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前世里,江憐南是兩年后隨鄭氏進京的,顧嬋也是那時候才認識她。 而今世,江憐南不可能再以顧景吾繼女的身份入京,甚至以顧嬋繼姐的身份入宮。那么,她會嫁一個什么樣的丈夫? 可以想見,江憐南再不可能像前世嫁得那般好。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顧嬋替她可惜。 韓啟提出納江憐南為妃時,顧嬋不意外,她也很欣賞江憐南。美貌,又有文才,進退得益,如果顧嬋是男子也會這樣的女子動心。 至于修羅花毒的事情,前世即便韓拓那樣說,顧嬋依然沒有懷疑過江憐南。但蕭鶴年說出寧氏也中此毒時,顧嬋確實覺得太過于巧合,她當時懷疑鄭氏,因為寧氏的死,最終令鄭氏得益。 不過,徹底清洗式的搜查也沒能搜出任何證據,那么一切的懷疑只能算是捕風捉影。 再退一步,鄭氏又怎知寧氏去世后,顧景吾一定會娶她呢? 為這樣完全不可預測的未來,甘犯殺人之罪,顧嬋以為有些不可思議。 她漸覺氣悶,揭開被子,房內不像剛才那般漆黑,天光漸亮,又是新的一天開始了。 * 隔壁客房內,顧景吾夫婦已經晨起。 寧氏手持玉帶,圍在顧景吾腰間扣好,又為他整理衣襟,收拾妥當,喚丫鬟進來伺候兩人洗漱。 “昨天耽擱整日,今天會在衙門里留多一陣,晚上別等我吃飯了?!鳖櫨拔峤舆^巧月遞來的熱毛巾,一壁擦臉,一壁叮囑。 “嗯,你也不要太晚了,我等你回來再睡?!睂幨献趭y臺前,由蓮心為她挽發,“對了,我想給璨璨找個伴讀?!?/br> 顧景吾正用竹鹽漱口,一時未曾回話,到寧氏發髻梳好,他也洗漱完畢,上前接過蓮心手中鎏金嵌紅寶石海棠花步搖,幫寧氏簪在發中,“怎么突然想起這一出?” 寧氏回首沖丈夫笑笑,“璨璨大了,過兩年該議親了,平日的功課應當再著緊些,從前在家里時有珊姐兒做伴,還算過得去,到幽州之后只她一人,日漸憊懶下來,這樣下去可不成。所以,我打算找個人陪她,兩人有比較,才能有動力?!?/br> 顧景吾道:“倒是個好辦法,你可有合適的人選了?” 寧氏答道:“我看鄭氏的女兒不錯?!?/br> ☆、第二十章 紅鸞動 顧景吾皺眉道:“就這一人?沒其他人選了么?” 他亦聽聞了今日安國公夫人贊賞江憐南的事情,男人看事情的出發點與女人不同,他寧肯女兒懈怠憊懶,也不想她在無謂的與旁人比較中挫傷自己。何況在他心目中,女兒已經足夠好,就算才學上更進一步,也不過錦上添花而已。 “相公不喜嗎?”十多年夫妻,寧氏自是聽出顧景吾話中的不樂意,“我觀察她一陣,覺得還不錯?!?/br> 顧景吾未曾見過江憐南,談不上喜或不喜,“我看她舅舅做事雖一絲不茍,恪盡職守,但為人不大靈光,所以一直未能升遷?!?/br> 顧景吾說得十分含蓄。 鄭同恩做了足足二十年九品官,皆因為人太不懂變通。有句俗話叫:外甥多似舅。一家人性情上難免類同。顧景吾既擔心伴讀太過優秀讓女兒受委屈,又擔心對方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不知不覺中影響女兒。 寧氏意識到丈夫這是嫌棄對方門第,不過選伴讀肯定會比自家門第低,就像顧楓給七皇子做伴讀,哪有反過來的道理,她解釋道:“她父家曾是江南大族,祖輩官至前朝太史公,只是后來沒落了?!?/br> 顧景吾心道:那更糟。但凡世家沒落,無非是家風出了問題,子孫紈绔無能,不思進取而至。相比較下,他倒寧肯選擇寒門小戶卻聰明上進的孩子,“我看碧苓、碧落都不錯,人伶俐,也開過蒙,又是從小和璨璨一起長大的,不如讓她們伴讀?!?/br> 寧氏嘆道:“我也知道她們兩個好,就是擔心她們事事順著、讓著璨璨,起不到效果?!?