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陸云初一轉身就忍不住笑了起來,腳步輕快地來到廚房,盛上兩碗面線糊。 外面冰天雪地的,實在寒冷。她加快步伐,以防面線糊剛出鍋的美味被冷氣破壞掉。 聞湛已經穿戴好下床了,可能是害怕陸云初又做些奇怪的舉動,他今天收拾得奇快,她一個來回的功夫,他連頭發都束好了。 陸云初驚訝的“咦”了一聲,嚇得他不敢動了。 不過陸云初只是因為他收拾太快而驚訝,沒有別的想法,她對聞湛招招手:“快過來吃早飯,好冷,吃了身體熱乎點?!?/br> 聞湛依言坐到餐桌旁,看到桌上擺放的面線糊。 面線糊冒著熱氣,呈半透明的白色,但湯色絲毫不顯渾濁。絲絲面線煮得綿柔,白線若隱若現,里面夾雜著各色的配料,面上撒一把翠綠的蔥花,看著就很有食欲。 吃面線糊不能用筷子,得用勺,面線似化非化地融在湯中,舀起一勺,勺邊還墜著黏糊的湯底,面線往下墜著,得趕緊接住。 陸云初敷衍地吹了一下就張口吃下,也不能叫吃,是吸溜。爛而不糊、滑溜清甜的面線糊喝進嘴里,口里發出輕微的簌簌聲,帶著溫熱的鮮一路從舌根撫慰到胃里,清晨的寒氣瞬間被驅散,整個人熨帖了不少。 有的人吃飯快勁頭足,叫狼吞虎咽,看著招人嫌,比如陸云初眼里的聞玨。 而有的人吃飯快勁頭足,叫胃口好吃飯香,看著討人喜,比如聞湛眼里的陸云初。 他本來不餓的,看著陸云初吃了一口,頓時也跟著饞了起來,胃里空蕩蕩的,即使穿戴厚實也難以抵抗嚴寒。他比陸云初要斯文很多,舀起半勺送入口中,海鮮的鮮、豬雜的葷、面線的清、湯底的醇,豐富的滋味在口中蕩開,不是那種有沖擊感的食物,是一種柔和鮮美的溫暖,絲絲縷縷的蕩在肺腑,鮮美的滋味潤物細無聲。 新鮮的豬肝煮起來很漂亮,一瓣一瓣的,軟彈鮮嫩,牙齒咬開時能感覺到獨特的滑;豬血更是如此,嫩如豆腐,鮮美中帶著一點甜味。被加了海鮮的粘稠湯底一裹,食材本身的味道被掩蓋,只剩下可口的鮮,再加上湯里沉浮的胡椒面,更是一點腥味也不留。 “對了!”陸云初趴在桌上喝了半碗面線糊才想起問聞湛,“你不會不吃內臟吧?” 現在問可太遲了,聞湛舉著勺,微微睜大眼,迷惑地看著她,明顯就是不知道湯里什么是內臟。 陸云初挺不好意思的:“沒事,繼續喝吧?!?/br> 好的,聞湛聽令,低頭繼續喝。 他這樣的態度是做飯的人最喜歡的一種了,給什么吃什么,還吃得很滿足,每次都是眼里有星星的幸福模樣。 陸云初看著自己面前的一大碗,再看看聞湛面前的一小碗,有些愧疚,不是她不想給聞湛多多投喂,實在是擔心他吃多了胃承受不住,只能一點點給他增加食量。 她看著低頭安靜吃飯的聞湛,忍不住出聲安慰道:“等你身體好起來以后,想吃多少吃多少?,F在你已經可以沾葷腥了,比我才來的時候好多了,會越來越好的?!?/br> 聞湛抬頭,臉上并沒有什么不滿的神色,他勾著嘴角,很是期待地點了點頭。 陸云初低頭繼續吃,余光瞥見他吃完剩下的最后一口后,用瓷勺一點一點把碗底刮了個干凈。 她心底那抹細小的愧疚瞬間放大。 這還沒完,刮完碗底又刮碗邊,直把碗刮得干干凈凈,一點兒不留。 做完這些他抬頭,正好和陸云初的視線對上了,有種被捉包后的怯,連忙將碗勺放好,欲蓋彌彰地示意自己不吃了。 靠,陸云初在心底發出了一聲咬牙切齒的國罵,糾結半晌,終是投降,站起來嘀嘀咕咕道:“再給你添一勺,一會兒還喝藥呢,不能再多吃了?!?