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過后，明芝就從沈婷住所搬了出去。

    她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沈婷。沈婷是她養母，是她生母的情人，是踏入她的家庭的第三者……同時，她也是明珅的親生母親。反過來亦然，明珅也可以這么想林舒曲。

    離開前，她以為自己和明珅的關系已經復雜得不能再復雜?，F在看，還是太年輕了。事態往更無厘頭的方向歪去，直接讓她和明珅徹底地站在了彼此的對立面。

    當關系終于混亂到不能再混亂的程度，明芝干脆拿起一把剪刀，剪斷了糾纏在一起的死結。

    一直以來，她所堅持的，所追求的，到手不過一捧流沙，十分輕易滑稽地就從指縫間溜走。它們都在笑她蠢。該珍惜的不珍惜，做的選擇一錯再錯，錯到最后，就成了形單影只。

    那段時間她一個人睡在狹小的合租房間，總是會做夢。夢境光怪陸離，有明珅，也有沈婷，還有她已經沒了印象的林舒曲。夢境或好或壞，都讓她難過。她常常滿身大汗地醒過來，面對一室清冷，又會想，這還不如在夢里，他們雖然在怪她，但她好歹不孤獨。

    她愈發地想回國，卻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意氣用事。她以前依賴慣了明珅，離開他以后才知道獨立行走有多難?？扇丝傄獙W會長大的。她想讓自己再次出現在明珅面前時，能夠比離開時更好。

    無奈的是，當她好不容易回到了明珅身邊，她卻發現，自己在他這里，依然還是原來那副模樣——一個只會虛張聲勢的膽小鬼。

    回來這段時間，她有那么多次坦白言明的機會，可一次一次，全都在糾結中流失在了空氣里。

    說來說去，她還是怕失去。

    “明珅，你能別討厭我嗎？”

    腰上的力道在收緊，明珅卻分神地聽見了窗外不斷放大的雨聲。

    任誰，在聽到自己的mama是雙性戀，且出軌對象還是自己女友的mama時，都需要點時間去消化。

    他的胸口緩慢起伏著，手下無意識地摸上她泛涼的臉。半晌，他低聲說：“我為什么要討厭你，做錯的又不是你?！?/br>
    在缺失父母陪伴的十幾年光陰里，自始至終，都只有明芝陪在他身邊。

    他是她唯一的家長。

    他習慣去無條件地寵她，也喜歡故意惹她生氣看她跳腳；他想把所有好的都給她，也想讓她吃點苦頭和教訓快點長大；他希望她收到的全都是美好和夸贊，也壞心眼地想她在聽到貶低時能夠轉身用力地抱住他……

    對她，他總是很矛盾。

    哪怕她總是在關鍵時候選擇逃避，他面上生氣難過，甚至狠心地讓她走，心里卻還是忍不住地想要原諒她，想她死皮賴臉地留下。

    每一次，她犯了錯，他都會告訴自己，這是最后一次。

    等底線一再往下降，他才恍然大悟，她在自己這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底線。

    凌駕在親情和愛情之上的感情不是假的，他還不至于因為她是林舒曲的女兒而遷怒。再言，他又有什么資格遷怒？那是上一輩的事。

    他只是，覺得荒誕至極。

    明芝似乎又說了些什么，他很難集中注意力去聽，末了只能低頭吻住她，然后說：“我只問你一個問題?！?/br>
    “什么？”明芝被親得暈頭轉向。

    “如果你沒發現這件事，你還會不會回來?！?/br>
    “會——”

    明芝幾乎一秒作答，“我當然會回來！”

    “為什么？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以媽在澳洲那邊的影響力，你可以過得比現在更好?！?/br>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br>
    明芝之前說了那么多都沒哭，這會兒卻是忍不住了，她扁了嘴，眼圈紅紅，“我當初也不想走的?？赡菚r候我的腦子真的太亂了，又沒臉見你，才想離開一段時間，讓自己冷靜一下……”

    “所以打從一開始你就想回來?！?/br>
    她點頭，把濕潤的臉蹭在他手心，“我是想，放了假就回來找你，告訴你我不是故意欺騙你的感情，還因為這個做了好久的異國戀攻略……結果突然鬧出那事兒，我就又慫了?！?/br>
    “慫什么？”

    因為我是第三者的小孩。明芝欲言又止，還是沒好意思說出口。

    明珅卻猜到了她想說的話，他掀唇，似在嘲諷，“我們倆彼此彼此?！?/br>
    他也是第三者的小孩，不是嗎？

    明芝一愣。

    “行了，不早了?！泵鳙|拉高被子蓋過她的肩膀，“睡吧?！?/br>
    “……”

    明芝抬眸，對他左看右看，確定他真的沒有生氣，這才沉沉地睡了過去。

    只不過凌晨她被渴醒，本能地要去叫身邊的人倒水，卻是撲了場空。

    她睜開眼，明珅不在房間。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凌晨三點的夜空暗如墨，水洗過后的城市靜悄悄的，如同蟄伏在深海的困獸。

    明芝將窗簾拉上，踱步走出房間。她穿了襪子，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她在客廳找到明珅。

    明珅坐在沙發里，背佝僂著，煙灰缸堆了好幾節濾嘴。

    她默不作聲地看，還是他先發現她。他摁滅手里剛點的煙，抹了把臉，“怎么醒了？”

    “渴?！彼f。

    “我給你倒?！?/br>
    明珅起身去廚房。沒熱水了，他便拿來熱水器盛水。

    水聲打破夜的寧靜，他始終神情淡漠，明芝抿唇，上前去抱住他，“是睡不著嗎？”

    壺里的水滿得快要溢出來，明珅關水，往外倒出一些，隨即放在了一邊。他虛握住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說：“沒什么，就是想把事情捋一捋?！?/br>
    明芝沉吟片刻，說：“我剛知道的時候，失眠了好一個多月，還老是做夢?！?/br>
    他問：“什么夢？”

    “夢到你對我好?！泵髦ッ夹乃岬靡话?，把臉埋進了他寬厚的脊背。

    她說：“明珅，對不起?！?/br>
    她用一個不算光彩的外來者的身份，在漫長的歲月里，輕易地霸占了他所有的好。他應該要遇到更好的女人才對，卻偏偏栽在了她的手里。她一想到自己曾以玩弄的心態去拉他下泥潭，就心如刀割。如果可以重來，她一定會對他加倍的好，收起玩心，主動坦白，全身心地信任他，絕不再像從前，利用他的喜歡一次次逗弄，看他陷入掙扎還得意洋洋。

    明珅許久沒說話。

    他拍拍她的手，讓她松開。他去燒水，做完也沒轉過身，只問：“國慶有沒有假？”

    明芝不明所以，她吸了吸鼻子，老實地點頭：“有的?！?/br>
    “我們再趟白城吧?！?/br>
    “可是那時候白城不下雪呀?！辈幌卵┑陌壮?，對明芝來說沒有什么吸引力。

    明珅終于回過身來。因為靠著料理臺，身子矮了幾分，他伸手攬過明芝的腰，吻了吻她被潤濕的眼睫。

    “我的愿望成真了?！?/br>
    他笑：“我得帶你去還愿?！?/br>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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