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田小滿雖然沒了記憶,腦子里卻留著點印象,知道自己是個異類,不喜歡女人喜歡男人,雖然記不得以前談過戀愛沒有,反正印象中的自己是又酷又拽,所向披靡,貌似還沒有被誰拒絕過。 可是,這一次,田小滿雖然還不能完全定義自己對田大壯的感情,但是,他知道,他對田大壯極有好感,到了幾乎不在意學歷啊家世啊之類的外在條件、也不在意對方的農民身份的地步。 這樣強烈的感情,是田小滿從未有過的,僅僅是感恩嗎?未必。就算田大壯人好,對自己好,又救了自己的命,也頂多是以后設法全力回報,但是,以田小滿心高氣傲的個性,絕不可能以身相報的。 所以,只能是,喜歡。 但是,叫田小滿風中凌亂的是,對方貌似完全沒長這根弦。尼瑪自己都說得那么明顯了!都那么上趕著了!都已經厚著臉皮地磨著他要睡一張床了! 可是,就是這么地上趕著,這么地厚著臉皮,這么地就差捅破窗戶紙了,居然,被拒絕了?。?! 這下子丟人丟大了。 田小滿的心里,北風這個吹啊,雪花這個飄啊,小心肝拔涼拔涼的,又看著面前這個榆木腦袋可恨,恨不能抓過來敲他腦袋一個大包! 可是,現實是田小滿什么也做不了,因為他有傷在身,別說敲田大壯的腦袋了,就連坐起來或者翻個身都很困難,只好算了,裝出云淡風輕的語氣,冷冷地說:“好吧,算你想得周到?!?/br> 田大壯不是個善于揣摩別人心思的人,當下也沒多想,轉身出去,搬了一張大約一米二寬的木床來,放在離田小滿的床邊上,說:“放在這里可以嗎?” 田小滿冷淡地說:“這是你的家,你想放哪里就放哪里,何必問我?” 田大壯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說:“怎么了?你怎么好像有點生氣的樣子?” 田小滿當然不會告訴他真實的原因,而是說:“沒有啊。肚子餓了,哪里高興得起來?” 田大壯馬上說:“那我去做飯?!?/br> 田小滿“嗯”了一聲,閉上眼睛,在心里罵那個沒點眼力見兒的家伙。 忽然,田小滿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猛地睜開眼,卻見田大壯正俯身在自己的床前。 田小滿沒好氣地說:“你干什么!嚇我一跳,還以為是壞人進來了!” 田大壯彎著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田小滿,說:“我覺得你有點不高興,不如先陪你玩一會兒?!?/br> 田小滿莫名地看著他,說:“玩?你想怎么玩?”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地還有些曖昧邪惡的感覺,加上對方高大健壯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忽然叫田小滿有些心慌。 喜歡是一回事,被強迫又是另外一回事,田小滿遽然感到心驚,他不會是想…… 只見田大壯手臂往下一撐,田小滿頓時驚得臉色都變了,斥道:“你要干什么?” 田大壯被他這過激的反應弄得莫名其妙,說:“我只是想抱你起來,參觀一下我的家而已?!?/br> 田小滿松了一口氣,心想,今天自己像個蛇精病一樣,一會兒這樣想,一會兒那樣想,一會兒想要和他親近,一會兒又怕他亂來,跟得了妄想癥一樣,簡直瘋了。 田小滿的表情松弛了下來,勾了勾唇角,說:“好啊,我正說想看看你家什么樣子呢?!?/br> 田大壯笑得咧開嘴里一排整齊的白牙,說:“這個容易,來,哥抱你逛一圈!” 田小滿如愿以償地靠在他的肩頭,聽了這話,便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臉,說:“盡吹牛!我肯定比你大,該你叫我哥!” 田大壯說:“那不一定吧,你看著面相嫩,別人都說我看著像是你哥!” 