/br> 聞湛立刻笑了,他坐著,陸云初站著,所以他得抬頭看她。這個角度的他仰頭抬眸,雙眸十分明亮,徒增幾分靈動,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討好。 靠,陸云初壓下心頭那股想要安撫他的沖動,轉頭就走,她絕對不會再給他多添一勺的,不會! 第24章 生辰 吃完飯后歇息一會兒才能喝藥。 陸云初看著外面毫無融化跡象的大雪,擔憂地讓聞湛重新回被窩里躺著。雖然這是床不是炕,但總比坐在外面暖和。 聞湛不解,他在本子上寫道:床榻是睡覺的地方,白日為何要窩在床上? 死宅陸云初感覺膝蓋中了一箭。 “因為你是病人!”她胡亂接話。 今日是大年初一,聞湛穿上了陸云初給他準備的新衣裳。黛藍衣襟口鑲了一圈短短的白毛,襯得他格外冷清矜貴。 她認真地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宜賴被窩?!?/br> 聞湛愣了一下,蹙眉思索這句話的合理性。 她不開玩笑了:“快去吧,今天很冷的。外面大雪,我害怕你又像上次那樣凍壞了?!?/br> 聞湛頓時不反抗了,陸云初一旦流露出擔憂的神情,他就無可奈何。 他脫掉外衣爬進被窩,好好地蓋好被子,用著澄澈的眼看陸云初,好像在說:這下總放心了吧。 陸云初滿意地點頭,轉身去廚房給他拿藥。 聞湛靠在背枕上,目送她離開后,眼神落到窗外的天色上。 他看著灰沉沉的天,忽然蹙起眉頭,警惕地坐了起來。 陸云初端著藥碗回來,見聞湛不像剛才走的時候靠坐在床上,而是縮進了被窩,笑道:“剛才還說不冷,現在就冷啦?” 聞湛依舊縮著,沒有動作。 她端著藥碗走近,拍拍鼓成小山丘的被窩:“先喝藥,喝完藥再睡覺?!?/br> 話說完就發現不對勁了——被褥在顫抖。 陸云初心里“咯噔”一下,匆忙放下藥碗,用力拽開被褥。 聞湛正對著墻面蜷縮著,渾身顫栗不止。 “聞湛!”距離上一次犯病已有一段時間,陸云初都快要忘記這種無能為力的慌張感了。 她兩下蹬掉鞋,飛快地爬上床,跪在聞湛身側,將他一把撈起。 他雙眉緊蹙,墨發凌亂,額前冷汗涔涔,緊閉著眼的模樣透著掙扎?;蛟S是白日,他的神態看得更加清楚,身上那股平靜灰暗的枯敗氣質又出來了。 陸云初最怕見到他這個模樣,她摟住他,為他擦去冷汗,呼喚著他的名字。 聽到她的聲音,聞湛張開了眼,如煙似霧的雙眸里倒影出了她的臉龐。 他眼里的霧氣漸漸散去,那股灰暗脆弱的氣質也慢慢消失,他蹙著眉,痛感還在,卻竭力地對她勾起嘴角,彎起眉眼。 “聞湛?”陸云初不敢大聲說話,生怕聲音一大會將他打碎一般。 聞湛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平復了氣息。他咬著牙,放松眉頭,這下笑得標準多了。 這種將碎未碎的笑容一下子將陸云初的心緊緊捏住,她一個激靈,忽然想起了那夜他發病的情況:“我靠近你,你是不是會更疼了?” 聞湛身體一僵。 答案再明顯不過,陸云初慌張極了,想要撒手將他放在床上。 她的手臂剛剛動作,就被忽然扣上來的手阻止。 那是聞湛的手,修長、蒼白,手腕上有一道丑陋的傷痕。 聞湛抓住她的手臂,抬頭看著她。 他的眼里含著因疼痛而泛起的水汽,靈而清澈,睫毛顫栗著,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連懇求也是隱忍的。 