提問?!?/br> 正巧是考試月,又趕上假期,書店里人潮涌動,一派摩肩接踵的盛景。大部分是學生,也有陪同而來的家長,一群群的擠在一起,過道上,電梯邊,交談聲,訓斥聲,還有年紀小些的追逐打鬧的動靜,堆在一起,有點水泄不通的意思了。 “學校要用到的書回頭有人會給你送來,我帶你買點教輔什么的,你寒假在家里也先翻翻看,熟悉一下,先去四樓?!?/br> 直達電梯里,他剛剛囑咐完畢,她忙不迭的點頭,“知道啦知道啦?!比缓笤陔娞萃T谌龑拥臅r候毫不猶豫的沖了出去,“叔叔我到那邊先看一下啊?!?/br> 安瑞:“……” 沒有辦法,他滿臉黑線的只能跟上,“溫錦年,我在你和你說話?!?/br> 錦年像是離了巢的小白兔,蹦跶蹦跶的跑到一個書架邊,環顧片刻,深吸口氣,以土豪們在香港購物的速度,飛快攏了一堆在懷里頭,之后轉過身,對著匆忙追上的他燦爛一笑,“叔叔我想要這些?!?/br> 安瑞低頭掃了一眼那些花花綠綠的封面,眉頭皺的更緊了,從她懷里奪走,開始一本一本的往回塞,一邊殘酷的宣布,“不行?!?/br> 錦年不解的眨眼,“為什么?” “會教壞小孩子?!彼唵蔚幕貜?。 錦年委屈的癟嘴,“我不是小孩子,我都十八了?!?/br> “十八歲不代表你就可以……”想了一下,好像確實沒什么道理,他有些語塞,“反正不行就是不行?!?/br> 錦年被他像拖麻袋一樣拖走時,依然戀戀不舍的望著那個書架,一邊不忿的抗議,“我小阿姨十八的時候,該干的不該干的,什么沒做過呀,我沒吃過豬rou,還不能看看豬跑啊?!?/br> “錯了,你可是今天早上才吃的培根?!彼嵝训?,“而且你也看了臻惜跑了這么多年了,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安瑞原本是打算直接將她拖到四層去,可想了一下,覺得課外書還是要有的,不然她天天又得窩在電腦旁邊打游戲,對眼睛也不好,尋思片刻,將她拖到另一個書架。 “給你二十分鐘?!彼牧伺乃绨?,“好好選吧,年輕人?!?/br> 錦年垂著腦袋,沒精打采的捧起一本錢鍾書的《圍城》,開始翻閱。 安瑞在她身邊站了會兒,有點百無聊賴,礙于某種原因,又不放心離她太遠,所以也開始左顧右盼,隨意掂量幾本書準備隨便翻翻,正在這時,他忽然看見不遠處的一本書,于是想起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說大不大,但不解決了心里總是一個疙瘩。 考慮了一會兒,他舉步走到那處,拿起那本《現代漢語》,開始認真研習,可看了一會兒,發現并沒有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放下,又拿起旁邊兒擺著的一本類似的書籍,如此循環,不一會兒手邊上便堆起了小小的一堆。 “先生?”有征詢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管理員,“請問您……需要幫助嗎?” “嗯?”他側目,發現人家正瞄向手邊那個書堆,頓了一下,準備回答,“哦,我不太能……不是,那個,你看那邊那個女孩兒?!?/br> 管理員順勢看向他指著的方向,聽見他在耳邊解釋,“她是我侄女,今年上高中了,但語文不太好,你看有沒有相關有用的書籍推薦一下?!?/br> “這些都是啊?!惫芾韱T依舊沒解開疑惑,“您侄女有特別的弱項嗎?” “有的,語法?!彼卮鸬牡故擎偠?,沒有一點嫁禍旁人的臉紅心跳,“比如……‘的得地’的區分?” 一旁已經莫名其妙被扣上一個黑鍋的錦年小朋友還不自知的在認真選書,皺著一張苦瓜臉看了許久也沒有中意的書籍,最終只能放棄,抱著隨意撿的幾本想著就這樣交差了事算了,可是當她轉過身,卻沒有看見他。 他不在自己身后。 “叔叔?”她怔在原地,茫然的喊了聲,沒有回應。 急急忙忙的,像是人潮中和父母失散的孩子,她抱著厚厚的一沓書,漫無目的的尋覓著,好在不遠處,她看見了那個熟悉的影子,心頭一松,她加快腳步就要追上。 