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小舟的臉燒熱發燙,耳朵嗡嗡地響。那些私底下說的話,那些他說過的話從陶可的嘴里說出來怪異至極。他的那些情人間的私話,被分享給了許多不相干的人,陌生的人,那些什么都不知道,只想伸頭來窺探別人隱私當樂子的人。 “在原來的那個帖子中,只寫了這些,并沒有什么故意泄露個人隱私的地方,我想你前女友頂多就是蠢。但很快回帖中有人說她男友是gay,她否認了,可是很多女孩還是當做是bl帖子來轉發了。接著又有很多人質疑帖子的真偽,說她故意嘩眾取寵,說她就是個蹩腳的bl寫手,寫不來小說就想靠段子吸引人關注。你的前女友不服氣了,就開始了自證,她很驕傲地說她的前男友是名牌大學的學生,說男友的哥哥就是同一所大學的老師,是從歐洲某個國家留學回來的高材生,年紀很輕就留校任教??墒沁@還不算完,有人說哥哥是這么高大上的人,更像是小言段子,取消她干嘛不說是總裁呢。她跟人爭辯,拿了更多的細節證明自己的話,她說了你哥哥是研究什么的。我覺得最諷刺的就是,她頂著那么蠢的腦子,竟然能準確地說出你哥的研究方向。我覺得她根本不懂她說的那幾個字是什么意思,可能是你在她面前曾經太多次談起你哥了,連她都記住了?!?/br> 小舟捏著手機,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了,他猛地從長椅上站起來,陶可的話像鉆頭一樣嗡嗡響著深入了他的腦袋?!皠倓偦貒拿拼髮W年輕老師,不足三十歲,從事一個并不算多見的研究方向,不到一周他就被猜出是誰,帖子在咱們學校瘋轉,甚至連他的照片都被貼在了網上?!?/br> 小舟在原地兜了兩個圈子,最后直直地走到窗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捂住了臉。陶可猶豫了一會才走到他的身邊,結果發現他連肩頭都在發抖,她終于有些害怕了。她伸出手去拉小舟的胳膊,想像小時候一樣抱住他的胳膊,無意中觸在他手腕上,她立刻像觸電般條件反射地縮了回來。她嚇了一跳,又伸手去摸他的手腕,冰涼得像是一塊鐵。 “小舟?” 小舟沒有回答她,他突然回過身來,快步走回長椅上撿起自己的書包,從里面拿出手機來?!拔冶仨毜媒o我……必須給他打個電話,真要出什么事他不能一點準備都沒有?!?/br> 陶可站在窗前沒有說話,她看出小舟在害怕,但是小舟從小的信條就是做事要從他自己最害怕的那件開始。他現在也在強逼自己,她看著他走遠了去打電話,腳步甚至讓人感覺很堅定,但是她忽然轉開頭不忍心再看下去。昨天的雪已經停了,窗外陽光明媚。她不知道小舟能怎么辦,夏末會怎么想。從理論上來說,小舟是無辜的,可如果把人往好了想或許連小舟的前女友都是無意的,但是如果傷害大到了損傷了職業乃至前途,他有理由記恨小舟吧。她甚至哪怕站在小舟的立場上,都無法責備夏末。即使最好的一種結果,就算夏末寬宏大量,但是他們之間的隔閡依然擺在那里了吧。 沒過幾分鐘小舟就往回走了,這不是好兆頭。 陶可迎著小舟走過去,陽光照在小舟蒼白的臉上,他幾乎就要哭了,她從來沒在他的眼睛看到過這么多慌亂和無助,他的眼神膽怯閃爍,連腿都要直不起來了,腳步虛浮?!霸趺戳??” “我剛說了一半,他就說他知道了?!毙≈壅f,說完立刻緊緊閉上嘴巴,那雙黑色的眼睛在絕望中顯得那樣大而光亮,仿佛要消耗掉他最后的生命力。 “他什么時候知道的?”陶可有些害怕這樣的小舟,她想繼續聊天總比停下來要好。 “剛才?!毙≈壅f了一個詞又像斷掉了電,仿佛他需要消耗掉那巨大的震驚帶來的恐懼。 “怎么知道的?” 小舟瞳仁的焦距重新對上了陶可的,她驚訝地發現他竟然笑了,隨后立刻就繃住了嘴唇,讓那個笑容看起來更像是面部抽筋?!霸谠洪L辦公室?!彼鲁隽诉@幾個字,隨后他又笑了,“很戲劇性。是吧?” 陶可深深地抽了一口冰涼的空氣,她想說點什么,搜腸刮肚,還是找不到一句可以說的話。 小舟的語言能力突然變得能連貫起來了,語速快得就像是在喋喋不休,“院長說學生們都說他跟自己弟弟戀愛。天吶,他都不能說他沒有弟弟,我記得……我記得我剛搬去他那里住的時候,他非常高興,逮著誰都要說他弟弟考上我們學校了,分數還很高,他的同事們都知道。院長說他影響太不好,讓他不要給學生上課了,尤其……哈哈,尤其是他們學院男生很多,絕大多數都是男生。就好像……就好像……”他突然閉上了嘴,緊緊繃著下半句話不要掉出來。 “他還說別的了嗎?”陶可低聲問他。 “他還問我,我們學院有沒有人知道我是他弟弟?!毙≈鄞魷負u了搖頭,“沒有人知道,我沒跟任何人說過。如果我有好東西,我不會給任何人看的。我告訴他——我沒跟任何同學說起過他——然后他就掛電話了?!?/br> 陶可走近他的身邊,伸手放在他的肩頭,她不知道說什么,平時那點小聰明都不管用,他們其實還是大孩子,都沒見過真實生活這殘酷的力量。她外婆的話突然就到嘴邊了,“要不……吃點冰淇淋去?” 小舟低下頭,搖了搖頭,“陶陶,我們不是?!?/br> “我知道?!碧湛烧f。 “怎么會這樣呢?怎么會這樣?他本來就在相親,會好好結婚的?!毙≈坜D身看著陶可,“那樣的東西……那種帖子……再像真的,不也就是謠言嗎?他們怎么會連課都不讓他上?怎么憑空就處理他?” “我聽人說,政治不需要真憑實據,僅僅需要讓大家感覺是這樣的,就可以定罪了?!碧湛刹恢勒f這樣的話還有什么用,這樣的回答不能夠安慰小舟,她就是嘴欠。 “我真希望……”小舟好像根本沒聽見她說什么,他絕望地看著陶可,又像是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我真希望我沒有找到他?!?/br> “小舟?!碧湛尚⌒囊硪淼亟兴?,現在的小舟絕望的可怕,她知道搬去跟一個基本上陌生的人一起住是他這輩子唯一的一次任性,就這么一次任性得到的那點快樂現在正在折磨他,而她甚至不知道這種折磨會持續多久。 “我是怎么毀了他的?我這一輩子都活得小心翼翼的,我從來沒給別人惹過麻煩,陶陶。我怎么會給他闖下這么大的禍?” “不是你的錯啊?!碧湛烧f,可是她甚至懷疑自己找不到一個真正可以怪罪的,真正居心叵測的壞人,“我們給那個叫什么,宗珊,發短信好不好?問問她怎么回事?問問她怎么想的?她已經離開那個帖子了,所以她可能……可能真不是完全故意的?;蛟S她能發一些補救的聲明,或者補救的解釋?!?/br> 小舟真的思考了一陣,但是搖了搖頭,“我會去找她,但是補救沒有任何意義,看熱鬧的人會過濾掉這種解釋?!?/br> 陶可知道他是對的,甚至她懷疑如果補發的東西沒有技巧性的話,反而會越描越黑?!捌鋵嵶詈玫氖虑榫褪堑?,互聯網上的一切都會過去的。這種網上的流言也不可能寫在夏末的檔案里,所以最終一切都會過去的?!?