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白毛覺得很受屈辱:“咱能干那缺德事嗎?咱造假也是良心假!” 現在是晚上九點來鐘,正是酒吧開始熱鬧的時候,一萬三哄了張叔在吧臺里幫他暫頂,不能再耽擱時間,付了錢之后兩瓶酒塞外套里,一個腋窩下頭夾了一瓶,然后趕人:“走走走,快走?!?/br> 大耳環悻悻,抱起了箱子往外走:“過河拆橋呢?!?/br> 白毛也接茬:“可不,穿上了褲子就不認人?!?/br> 擱著平時,一萬三是要一人屁股上踹一腳的,但是這個時候來不及了,他小跑著穿過后頭幽暗的過道,聲音務必讓張叔聽到:“來了來了?!?/br> 再走兩步,眼前豁然一亮,頂上流光搖轉不定,吧臺頂上倒陳著大大小小的高腳杯,頂光一折射,一片流光溢彩。 聚散隨意,晚十一點前是酒吧,十一點后是清吧,規模不算大,但在這兒,賣的可不就是個情調么。 張叔木訥訥站在吧臺里頭,像是京劇老生進了芭蕾舞劇小天鵝的場子,端的格格不入,一見著一萬三就罵:“兔崽子,一泡尿是撒去玉龍雪山了?” 一萬三陪著笑:“肚子疼,叔你要理解……再說了,我這不回來了嗎?” 他矮下身子從吧臺擱板處鉆了進去,張叔又憤憤罵了他兩句,這才離開。 一萬三噓了口氣,轉身裝作是在整理酒臺,神不知鬼不覺地用腋下的兩瓶李鬼換下了上頭的正品。 *** 一切都很順,十點來多的時候,一萬三勾搭上一個來旅游的學生妹子,他巧舌如簧的,逗引的妹子笑地咯咯咯跟母雞要抱窩似的,然后又放了個大招,從酒架上取下那瓶單價六十的洋酒,頗為土豪地給妹子倒了半杯。 單純的妹子驚訝極了:“這個好貴的!” 一萬三勾唇一笑,要知道,燈下看美人效果最好,他原本就長的不賴,再加上燈光效果,那還了得? 更何況,手里頭還晃著一個漾著昂貴酒水的高腳杯呢。 一萬三把酒杯遞給妹子:“美酒就是要贈美人的?!?/br> 十一點過,客人少了,轉成了清吧的調調,含情脈脈的妹子被假酒灌的微醺,半推半就跟著一萬三到了后頭的樓梯上,迷迷糊糊的就被他帶到懷里,再一愣神,他已經吻下來了,一只手還不規矩地伸到了她衣服里頭。 樓梯下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不知道是哪個客人到后頭來用洗手間,妹子先還有點害羞,轉念一想,現代社會,擁吻這事最正常不過了,路人都該有點回避的常識。 來人偏偏就沒有。 “老公!” 聲音不大,一萬三先打了個顫,妹子是后反應過來的,她難以置信地看一萬三,又看向樓梯下的來人。 是個二十三四歲的女孩兒,身形苗條,相當的漂亮,長頭發,一件頗寬松的銀灰色半身襯衫罩著白色吊帶,腰線處露出吊帶貼身的下半截,胸口掛著羽毛混搭皮圈銀環的墜子,下頭是緊身的黑色牛仔,棕色牛皮的半靴,整個人倚在最下頭的扶手上,似笑非笑的。 妹子盯著一萬三看,聲音都抖了:“老公?” 那女孩兒笑了笑:“這是怎么個情況啊,上次搓衣板還沒跪夠是嗎?不過有進步,上次花錢去嫖,這次……至少是免費的?!?/br> 那妹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說起來,她還真不是風月老手,頂多就是頭腦簡單,憧憬著艷遇等于真愛,沒想到起步就摔進糞坑,那叫一個無敵自容,劈手甩了一萬三一個嘴巴,蹬蹬蹬跑下樓時,哭音都出來了。 女孩兒也不去管她,一步步往樓梯上走,一萬三緊張的臉色都白了,下意識就往臺階上退,還要陪著笑:“小老板娘,有話……好好說,你這么叫,我不敢當……不敢當?!?/br> *** 酒吧的主人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叫霍子紅,她收養了個女孩,就是眼前的木代,不過兩人差的歲數不算大,不好母女相稱,所以木代一直叫霍子紅為紅姨。 一萬三和張叔都是酒吧的幫工,區別在于時間長短,平日里,他們管霍子紅叫老板娘,至于木代,有時喊她名字,有時喊她小老板娘。 一萬三是真心怵頭木代。 第一次見她,是在來酒吧打工的第三天,木代從外頭旅游回來,霍子紅介紹的時候,一萬三喜的心花怒放的,當即就做起了搞定美女接手酒吧人財兩豐收的千秋大夢。 于是迅速采取實際行動,沒事就往木代跟前湊,噓寒問暖甜言蜜語,木代也客氣,時不時沖他莞爾一笑,一萬三覺得有戲,在一個暖風熏得游人醉的下午,展開了進一步行動。 