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蔣開很喜歡她這種善識時務,愜意地飲了一口茶水,笑著說:“爽快,我就喜歡你這樣的!許慕晴,以前我就和你說過吧?我認識的女人也不算少了,但真是特別欣賞你這樣的。生意對別個來說都難,對你我可不覺得有多難,你看這才多久,你就果然打敗蕭方舟把恒信的單給搶過來了?!彼f著沖她豎起大拇指,臉上卻顯出幾分故作的同情來,“難怪你那個前夫對你如臨大敵。得罪前妻像你這樣的,大概是要睡覺也睡不安穩的?!笨闯隽嗽S慕晴的不耐煩,他呵呵一笑,也就沒再拐彎抹角,“好吧,就沖你喊我一聲哥,那我也不瞞你了,昨天蕭方舟也找到我了,就我們談好的那個價錢,他還往上再提了五個點,本來昨天就要簽合同了的,是我覺得就這么著不仁義,所以今天這才來和你說一聲,你也別怪哥哥我見錢眼開,我雖說不缺那點錢吧,但這世上,又有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又是蕭方舟…… 他還往上提價錢了! 許慕晴垂下了眼睛。 談生意談成他這樣,看來恒信的事對他打擊真的很大,都已經快要失去理智了。 不過快要失去理智,畢竟不是真的失去了理智。 因為就算蕭方舟往上再提五個點,他把蔣開的廠子買下來也不算得虧。 這筆生意,來來回回許慕晴已經談過好幾回了,她去蔣開的廠子里也估算過,由于這幾年他重心轉移,貨架廠的經營和管理可說是亂七八糟,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其目前存貨和規模來說,蔣開自己開的價錢還算保守了。 再提上五個點,經營得當,以蕭方舟的能力扭虧為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買方出的價比賣方自己開的還要高,這算是怎么一回事? 尤其是蕭方舟自己已經有個廠子了,他再買一個拿來干什么,就為了賭口氣,買去擺那放著看,刺激刺激她? 這行事真不像是蕭方舟會做的,有錢任性什么的,任何人都可以,就是挨過窮受過苦的蕭方舟絕對不會。 但他卻又這么做了,而且剛剛好還是在自己和蔣開簽約之前橫插進來,提高價錢,擺明了車馬是想要和她爭個輸贏高低。 許慕晴握著杯子想蕭方舟這樣行事的目的,蔣開還在嘮嘮叨叨著奉承她一些有的沒的,無外乎是“你怎么這么能干,這么討人喜歡”之類的。 忽然,她覺得手背一熱,垂眸看過去時,卻只見蔣開正輕輕將手握在她的手上,一副真摯認真的模樣:“說實話,錢是重要,不過對現在的我來說,開心也很重要?!彼氖种篙p輕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了摩挲,問她,“你覺得是吧?” 許慕晴慢慢端正了坐姿,卻沒有抽出那只手來,只是微微一笑,點點頭說:“是的?!?/br> 蔣開就也笑,將手收了回去,從包里掏出一張紙片:“這是我在君誠訂的房間,五年前我就約過你的,不曉得五年之后,你會不會答應我了?!?/br> 許慕晴放下杯子,將那張紙拿過來,心里卻是微微一悸。 五年,原來也不過是只過去了五年罷了。 五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張紙條,也是這樣的一間茶室,蔣開和她說:“許慕晴,我挺欣賞你的,好女人嘛,多一個男人不算多,要不咱倆試一試?!?/br> 當年看似直通通行事不拘的蔣開,現在也學會委婉地誘逼了,而當年那個雖然過得辛苦但覺得生活圓滿幸福的自己,在這短短五年間,已然失去了父母、兄弟,還有她曾經深深相信的愛情。 她已孑然一身,那么,現在要不要應下這個約? 應下了,她就能擁有自己的廠房,有了它,她才算是真正有了自己的實業,可以降低成本,擴大經營,而不是只賺那一點點中間的差價。 而更重要的是,有了它,她才可以真正擁有和蕭方舟相對抗的力量。 她慢慢將紙條握進手心,蔣開見狀,笑著飲完了手上的茶,說:“那好,那我今天晚上就在那等著你過來了?!?/br> 他起身離開,即便笑聲已歇,旁人也能感覺得出他的得意洋洋和意氣風發。 他哪里是真的欣賞她,非她不可?他拿低價作誘餌引她動心,他不差那一點錢卻在即將簽約的關鍵時候又去和蕭方舟談這一筆生意,很顯然,他不過是咽不下當年屢屢敗于蕭方舟和她手下的那口氣罷了。 這個小氣的男人! 許慕晴撐著頭微微失笑,杯子里的水溫慢慢變涼,茶香也已漸漸散去。 只有低低沉沉的音樂還在緩緩流淌,輕柔慢捻,像一雙無所不在的溫柔的手。 面前的坐位上又坐了一個人,是秦力。 “你會去嗎?”