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木代跟她們磕磕絆絆對答了好幾回,才搞清楚她們說自己是“毛南族”。 趕車的小伙叫扎麻,很好說話,兩句話沒過就讓他們上車,還主動下車攙扶炎老頭。 于是晃晃悠悠的,騾車又上路了。 扎麻問炎老頭:“老人家,是去我們村呢,還是翻月亮山?” 炎老頭說:“今晚可能要在你們村住下了,明兒翻山?!?/br> 還要翻山?木代狠狠錐了炎紅砂一眼,炎紅砂抱著那把鐵鍬,用口型跟她說話。 說的是:我又不知道。 扎麻看了炎老頭一眼說:“月亮山不好走啊,聽說有走幾天幾夜的,都走不出去?!?/br> 炎老頭悶頭嗯了一聲,吩咐炎紅砂:“紅砂,幫我把眼罩套上?!?/br> 這是要休息了,木代聽炎紅砂說過,閉目是最基礎的護眼,炎老頭的一雙眼睛金貴,閉著的時候比不必多的多了。 今兒個都算多費眼了。 套上眼罩之后,炎老頭兩腿交疊著,像是打坐,炎紅砂怕車子把他顛摔了,一直在邊上扶著。 木代過去跟扎麻說話。 扎麻所在的村子叫七舉,說是地圖上查不到,是個小的不能再小的村子,只住了十來戶人,木代問起月亮山,扎麻撓撓頭說,月亮山是他們村里人對這山的稱呼——這名字來的近乎直白,因為月亮每天都從那山后頭升起來。 至于地圖上叫什么山,有沒有什么專業的山系名稱,扎麻就一問三不知了。 炎老頭似乎睡著了,有節律的鼻息著,間著輕微的呼嚕。 扎麻看著炎老頭偷笑,又甩一記響鞭,催騾子快走。 木代問:“什么時候能到???” 扎麻說:“半夜吧?!?/br> 半夜?木代差點暈過去,看騾子走的不緊不慢的,心里急躁,說:“我下去走都比它快呢?!?/br> 扎麻哈哈大笑:“這樣的路你當然能走,但是前頭要蹚水,還有七八里的爛泥地,爛泥都能齊到膝蓋呢?!?/br> 木代低頭去看騾車的大轱轆,果然,除了中心的位置,外頭一大周都是干結的爛泥,原本心里怪沮喪的,忽然想到,羅韌他們進來,也得坐騾車的,到時候三個大男人,束手束腳擠在這騾車上,真是怪找樂的。 又問:“月亮山怎么個難走的法呢?” 扎麻想了想:“月亮山很大,特別大,但是聽說,里頭也有寨子,還是漢人的寨子?!?/br> “可不是普通的漢人呢,聽說是早幾十年,為了躲兵禍,躲到這深山里頭的,都是富貴人家?!?/br> 這不稀奇,從先秦時代起,中國人就在孜孜以求夢想中的桃花源,遠離人境、避居深山,例子多的不勝枚舉。 “聽說,月亮山往里,深一點的地方,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都在下雨,山里本來就難走,整天下雨,地不干,一腳踩下去,半斤的泥?!?/br> “還有啊……” 扎麻說了半句,忽然又擺手:“不說不說,會嚇到你?!?/br> 說到一半的話,還這么神秘兮兮,木代哪里肯依的,糾纏恫嚇都用上了,扎麻經不住她纏,說:“晚上嚇的睡不著,不能賴我?!?/br> 木代說:“我膽子大的很呢?!?/br> 扎麻怕別人聽見,只小聲跟她說。 “我聽人說,月亮山里,有野人?!?/br> 野人?野人不都在神農架嗎? 扎麻可不知道神農架是哪兒,他神情嚴肅的很:“真的,是嘎瑪寨的獵人同我講的,那一回,他們帶了四條狗進山打獵,遇到野人……” 他繪聲繪色:“說是個女的,全身上下長滿了毛,只有臉和……胸沒有毛,胸……有這么大……” 每次說到胸,扎麻的聲音就要低一度,說到后來,他臉都紅,覺得跟年輕姑娘擺忽這個,怪害臊的。 木代追問:“然后呢?” 扎麻說:“放狗去咬啊,可是那個野人,力大無窮的,抓住一條狗就撕,讓她撕了兩條狗呢,獵人都給嚇呆了,后來有一個反應快,端了□□去打,一槍打在她大腿上,那個女野人嗷嗷叫著,就跑啦?!?/br> 不知道為什么,扎麻表情那么認真,木代反而想笑。 她問:“那你親眼見過嗎?” 扎麻嚇了一跳:“我當然沒有,我要見過,我就慘啦,你不知道,后來,又發生了一件……” 他忽然臉一紅,閉嘴了。 木代再怎么追問,他也不張口了,追問地急了,他就跺腳,跺地整個大車顫悠悠的。 說:“哎呀,你是姑娘家,我可不能給你講?!?/br> ******************** ☆、第9章 天很快就黑了。 騾車晃啊晃的,路長的似乎沒有盡頭,車上好多人在打盹,瞌睡好像會傳染,木代的眼皮很快就闔到了一起。 迷迷糊糊中,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遞給她一塊薄的蓋被,木代含糊著說了聲謝謝,裹上蓋被就睡著了。 夢見羅韌了。 他站在光里,微笑著看她。 木代滿心歡喜的,小跑著奔過去,但是到了跟前時,羅韌忽然變了臉色,一把就把她推開了。 