/br> 寧氏并非一時心血來潮,從鄭氏提出讓江憐南來幫忙籌辦百花宴時她便有了這個打算。 那日鄭氏拿來的菜品清單,明眼人一看便知并非出自鄭氏之手。待到后來她推薦自家閨女,寧氏還有什么不明白呢。鄭氏母女兩個顯然早打好了主意,如果不是寧氏對菜品不夠滿意,怕是不用等她問起,鄭氏便會主動提出請人幫忙的事情。 寧氏也是做母親的人,估摸著大致能猜出鄭氏的打算。換做是寧氏自己,女兒才貌皆出眾,她也不忍心就此埋沒。 合適的時候提供一次機會,于寧氏不過舉手之勞。 昨日江憐南如愿得到安國公夫人贊許賞賜,在幽州中貴婦人面前露過臉,但之后如何,還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畢竟,江憐南的身份擺在那里,要進高門做正妻怕是十分困難。 寧氏認為江憐南適合給顧嬋做伴讀,其實是看中她心氣兒高。 從她列的菜單中便能看出,這孩子在刻意求表現,雖說有些過于想出風頭而忽視了其他事情,但寧氏想要的正是能夠和顧嬋競爭的人。 寧氏夫婦兩個商量了許久,因一時實在沒有其他更好的人選,最后,顧景吾還是依了妻子。 這日回到府中,寧氏便讓江憐南跟隨顧嬋去拜見了云蔚夫人,從此,兩個女孩子便開始一起讀書學藝。 江憐南在學業上其實比不過顧嬋,自從四年前父親去世,隨母親回到幽州投奔舅父之后,江憐南已未再接觸過書本。而且,她琴藝和畫技都沒有基礎。好在她知道這機會得來不易,異常珍惜,刻苦用功,人又聰慧,很快便有明顯進步。 寧氏也開始不時向顧嬋灌輸管家之道,江憐南偶爾旁聽,往往比顧嬋更顯露出心領神會的表現。 顧嬋并非真如表現出來的那般懵懂,很多事情前世里寧皇后曾教導過她,那可是一國之母,自是比任何家庭的主母更有眼界與手段。顧嬋故意裝出什么都不懂的模樣,只是想等自己學會后,寧氏能得到更多成就感。 忙忙碌碌中,時光轉眼即逝。 三月末,西山桃花正艷。 顧家母女擇日踏青賞花。 顧嬋此時與江憐南已經十分熟悉,便邀了她一同前往。 “聽說西山碧云寺的菩薩特別靈驗?!比コ痰鸟R車上,江憐南道,“你想不想去拜一拜?” 顧嬋如今生活順意,沒有什么特別想求的,但見江憐南神往的模樣,也想去見識見識。 于是,她便向寧氏提出去碧云寺上香,寧氏體力不如兩個小姑娘,賞花后已見累,一聽碧云寺在山頂,徒步登山后,還要再登五百臺階才能進大殿,立刻沒了興趣,便吩咐白樺陪兩個小姑娘上山,自己帶著丫鬟去馬車上休息。 碧云寺建筑巍峨,風景靈秀,香火鼎盛。 顧嬋與江憐南添過香油,各求了一支簽。 顧嬋的是上簽,今日新花上嫩條,意為紅鸞星動。 江憐南的卻是下簽,頃刻云遮亦暗存,會遇突發事件,前途不甚明朗。 下山的路上,江憐南情緒明顯低落,靜默半途,忽然問道:“璨璨,你想過自己要嫁什么樣的夫婿嗎?” 這話問得巧,前些天顧嬋才考慮過此事,“自是要嫁一個真心疼愛我的人?!?/br> 江憐南側頭看她,“只是這樣嗎?對方的樣貌、門第之類的你都不考慮嗎?” 顧嬋搖頭,她不是沒考慮過,只是依前世種種,即便是皇室天家生活也未必順意。她權衡過,認為自己還是更想過安樂的日子。 江憐南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般道:“也不需你考慮,你是侯府出身的,將來的夫家門第又怎么會差呢?!?/br> 顧嬋不接她話茬,只問:“那你呢,你想嫁什么樣的人家?” 江憐南面上微紅,羞澀道:“我說了你可別笑我。我想嫁一個有權有勢的人,其他的事情我都不在意,只要他能保護我照顧我就行?!?/br> 顧嬋似懂非懂,“無權無勢便不能保護你照顧你嗎?” “你沒吃過苦,你不懂?!苯瓚z南欲言又止,“前些年里我見多了,那些沒權沒勢的,自保都難,遑論妻女……” 一聲響雷打斷她的話,抬頭只見空中黑云翻滾,頃刻間雨滴已落下。 