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羅韌問:“然后呢?” “那是個慣偷,以往也被追過好幾次的,聽說那次嚇出一身病,再然后就沒人見過他了,有人說是離開這縣了?!?/br> 他說著說著,自己反而納悶了:“不就是個人嘛,有什么好怕的?!?/br> 羅韌心里有數了。 問:“那女人住哪?” 那人勉強伸手,示意了一下稻禾地的另一邊:“那頭,有個電線桿子看到沒?下頭有瓦房,就那?!?/br> 很好,羅韌松開鉗制,隔著鐵欄拍拍他肩膀:“謝謝了啊,自己壓驚,睡個好覺?!?/br> 他招呼木代她們離開,那人站在鐵欄后頭,呆呆看著,有點反應不過來。 羅韌忽然又回頭,笑著問他:“不會報警吧?” 總覺得這笑容別有深意,那人嚇出一身雞皮疙瘩,趕緊擺手:“不會不會不會?!?/br> *** 稻禾地邊緣,電線桿,瓦房。 燈亮著,遠遠的,可以看到窗戶里一晃而過的影子。 羅韌說:“就今晚,速戰速決,也別拖泥帶水,要是給了她機會逃出去,我們幾個能不能安穩出南田都說不準?!?/br> 木代提醒:“她動作很快?!?/br> 有點像四寨山里的那個女人。 這應該是兇簡附身帶來的額外力量,羅韌想起叔叔羅文淼,沒看住他的那個晚上,和聘婷到處找羅文淼的下落,然后在大院的墻上,發現幾個往上去的腳印。 上墻?匪夷所思,羅文淼只是個儒雅穩重的教授罷了。 后來在殺人現場,羅文淼被李坦阻止,似乎兇簡給他的力量,也并沒有讓他成為超人。 力量的大小,是否也跟個體與兇簡的配合度有關? 逐漸接近那幢房子。 是最簡易的那種瓦房,紅磚砌墻,墻面粗粗粉刷,門口有輛電動三輪——在縣城接大宗的零活,是需要這樣的載重和代步工具的。 繞著房子轉了一圈,前后兩扇窗,謹慎起見,曹嚴華和一萬三守了前窗,木代繞到后面守后窗。 羅韌徑直上去敲門。 木頭的門扇,指關節叩上去,篤篤篤的很響。 木代的心情有點復雜,她挨著窗邊,慢慢朝里看,后窗的窗簾拉開了一條線,從這個角度,能看到角落里方桌上的一臺電腦。 最老式的那種,主機都是橫在顯示器下頭的,像是網吧淘汰下來的。 記憶中的那個涂脂抹粉的、滿臉不耐的母親,這么多年以后,家里也滑稽似的擺了一臺電腦,用來干什么,上網?聊天?看片? 木代的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那則在南田縣流傳了那么久的,關于心跳的恐怖故事,是在騰馬雕臺廢棄之后忽然間在網上流傳開來的,莫非是項思蘭自己……編出來的? 越想越是篤定,也只有她能編出來了。 羅韌再敲門時,屋里的燈忽然滅了。 再然后,一個黑影直沖曹嚴華和一萬三守著的那扇窗戶,清脆的玻璃碎裂聲中夾雜著曹嚴華的失聲尖叫:“出來了,她出來了!” 羅韌心頭一緊,怕曹嚴華他們擋不住,一個箭步直沖過去,還未到近前,又是玻璃碎裂聲響,這一回,動靜在后窗。 羅韌一下子反應過來:聲東擊西? 果然,一萬三憤恨大叫:“是凳子!” 幸好之前也在后窗布了人了。 屋后傳來掙扎廝打的聲音,應該是木代把項思蘭截住了,羅韌再無遲疑,急步趕過去,曹嚴華緊隨其后,一萬三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剛拐過屋角,就看到有幾乎稱得上是壯碩的黑影,貼地向著稻禾地急速而去。 羅韌居然瞬間反應過來。 木代應該是制住項思蘭了,項思蘭身上雖然有兇簡的附著力量,但不能否認的是,木代在功夫上是個好手。 她可能是把項思蘭摁到了地上,想死死鉗制住她,但是木代的體重輕,項思蘭又善于貼地快爬,居然強行用力,帶著木代一起走了——難怪那黑影堪稱壯碩,那是兩個人的身影疊加起來的。 羅韌直撲過去,貼地一個翻身滾,伸手前抓,抓住了木代的一條胳膊,那團黑影被帶的挨地一個轉,緊接著迅速分開,木代死不放手,結果變成了羅韌抓著她,而她的另一只胳膊又緊抓項思蘭的衣服。 而在隨即跟來的曹嚴華看來,這場景堪稱滑稽了,稻禾地里,貼著地面,一個抓一個,一長串的三個人,他都分不清誰是誰,但還是下意識知道,得截住一個。 羅韌大叫:“最前面的!” 曹嚴華腦子不及反應,拔腿就往前頭跑,與此同時,衣服的撕裂聲響,最前頭那個黑影貼地竄開,曹嚴華心叫糟糕,情急之下,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忽然大喝一聲撲了上去。 