一個眼神勝過千言萬語,不管陸云初有沒有會錯意,此時此刻她都不想松手。 她抱著他,為他擦拭冷汗,撥開凌亂的發絲,感受著他的顫栗。 他的呼吸很亂,是在極力壓制著痛楚,但這次他沒有像以往那樣狼狽地躲避在角落里,而是靠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她身上有光的氣息,聞湛分不清是在做夢還是身處現實,他的手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臂,不愿放開。 這次犯病和以前一樣來得又急又兇,但卻不像以前那些那么可怖。他不再趴在地上嘔吐,也不再痛到將舌頭咬出血了,情況似有好轉。 陸云初抱著他,心中的憐惜通過這個懷抱傳入了聞湛的身體,替他撫去了大半痛楚。 她感覺懷里人的顫栗漸漸停止,最后脫力地躺在她懷中。 陸云初低頭,將他頭發撩開,捧住他的臉,觀察他現在的情況。 他犯病時痛得臉上血色褪盡,本就蒼白的膚色愈發白皙,白到接近透明。 毫無血色的唇,額前沾濕的發絲,鼻尖上細細密密的汗珠,無一不在昭示他的病痛。 她為他擦去汗珠,輕聲問:“好了嗎?” 聞湛呼吸平復下來,歪著頭靠在她懷里,恍惚地睜開眼。 他的眼神澄澈極了,像浸潤秋夜泉水的琉璃珠,明明早已脫力,卻在這個時候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點點頭,綻放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他笑起來的時候和他清冷的長相極為不符,嘴角高高翹著,眼眸和嘴唇弧度彎彎,像桐花初綻,有一種純粹的爛漫。 尤其是配著他汗濕烏發的模樣,似芙蓉出水般,陸云初被晃了一下,訥訥問道:“笑什么……” 聞湛又閉上了眼,歇了幾口氣,才攢足力氣搖了搖頭。 嗯……不告訴你。 陸云初很茫然,她伸手捧著他的臉,將他的頭掰正,認認真真地打量他。 被她這么注視著,聞湛不笑了,他睫毛顫動著,似乎想要睜開眼又不敢睜開。 慢慢地,他蒼白的臉頰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酡紅色,更顯病態。 陸云初緊張地探向他額頭:“這是怎么了,不會是發燒了吧?!?/br> 聞湛難得反抗,將腦袋別開,不讓她碰自己的額頭。 陸云初摸不準他的意思,撇撇嘴,將他的頭放到枕頭上:“你先歇會兒氣,灶上還溫著水,我給你打一盤來擦擦汗?!?/br> 聞湛點點頭。 陸云初去廚房端了一盆水回來,剛剛走到房門處,迎面沖來一道黑影,嚇了她一大跳。 定睛一看,竟是聞玨。 他沖到陸云初面前才發現她穿戴隨意,不太合適,連忙別開眼:“你干什么呢!” 陸云初才要問呢:“你干什么呢?一聲招呼不打就往別人院里闖?!?/br> “我倒是想打招呼,但你院外怎么一個丫鬟都沒有?” 陸云初愣了一下,或許是昨天讓她們回去過年,所以都回去過年了? 她沒想明白,也不需要明白,不耐煩地問:“你來做什么?” 聞玨頓時跟個熄了火的炮仗一樣,放低聲音:“我總感覺忘了什么,是很重要的事,似乎是一場談話,我得找他聊聊?!?/br> 陸云初端著個水盆懶得和他瞎扯,手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