然而恰逢此刻,三兩頑童奔逐嬉鬧,一下子撞上了她,手里書本摔的到處都是,人也是一個趔趄,雖然沒有摔倒。不過這一個錯身的功夫,那個熟悉的影子消失在了轉角,她再跑上前,卻再沒了蹤跡。 那樣多的人在眼前來來去去,可沒有一個是他。 漸漸的,她開始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她找不到他了,她丟了他。 漸漸的,眼前有些暈眩,接著是呼吸開始有點急促,她突然十分害怕,十分恐慌。 她意識到,某種消失已久,那個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人在越年幼時所受的創傷對今后的影響就愈加深遠,她曾經因為幼年時的心理重創,導致很長一段時間在某種的特殊狀態下彌足深陷,很小的時候,這種感覺常常有,就連圣誕節時候信徒熙攘的教堂也會讓她覺得不安,漸漸的,她長大了,在治療下慢慢回歸到正常人的世界,終究……還是和常人有那么些不同的。 譬如此刻。耳邊一陣的嗡嗡作響,旋即,世界忽然安靜下來,那幾個搗亂的頑童又跑了回來,從她身邊再次經過,可這次她什么也聽不見了。 她還覺得自己的小小世界,被別的東西進駐了,雜亂無章,就要塞滿了,甚至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了,她找不到出口在哪里,找不到……他在哪里。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她……很恐懼。 丟了魂似的繞著三層一圈又一圈,再找到他時,發現他正站在自己離開時的位置,恰好的,也張望著正在找她,她腦袋已經有些發懵了,只急切的擠過人群,靠近他,因為擔心他在和自己生氣,所以只敢牽住他的小指,就像小時候與他相處那般,依戀而膽怯。他感覺到指尖的觸感,低頭,側目望了她一眼,下一瞬,卻干脆的抽了開來。 虎口的熱度猶在,他的手指卻已經抽離,連一點停頓也沒有,她呼吸為之一滯,費力的抬眼看他,唇瓣嗡動,卻很難發出聲音,好像一瞬間連說話的能力也失去了,可再一瞬,他溫暖的手心復而包住了她的小手,微微用力一捏,他輕柔的聲音回響在頭頂上方, “跑哪兒去了?” 并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他只是遵循著年年月月養成的習慣,近乎本能的照料保護著這個永遠長不大的笨小孩。她不回答,他也就順勢吩咐, “人多,別走丟了,我拉著你,不要松手?!?/br> “嗯?!彼Ьo他的手臂,低低應了聲。 “怎么突然這么安……”有點疑惑的低頭,卻撞上了她蒼白一片的小臉,心頭一沉,“又不舒服了?” 她點點頭,又搖頭,勉強開口,“剛剛,剛剛好像突然說不出話,也什么都聽不見,叔叔,我會又變成小時候那樣嗎?” ☆、第9章 chapter9舊人 我不想那樣。在心里默默補上一句,她小心的專注于他的神色。 握住她小手的掌心忽地用力收緊,泄露了他的不安,“不要多想?!?/br> 她輕咬唇瓣,依舊一副怯怯的惶恐,眉眼微垂,半晌不曾言語,只是眸中憂色并未褪去分毫,愈加深重。 他的這句安慰,顯然彼此都沒有成功安撫,片刻的沉默,他還是忍不住問道,“最近一年,這種情況頻繁么?” 她搖頭,忽然鉆進他懷里,悶聲,“不頻繁,但是我害怕?!?/br> 馨香柔軟的小身子在他的臂彎間瑟縮著,微微發顫,不知怎的,很多并不美好,關乎于她的回憶開始在眼前聯翩,他似乎又看見那棵丁香花樹下,羸弱靜默的孩子。 心頭略酸,他輕輕撫摩著她的背,安慰道,“是我疏忽,先送你回車里?!?/br> “不?!睕]想到回應他的,卻是這樣倔強的低喃。 “我很快就回來?!?/br> “不?!?/br> “那不買書了,我和你一起?!?/br> “叔叔?!彼齾s好像生了氣,眼眶紅通通的,“你不要把我當病人看,好不好?我不是小阿姨,也不需要你們這么遷就?!?/br> 倔頭倔腦的說完,她一轉身便跑了開來,像是和誰在賭氣。 