他有些好奇地問她,看了眼她虛虛握著的手心,那里依稀還能看見紙條的一角。 許慕晴無奈:“你偷聽???” 秦力無語,伸手指了指:“我就坐在你背后?!?/br> 許慕晴回頭看了一眼,后面的位置比較低,但和這邊也就隔了一堵低矮的小隔墻罷了,不由得再次失笑。 看來指望秦先生有什么君子之風是不太可能了。 秦力卻又問她:“你會去嗎?” “你這么關心?” “我不關心?!?/br> 秦力反駁,板著臉的樣子很有幾分周正的味道。 或許是他臉上的神情總是過于疏離冷淡,所以看起來,溫和儒雅的蕭方舟似乎遠比他要更加可親,但此時此刻,許慕晴倒覺得他挺可愛的,比永遠端著一張好男人面皮的蕭方舟要可愛很多很多。 因為他至少還肯真實,真實地表達出了他想要在一邊看戲的好奇和愿望。 也許他留下來不走,就是想看看她是怎么去應對去面對這些悲慘的現實人生? 許慕晴覺得,自己似乎真相了。 所以他之前問她,是不是怕自己愛上他,并不是玩笑,也不是勾引,而是嘲諷,明明白白的嘲諷。 在她的生活里面留下來,不是他多么想知恩圖報,而是,他只想安安靜靜地當一個看戲的路人。 而且還不是免費看戲,偶爾伸手幫點力所能及的忙,便是他付的戲票錢。 那是他給她看的價值,也是他留下來的憑恃。 他是有多無聊啊。 許慕晴嘆氣了。 她站起來,拿起自己的包:“走吧?!?/br> 她終究還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不過,等到晚上的時候,秦力也不關心了。 因為那天晚上,許慕晴沒有回來。 ☆、第59章 心驚 許慕晴是晚上九點多才出去的,她在家里吃了晚飯,陪著孩子玩了會,直等到兩個孩子都睡著了才出去的。 那會兒秦力正在房里打電話,打完電話出來就只看到楊阿姨在拖地搞衛生,他以為許慕晴是在里面陪著孩子沒出來,于是一個人靠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轉換著頻道想事情,等得很晚了,楊阿姨事情都忙完了,這位許慕晴家的保姆阿姨才走過來和他說:“秦先生,你現在還不睡么?” 秦力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楊阿姨就又說:“那好,既然你還沒睡那我就先不反鎖門了,等你去睡的時候要是慕晴還沒回來,就麻煩你幫忙鎖一下啊?!?/br> 于是秦力這才知道,原來許慕晴居然出去了。 他想起白天里蔣開遞上來的那張紙條,還有許慕晴沒有回答的回答,不由得微微冷笑了一下。 他站起來,說:“我也就去睡了?!?/br> 然后不等楊阿姨說什么,徑直回了自己房間。 身后楊阿姨在嘀嘀咕咕的:“怎么一下又要睡了?” 秦力沒有在意,他進屋以后,燈也沒開,就那么往床上一躺,閉上了眼睛。 只是怎么樣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耳朵里總不由自主地傾聽著外間的動靜,他知道楊阿姨關了走廊上的燈,也聽到了她拖拖沓沓趿著鞋子慢慢回房的聲音,這些之后,整個屋里就陷入了一片凝滯的安靜,一如他住在這里的許許多多個其他的夜晚。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這樣的凝滯沒有再被打破,有幾度,秦力以為自己聽到了什么,結果仔細去聽,卻還是寂寂無聲。 他以為他聽不到是因為房間的隔音太好,想了想,又爬起來將門打開了一道細細的縫。 這樣不管是聲音還是燈光,她一回來,他就知道了。 但是,他一直沒有等到有燈光或者開門的聲音漏進來,她一直都沒有回來,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從十點到十一點到十二點,秦力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雖然他并不認為自己是在等她,但他確實沒有睡著,心里面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像是燒燃了一團火,燒得他心和肺都要痛了起來。 他努力想要讓自己去想些別的,比如,和那個女人的恩恩怨怨,比如,那個人二審也該要判下來了,還比如,他也該回歸自己的世界,過他該過的日子了。 但不管是什么事,總是才想了一個開頭,許慕晴那張溫婉柔媚的臉孔就蹦了出來,一點一點,許慕晴的面孔轉換成了另一張臉,那張臉比她的要蒼老,要糜艷,他似乎看到她坐在鏡子面前,皺著眉頭,不耐煩地拿梳子拍打著妝臺喊:“秦昊??!秦昊??!” 秦昊琛,是的,他原來叫作秦昊琛。 