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陸聽楓是個直性的人,不然不會之前做特工時候因為性格太直,在上司面前說過一次同伴的缺陷后,一直被同伴懷恨在心,最后反而被同伴陷害。 她的實力確實足以碾碎一部分陷害,而當她不夠警惕,就會落入陰毒陷阱。 勝者為王的游戲,陸聽楓很清楚,倒也沒有什么好怨恨的。 她對原本的世界還有幾分懷念,現在通通轉換到了陸見微身上。 以至于看著陸見微那張自己原本應該厭惡的面容,此刻居然感到親切。 陸見微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一樣,嘰嘰喳喳的模樣和幾日前完全不同。 陸聽楓耐心地聽她說話,臉上意外帶著幾分清淺笑意。 然后,陸見微懊惱地說:“唉,你都不知道我剛到這里的時候,簡直要嚇死了,尤其是知道我還陷害了你,我就覺得人生無望?!?/br> 陸聽楓低頭笑了一瞬,看了一眼殿門,“那你怎么會和他在一起?” “嗯......”陸見微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為了反抗越湛?!?/br> 陸聽楓挑眉,等著她繼續說。 陸見微不以為然地癟了癟嘴,“他好兇啊,天天對我冷冰冰的,我就故意出去逛街,聽到了百姓的議論聲,然后我就想,殷訣清如果真的像百姓說的那么慈悲,我去求他,說不定會有用呢?!?/br> “也不知道是為什么,自從那天之后我就開始夢到陸見微的記憶,我覺得很奇怪,所以我就一直跟在他身邊嘍!” 陸聽楓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著陸見微親近的目光,微微笑,“你倒是找到了一個好辦法?!?/br> 她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感覺,總覺得自己不該是現在醒來,想想又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實在可笑得很,人定勝天,因為陸見微的到來讓她提前醒來也是一種改變。 陸見微聞言瞇眼笑了下,一臉好奇地問:“jiejie以前是做什么的???” “特工?!?/br> “哇?。?!”像是這樣都體現不了她的驚訝,她從石凳上站了起來,一雙含情脈脈的眸子注視著陸聽楓,“jiejie也太厲害了吧??!” 陸聽楓還沒說什么,華司衍就站在了陸聽楓旁邊,皺眉盯著陸見微,“你做什么?” 陸聽楓拍了拍華司衍的肩,輕聲安慰:“沒事的,原本我們那樣的關系就牽扯不清,如今我們一切的恩怨都已經了結了,你不用擔心我?!?/br> 她知道自己昏迷這兩年華司衍到底多擔心,所以對于華司衍現在過度的關心并不反抗 華司衍眉頭沒有松下來,看了眼陸見微嬌媚的小臉,就不耐煩地移開了視線。 “她之前傷害了你?!?/br> 細聽,華司衍的聲音居然因為陸聽楓此刻的解釋有些委屈。 陸見微看著兩個人在自己面前秀恩愛,輕輕舒了口氣,繼續看著殿門,等待里面出現一些動靜。 一切都和想象中的發展一樣,讓她心頭松了許多。 她可不想在自己做正事的時候,還要被其余事情糾纏。 只不過事情順利得太厲害,反而讓她心頭涌起幾分不安。 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么。 可到底是什么,她回想了好幾遍都沒想起來,只好暫時放下自己的思考,專注眼前的事情才最重要。 殿內依舊沒有什么動靜。 秋寒意濃,陸見微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抿著唇繼續等待。 陸聽楓簡短地說了一下她不計較的原因,又囑咐華司衍不要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就算不是你的問題,我也算在你身上?!?/br> 聽起來過分了些,卻見華司衍只是眼含笑意點了點頭。 