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無路
沒有人知道殺死趙婧的那一支箭究竟是誰、是不是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射出的,總之從結果來看,他們徹底被拖下了渾水。于萬柏的內心不可謂不動搖恐慌,確實他為泄私憤故意將趙婧認作‘賊人’,但他只想殺一殺她的威風,打壓一下一貫趾高氣揚的趙大人的氣焰,絕沒有想過要當街斬殺朝廷命官!先帝去后新君如何處置前朝老臣是新君的事,只要她沒被罷官,就是正叁品錦衣衛指揮使!誰知道好死不死她竟是帶著遺詔回來的!不是說只是回鄉探親么?! “大人,怡王……不是,萬歲怕不是把咱們當成反賊了?那幾個硬點子全不聽人說話,早已經殺了紅眼了!” “滾滾滾!”于指揮狠啐一聲,現在說自己清白干凈還有人信嗎?只怕滿朝文武都已經將他視作端王一黨了吧?事到如今只有一口咬死那就是假傳圣旨的賊子,要是運道好,說不定還能搏回來一個從龍之功—— “……什么萬歲?萬歲還他媽在杭州城里躺著,哪里又冒出一個萬歲來!”于萬柏深吸一口氣,調轉馬頭,“城里混進了賊寇,傳令下去,關城門!弟兄們點齊人馬,隨我甕中捉鱉??!” 不遠處的高樓上嚴璋面色慘白,目光所及盡是斷頭殘肢,士人書生哪里見過這種場面?好懸沒把膽汁一起吐出來,倒是他身旁的一名武士放下弓弩冷靜道:“可惜了?!?/br> 他強撐著身體擦了擦嘴角,很快反應過來對方在可惜什么。如果沒有太子、遺詔那一出,朱顏不會有性命之憂,不論是拿她作筏子問罪華仙還是當成誘餌引誘朱持暉現身,沒人想要怡王的命,可她忽然成了先帝欽定的儲君,那袁閣老和端王妃絕不會容她活命了。 再退一步說,本就是因利而聚的鳳孫黨當真肯齊心協力調轉車頭,為一個雜胡搖旗吶喊嗎? “……華仙公主還沒有抓到?” “她和她的駙馬都受了傷,只是時間問題罷了?!?/br> 倘或太興爺當年立了繼后,或是真定的生母還在人世,進宮討要太后懿旨、搶先占據道德制高點不失為一步好棋,倒霉就倒霉在現在宮里只剩一幫無用的太妃,真定于情情愛愛上又一向不甚用心,幾個面首無一人得她冊封——多番巧合之下,命運的天平終于漸漸向端王這邊傾斜。日出東方,不遠處的紫禁城金瓦燦燦,饒是嚴璋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一句,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本該是真龍天子、九五至尊,奈何有命無運,失之毫厘。 冷不丁聽見槍響,白休怨的心里突了一下,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循著聲音趕過去看一眼,但見一戶農家的大門洞開著,里面傳出嬰兒撕心裂肺的哭鬧及女人隱隱的啜泣聲。 察覺到有人來了,李持盈努力從地上爬起來,撕開裙子,用布條將小郎牢牢固定在背后。十月的天氣絕稱不上炎熱,可她活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鬢發濕透不說,整個人克制不住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地窖里橫躺著兩具男尸,其中一人尚未死透,眼睛仍睜著,四肢似在輕微抽搐。 屋里空無一人,忽然一聲悶響,白休怨閃身躲過堪稱刁鉆的一槍,借著窗外豐沛的日光勉強辨認出了眼前人:“……李九?” 她怎么會在這里? 李持盈一愣,半天沒能反應過來他是誰,身后的地窖里兩名婦人衣衫凌亂,正互相團抱著窩在房間一角瑟瑟發抖。 “你……”余光瞥到那兩具尸體,白君的第一反應就是沖上去補刀,然后立刻收起她的手槍。哪怕是久經訓練的士兵,頭一遭殺人也鮮有不當場吐個昏天黑地、乃至接連做上半個月噩夢的,何況這是個養在深閨的貴族少女。他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只能硬邦邦地一遍遍重復著:“好了,好了,都結束了?!?/br> 過去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小郎還在扯著嗓子大哭,連忙將孩子解下來,一邊拍著哄著一邊試圖將事情的經過解釋給他聽:“來了土匪……他們……四個人……” 前世今生加起來,這是她第一次殺人。黃銅子彈的殺傷力遠不是石子可比,當時狀況太危急,那幾個匪寇瞧出來她不是真的錦衣衛,想動手搶孩子,還想……不得已之下她唯有開槍。 “我……”說著說著眼里滾下淚來,李姑娘幾乎有些痛恨自己了,明明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京里怎么樣了、朱顏和暉哥兒還好嗎,她卻像個傻子只會坐在這里哭。 大的一哭,小的立刻也跟著又哭起來,他暫時顧不上問這孩子是打哪兒來的,渾身僵硬地伸手將他們抱進懷里:“沒事了,已經沒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