田小滿想了想,說:“你才二十二歲,我雖然不記得我的年齡了,卻有印象是讀過大學的,怎么也該比你大。哎……” 田小滿本來想問他讀了大學沒有,馬上想到田大壯肯定沒讀過,不然哪能回鄉務農呢?便有些局促,心想,自己別是戳了人家高考失利以至于窩在這小山村里出不來的傷疤了吧。 田大壯倒是坦坦然地回答說:“你都大學畢業了?在我們這里,要算文曲星轉世了,我們鄉,十年才出一個大學生呢!” 田小滿矛盾地看著他,心想,我好像還留了學的,要不要說呢?還是別把差距拉太大了吧? 田大壯說:“我小學都沒畢業。我讀書那會兒,全鄉就一所小學,一間大教室,坐五六十個學生,低年級的坐前面,高年級的坐后面,老師先教低年級的識字,高年級的就看書,等教高年級的讀課文的時候,低年級的就練習寫字。這樣子學的??墒?,到了我讀五年級那一年,學校失火,燒死了幾十個學生,學校暫時開不了課,我爹娘也害怕再有事故,我家就我一個獨苗呢。我爹就說了,讀了書也沒啥用處,反正還是要回家種地的,我娘又說,她認識字,也會讀書,她在家里教我是一樣的,等學校復課了,再看看穩定下來了安全了再去不遲。再后來,我爹死了,我娘又癱了,我也就沒時間去學校上學了?!?/br> 田小滿“哦”了一聲,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田大壯倒是一點惆悵自傷的表情都沒有,抱著田小滿四處轉了一大圈,堂屋、三間臥房,廚房,甚至后院的豬圈都叫田小滿賞鑒了一下,還自豪地說:“這都是我自己修的,住得舒心,用著順手?!?/br> 田小滿卻只對他堂屋里擺著的父母的遺像感興趣。凝神看了相片上那一對不般配的男女許久,田小滿說:“你長得不像你爸,和你媽有一點像,但是,也不是很像?!?/br> 田大壯忽然情緒低落了下來,說:“別說這個。我爸聽了要不高興的,你還當著他的面說?!?/br> 田小滿馬上閉上了嘴巴,卻在被田大壯抱著離開的時候再次用探究的目光看了一眼遺像中的男人,確認了一點:田大壯和他爸爸真的是一點也不像。 田大壯沒了興致,問道:“還看不看?沒啥好看的了,現在回床上躺著去吧。我去做飯。對了,我還買了一塊牛rou,給你做鹵牛rou吃,再殺一只雞燉湯,炒兩個菜蔬,咱們兩個人吃應該夠了吧?!?/br> 他這樣的溫柔細致雖然瑣碎,卻最叫田小滿抵擋不住,田小滿的眼中閃現柔情,說:“足夠了。別太麻煩,整得自己怪累的。要我說,牛rou或雞湯,有一樣就夠了?!?/br> 田大壯把他又抱回床上躺著,樂呵呵地說:“今天是你出院的好日子呢,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得好好慶祝一下,可惜你不能喝酒,那就多吃兩個菜唄?!?/br> 田大壯卻沒有馬上去做飯,而是去堂屋里搬了一臺電視機來,向著田小滿的方向擺好了,又打開來用遙控器搜臺,殷勤地問:“殺雞燉牛rou得兩個小時呢,我在廚房里不能陪你,你自己看電視吧,想看什么節目,我先給你調好?!?/br> 田小滿說:“我坐都坐不起來,能看什么節目呢?要不就新聞吧,聽個聲音,就當聽收音機了?!?/br> 田大壯給他調到新聞臺,說:“下次我給你買個收音機,放在你枕頭邊你自己好用。這樣,我給你多墊幾個枕頭,這樣高了一點,你就多少能看到一點屏幕?!?/br> 田大壯把田小滿安頓好了,才自己去廚房做飯去了,忙活了許久,把一桌子飯菜端進了田小滿睡的屋里。 一盤醋溜白菜,一盤西紅柿炒雞蛋,一大盆子蘿卜干燉雞rou湯,還有一疊子鹵牛rou,香氣撲鼻。 田小滿奇怪地問:“怎么用蘿卜干燉雞湯?不是應該用香菇之類的嗎?” 田大壯說:“咱家沒香菇,每年收了干香菇都有人來采買,價錢好,自家就沒留著。蘿卜干燉雞湯也不錯的,你嘗嘗?!?/br> 田小滿就沒聽說過這個搭配,又問:“蘿卜干不是涼拌著吃的嗎?燉雞用新鮮蘿卜就很好?!?/br> 田大壯無奈地說:“你還真能挑嘴!