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他怔了一下,跟夏末對視了一會,終于哈哈大笑。 第78章 小舟琢磨著大概夏末還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驚嚇。夏末初一給所有親戚都拜了年,初二就租了輛車當作交通工具。 小舟稍微抗議了一下。他的東西雖然有點多但可以放在他的同學那里,等年后快遞復工以后再郵回去。而且異地還車屬于不必要的費用,他們可以坐大巴,或者試試看火車票能不能買到。夏末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雖然口氣不嚴厲,但是根本沒有再跟他商量這個問題的意思。小舟又象征性地堅持了一會也就算了,打著呵欠去找了幾瓶水扔進車里。 離開家的時候,小舟的父親送了他出門,瑣碎地問了他胳膊什么時候能拆開石膏,囑咐了他一些話。這樣出門之后小舟還松了口氣,才注意到夏末接了好幾個電話,每個電話都堅決地說“不行”。開始他沒注意,后來聽見夏末沒好氣地說,“帶著他一起去也不行,他骨折了需要休息”,他才注意到這事跟他還有點關系。 夏末的麻煩是杜文鵬要組織同學會,杜文鵬今年才剛從國外回來正在組織同學會的興頭上,難得正月里在家的同學多。小舟覺得要不去真有點難,不但是因為夏末跟杜文鵬關系很不錯,更何況因為他的胳膊,他們倆剛欠了醫生的人情。他表示了自己的看法,夏末聽了難得地煩躁,一腳踹在油門上,時速增加了十個單位。那模樣就好像一個小孩子知道大人說得對,但是他就是十分地不爽。到這小舟才發覺自己看出了夏末的趣味短板,控制狂要是作廢了一張計劃表就會增加十分的煩躁。只是夏末一般不會這樣,看來他骨折了一只胳膊的事還是給了夏末非常大的壓力。但是夏末并沒怪他,不像他想象中的伴侶那樣在發現他有心理問題之后就遺棄他。 想象跟現實總是不一樣的。但真不一定哪頭更好一些,對小舟來說,竟然是現實更好。 “為什么人們會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呢`?”他突然問夏末。 “嗯?”夏末沒反應過來,但是扶著方向盤狐疑地盯了他一眼。 這個時候他們正在高速公路的入口前面掉頭。 “充滿人生經驗的老話也不一定對?!毙≈厶蛄颂蜃齑秸f道。 “哦?!彼犚娤哪┧闪丝跉?。他一直盯著夏末,直到看見一抹微笑終于浮現在夏末的嘴角。 夏末又轉頭看了他一眼,棱角分明的五官柔和起來,眼角帶著溫和的笑意。用不著開口,小舟也能感覺到他口齒之間纏綿的那句“愛你”。他的笑容又變得明快揶揄起來,“夫妻?” 小舟干笑了兩聲,硬是拉下一張嚴肅的臉來,“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硬說是兄弟關系了?!?/br> 夏末裝模作樣地哼了一聲,“性還是有用處的?!?/br> 小舟的耳朵都紅了,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擋風玻璃。 “有一天我跟你求婚的話……你會答應嗎?”夏末興致勃勃地問他,飛快地瞥了一眼他的神色,“我的意思是我現在跟你說這些事的話不是有點早嗎?萬一你過幾年后悔……什么的……你會嗎?” “不會?!毙≈蹛阑鸬卣f,最討厭別人質疑他的忠誠。 結果夏末笑開了,“不會???” 車駛入了城外的一個院子,小舟不知道該怎么稱呼這個地方,城外的有院子的飯店似乎應該叫做農家樂吧,但是這里比農家的淳樸要雅了一些。