那巨大的化不開的惆悵,夢里都能感覺得到,木代一下子醒了,騾車還在晃,月亮在高高的山線上頭掛著,木代為這個夢覺得委屈,摸摸眼睛,眼角好像都掛著眼淚。 夢里的眼淚。 騾車前頭已經掛起了馬燈照亮,她問扎麻:“還沒到嗎?” 扎麻遙遙指向山凹的方向:“就快到啦!” 扎麻是怎么看到的?恁她如何瞪大了眼睛去看,都看不到村子里的燈火。 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木代有點結巴:“你們村子……不會沒電吧?!?/br> 扎麻說:“就快裝啦,明年你再來,村子里就拉電了?!?/br> 對木代來說,這絕不是個好消息,她趕緊掏出手機。 果不其然,手機沒信號了。 真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這樣一來,她還怎么聯系羅韌呢? *** 當天晚上,借宿在扎麻家里,扎麻的父親早兩年死了,只和老阿媽相依為命,家里是上下層的石頭干欄樓,石頭都是山里采的,下層關騾子堆雜物,上層住人,頂上還有個曬臺。 手機沒信號,木代愁的沒辦法,甚至懷著一絲僥幸上了房頂,想著:或許站上了房頂,就有信號了呢? 科學給了她重重一擊:沒信號就是沒信號,恁你爬的再高,也是沒有的。 她睡不著,坐在曬臺上唉聲嘆氣,炎紅砂出來喊她睡覺,仰著頭看她,說:“哎呀,聯系不上就聯系不上嘛,小別勝新婚你懂不懂?” 這詞兒是這么用的嗎?木代不想理她,但還得摁著性子給她解釋:“今天周三,這個村子逢一三五才出去趕集,羅韌他們明天到了山口辮子樹那里之后既不知道朝哪走,又沒人帶他們?!?/br> 炎紅砂也讓她說的愁起來,但又找不出話來寬慰她,只好自己悻悻回房。 木代又坐了一會,忽然想到個主意,趕緊起身下去找扎麻。 扎麻還沒睡,跟著自己的老阿媽編花竹帽,竹篾削的只有半根火柴那么粗細,一縷縷地在手里翻飛,居然就能編出細致的幾何花紋圖案來了。 老阿媽看著木代笑,搬了麻繩繃的小馬扎出來,請她坐。 木代道了謝坐了,問扎麻,明天還能出車嗎?多少錢一出呢? 她想著,要么自己花點錢,請扎麻明天單獨出一趟騾車,就到山口辮子樹那個位置,等著羅韌。再不濟,自己把手機交給扎麻,讓他出去的路上聯系羅韌,至少,要把自己的情況和去向讓羅韌知道啊。 扎麻認真地回答她。 之所以一三五才趕集,就是因為全村只這一頭騾子,不能使得狠,騾子趕一天路下來,腿也軟了,必須要休息一天,如果明天硬逼著騾子出車,騾子傷了事小,影響后頭村民的趕集才是大事呢——這么多年了,一三五的時間都是定好的,去交貨、拿貨,亂了時間是要耽誤事的。 木代失望極了。 老阿媽好像聽不懂她說什么,看著她只是笑,木代勉強笑著跟她道了別,拖著步子出來。 才走了沒兩步,扎麻在后頭叫她。 他小跑著過來,怪不好意思的,搓著手說剛剛阿媽在,他不好說。 又說:“你要是真的有緊要的事呢,我明天不忙,可以跑去山口那兒啊,雖然我跑的沒騾子快,但是加緊走就到啦,我路上也可以幫你打電話,就是……” 他吞吞吐吐的,似乎難以啟齒:“就是你能不能給我點錢呢……一,一百……” 木代驚訝:“一百?” 扎麻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八……八十也行啊?!?/br> 木代趕緊擺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條路難走是真的,又有七八里的爛泥地,扎麻為了讓騾子休息,要自己去跑,累人不說,這得搭上一整天的功夫吧。 這一百塊錢,給的都臉紅,覺得自己是占人便宜了。 扎麻卻收的怪不好意思的,囑咐她:“你別跟我阿媽說收錢的事兒啊,說了的話,她要罵我的?!?/br> 事情終于有了解決方式,木代心里輕松的很,多問了句:“你平時就靠趕騾車過活嗎?” “是啊,趕騾車出去,大家伙會給車錢的,我也順便帶貨去賣,你看到的,閑的時候,我和阿媽就編花竹帽兒?!?/br>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拽著木代回屋,拿了三個疊在一起的花竹帽給她,說山里雨不停,戴著竹帽擋雨也好。 還白拿人家的花竹帽,木代更過意不去,一定要塞錢,說阿媽靠編花竹帽賺錢很不容易,她不能白拿。 扎麻哈哈大笑:“我阿媽不靠這個賺錢的,我阿媽是有名的姻緣大巫,十里八村的男女,都找她看呢,一來就送好多東西?!?/br> 木代好奇了,什么叫姻緣大巫? 扎麻給她解釋,他們這個族村,雖然戀愛自由,婚姻卻沒那么自主,父母同意,媒人牽線之后,還要找姻緣大巫,讓大巫去看兩個人能不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