其實面對他時,她罕有這般叛逆的時刻,她家庭劇變之前是怎樣一個孩子他不清楚,但從他見到她起,她就一直乖乖的,很溫順,盡管有的時候會把他氣得半死,但是能夠看得出來,她是想要極力討他歡喜的,只是主意不太靈光。 只有一種情況她會紅臉,會生氣,那就是她覺得自己受到了某種輕視。安瑞并沒輕視她,而是憐惜,但是這個詞語在她的詞典中似乎是相同的涵義。 他可以拒絕她,打擊她,諷刺她,她都不會在意,依舊可以傻樂的沒心沒肺。但是她獨獨難以忍受,他可憐她?;蛟S是因為她骨子里藏得極深的,過分纖細敏感的自尊心作祟。 她永遠做不到像她的小阿姨——臻惜那樣,理所應當,全心全意的依賴一個人,安樂的受盡那人憐惜疼愛。 安瑞不再勉強,一言不發的跟上,為表歉意,換做他去主動拉她的手。 沒想到小家伙卻還在生悶氣,很別扭的把小爪子抽了出來,把他甩到一邊。 他表情僵了一下,半天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默默看著她低低垂著的小腦袋,良久,最終還是決定照顧下她的情緒。 揉揉她蓬松的卷毛,他心平氣和的再次進行嘗試握爪子,她象征性的又甩了一下,沒甩脫,也沒動靜了,乖乖讓他牽著。 安瑞在心里不出聲的嘆息,這么大了,還要順毛。 為了安撫她受傷的心靈,他最終還是同意她歡歡喜喜的抱走了那一套早先看中的言情小說。不過二人做了個約定,書放在他那兒,每周限量一本,但不準有實踐的想法。而且前提還是她閱讀完了同樣含量的名著。 這年頭,想要給熊孩子培養點情cao可真是不容易。 看著一旁正喜滋滋啃糖葫蘆的錦年,安瑞忽然覺得有點郁悶。 “叔叔?!背酝晏呛J,她隨手把簽子一扔,滿臉期盼的又湊到他眼前,“晚上我請你吃披薩好不好?” 他彎下身子,拾起腳墊上的竹簽,用紙巾包好放進垃圾袋,又抽了一張幫她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擦干凈糖漬,“為什么是披薩?” “因為我好久沒吃了?!彼蠈嵉幕卮?。 好吧,你贏了。他嘴角抽搐了下,“你也難得請我吃飯,態度就不能誠懇點?” “那叔叔想吃什么?”她有點蔫了,看上去是真的很想吃。 “行了,晚上我安排?!彼l動汽車,無情的擊碎她的僥幸,“你現在在長身體,垃圾食品不準吃?!?/br> 這話脫口沒多久,不消錦年說什么,他自己都覺得哪里都別扭,自己這怎么就越來越入戲了呢?真要是習慣了這種詭異的相處方式,他以后要怎么正常和異□□流?都像養女兒一樣?可憐他一場正經的戀愛沒有談過,卻蹦出了個這么大的“女兒”,果然上帝是公平的么? **** 在用晚餐之前的這個空當,安瑞到底還是陪著她去了趟恒隆,補充一些小女孩子的物資,她倒是看得開,每一回過來都是一人一包,從來不帶行李,現用現買,他這里都幾乎快成了她的第二個家。上至衣帽鞋襪,下至牙刷甚至頭繩,應有盡有。 其余的倒是不缺,但是這兩年沒過來,之前的衣服倒是確實小了不少,她長胖了點,更明顯的是高了,小腦袋甚至差不多可以挨到他的胸口。雖然還是嬌小,但遠遠看著卻有了些許娉婷的味道。不再完全是個孩子了。 當然,隨著她身體慢慢長大的,還有她日益復蘇的,那顆女人的心,購物的心。 在陪著她逛了一下午的街之后,安瑞終于確認了溫錦年再也不是那只可以隨便他搗騰應付的小蘿莉,她也學會了或者說是患上選擇困難癥這個毛病,可以把他看上去一模一樣的兩件衣服反復替換十來遍逼著他來選,而且在他明智的決定把兩件一起買下來之后不知從哪兒又摸出了第三件…… 所以,在整整半日的頭昏腦脹之后,安瑞對于晚婚晚育這一信念,變得更加堅定了。無論是女人還是女兒……都緩緩吧。 晚餐之后,他同她的第一天同居生活終于愉快的走向了終點。 車子載著二人回到家,她在他房里洗澡,他在她房里幫著收拾今天的戰利品,裙子分分類,鞋子放放好,順帶喂喂他前年贈予她的那只哈士奇,待一切收拾停當??粗匦伦兊酶蓛粽R的粉色小屋,安瑞突然覺得這一切是這么令人沮喪,他是欠了她的還是怎么著,都快成了她的專職保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