三人一路小跑,奔到不遠處的涼亭避雨。等了兩盞茶功夫,雨勢絲毫沒有要停的跡象,反而愈來愈大。 顧嬋愛美,只穿著鮮亮輕薄的春裝,適才淋濕了,此刻被冷風一吹,瑟瑟發抖,噴嚏連連。 江憐南聽得皺眉,“再這樣下去你要生病了。馬車上有傘,我去取來?!?/br> “讓白樺去吧?!鳖檵鹊?,她想白樺會功夫,身體比她們兩個都強壯。 江憐南也想到白樺會武功的事情,“還是讓白樺留下吧,她的責任就是保護你呢?!?/br> 說完,快步跑出去,山路彎轉,不多時已看不到她身影。 顧嬋等了很久也不見江憐南回來,她又不喜同白樺聊天,總覺得不管同白樺說什么,最后都會被韓拓知道。雖然她并沒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但就是不喜歡那種被他監視的感覺。 正百無聊賴間,忽見遙遙一道身影從雨霧中走來。 那人漸漸走近,手中高舉十六骨油紙傘,上半身隱在繪墨竹的原色傘面之下,只見到雨過天青色的錦袍下擺與厚底墨黑皂靴。 顧嬋不知為何竟緊張起來。 待到來人走進涼亭,傘面向下斜晃,露出雋美如謫仙的面孔。 除了韓拓還能是誰。 ☆、第二十一章 圣旨到 月余未見,韓拓原本明亮的淺麥色肌膚被草原的烈日曬成深沉的古銅色,人也略為清瘦。 這些變化不但不曾折損他的容顏,反更顯得輪廓深刻如刀鑿,棱角分明,五官精致,叫人看到便挪不開眼睛。 “看什么呢?本王臉上有蟲兒么?”韓拓問,唇角高高上揚,眉梢眼角盡是笑意。 聽到問話,顧嬋從短暫的失神中恢復,發現韓拓正站在她身前,而白樺已撐起韓拓的紙傘走出涼亭。 顧嬋有些惱火,撇著嘴垂下眼眸,并不打算詢問他為何來此。在這里遇見不可能是巧合,韓拓自有他的目的,她不問,他也會說,不然豈不是白來一趟。 韓拓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刻意冷淡,沉穩有力的大手伸來,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拇指在她手背滑嫩的肌膚上輕輕摩挲。 顧嬋猛地一抽,再一甩,脫開他的手,不悅道:“王爺有事嗎?可不可以好好說話,不要動手動腳的?!?/br> 韓拓笑道:“本王今日前來賞花,偶遇姑娘,竟然一見傾心,敢問姑娘芳名,家住何方,改日本王也好正式登門拜訪,取回姑娘專為本王準備的羅帕?!?/br> 韓拓的游戲沒有引起顧嬋的興趣,她依然冷著臉,在心底偷偷演示著,拿捏了數遍腔調,希望說出口時能盡量強硬些,“王爺,我說過我不想送?!?/br> 韓拓收斂笑意,嚴肅道:“本王也說過,布防回來后,會找你拿?!?/br> 原來從分離前兩人便各持己見,誰也沒把誰當時說的話聽進去。 如今再見,又各自執著自己認定的結果,于是陷入詭異尷尬的局面,兩個人都想如意,但這不可能,只好你瞪著我,我瞪著你,僵持起來。 韓拓到底是男子,且比顧嬋年長,自覺同小姑娘置氣有失風度,率先讓步,牽住她手,柔聲輕哄,“不想送手帕,便做個荷包吧,還是一樣繡上你和我的名字?!?/br> 他手上施力,顧嬋掙脫不開,蹙眉道:“荷包我也不會送你?!?/br> 韓拓不急不惱,他打定主意,耐心十足,伸出手臂虛環住她腰肢,令兩人更形親昵,“怎么了?不開心?是不是最近功課太多,太累了,才這么煩躁?沒關系,本王不催你,待你有空時慢慢做,反正本王一直等著?!?/br> 他怎么知道她功課多? 顧嬋看向涼亭外,白樺舉著油紙傘,背身站在雨里,對涼亭里的事情完全不聞不問。 顧嬋頓時火冒三丈。 還說保護她呢,護衛是這樣做的么,這根本是敵軍的jian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