這是農村啊,冬天哪有新鮮的?要么曬成干,要么就是凍起來的。這西紅柿就是凍起來的,要不然早就爛了?!?/br> 田小滿“哦”了一聲,又說:“不過,凍的和干的,應該沒營養吧?” 田大壯翻了個白眼,說:“誰說的!我吃了二十多年了,都這樣吃!要是沒營養,我能長成現在這樣壯實嗎?好了,廢話少說,吃飯!” 田大壯說的吃飯自然就是田小滿先吃,不,準確地說,是要給田小滿先喂食,這可憐的兄弟到現在都還起不來身呢,只能半靠在田大壯身上吃飯。 這時候,門口卻“咚咚咚”地響起了敲門聲。 誰啊,這么會選時候?人家正要吃飯呢! ☆、第14章 田小滿也在心里嘀咕,肯定是來找田大壯的,誰啊,才回家就找了來,這么急不可耐地,不會是老相好吧?想到這一種可能,田小滿頓時眼神冷冽得似乎要飄起雪花。 沒想到,田大壯回來的時候,身后跟著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這是怎么個情況?田小滿再怎么胡思亂想,也不可能會認為這是田大壯的私生子,便釋了疑心,看著田大壯,問道:“這誰家的小孩???” 田大壯一臉無奈而郁悶的表情,說:“隔壁周大爺家的孫子,聞著咱家煮rou的香味,過來蹭rou吃的?!?/br> 在農戶家,雞鴨雞蛋都是平常,豬rou一般隔三差五地吃,牛rou則非常稀罕,因為農村的牛都是耕地的牛,相當于是生產工具,一般要養到老得犁不動地了或者出啥意外死了的情況下才會弄來吃,不像鎮上有現成的牛rou賣,因為是屠宰場弄的rou牛。偏偏牛rou因為燉的時間長,香味擋都擋不住,就引來了這隔壁的饞嘴小孩。 這樣也行的?田小滿稀奇似地看著那小孩,小孩雖然有些農村小孩常有的遇上陌生人就羞澀別扭的表情,但是,當他的眼神落在桌上醬色的鹵牛rou時就什么都不管了,變成一臉毫不掩飾的饞嘴模樣,吞口水的“咕嘟”聲也冒了出來,看得田小滿又是驚異又是好笑。 田大壯拍了一下小孩的腦袋,說:“斧頭,先喊人,喊了給你點rou吃。來,床上躺著的是小滿哥,喊啊?!?/br> 小孩乖乖地喊了一聲“小滿哥”,隨即眼神就像是粘上了強力膠一般牢牢地盯著那一盤子牛rou不放,咽著口水說:“大壯哥,我好久沒吃過牛rou了,真香啊,是你從鎮上買回來的嗎?” 田大壯哼了一聲,開始翻舊賬,說:“我還好久沒吃過豬大腸了呢,前次看見你端著一碗吃,問你要一塊都不給,現在你倒跑上門來討我家的rou吃了?其實我當時就是開玩笑試試你的,哪能真和小孩要東西吃?” 小孩嘿嘿傻笑,目光執拗地盯著那盤子牛rou不放松。 田小滿沒見過這樣的農村小孩,覺得挺新鮮的,扒著墻根嗅別人家的rou香味一直嗅到人家里來了,還直白地要rou吃,雖然挺沒教養的,倒是也挺好玩,而且,田大壯數落這孩子的表情也很生動有趣,叫他不禁也動了童心,朝著田大壯說:“你說一百遍也沒用。你看他那饞樣,哪里會聽見你說什么了?一句話,你要么給他吃,要么不給,給了的話,他下次還會聞著味道就上門,要是不給,以后他都不會來了?!?/br> 田小滿話說得明白無誤,就是不給,省得下次這熊孩子還嗅著香味過來蹭rou吃。不過,田小滿的真實用意只是試探一下田大壯的心腸,看看他是對人都這么無差別的好呢,還是對自己是特別的好,有區別的好。 田大壯確實是心眼好,做不出將這孩子趕走、一點rou也不給的事情來,但是,田大壯也不是無原則地對人好,這牛rou是特意買給田小滿吃的,一頓吃不了留著慢慢吃,當零食吃,田大壯自己都沒舍得動一筷子呢,哪有叫這小鬼頭吃掉許多的道理?于是,田大壯撓撓頭,說:“這rou切得太大塊了,你等著,我去改改刀?!?/br> 說著,田大壯端了那盤子去了廚房,剩下這個叫斧頭的小孩和田小滿大眼瞪小眼。 田小滿打量了一下小孩,見他剃著鄉間小孩常有的“馬子蓋”頭,衣服明顯短了一截,便知道這孩子多半是個沒人管的,不然也不能穿成這樣,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你幾歲了?” 