一萬三跟上來了,他有點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 木代劇烈喘息著,手里還抓著半片從衣服上扯下的布,羅韌撐著手臂起來,又把她拉起來。 那團貼地的,更加壯碩的黑影,黑暗中看起來,像個山包,又像個因為摩擦力太大而卡殼的車。 曹嚴華到底還是重的。 比木代重多了。 *** 一萬三小跑著回到屋里,借著手電關撳亮了屋里的電燈開關。 凌亂而又逼仄的屋子,鋪蓋可能是常年都不曬洗,發出刺鼻的霉爛味道,床上堆了半床的衣服,一捆一捆的,有的已經打開。 一萬三上去抽了幾根捆繩,又急匆匆奔到稻禾地,把繩子遞給羅韌。 羅韌接了,下手去捆,把人雙手先反綁,繩頭抽緊之后想去繞頸,忽然遲疑了一下,很快看了眼木代,繩子又拉回,直接繞捆雙腳,他速度很快,打結快準狠,一萬三聽到項思蘭悶哼,心里咋舌:這該多疼啊。 奇怪的,項思蘭一聲都不吭,這么硬氣? 捆好了,羅韌起身,曹嚴華幫著他,把項思蘭抬回屋里。 燈光明亮,木代終于近距離看到她,羅韌低聲問:“是她嗎?” 木代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她認不出。 項思蘭約莫四十來歲,或許是因為生活的關系,老態已現,但眉眼間不失標致。 除了這些,她并不引人注目,像任何一個擦身而過的中年婦人。 羅韌的目光在項思蘭心口逡巡了一下,她喘氣呼氣的時候,那里的衣服起伏的確是有些怪異——但如非木代之前的提醒,這種怪異并不容易被注意。 他看了木代一眼,木代低聲說:“我來吧?!?/br> 也好,羅韌把刀子拔出了遞給她,示意曹嚴華和一萬三轉身。 一是男女有別,二是,這很可能是木代的母親,羅韌很難擺正心態去面對,總覺得拿捏的不好,輕也不行,重也不行。 木代握著刀柄,趨前,伸出左手,把項思蘭胸前的衣服拉起。 真奇怪,找了這么久,想了這么久,真的見到時,并沒有激動。 也沒有難過。 刀尖劃進衣服布料的縫里,線的纖維一根根斷,項思蘭抬起眼看她。 眼神陌生而冰冷。 羅韌說的沒錯,母親確實從來也不愛她吧,想從不愛自己的人身上拿愛,本身就是一件滑稽而又無望的事情。 木代握住刀柄的手一緊,然后向下,哧拉一聲布料劃裂,聲音像是好多條橫起的弦漸次崩斷。 觸目所及,她全身發冷,忍不住倒退了兩步。 劃拉開的布片旁落,她看到項思蘭的胸腔。 是有個洞,凹陷的,像嵌進去的一個海碗,暗紅色,如同一個水泵,有力的,有節奏的起伏著。 砰,砰,砰。 木代直覺,那是心臟。 但是又不對了,似乎與已知的常識不符:心臟可以直接被看到嗎?是這種詭異的形狀嗎?還有肋骨呢,生物課上,老師講過,人的肋骨,像傘一樣兩邊張開,保護著柔嫩的內臟器官。 木代腦袋里嗡嗡的,聽到曹嚴華按捺不住地問她:“小師父,我們能轉頭嗎,我們能看嗎?” 她沒回答,有些喘不過氣來,過了會,她聽到曹嚴華踉蹌著碰到椅子,一萬三低聲咒罵了句什么,而羅韌趨身向前,仔細看了一會。 項思蘭冷笑著,脖子左右擰了一下,像痙攣。 羅韌伸手向木代:“刀子?!?/br> 木代下意識遞過去,羅韌把刀子插回鞘里,刀身倒轉,用刀柄試了一下她心口周圍。 她明顯感覺到,羅韌倒吸了一口涼氣。 木代問:“怎么樣?” 羅韌回答:“好像……她整個胸腔的內部結構都改變了?!?/br> 曹嚴華和一萬三多少有點發憷,離的遠遠的聽。 羅韌說:“我也是猜測,心臟好像改變了形狀,從拳頭變成了這樣倒扣的洞xue,胸平下去,肋骨兩邊有,但中間沒有,好像是以某種角度和形狀避開了心臟部位,還有,心臟不是外裸的,覆有表皮,但是幾乎呈透明?!?/br> 曹嚴華嘴巴半張,半天說不出話來,倒是一萬三問了句:“那還是人嗎?” 羅韌回答不出,她的所有器官應該都還在,只是,跟別人不同的是,都有形狀上的改換和移位。 穿上衣服,跟普通人沒什么兩樣吧。 羅韌又補充:“這樣的胸腔內部結構改變,影響和間接壓迫到了空腔聲帶,所以,她應該不能講話?!?/br> 曹嚴華駭笑:“她影響那么多人,讓別人睜眼說瞎話,自己反而不能講話?” ☆、127|尾聲 依著羅韌的吩咐,曹嚴華給炎紅砂打電話,讓她盡快趕過來。 哪怕項思蘭嘴里問不出一個字,能帶走第四根兇簡,也是功德圓滿,而根據之前的經驗,用五個人的血逼出兇簡,比讓項思蘭“假死”這種方式要穩妥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