他很有些畫畫的技巧,刷刷幾筆,形似也神似,考慮到女孩子多半喜歡會畫會唱的文藝小伙,一萬三決定以自己的特長為突破口。 木代看了果然有興趣,一萬三就勢在她身邊坐下,給她講畫畫時透視的虛實遠近,講著講著越坐越近,看木代沒反感,于是更進一步,伸手去覆她的手面。 這一招來自前輩經驗,屢試不爽,如果她反感,他就按兵不動,如果她也有意,他就趁勢牽個手…… 哪知道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下一刻,他殺豬一樣嚎啕。 木代攥住他的中指,向著反方向掰,人這種生物有時也確實脆弱,一百四五十斤的塊頭,居然被個指關節控的嗷嗷叫痛,他到這個時候才頓悟這個小老板娘不簡單,木代并不撒手,力道反而越來越大,臉上是那種從此之后他一看到就頭皮發麻的似笑非笑。 那時候一萬三也沒多想,只是叫她放手,一來二去就痛急了,小娘皮臭三八什么的都罵出來了,另一只手伸出去想抽她,被她抓住手腕擰了個彎,痛地眼淚都出來,又抬腿去踹她,被她干脆利落地兩腳分別踢中左右膝蓋下頭,撲通就跪下了。 后來還是霍子紅聽到動靜過來,木代才放了手,可憐的一萬三到第二天走路還發顫,兩只手哆哆嗦嗦地端不了碗。 張叔非但不同情他,還挺幸災樂禍:“你活該!我們小老板娘可不是一般人?!?/br> 怎么個不一般法?一萬三暗搓搓留了心,先從名字入手,她姓木,莫非跟麗江歷史上的木府有關聯?要知道,中國所有的古城,唯有麗江古城沒城墻,那是因為木字有墻為“困”,要避木府的諱。 他把這想法跟張叔說了,張叔唾沫星子噴了他一臉:“拉倒吧你,小老板娘起先不叫這名字,四歲還是五歲的時候,抱去給個看風水的先生算命,先生說小老板娘五行缺木,老板娘懶得想名字,索性就讓她姓木了?!?/br> 那她怎么會功夫呢? 張叔沒回答,一只手伸出來,屈起三指,單留拇指和食指,比劃了個“八”的手勢。 一萬三絞盡腦汁去想歷史上有什么跟八有關的武林高手:“她是八大羅漢的傳人?” “狗屁!我們小老板娘練武有八年了?!?/br> *** 現代社會,又不是要拿奧運武學冠軍,一個靠臉就能吃飯的女子,不去學鋼琴油畫烹飪插花,不聲不響學武八年,為了什么?難道是專門對付自己這樣的無恥之徒? 一萬三戰戰兢兢跟她打哈哈:“小老板娘,你別誤會,我跟她真的是兩情相悅,茫茫人海中相遇,情難自已,就放縱了一下,青年男女,異性相吸,我也沒做壞事……” 木代笑了笑,目光順著他的胸前往下,停在臍下三寸往下那么一點點,然后臉色一沉,向著他襠部飛起一腳。 這個毒婦!居然要踢他這么重要的部位!一萬三嗷的一聲雙手下捂,忙不迭后退時被高出的臺階絆倒,一個仰叉摔在樓梯上。 木代沒踢,她的腿只是那么提了一下,像是做關節活動,還裝著挺驚訝地問他:“你慌什么啊,怎么摔著了???” 樓梯頂上傳來腳步聲,間雜著輕聲的咳嗽,一萬三熱淚盈眶:救星到了。 ☆、第2章 來的是霍子紅,臉上掛著常年的倦容,鼻子下沿兩道深深的法令,雖然顯老,但從眉眼來看,年輕時長的委實是不差的。 她身體不好,隔三岔五的生病,這兩天感冒,咳嗽總止不住,她從樓梯頂上探出頭來,哪怕有些不悅,聲音也是溫溫柔柔:“木代,到我房間里來一下。還有啊,不要老欺負……一萬三?!?/br> 她其實是想叫他名字,但是一時間竟然想不起來:“都是你,給他取這么個外號,搞得我也想不起他叫什么了?!?/br> 木代繞過一萬三往樓上走,木質的樓梯板吱吱呀呀的,一萬三聽到她遠遠傳來的聲音:“那也沒錯啊,他是欠了你一萬三千塊錢,賣身一年打工抵債,別說我沒欺負他,就算真的欺負一個奴隸,也不犯法啊?!?/br> 一萬三悻悻從樓梯上爬起來,心里罵著:你才奴隸,你全家都奴隸。 回到吧臺,客人已經走的差不多了,張叔佝僂著身子挨桌掃地,一萬三在電腦上登記完最近的酒水進出庫存,四下瞅瞅沒別人,趕緊點開了天涯網頁。 他幾周前發了個帖子,名字叫《八一八我那極品的老板娘》,在這個貼子里,他的老板娘代號森林,身高一米五出頭,體重約一百五十斤,種種苛刻員工的行為,周扒皮再世都要自嘆不如。 雖然不算熱帖,點擊和回復也相當可觀了。 一萬三更新了一下,“如實”記錄了今天發生的事,大意是他在酒吧洗杯子的時候,失手砸了一個,森林老板娘上來就給了他一腳,他義憤填膺,吼了句:“難道打工的人就沒有尊嚴嗎?” 但是森林冷笑了一下,臉上橫rou迭起:“吃我的住我的,你就是我們家的奴隸!” 很快就有人回復了。 ——樓主的老板娘是有病吧? ——樓主吼的好,就應該再扇上一耳光。 ——樓主閃人吧,從之前的描述來看,樓主能力很強的,到哪都能找到工作。 …… 讀著這么多熱心人的回復和建議,一萬三的心情漸漸復蘇,他哼著小曲兒整理吧臺,頓了頓又去刷新回復,看到其中一條的時候,心里忽然咯噔了一聲。 ——樓主的想象力很豐富,不去寫小說真是可惜了。睡醒了嗎?杯子還沒洗完吧。 id名稱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點進去一看,注冊時間距離他發帖時間沒多久。 一萬三后背涼意冒起,半晌抬起頭看天花板,酒吧的二層是住人的,正頂上是霍子紅的房間,木代現在應該就在房里。 回帖的不會是……她吧? *** 房間里,霍子紅正咳嗽的厲害,木代幫她倒了半杯止咳糖漿:“身體不好就別亂走唄,不好好休息,倒有精神去維護小人?!?/br> 霍子紅喝了一口,撫著胸口順了順氣:“木代,不要老針對一萬三?!?/br> 木代拖了把椅子,倒轉著騎坐了,糾正霍子紅:“我沒針對他,他本來就是個騙子,當初你就該讓那個浙江老板把他送到派出所的?!?/br> 當初? 當初那件事,還得從那個浙江老板說起。 大概兩年多以前,那個浙江老板和幾個朋友自駕川藏線,在康定附近的折多山停車休息,他年過五十,體重也橫向發展,高海拔地區走幾步就喘不上氣,坐在地上休息的時候,無意間往來路一瞅,視線里出現了一萬三那“驚艷”的身影。 據說當時,一萬三頭戴騎行的頭盔,一身緊身勁裝,蹬一輛單車,車后頭是幾十斤重的馱包,神情凝重,眼神堅毅。 老板驚訝極了,在他走兩步都氣喘的地方,一萬三負重蹬車騎上坡道,這是怎樣的一種精神啊。 他趕緊招呼一萬三:“小伙子,下來休息一下唄?!?/br> 再一聊,老板深深地震撼了! 一萬三說,他的夢想就是單車環游世界,目前,他已經騎完中國二十多個省份了,他還抖出一面旗子給老板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簽名,很多是來中國旅游的國際友人簽的,都是洋文,一萬三還自豪地指著一個鬼畫符一樣的簽名告訴他,那是比利時駐華大使簽的。 接著又闡述了自己接下來的打算,騎進西藏,頂禮珠穆朗瑪,然后從西藏出境,騎到尼泊爾、巴基斯坦、印度,如果可能的話,還要騎到歐洲大陸。 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一個硬邦邦的饅頭,掰了一小半,夾了兩根咸菜,嚼巴嚼巴吃了,又珍而重之的把饅頭用塑料袋裹了放回包里。 老板勸他多吃點,一問之下才知道,剩下的那點饅頭還要分兩頓吃。 浙江老板的青年歲月在精神文化貧瘠的年代度過,待到有錢去實現一些任性的理想的時候,已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容易盲目地在后輩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當即起了資助一萬三的念頭,身上現金不是很多,又朝同車的朋友融了點資,總計一萬三千塊。 一萬三很感動,請他在旗子上簽名,還跟他說:“我會帶著有你簽名的旗子在世界各地留影的!” 要不是折多山上沒提款機,老板估計還會沖動地再提一兩萬給他。 事情本來就該這么結束了,誰知道一年多之后,在聚散隨緣酒吧,兩個人又宿命般的相遇了。 當時一萬三改了裝束,扎著花頭巾,白襯衫,穿破洞的牛仔褲,跟當年風塵仆仆曬的跟個茄子的形象不可同日而語,老板本來也沒認出他來的,是一萬三自己xiele底。 他跟幾個路上初相見的狐朋狗友高談闊論:“現在很多大老板喜歡自駕川藏、登山,顯得逼格很高。我總結,這幫人,七個字,錢多人傻年紀大。人不缺錢,緬懷青春,這個時候你就得找準賣點,賣理想賣情懷激起共鳴。我告訴你們,我有段時間蹲守川藏線,看見這種內地牌照的自駕車就過去,那些人客氣啊,給我大把吃的喝的,什么脈動紅牛,我后來光賣飲料賺了小八百。也有傻的,印象最深的一個,我靠,給了我足足一萬三千塊錢!” 那個浙江老板坐后頭那桌,開始當八卦聽的,越聽越不對勁,聽到最后一句,氣的嗷一聲直接撐住桌子就撲過來了,五十多的人了,愣是展現出了青年人的敏捷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