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形勢有點嚴峻,景王自是開始在下面排查起來。 對于這種狀況,他倒也沒有懊惱,早漏了出來總比一直潛藏起來好,這樣他才能做好防范的準備。 黃覃是景王的幕僚,在景王府任教授一職。教授是長史司下從九品的末流官員,無定員,負責教導藩王及其子女的教育。說是如此,其實也都是人面上的,一般藩王府的教授均為藩王的私人幕僚,輔助藩王出謀劃策。 黃覃年逾五十有加,前半輩子懷才不遇,說是讀書人,卻是連個秀才都沒有中過。碌碌無為很多年,終至一日明白自己并不擅長制式文章,聰明絕頂是有的,卻是擅長詭謀一道,遂找了路子給人當師爺、謀士。 只可惜師爺也是需要有資格的,一個連秀才都不是的人怎么可能有人找這樣的人充當自己的師爺。勉強找到主家,也都是些末流的小官。 黃覃有野心,自是不甘這樣碌碌無為,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被景王網羅到景王府來。 彼時,景王剛到景州沒多久,雖是心生開悟,卻是礙于上輩子從未接觸過這些東西一時不知從何處著手。機緣巧合得到黃覃,一開始也并沒有多么看重于他,只是報了與他學習一些俗務的心思。 不得不說,景王和黃覃學了不少東西。景王雖是不通這些東西,但看人還是有幾分把握的,景州一開始很多的政務改變都是在黃覃的提議教導之下才開展起來。 幾年相處下來,景王也明白黃覃是有大智慧之人,自是如獲至寶感嘆旁人沒有慧眼。 從一起先的教導,到后面很多東西景王自己已融會貫通甚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短短幾年時間,到如今,很多時候景王已經不需要黃覃為他出謀劃策了。 而黃覃感嘆景王的天資聰慧一點就通之余,也改變了自己的定位,那就是幫景王分擔一些他無暇顧及的潛在暗處的事務。 謀士要想活得久,就要有自知之明,當主子需要的時候可以很及時的給予意見,當主子不需要的時候也要當好一個隱形人。 這些都是黃覃在早期流連于各處當師爺、謀士的經驗所在,不過在景王這里卻是并不通用。 與景王相處幾年,亦師亦友,黃覃還是有些了解景王性格的。 景王是一個很復雜的人,簡單而又復雜。 說他簡單,是因為景王是個心思簡單之人,不會像有的人那樣心存猜忌,用人從來藏幾分。說他復雜,而是經過他的一些指點,到后來很多東西景王是信手拈來,雖然出招路線詭異卻是效果異曲同工。讓人每每膛目結舌,卻又不得不感嘆景王這人大智若愚。 其實認真說來,到了現今,黃覃也不敢說真正了解景王。 這次大黑山銀礦之事,黃覃一起先并不知曉,直到景王那邊接到抓了兩個死士探子的消息,需要開始排查下面,景王才告知了黃覃此事,并讓他負責輔助下面人的行動。 換 了心思復雜的人,肯定會認為景王藏了幾手,有些防范自己。黃覃也是個心思復雜的人,可通過他自己近幾年的認知分析卻得知了一個讓人很無語的結論,那就是景 王一開始并不認為這件事需要告訴他,畢竟只是一處銀礦,雖是對自己以后的幫助很大,但也不算是太放在心上的事情,只要暗里藏起來不走漏風聲就好。而現在之 所以會告訴他,想法也很簡單,那就是景王自己無暇分出太多心思去處理讓他去辦罷了。 得出這個結論的黃覃并沒有覺得驚疑,因為經過這幾年的打交道,黃覃已是懂了景王是個不按牌理出牌思想有些異于常人的人。 黃覃動作很快,又經過下面景王分派與他的手下,各處探查印證,分析得出了一個最接近真相的結果,那就是那探子既不是京城那邊的人,也不是晉州齊州那邊的人,而是毗鄰相居云州云王的人。 云王駱懷遠系當今第四皇子,排行比景王高,卻是與景王同年所生。母系并不顯赫,甚至低賤。景王的母妃先是才人后是嬪,而云王的母妃則是一個宮人出身,一起先也給了個嬪位,卻因云王從五歲之后就一副癡肥狀態,并且蠢笨至極,讓當今熙帝厭惡非常。 后云王長大,這種情形更甚,甚至其成年之后大婚娶妻,又多了一個怕婦人的不好名聲,遂其母妃被遷怒一降再降成了才人,而云王的處境與景王差不多,都是屬于被發配出來的。 云王歷來有蠢笨如豬膽小懦弱的傳聞,卻沒有想到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可是聯想到自身的狀況,景王就有些了悟了。 黃覃把自己得出的結果告知了景王,心中也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因為此舉實在不像是云王會做出的事,卻沒有想到景王并沒有出聲質疑。 