院圍了一小片湖水,弄的也不算難看。天氣更暖一些的時候,這里很適合飯前飯后遛彎,也很適合聚會,飯店后面就是一片山。 他跟著夏末繞過湖面上的一座橋,湖邊栽了許多他不認識的樹,看著還有些稀罕。稍遠的湖邊有一片樹林,一條小路蜿蜒著消失在樹林的深處,看著也是在飯店的范圍內,卻不知道通向何處。 夏末跟他并肩而行,本來不想來的人現在已經變的興致勃勃的,跟他介紹著他過去的朋友。就像他猜測的那樣,夏末的朋友不少,不過今天他能見到的并不是很多。已經大學畢業了這么多年,天南海北的距離,人生際遇的莫測安排,想在齊聚一堂并不是容易的事。但是夏末的興奮點好像并不是要見老同學,就像他說的,真想見的人總是能輕易見面的。反正夏末一路走著,已經摸了他好幾次,一次全無理由地拍拍他的肩膀,一會捏他的手,還用肩膀頂了他一下。 小舟被撞得歪了一下,扭頭看他哥,琢磨著,慢騰騰地說,“你……被猴子……附體了嗎?” 夏末抬起頭哈哈大笑,“我發現做個低俗的人很快樂啊?!?/br> 小舟琢磨著看向他,“那……請舉例說明?!?/br> “畢業十年,對人生滿意,有人愛我——還這么漂亮?!彼χ譂M意地看了小舟一眼,“按照同學會最低俗的主題——攀比——來說,我覺得我贏了。哦對了,而且我還沒有發胖,身材還是這么棒!” “聽了你說的話,我的情緒還真是有點復雜?!毙≈劭粗?,微微地笑了。 夏末笑了起來,洋洋自得,“我就是這么贊?!?/br> “而且你還沒謝頂!”小舟說。 “閉嘴,我還沒有那么老!” “杜文鵬過了三十歲就會謝頂?!毙≈壅f,碰在一起的手指在夏末的手指間蹭了蹭。 “哈哈哈?!毕哪┍l出一陣大笑,“你說得對!” 他們一起走進湖邊的飯店大堂,就差手牽著手了,小舟的半邊肩膀都要跟夏末粘在了一起。剛過了大年初一來這里吃飯的人就很多,這類地方能興起的一個原因也是因為有些人不敢在城里吃飯聚會,城外的生意就一天比一天好。有個身材苗條的迎賓員過來跟他們打招呼,把他們帶進一條走廊。這間店面是湖邊一座壓水而建的中式小樓,他們走進一樓走廊盡頭的一扇門,一間裝潢考究的包房,三面墻壁都是玲瓏的小窗,明亮的光線透過明清風格的玻璃窗照射進來,小舟一時看不清屋里的人。 屋里響起亂七八糟興致高漲的打招呼聲,大概夏末還真是挺受歡迎的,有人跳起來把夏末拉了過去,是杜文鵬。小舟微笑著,看著夏末被人扯到一張椅子上,夏末回頭招呼他,杜文鵬就把他也順手塞到了夏末的旁邊。位置早就排好了,空出來的位置是特意給夏末留的,他在夏末旁邊坐下坐的就是杜文鵬的位置。杜文鵬不客氣地把旁邊的同學攆開,這樣有五六個人都依次挪了位置。 “弟弟!”杜文鵬仗著已經算是跟小舟熟悉了,伸開胳膊親密地摟住小舟的肩膀,“喝可樂還是果汁?跟哥哥說!” 小舟略微有點尷尬,轉頭去向夏末求援。沒想到夏末一臉僵硬,不知在想什么,幾乎沒看見小舟這邊怎么樣,直到小舟跟他的視線對上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一把拽開杜文鵬的胳膊,“你別煩他,他又不是小孩!” 夏末的同學會一共只來了十幾個人,其中還有兩個是被老婆帶來湊數的家屬,有一個女同學人生進度快了點,已為人母,是帶著老公和孩子來的。小朋友是個靦腆的三歲女孩,一直躲在mama的懷里不敢出聲。小舟禁不住多打量了他們一家三口人幾眼,年輕的mama滿臉疲色,丈夫一副少不知事的愛玩模樣。他是個在讀的博士,閱歷很少,不過倒是有一顆極力融入社會的心,一直鼓搗著一個電子香煙不停地噴出蒸汽,時不時地會提幾個他認得的市領導。 