陸見微有幾分意外,她以為拿著大女主劇本的陸聽楓在華司衍面前都是足夠自矜和強勢的,不會說出這么......任性的話才對。 陸聽楓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是笑了笑,并沒有解釋什么。 陸見微坐在石凳上,邊等著亓廈出來,邊想著后續的對策。 偽裝愛意的對策顯然不能再用,何況已經被拆穿了,再那么作戲,怕是殷訣清對她的態度就不是現在這么仁慈了。 那么到底怎么做呢? 怎么才能讓他放松警惕,讓她有機會窺探他的愛憎和悲喜,以此攻陷他? 陸見微抿著唇,手指無意識敲著自己的膝蓋,眼瞼遮住眼里翻涌的情緒。 亭內清凈,她坐在這里思考的模樣看起來倒是一副美景。 她確實有儂麗絕美的一張臉,無論走在哪里,這般模樣都會讓人停留。 姿態即使隨意也十足誘惑。 停了一會兒的雨又下了起來,空氣潮濕,寒津津的,迷迷霧霧,如同世界上的躊躇,猶豫著落在地上。 可是再躊躇,還是落下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沒有月光與星點,華司衍和陸聽楓等了一會兒就回去了,陸聽楓剛醒來,即使之前身體再好,躺了兩年身體也好不到哪里去。 亓廈走出殿門,看到陸見微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他走近些許,睡著的陸見微同白日里完全不同,柔軟潔白如月光,手指撥開她遮住下巴的頭發,露出她整張臉。 他手里提著燈籠,照出她在眼底落下陰影的睫毛,安靜如嬰兒。 “不回去睡覺,卻在這里等睡著?!?/br> 亓廈嗤笑了聲,“這作態再怎么可憐,里面的人也在昏睡,周圍又沒有人給你作證,你這苦不是白受了?” 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真的在問陸見微。 “該醒來了?!?/br> 他毫不憐惜地推了推陸見微的胳膊,還在她睜開眼的時候將燈籠拿遠了些。 陸見微迷蒙地睜開眼,見到面前站著亓廈,心中松了口氣,又問:“他怎么樣?” 亓廈:“不太好?!?/br> 陸見微松了口氣。 只要沒死就成。 她點頭,“多謝神醫?!?/br> 亓廈驚奇了一下,這大約是陸見微從見到他到現在語氣最好的一句話了。 突然還覺得有點......怪怪的。 陸見微見他盯著自己看,有些奇怪,“看著我做什么?” “哦......”亓廈心笑自己,“無事?!?/br> 陸見微沒說什么,淡淡點頭,往殿內走去,原本已經晚了,大約是這幾日休息了太久,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 . 殷訣清在第二日傍晚醒來,彼時夕陽從窗外照進來,為室內染上金黃,床邊坐著陸見微,正拿著一本書看。 他動了動手指,嗓子干啞很不舒服,“水?!?/br> 陸見微聽到聲音放下手里的書,走到桌前給他倒了水端過來,又扶著他坐起身。 看著他喝完,陸見微拿過水杯,“還要么?” 殷訣清搖頭,有些虛弱地倚著床欄,眼皮很沉,他很費力地睜開,頭痛,渾身都不舒服。 沒有力氣再動,他輕嘆了口氣,忽然說不清自己的情緒。 他好像做了一個很長都夢,又好像只是睡了一個并不舒坦的覺,睜開眼依舊是自己熟悉的人間。 人間闃靜,半點沒有改變。 陸見微看著他蒼白無力的面孔,第一次這么用心看他的容顏,他的五官是少有的精致,連睫毛都是敲到好處的漂亮。 一頭黑白相間的長發并沒有讓他的氣質減損半分,反而讓他多了幾分讓人心憐的柔軟。 陸見微還記得小說里面作者對于殷訣清死去時候的形容—— “就好像,他對生命所有的貪戀與蔑視,到最后也不過是化成了這樣一個淺淡而溫和的微笑。 沒有人看到他無數次自我掙扎間頑強的生于絕望的死。 也沒有人看到,窗外薄冰裂開,池水緩緩流淌。 是春天來了?!?/br> 他靜靜閉著眼,如一個嬰兒,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妥協還是在對抗。 陸見微一瞬間覺得他離自己很遠,是自己觸碰不到的遙遠。 “你真的不想活著嗎?” 她聽到自己問。 室內靜靜燃著合香,與陸見微身上的味道融為一體,殷訣清呼吸間都是她的味道。 他側頭看她,她也在看著他,一心一意地等著他的回答。 “沒有?!?/br> 他說得有些費力,咳嗽了幾聲,終究還是閉上了眼睛,躺在了床上。 “只是沒有強求要活下去而已?!?/br> “歲隱那天說的另一個救你的辦法是什么?” “在百名婦人懷孕時期種下血蠱,直到嬰兒出生后取食?!?/br> “剛出生的嬰兒嗎?” “對?!彼p輕嘆息,“因為我而讓那么多剛出生的嬰兒失去活在世界上的機會,實屬不必的,何況這不過是個傳說中的法子,也許并不能治好?!?/br> “除了這個辦法就沒有其他辦法嗎?” 殷訣清小幅度搖了搖頭,大約是太過虛弱了,居然半點沒心思計較,她問什么答什么。 陸見微手指輕柔地握住他的手指,語氣盡量輕快,“沒關系,反正現在有我,你一定會好起來的?!?/br> 殷訣清沒有抗拒,也沒有拒絕,只是不再說話。 聽著陸見微絮絮叨叨地說:“其實我還是很感謝你的,雖然我說愛你是有那么點私心,當時也只是想讓你救我,但我真的真的很感激你?!?/br> “我在去北戎的路上聽到百姓說你的行蹤,我就想去找你?!?/br> “我在宮里好久,你每次來宮里都會去看陸聽楓,然后我就會聽宮女說你的癡情,我當時想,你是多喜歡她啊,才會讓所有人都知道?!?/br> “我好嫉妒陸聽楓的?!?/br> “我從知道她的存在之后就嫉妒她,嫉妒她能得到陸況所有的寵愛,嫉妒她能找到攜手一生的人,還嫉妒她,能得到你的喜歡?!?/br> “我承認,最開始說愛你,確實有些賭氣,但是我也確實很喜歡你的?!?/br>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你了,你說長得漂亮會得到優待,你也是啊,你比我還漂亮呢?!?/br> 殷訣清聽著她清清楚楚的表白,沒有應聲。 陸見微也沒有再說話,室內一下子沉默下來,為這吐露鋪墊氛圍。 過了許久,殷訣清笑了一聲,如同在聽小孩子天真童語。 “膚淺?!?/br> “我就是膚淺啊,”陸見微不否認,聲音輕輕柔柔的,手指在殷訣清的掌心作惡般撓了撓,說出的話漫不經心,像是玩笑,隨意得很,“反正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不會有人比你更好看了,所以我最喜歡的就是你了?!?/br> 殷訣清目光溫涼地看了她一眼,身上有了些力氣,他抽回了自己的手,“你不去休息么?” “我剛用過晚膳才過來的?!?/br> 陸見微坐在床邊,見他不理自己,再次拿起書開始看。 她總不能呆呆看著殷訣清,那樣也太蠢了,看書很好。 ——如果她認識書上的字的話。 書上的字不像繁體,也不是安國歷史上的任何一個朝代字體,她從來沒有見過類似這樣的字體。 甚至這里的算法,居然不是十進制,而是七進制。 據說是從遠古時期就流傳下來到今天了,陸見微看不懂書,也不好這么晚再去打擾陸聽楓休息。 她自認不是什么專職演員,相處太多露出的馬腳就越多,還是小心為上。 殷訣清閉著眼睛休息,并沒有睡著,只是太累睜不開眼睛,也懶得睜開。 陸見微慶幸自己拿了一本有插畫的書——這個世界的地圖。 大概是一本介紹地理風貌的書。 ...... . 夜幕低垂時分,亓廈過來診脈。 “這幾日還是繼續在宮里休息吧,過幾日再啟程?!?/br> 亓廈放下自己的手,一邊給他掖被子,一邊說道。 陸見微在旁邊聽得認真,“他的身體撐得住嗎?” “可以?!?/br> 殷訣清扯了扯嘴角,“不用這么麻煩的?!?/br> 陸見微故作惱怒地瞪了他一眼,又殷切地問亓廈:“還有什么要注意的嗎?” 亓廈看了一眼表情平淡的殷訣清,“沒什么需要注意的,好好活著就行?!?/br> 陸見微:“......” 殷訣清笑了一聲,笑聲聽起來有些輕快,“我哪有不好好活著?!?/br> “那你倒是說說,你咳血那么多天,我就在這里,你居然連告訴我都不曾究竟是為什么?” 亓廈怒氣沖沖地說:“我看你就是沒打算活著!” “......” 