昊是大,琛是寶,外婆還在世的時候常常抱著他,這樣把他的名字解釋給他聽,告訴他說:“昊琛昊琛,就是大大的寶貝的意思?!?/br> 其實騙誰呢,他只不過是個沒有人要的可憐的孩子罷了。 生下來就被父親拋棄,然后被母親丟到外公外婆家里,外婆去世后,舅舅和舅媽跟自己母親也生了嫌隙,他就回到了母親身邊,但是,還是被嫌棄。 她不愿意帶他,因為他會防礙到他,防礙到她和那些男人們的約會,也防礙她做事賺大錢。其實和防礙也沒多大關系,事實上,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要看到他那張臉,她就恨死了,她經常會掐著他的耳朵說:“秦昊琛,你怎么長得和他那么像?討厭死你這張臉了,看到就煩透了,真的煩透了!” 她掐他耳朵時用的力道很大很大,指甲甚至都摳進了他rou里面,等到她越摳越深的時候,她的情緒也就越來越失控,她會一遍又一遍地和他說:“秦昊琛,你要記得是誰拋棄了我們,是誰讓我們過這樣的苦日子,你長大了要記得給我們報仇,要把他今時今日給我們的苦難,都一點一滴全部都還回給他,還給他,還給他!” 她要他喊秦常彥的名字,要他詛咒他不得好死:“秦常彥是個王八蛋,就是他讓我們兩個連家也沒有的,秦昊琛你要記住了?!?/br> 秦力并不怨恨那些責打和咒罵,比起責打和咒罵,讓他更難堪的還是那些不時出入在他家里的男人們,他們高矮胖瘦各有不同,面目也多不一樣,他們進出他的家里,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樣。 每每這個時候,就是他最難熬的時候,他走出去,會有人笑著問他:“秦常昊,你家野爸爸又來了???” 小孩子們也會毫無顧忌地取笑他:“秦常昊,你是個野孩子?!?/br> 野孩子,他其實就是個野孩子罷了,什么大大的寶貝,騙誰呢? 認識許慕晴以后,他以為她是不一樣的,他覺得,他不過是運氣不好,遇到了最壞的那一個。 但現在,他覺得他還是看錯了她,這個女人,其實和她也是一樣的。 一樣一樣的,不管她們表面上看起來,對被人拋棄這樣的事,是平靜還是憤怒,私底下都假借著生存的名義,做一些骯臟的事情,還美其名曰是世道所逼。 世道所逼。 秦力忍不住再次笑了,他一把拖過被子,將自己蒙頭蒙腦蓋了起來,他沒有動,也沒有再去聽外間的動靜,他就那么靜靜地躺著,憤怒著,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他把自己關在自己的小房間里,一邊聽著隔壁那些污穢而骯臟的響動,一邊假裝自己其實早已經死過去了。 死過去了,所以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也沒有聽到。 在秦力陷入過去浮沉糾結的時候,被他以為,應該躺在蔣開房里的許慕晴卻正被劉維銘搞得頭大如斗。 他喝醉了,而且還正在發酒瘋,九點多的時候,她才將將出門就先后接到了劉維銘和程國興兩人的電話,一個是要她現在就過去和他們一起玩兒,一個則略有些無奈地告訴她說劉維銘喝醉了,讓她過來幫忙勸一下。 那電話如果單單只是劉維銘打的,許慕晴大概是連理都不會理一下,都這點了,她一個女人還跟他們玩什么玩??? 但因為程國興的話,所以許慕晴就趕了過來。 她到的那會兒劉維銘還沒有這么醉,至少人還是清醒的,曉得自己不能夠失禮,還特別吩咐許慕晴說:“慕晴,我今天大概是不行了,你要幫我好好招待招待程總他們,程總真的夠義氣,看,這是他給我找的好伙伴兒,特別特別的?!1??!?/br> 許慕晴聽得滿頭黑線,什么叫他不行了?什么叫程總夠義氣?人比他年紀都快大一輪了,他還要跟他稱兄道弟么? 而所謂的好伙伴就是程國興答應幫忙給他介紹的店長,叫作范凱,約摸三十來歲的年紀,中等個兒,今天和他們一起吃飯的還有幾個同是恒信的同事,應該也是程國興就職時帶過來的人馬。 飯局其實到這點兒就可以散場了,結果劉維銘偏不肯,還硬要去哪里哪里接著續一攤,這也是程國興叫她過來的原因,酒鬼難纏,尤其還是劉維銘這樣熱情的酒鬼,拉著他們硬是不撒手,你又能奈他何? 許慕晴也勸不到他,最終還是被他拉去了錢柜k歌,k歌就好好k歌吧,他還喊了一溜七八個小姐進來,將包廂里搞得烏煙瘴氣的。偏偏因為有程國興在,除了借酒發瘋的劉維銘外,其他人都有些拘束,不說其他人,就是程國興都不自在得很,那眉頭都皺得要夾死蒼蠅了,后來還是許慕晴看不過眼去,就單把他請了出來,兩人就在近邊另外找了家咖啡廳喝茶聊天,想著等他們玩得差不多了,再去把人拎出來散場也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