小舟坐了一會就發現這是一個小集團的機會,核心就是夏末和杜文鵬,以及在律所工作的律師名叫尹浩,一個在國外研究所工作的安旭東,一個正在搭理家里生意的王航,一個在當公務員的胖子叫于悅,其他人的關系跟這幾個人要略微疏遠一些。不過還有一個人他拿不準是怎么回事,就是坐在夏末另外一邊的那個男生。他的相貌相當不錯,眼睛很漂亮,人瘦瘦的,個子不高,比自己要矮上大半頭,氣息很弱顯得年齡都比這些人小上許多似的。他是個注冊會計師。對了,名字叫付遙。 他覺得這個人挺奇怪的。其他人彼此都在開一些過分的玩笑,當然眼神都帶著老友重逢的熱絡,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他們關系的親密。但是所有人都繞開了這個男生,沒人跟他開什么玩笑,他雖然也隨著大家笑笑,但是多數時候只是憂郁地沉默著。夏末也跟大家開著玩笑,隨口說起當年誰誰誰的囧事——于悅買了電腦以后半年的暴肥,尹浩愛上了一個漢族女同學之后回家挨的打,大家都笑得一口氣開了兩打啤酒,但是他沒有跟付遙說話。雖然他就坐在他的旁邊。 話題轉了幾次,落在了尹浩身上,他干了一杯酒,說道,“我們家當年那些丟人事,全校都知道,幸虧有你們這些朋友,那段日子我也不算難過?!?/br> 夏末突然轉過頭來給小舟解釋,“你記得咱們高中那個姓尹的副校長嗎?” 小舟頓悟過來,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但是學校的傳說總會一代傳一代,聽說那個校長有了婚外情,不過校長夫人也有婚外情,有一次在街上遇見了,聽說場面非常精彩。他控制著表情,盡量不要露出聽說過這段風流韻事的模樣。 尹浩倒不在乎,“搞不好你弟弟都聽說過呢!我真希望我拿到律師資格證以后,第一個官司就是我父母的離婚官司呢!” 杜文鵬正在戳一條魚,聞言抬頭,驚嘆道,“還沒離?” “是,他們兩個就是迷之堅持?!币普f道。 “說不定是真愛呢。那叫什么來著?”杜文鵬說,轉向挨著坐的兩個女生,問道,“你們當年上課偷看的小言是怎么說的?相愛相殺,虐心虐身?” “大夫神總結?!睕]生孩子的那個女生說道,她叫文玉,很恬靜舒服的一個女孩子。 杜文鵬得意地一笑,一邊的于胖子揶揄一笑,“杜大夫,你真是婦科嗎?” “去你媽!”杜文鵬立即罵道,“你腦子就婦科那點事嗎?” 大家都笑了起來,小舟也笑了,他感覺到這是個老笑話,也許這幫男人高中畢業的時候拿著志愿就曾經開過這樣的玩笑。 杜文鵬還是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轉過身來,隔著小舟對夏末說,“愛情就是這樣,不瘋魔不成活,你說是吧?” 夏末少有的沒接他的話,小舟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他正仰頭一口氣干一杯——蘋果汁,“干,你們換白的?!?/br> “別不要臉,下次去你地頭灌死你,你再敢找開車的借口?!币荒樓啻憾缓鄣耐鹾酱笮χf。 夏末哈哈大笑,“你等我弟弟考下駕照的!” “你去年怎么樣?”王航在圓桌對面問他,“前幾個月我媽碰見你媽,聽說你要結婚了?” “我媽這么跟你媽說的?”夏末被逗笑了,“我真得跟她談談了,她坐在家里想多了自己就當真了?!?/br> “是嘛,阿姨說你女朋友很漂亮?!?/br> “早就分手了?!毕哪┱f,轉頭看了小舟一眼。小舟正在吃一只味道奇怪的金桔,沒太當回事。 “漂亮也沒什么用,”于悅一本正經地說,“還是夏末跟我最能說得來,你們都是俗人,咱們這些同學里,除了夏末就頂數我最不好色了,咱們這就叫品味?!?/br> “臥槽,你趕緊辭職,看看德云社收不收端茶倒水的?!倍盼涅i把他的話掐滅了,回頭又橫了夏末一眼,“你我是真不知道,不過夏末還能算不好色?” 小舟發覺圈內的幾個人都笑了起來,隱隱有些曖昧,夏末哼了一聲,不知道是認了這話還是不認。 他們又喝了一圈,督促著幾個酒量不好的干了杯中酒,都有三分醉意了。酒杯落下,杜文鵬接著說,“咱們剛才的話題說到哪里了?對對,愛情?!?/br> 于悅扯過來一只螃蟹,一把掰開,突然伸了伸脖子,朗聲頌到,“愛所給的僅是他自己,他所帶走的也僅是他自己。愛不占有也不被占有;因為對愛而言,愛已足夠。當你去愛時,你不要說`神在我心里`,而要說`我在神的心里`?!?/br> 一桌子人都瘋笑,夾雜著杜文鵬的一句,“去你媽”。 小舟也傻乎乎地跟著笑了出來,夏末遞給了他一塊點心,他接過來塞進嘴里,是檸檬味的小蛋糕。 杜文鵬又說道,“咱不說這些這么酸的話,有幾個人敢說自己對愛情是理解的呢?就拿我來說,我跟我女朋友戀愛八年,到現在我還不能明白每回我問她`晚上咱吃啥`的時候,她回答我的`隨便`到底有幾層含義!” “曬幸福!”王航說他。 杜文鵬擺了擺手,“有什么可曬的,咱們都過的幸福才是老朋友老同學希望看到的。我跟我女朋友戀愛八年,跟你們露個底,我們總共分過四次手,平均兩年一次。你們別笑,三次分手都集中在我們倆剛認識那半年,最后一次分手是在我猶豫回不回國的時候。人年紀小的時候,哪懂什么愛情呢?簡直是糟蹋東西!雖然會犯錯,可是一個想明白了,一個寬容了,也就好了。畢竟那么多人一輩子都找不到真愛呢。你們說是吧?是吧,沒女朋友那幾位?是吧,夏末?” 小舟的心口撲騰了起來,從他一進屋他就覺得不對勁,現在他確確實實明白是有些什么不太對勁。他有點害怕,手心沁了汗出來,轉頭去看夏末的時候腦子里模模糊糊的。夏末沉著一張臉,任誰都能看出來他沉著一張臉,他連當作笑話隨便笑一下的面子都沒給,專心地剝一只大蝦,把蝦rou送到小舟的碗里,抬起頭一臉的無所謂,“那又怎樣?” 氣氛僵硬了一瞬,對面的小朋友不知道為什么這么敏感,“哇”地一聲哭了,還推翻了一只碗。她媽連忙把她拎起來,“她這是吃飽了坐不住了,我帶她出去玩玩,你們繼續哈?!?/br> 重點從夏末這轉移到小meimei身上,一桌人都想幫著哄小孩,結果小孩哭得更厲害了,她mama趕緊帶著她出去了。 桌面上的話題也跟著變了,剛才那一瞬間的尷尬好像壓根沒發生過,大家還是嘻嘻哈哈地聊天,小舟莫名其妙地坐著,默默地想著是不是所有的風波都過去了。突然之間,坐在夏末的另一邊,一直沉默到幾乎沒有存在感的男生坐直了身子,扭過頭來看了看小舟。 小舟并沒有太在意,感覺到視線的投射就也跟著轉過頭來等那個男生跟他聊天。那個男生——付遙——并沒跟他說話,好像只是突然想要看看他,視線也很溫和,就像在看一個孩子。他突然笑了,那個笑容莫名地溫暖,但他的眼睛已經轉過去看著的是夏末,“他不是奇奇,我猜奇奇長大后不是這個風格?!?/br> 奇奇?小舟的心口又沉重地跳了兩下,夏末的表弟?他知道夏末表弟的名字?那他比其他人跟夏末都還要更熟悉?他感覺到夏末在他身旁僵硬,他那么牛逼的一個男人,竟然可憐到不敢轉頭去看那個正盯著他的男生. “我想起來了,”他又笑了起來,“夏小舟!是吧?” “噗通”——那是小舟聽見自己心口發出的聲音, “嗯?!