殷訣清閉上了眼,不再說話,嘴角仍舊攜著笑意。 亓廈被他這幅模樣氣的摸了摸胸口,“要不是師父千叮嚀萬囑咐讓我跟著你,我真是——” “你隨便怎么著?!?/br> “他老人家還是這么愛cao心?!?/br> 殷訣清睜開眼,“你幫我寄信表示感謝?!?/br> 亓廈冷哼一聲,“等你自己好了自己寄,我可不幫你?!?/br> “好?!?/br> 陸見微終于知道,他不是只對她一個人沒有談性,而是對所有人都是這幅淡淡然的模樣。 不緊不慢,不疾不徐。 她怕的從來都不是不特殊,而是怕針對性特殊。 當一個人鐵了心要防御的時候,任何人都是阻擋不了。 亓廈順了順氣,提起藥箱離開。 陸見微跟在后面出去,到了殿外,她開口:“亓神醫能否讓我看過一遍谷主的信?” 亓廈頓了下,“為何?” 陸見微抿唇,“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治療之法而已?!?/br> 這倒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亓廈從貼身書袋拿出那封信遞給她。 陸見微朝他笑了笑,“多謝亓神醫?!?/br> 亓廈被她明艷的笑晃了眼,回過神微點頭,“無事?!?/br> 為什么要看? 無非是她不喜歡完全聽從掌控而已。 信上的字她一個不認識,但還是認認真真看過一遍,確認這些自己不認識的符號都烙印在腦海里才將信交給亓廈。 “陸姑娘,”亓廈收回信放在書袋里,“能問你個問題嗎?” 陸見微有些意外,點了點頭,“當然?!?/br> “之前從未聽說過你與吹寒有什么交集,怎么再次見面,你卻好像非他不可了一般?” 陸見微淡笑,“大約,人在絕境中,也總是會想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做出一些,不可思議的選擇吧?!?/br> 很玄學的回答。 亓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溫聲提醒:“越將軍已經處理好聯姻的事情,聽說皇后娘娘醒來后,就日夜兼程地趕回來了?!?/br> 陸見微沒想到越湛會這么急這么快,聞言沒什么情緒地說:“唔,越將軍么,倒是一腔深情?!?/br> 比之嘲諷語氣更讓人感到怪異。 她不糾纏這個問題,“亓神醫接下來要去給皇后診脈嗎?” 亓廈一愣,“不了,我是從飄閣過來的?!?/br> “那我就不送亓神醫了,您慢走?!?/br> 亓廈又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但是什么都沒看出來,轉身離開。 天色茫茫,石灰藍上點綴著星光幾點,亓廈的身影在夜色中漸行漸遠,一直到再也看不到。 陸見微轉身走進宮殿。 ...... . 第二日,陸見微去求見陸聽楓。 陸聽楓看到她過來還有些意外,“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br> “昨日看書,發現所有字都不認識,過來問問jiejie有沒有什么幫助我識字的法子?!?/br> “哦你說這個,”陸聽楓站起身,走到書房,從書架里抽出一本書,“給你?!?/br> 陸見微打開看,應該是一本千字文,每個字都用碳墨筆標上了拼音。 “我剛來這里,也學了一段時間的字,你那日同我說完之后倒是我忘了這茬?!?/br> 陸見微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笑,“我之前都沒有注意,是昨天想著我來這么久還沒看過書,才發現我從半文盲變成文盲了?!?/br> 說著,她還吐了吐舌頭。 陸聽楓見她這模樣,失笑著搖頭。 還要說什么,就聽到了外面的腳步聲。 ——越湛。 男人攜風塵仆仆而來,身上的鎧甲還未卸下,進來就走到陸聽楓面前,語氣飽含著無限的激動和想念,“聽楓,你終于醒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