斧頭說:“七歲?!?/br> 田小滿又隨口說:“讀書了嗎?幾年級?” 沒想到斧頭居然驕傲挺胸,說:“我沒上學,不過,是因為這里的鄉小太差了,我爸媽說要接我去大城市讀小學,還沒辦好,叫我再等一年?!?/br> 田小滿又問了他幾句話,弄明白這個斧頭就是所謂的留守兒童,父母都外出打工去了,留下這孩子和爺爺在一起,缺乏管束,有點野,不過,倒是挺服田大壯的管的,可能也是因為田大壯人好,就比如剛才,鄉戶人家難得吃一回rou,何況是比較稀罕的牛rou,斧頭來蹭,他雖然舍不得,卻還是給,不像別的人,直接把孩子推一跟頭喊“滾”了。 田大壯端了二次加工的牛rou回來,夾了幾筷子在一個小碗里,遞給斧頭,粗聲粗氣地說:“拿去吃吧!” 說完,田大壯就端著田小滿的飯走到床邊,坐下后將小滿的上身小心翼翼地抬起來,抱得靠在自己胸前,然后開始喂飯。 斧頭吃驚地看著這一幕。 田大壯沒好氣地說:“看什么!你小滿哥受傷了才要人喂著吃,等他好了就自己吃了!你吃你自己的,別瞎看熱鬧!” 斧頭的印象里還真沒誰被這么精心地照顧的,前次狗剩他娘去山上挖藥草摔斷了腿,也沒見誰照顧她,她打著石膏呢還一跳一跳地在廚房里給男人兒子做飯洗碗。 不過,美食當前,斧頭也就不管那么多了,夾起一筷子牛rou往嘴里塞,隨即享受地瞇縫著眼睛,纏夾不清地說:“唔……嗯……真好吃?!?/br> 把田大壯看得著急得,說:“你慢點吃!吃完了就沒了!別想著還有!” 田大壯給斧頭夾的那幾筷子牛rou片哪里禁得起這小家伙這猛虎下山般的咀嚼速度?沒一會兒就吃完了,斧頭又盯著田大壯手里的碗和桌子上的盤子猛瞧,舔著嘴唇蹭到田大壯身邊,說:“大壯哥,我還想吃?!?/br> “沒了!”田大壯敲了一記他的腦門,說:“我這rou是給你煮的嗎?多少吃到點兒就行了,別盡饞嘴!這是專門做給小滿哥補身子的,你看我都沒下筷子呢?!?/br> 斧頭固執地看著盤子里還剩著的rou片兒,大口的吞著口水,說:“盤子里還有好多呢,再給我吃點唄。再說,我根本就沒吃到一點點,你把rou切得太薄了,比我家擦屁股的草紙都薄!” 田小滿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一笑就壞了,牽動著胸口上的傷口,又絲絲的疼了起來。 搞得田大壯手足無措地,因為田小滿有傷既不能拍也不能揉,最后就變成了遷怒斧頭:“滾!給你吃就不錯了,你鬧個屁啊?!?/br> 又一臉擔憂地問田小滿:“你沒事吧?” 田小滿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斧頭嘟起嘴,說:“本來就是薄嘛,我又沒說錯!你對小滿哥也太好了吧,我這碗里的rou都是比紙片還薄的,他碗里的都是大塊大塊的,比筷子頭還粗!” 被揭發了的田大壯毫無愧色,說:“那又怎么樣!本來就是燉給他吃的!你都白吃好些了,還有啥可抱怨的!” 斧頭瞪著他,說:“哼!一個男將,被你抱著喂飯,你還那么偏心!其實,你是想媳婦想瘋了吧,把他當作你的男媳婦來疼了!” 田大壯本來還想在雞湯碗里扯了一個雞翅膀給斧頭吃,好哄這熊孩子走人的,一聽這話,頓時臉紅到脖子根。 因為手臂彎里還躺著田小滿呢,田大壯也不好起來揪住這滿嘴里胡說的小破孩子打,只好毫無威懾力地怒罵:“滾你的蛋!給你吃還給出毛病來了,混嚼蛆你娘的!” 斧頭不服氣地說:“本來就是嘛,別人就是疼新媳婦也沒你這樣的!你準是和興華村的張大牛一樣,喜歡男的!” 田大壯氣得呀,從床邊順手抓了一個東西,看也不看就朝著斧頭扔過去,幸虧斧頭躲得快,沒被打著。 斧頭看大壯哥惱了,也有點后悔不該惹他,又估摸著再沒牛rou吃了,便吐吐舌頭,扮個鬼臉,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