景王端起茶盞,用茶蓋劃了劃茶湯面,啜了兩口。 面色是一貫的漠然,眼神晦暗莫名。 “此時不用再查,剩下掃尾之事,還是你辦?!本巴跻蛔忠痪湔f道,可能因為不常一次說出這么多句子,語速很慢。 一向寡言的景王,也只有碰到公務,或者面對那么僅有的幾人才會多說些話語了。 黃覃點點頭,也沒有問為什么不查下去了。 景王放下茶盞,步了出去,黃覃坐在屋中,苦思半刻后,眼中精光閃過。 看來扮豬吃老虎的人不止一個??! 出了這處位于景王府偏遠地帶的院落,福順在院門外一直候著。 福順常年跟在景王身邊侍候,也只有碰到一些隱秘的事情,景王才會不帶著他。福順自是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倒也沒有心生齟齬。 一路回到璟泰殿,此時天色已晚,景王今日是在前院用晚膳的,所以一回來便去沐浴更衣。 穿著褻衣褲從浴間出了來,景王想了想,又讓身旁服侍的太監給他套了一件外裳。 景王沒說話,福順也就沒問,眼看著景王出了后寢殿去了小花以往的那個房間處。 福順面色干干的,沒有敢去看立在門外看著里面漆黑景王的臉色。 “殿下,花夫人搬到西院去了?!备m樀穆曇艉苄?。 頓了頓,又說道:“要不,去西院?” 景王沒有說話,而是轉身回了書房。 站在書架前,貌似隨意的拿了一本書下來翻了翻。在福順視線死角的范圍里,那本書里夾了一張小小的紙條。 景王摸了摸那張紙條,遂合了書放了回去,又轉身回了后寢殿,一看就是要歇息了。 福順無聲的在心中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第53章 翌日小花起的很早,用了早膳,就準備全副武裝去長春院請安了。 景州的天氣非常冷,尤其是冬日,雪期特別長,總是感覺地上雪還沒化,又開始下起雪來。小花還在屋里用早膳時,就聽見丁蘭在說外面下著小雪。 小花穿上了小夾襖,外面裹著丁香昨日做好的斗篷,斗篷面子是酡絨的,皮毛里子。手里捧著手爐,腳上穿著棠木屐,丁香在一旁撐著青綢油傘,到了外面倒也不覺得會冷。 東三院與西三院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從西三院這處到東三院那邊很是有段距離。小花以往很少會穿棠木屐的,更何況這是雪天,所以走得特別的慢。 等到了長春院,小花發現所有人都到了,就她來的最晚。 她在廊下褪了了外面的斗篷和棠木屐,并把手爐給了丁香。行至堂中,恭謹的給坐在上首處的景王妃與坐在左上首的喬側妃各自行了個福禮。 “請王妃萬望不要見怪,婢妾來遲了?!?/br> 這些禮儀禮節都是這兩日丁香經過閑聊的時候與她講過的,在景王府除了王妃和喬側妃,像夫人這種姬妾在位高者面前都是要自稱婢妾的,福禮這個小花倒是會,只是這里行禮的姿勢更講究點罷了。丁香點撥了幾句,她也就懂了。 景王妃今日穿了一身正紅色刻絲牡丹花開夾襖,滿臉都是笑,很是親切的樣子。只是忘記叫起了,似乎在端詳小花的樣子。 小花今日穿的很簡單,上著淺桃紅窄袖小襖,下著月白色緞裙。好看是好看,本身年紀小穿什么都顯水嫩,但是比起這堂屋里其他人就顯得簡陋多了。 并且小花打扮的也非常素氣,這種素是指身上帶的首飾。 據丁香說像夫人這種位分的姬妾,每一季府中都會送來額定的首飾,小花剛晉了夫人,份例首飾也是拿到的,也就兩支金簪一對玉鐲兩副耳墜,肯定是不能和長久以來做了很多年的景王妻妾的其他幾人的積累相比了。 尤其今日,也不知道這幾人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個個都是插金戴玉的,打扮的華麗非常,景王妃和喬側妃也就算了,另外兩個玉夫人也都打扮的富貴至極。 兩相對比,小花確實寒酸極了。 景王妃眼中微不可察的閃過一抹輕視,喬側妃聽不清楚意味兒的呵呵了兩聲,玉容則是在一旁直接開口說了。 “這花meimei打扮的真素啊,這不是在璟泰殿里侍候的有段時間了嗎?” 玉嬌笑著接腔,但語藏機鋒:“你也真是的,干嘛這樣說,侍候還分幾種呢,不得寵的侍候也是白搭?!?/br> 景王妃輕咳了一聲,似乎意識到自己沒有叫起了,一臉宛然說道:“meimei趕緊起來去坐著吧,本王妃見meimei的花容月貌一時竟有些呆了?!?/br> 跟著她嘴里又輕說了一句‘也是,太素了’,并側身對一旁的春香笑著說道:“等會把本王妃以往不用的首飾挑幾件出來,花夫人走時給帶上?!