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氣
醫館占地不大,今日負責看診的是個相對臉嫩的青年大夫,見到這架勢并不慌張,反而一臉鎮定地告誡朱持暉:“聲音放輕些,這樣一驚一乍的更容易嚇著孕婦?!?/br> 多少年沒人這么和他說過話,慮及人家是醫者,小秦王硬忍了那點詫異與不快:“家中女眷身子不適,煩您瞧一瞧,看是針灸還是開兩劑藥?!?/br> 受白衣教思想的熏陶,大夫不是很看得上他這副‘老子高人一等’的態度,憑你什么權貴豪門,要看病就得排隊,若是仗勢欺人,叫仆役將病人們都驅趕走還能說上兩句,偏是給了銀錢勸人家走的,想刺也無處下嘴。 “先躺下吧,”到底醫德尚存,做不出對病人甩臉子的事,深吸一口氣后大夫溫言與李持盈道,“娘子將手腕伸出來,再教我看一看舌頭?!?/br> 一半是焦心,一半是覺得應天的大夫怎么如此粗俗無禮,朱持暉的臉色不免更黑。哪怕是他也能瞧出來,她的這個肚子已經有了點月份,再要打掉怕是傷身,只是嘴上仍不死心的多問了一句:“情況如何?現在用藥是不是落不掉了?” 話音未落,醫生病患齊齊變了臉色,孕婦本人沒來得及出聲,大夫先勃然大怒道:“五個多月的胎兒,再幾個月就要臨盆生產,此時用猛藥強行落胎是嫌婦人的命太硬,非要鬧個一尸兩命不成?!” 心中止不住惋惜,小娘子年紀輕輕,怎么攤上這樣一個禽獸不如的畜生夫主!自己衣著華貴,好好的孕婦只得布衣棉襖,通身上下一點裝飾也無,便是心疼錢財,看在孩子面上也不至于如此!虎毒還不食子呢??! 一聽這聲口李九就知道誤會了,又怕朱持暉一怒之下暴露身份,又擔心大夫再口出妄言、進一步激發矛盾,半支起身體急道:“不是、他不是那個意思——” “你不必替他說話!” “你做什么?!” 吵了沒幾句,忽然手臂一軟,李九重新跌回了坐榻上,小腹一抽一抽的隱隱作痛,她能感覺到方才下腹仿佛來月事般涌出了一股暖流。迎著朱持暉驚恐萬分的眼神,李持盈本就蒼白的面孔徹底沒了血色,她顫著嗓子:“大夫……不落胎的,我不要落胎的……” 大夫亦趕忙收了脾氣,親自取了針灸工具來:“知道,知道!別著急!” 作孽,這下真的動了胎氣了。 饒是身體康健,這一胎自診出喜脈懷相就不是很好,加上cao心勞力,脈相較尋常婦人更弱一些。大夫先給她腰部墊高,施了幾針后成功止住了流血,在場諸人紛紛松了口氣。想是知道自己貿貿然說了重話,嚇著了這位小娘子,再開口時醫生的臉上帶了兩分愧疚之色:“娘子年輕,怕不是頭一胎?孕中切忌動怒生氣,凡事能看開的就看開些,別的倒是還好?!?/br> 她冷汗涔涔地躺在那里,這回朱持暉的語氣和緩了許多:“……用不用開幾張藥膳單子補一補?” “暫時不必,”大夫不耐煩理他,只顧低著頭刷刷寫藥方:“胎兒補得過大,回頭生產時就要遭罪了?!?/br> 難得吃了人的癟還不得還嘴,李持盈沖他一笑,似寬慰似揶揄地道:“我沒事?!?/br> 她知道他沒有壞心,一來不清楚這孩子的來歷,以他從前的腦補功力,不知誤會到了哪個世界的爪哇國去;二來他是男子,又不曾正經照管過孕婦,異想天開也是尋常。當時是她精神太緊繃,又是心虛又是緊張,冷不丁聽到‘落掉’、‘用藥’,肺腑五臟揪作一團,實在怨不得他。 朱持暉像看個陌生人似的將她看了一會兒,半晌,悶著頭坐去她的榻邊——不知是不是怕擠著她,堂堂小秦王縮手縮腳,腿也不敢伸直,肩也不敢擺正,不過略沾一沾衣擺:“過會子讓人去牙行給你買兩個手腳麻利的丫頭,這兩日先把行李收拾起來……不,算了,也不必收拾什么行李,等我安排好了船只立刻送你回濟南待產。我——”聲音壓低,“我打算封個公主給你,只要有爵位在身,李家再多閑話、李匯再如何膽大包天,不至于拿你或你的孩子怎么樣?!?/br> 他看得出她對這個孩子的回護之意,說實話心里很有點酸怒交加,不是滋味。明知道不是她的錯,短短叁年功夫,他還在原地打轉,她卻好像已經拋下他,獨自一個人變成了‘母親’,朱持暉沒有準備好面對這個,被迎頭打了個措手不及。來之前他想著他們還能和從前一樣,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回不去了,不可能回去,哪怕只是個野種,他不曾錯看她眼里的期待和愛意。 “……公主?”李九愣了一下,回過神后迅速表態,“我暫時不走?!?/br> —— 來了來了!不同世界觀的交鋒(蒼蠅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