毕哪┖貞艘宦?,視線落在了面前的盤子上,跟剛才橫卷杜文鵬面子的時候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小舟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得越來越快,他膽怯地匆匆瞥了那個男生一眼,看見他只有一只耳朵上有一枚黑色的耳釘。他現在想起來了,他以前頭發是金色的,比現在長得多,他總會把這邊耳朵露出來好像特別希望別人都能注意到那枚耳釘,他以前也被耳釘吸引過注意力,然后他就從綠色圍裙的口袋里掏出一只棒棒糖給自己…… 啊,贗品碰到正主了。 第79章 他不明白那個男生看著自己的時候怎么能那么平靜,他看著夏末時的神情是那么溫柔,怪不得他不抬頭,不說話——他只要跟夏末說話,半瞎都能看出來他愛夏末。他難道不覺得是他偷走了他的生活嗎? 眼眶突然變的又酸又辣,他不敢再去看他,只用眼角偷偷地瞥著夏末。夏末顯得有些遲鈍,就像套了一層厚厚的殼,可能是為了掩飾情緒,小舟是這么猜的。他坐在這里,高高大大的成熟男人,好像一直很自在,可那個男生才開口跟他說了一句話,他就繃緊了。所以那個人對他來說分明還是有意義的,他還是在乎。那副義重情深的模樣只要回憶一下他對待前女友的灑脫模樣,就能知道這中間分別有多大。 小舟靜靜地呼吸了幾口,平復著心跳,決定不去管他。他們認識的早,他們共同經歷的比他早了太多,那是另外一段時空的故事,他根本就插不進去。這么轉開了注意力,他才發現只有圈外的那幾個人在全無察覺地聊天說話,連文玉都在和王航在暗暗用目光交換意見,杜文鵬捏著酒杯好像在琢磨著怎么把那杯酒喝進去,不過脊背都繃緊了,分明是在豎著耳朵聽。于悅一直在吃,邊吃邊往夏末身上看。律師表現的自然多了,在跟那個博士說話,像是不想冷場,但卻時不時地跟那個研究所的博士對視一下。 他突然明白今天這個同學會的用意了,他不知道過去的夏末是怎么做到如此理直氣壯地出柜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讓他的朋友們都認為出柜不是什么大事的,甚至他們都認為夏末跟付遙的愛情是應該的??伤雷约涸谶@里是一個不被在乎的外人,他們聚在一起的目的是要把夏末騙出來,用這個機會促成兩個朋友昔日的愛情。他不十分清楚他們到底因為什么沒在一起,可是看起來那一定有一個非??上У睦碛?。也許跟夏末自己說的自暴自棄的生活有關,也許跟付遙眼底的溫柔和難過有關,反正他們分手的理由不是因為不相愛了。 不是因為不相愛了。太可怕了,小舟如鯁在喉。 現在小舟覺得自己耳朵上戴著的耳釘特別蠢,因為跟付遙那只太像了。也許付遙從來就沒有換過耳釘,興許他戴的就是十多年前的那只耳釘呢,不知道他們的朋友會不會看出來,會不會覺得自己身上有些地方很奇怪。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地方像付遙,肯定不只于耳釘。他沒有辦法,就像反復去讀一篇范文,結果在寫作文的時候就總會不自覺地引用,結果就是你在星期天走進公園,首先“映入眼簾的”一定是“假山”一樣。 在那個夏末喜歡的一切東西都是無上好的年代里,夏末的喜好就是絕對正確,他曾經多么虔誠地仔細地欣賞夏末最喜歡的男孩子。他就像一個贗品,做為贗品,他真希望永遠都不用遇見正品。 今天這一場相逢有八成是杜文鵬出的主意吧?可是他甚至都不能怪他,杜文鵬問過他是夏末的什么人了,如果他有膽量坦誠一些,他就不該自作聰明地否認,那現在這一刻也就不存在了。所以每一次,都是他自己的錯。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還能吃的下去,大概是緊張得錯亂了,他居然發覺自己拿起筷子又夾了點菜吃起來。