庇謱π』ㄐχf道:“meimei可不要嫌棄?!?/br> “王妃的東西自是好的,婢妾感謝都還來不及呢?!?/br> 僅這幾句話的功夫,小花就瞧出這暗里的機鋒。不過來之前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倒也沒有露出什么不忿之類的情緒。至于沒有叫起,那就更不用說了,當初在訓導司學規矩可學的不是假的。 她半垂眼簾,抿唇而笑。笑得讓人既不覺得巴結,又不會讓人覺得失禮。就是說話聲音里少了那么點熱忱,告訴大家她其實沒有說的那么感激涕零,但又讓人挑不出什么錯處。 畢竟這聲音里表達出來的東西,還得人細心去體會,聽出來的自是明白她的意思,聽不出來的也說不了什么。 小花在暗自打量這日后需要經常接觸的幾個女人,而堂中的幾人又何嘗不是在打量她。僅這一會兒時間,景王妃與喬側妃就感覺出這花夫人也不是個簡單的。玉容玉嬌那兩個蠢貨那么赤、裸、裸的譏笑,這花夫人才十五就能穩重如斯,表現的有禮有節,讓人沒什么可挑。 她們不知道的是,小花兩輩子加起來聽過的嘲諷譏笑辱罵多的去了,玉嬌玉容兩個的段數對她來說真的不算高。 丁香一直站在后處,見了花夫人的表現,心里松了一口氣。 她本想著這個花夫人年紀小,又沒啥見識,這第一次請安就碰到這樣的,估計會沉不住氣跟人吵起來,沒想到第一次應對倒很是得當。 這兩日見她總是一副不吭氣默認的態度,她還揣摩別是個沒主見的,從這今日表現倒能看出是個心里有數的,這樣的人侍候起來才能省心。 景王妃又說了一番‘要好好侍候殿下,為人要本分的’之類的場面話,小花也態度恭敬的說著‘是,謝謝王妃教導’之類的各種應對話。 這期間,小花在下面落座,屋內服侍的宮人給每位主子都沏了茶,放在手邊的花幾上。 景王妃的場面話說完,一時間便有些冷場了。 喬側妃一直坐在那里笑著,并不說話,神色看不分明如何,而玉嬌則是又開口了,“meimei據說是賣身進府的宮人,家是哪里的呀?” 同屬一樣的位分,不過玉嬌比小花要大幾歲,是可以叫meimei的。 小花見她生得嬌俏可人,膚白貌美,臉上卻寫滿了明顯的譏諷,她斂睫笑了一下,說道:“是啊,婢妾是賣身進府的,也沒有家,小時候家鄉發大水就被家里給賣了?!?/br> 堂屋里一瞬間安靜極了,估計所有的人都不敢想象這花夫人居然會這么說。 一般出身低下的人,一朝得了勢,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出身是何,玉嬌也是思及到此,想給她一點難堪,沒想到旁人居然會毫無顧忌就這么大刺刺的說出來。 小花自是懂得這玉嬌夫人的意思,難堪從來不是旁人給的,而是自己給自己的。本就出身低賤,這幾人估計個個都把她的底兒摸了個差不多,又何必再遮遮掩掩徒增笑話呢。 只可惜這個道理她上輩子并不明白,沒少因為此事與人針鋒相對,這輩子重活回來,再碰到這樣的情況,小花則是選擇了大大方方擺給人看。 此時見堂中安靜至極,她微不可察的勾了下唇角。 景王妃見堂中的氣氛有些凝滯,開口說道:“本王妃新得的好茶,一直舍不得喝,今日拿出來招待眾姐妹,大家都嘗嘗吧?!?/br> 一般尷尬的時候,都是可以借由喝茶的舉動來遮掩一二的。要不然正尷尬的著,大眼兒瞪小眼兒只會更尷尬,有個動作打下岔也可以消弭下尷尬氣氛。 玉嬌借坡下驢拿起茶盞輕啜著,堂中的幾人都是如此動作。 小花也跟著端起了茶盞,似乎思索到什么,重又放下,開口道:“婢妾聽王妃曾說過,玉嬌jiejie是宮里出來的貴人,宮里肯定很豪華氣派吧?!闭Z氣中帶了點幾不可察的羨慕。 喬側妃挑挑眉,笑得有點頗有意味,景王妃見了小花的動作,眼神晦暗了一下,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玉嬌擱了茶盞,譏諷的看了小花一眼,開口說道:“皇宮的皇家氣勢自是你這等出身低賤的人所見不到的……”譏諷話說完,接著便開始講述皇宮有多么的莊嚴肅穆豪華氣派之類的云云,一副自豪顯擺并極為不屑的樣子。 小花也擺出一副很認真聽的姿態。 玉容有點想捂臉,卻又不知道該怎么打斷玉嬌的話。 喬側妃臉上的笑更大了,只是帶了點嘲笑的意味。 等玉嬌終于把自己可以講的形容完,就聽到那邊小花說了一句,“玉嬌jiejie對皇宮這么熟悉,家里一定是皇宮里的吧?!?/br> 這句話說的玉嬌當場一哽。 怎么可能家里是皇宮的,人人都知道宮人都是從民間采選到皇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