夏末都分出精神來瞥了他一眼,大概以為他突然變的遲鈍了,什么都沒聽出來。大半桌的人都在這里忙著撮合他的男朋友跟別的男人,就像他不存在一樣,而他在忙著吃東西,也好像自己不存在一樣,這一幕真是黑色的幽默??伤簧际沁@樣,也就沒有什么特別奇怪的了,終有一天他能夠坦然地品味這其中的幽默。 另一邊的付遙已經不再沉默,他突然就開始聊了起來,夏末反而變成了那個沉默寡言的人。他的聲音很好聽,說話的腔調很特別,不過不是討厭的那種特別。他想說話的時候簡直口若懸河,有大把大把的有趣生活可以像說故事一樣拋出來??上攵呐笥褌兌己芟矚g他,只靠說話他就能讓所有人都很開心。當故事變成回憶,包含了他們大多數人的時候,小舟又發現他是個對所有人都很好的人,既寬容又坦誠,既聰明又有趣,還有一點孩子氣的頑皮莽撞。跟他比起來,梁瀾什么都不是,夏末對梁瀾的視而不見現在變的那么的合理。喜歡過他,再去戀愛確實只能算聊勝于無。 小舟吞咽了一下,嗓子有些緊,他輕聲咳嗽了一下。比起他這種容易緊張窘迫的性格,付遙真是好太多了。他沒有感覺到對付遙的嫉妒,他自己的意識和感情好像都變成了離散的狀態,很難集中起來去感受什么,或者引起什么激烈的情緒。不過他還是能感覺到一些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區別,付遙是個非常完好的人,完整地就像一顆鳳凰蛋,而他是個走在路上的時候都時不時地疑神疑鬼覺得自己的褲子后面可能破了個洞的人。 這頓飯就這么吃完了,他們打算在飯店的園子里走一走,夏末不知為什么沒有提出像早點離開,小舟也已經不在乎了,他的感覺始終有些模模糊糊的。他跟著夏末走到了室外,跟夏末之間隔著一只手掌的距離,其他人也都在不遠處,杜文鵬和付遙就在他們兩個的身邊。 可能是夏末始終沉默,付遙有些尷尬,反正他又開始打量小舟,小舟強挺著接受他的打量。他一定是什么都不明白,所以好像對他還有些好感,竟然還和氣地問他在哪里上學,學什么專業。 夏末沒有制止他們談話,所以小舟就回答了,一五一十地,問一句答一句,心頭有一些恥辱,好像在回答大人問話的孩子,并不在平等的基礎上??筛哆b確實當自己是大人,還問他記不記得他,他回答不記得??墒墙又?,就像自然而然地,付遙說起來了他們最后一次見面的情景,“我記得我最后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在水族館門口,抱著一只海豚,非??蓯??!?/br> 小舟的心頭搖晃了一下,他看見付遙溫柔的笑臉上滿是回憶的溫暖,不知道是不是在討好夏末,他對他很溫情??墒撬隙ú恢佬≈圻€清晰地記得八歲的自己看到夏末摔碎手機的時候,他的內心在短暫的驚慌之后詭異得冒出的快樂,對于自己馬上就要晉級一位成為哥哥最重要的人時的滿滿幸福的抱負。那是小舟平生第一次因為別人的痛苦而快樂,那個念頭不對,他很快也就什么都沒有了,一切都是一場幻影。 他看著付遙的眼睛,想要沖口而出那天他撒謊了,可是那樣他就需要解釋他為什么撒謊。他張了張嘴,什么都沒說出來,也許他可以跟夏末坦白自己內心的陰暗,可他沒有勇氣當著付遙的面承認。夏末一直在側頭聽他們說話,突然在這個時候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盯了小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