/br> 小舟還是搖頭,陶可發現他的眼睛在失去神采,方才那銳利明亮的光彩就像最后一點力量的爆發,現在他的一切都燃燒干凈了,他眼里的火焰熄滅了,他在向絕望滑下去。他靜靜地站在圖書館的大廳里,周圍是圖書館慣有的細微的嘈雜,仿佛無數的低語,而他緊緊地閉著嘴,仿佛關閉了跟這個世界的所有接口。 “他……對你來說就那么重要嗎?”她不得不問了這句惡毒的話,“你跟他其實不算……很熟悉,對嗎?他并沒有我和衣然重要,是吧?我們才是家人。我知道不應該,但你能不能,翻過這件事?!?/br> 小舟輕輕地又搖了搖頭,“我永遠都過不去了?!?/br> 第37章第38章 生活可以被看得很簡單,遇到問題,解決問題。 所以小舟想了很多方法去解題,如果這是一道復雜的數學題,他已經寫完了一整本演算紙,測試了所有的變量,演繹了所有的語句??上ё詈筮€是無解。 他茫然地過了一天一宿,甚至沒有聽完宗珊的道歉就轉身離開,那已經沒有意義了,哪怕算作是他的錯都沒有意義。 他用了十年的時間,玩著大富翁的游戲,扔骰子的卻是個有著黑色幽默的神。好不容易他轉完了一圈,回到了有夏末的那個格子,還來不及感嘆無常人生的悲喜,骰子又扔下來,他轉進了懲罰的單元,送了夏末一件大禮,拆開是夏末這輩子或許受到的最大的傷害。 這一天之前,說他會傷害夏末,他絕不會相信。那怎么可能呢?即使最不好的情況下他也沒有過一絲這么惡毒的想法。最傷心的時候他以為只要做個好孩子,總有一天他會得到獎賞。這幼稚的想法,即使到了今天仍舊是他的支柱之一。如果這是他相信的那一類故事,不管付出多大代價最后他總會解決掉問題。但這不是一個勵志的故事,他不但沒有主角光環,而且還穿了紅衫。 他靜靜地坐著,想著那些他相信的人生故事其實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如果現在他看到的人生就是真正的人生,那么其他人是如何挺過去的?他不知道。 他所相信的,曾哄騙自己相信的,支撐起他全部人生信念的柱石紛紛轟塌。十年來,第一次他不再想著見到夏末,也不再想見到其他的什么人。未來和過去都不再有意義,連時間的流逝都變得靜寂,到最后他連思考都停了下來,煎熬的內心終于平靜下來,一切都不存在了。 一瓶脈動被人輕輕放在了他的桌角,他想起夏末在登山時說的那個冷笑話,脈動就是邁不動。他都不知道自己記得,可一瞬間有關夏末的千百件細節同時涌進他的腦子,他的眼淚差點不受控制地掉下來。 他不知道陶可是怎么找到他的,他就快要崩潰了,不想在這個時候被任何人見到。陶可沒有說話,體貼地保持著沉默。靜靜地坐了一會,她突然伸過手來在他眼前晃了晃。小舟沒有心力搭理她,但那是一只很大的手,手指很長,遠遠超過了女孩的手指長度。不是陶可。 他驚愕地愣了一會,猛地轉過頭去,夏末那張好看的臉上掛著他一向熟悉的笑容,還是那么懶散散地隨和,他的眼里也沒有被傷害之后的憤懣和責備。但是那笑容和眼里的溫柔只讓他覺得刺心,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竟然轉開了視線,連招呼都沒有跟夏末打一下。 夏末多少有點尷尬,自己哈哈笑了一下,沒事人似的低聲跟他聊天,內容還是夸自己,“我厲害嗎?一下就把你找到了吧!我就知道你跟我是一類人,不管發生了什么事,都會理智地繼續把該做的事做完,該上自習就上自習?!?/br> 但是小舟被刺了一刀。是的,現在是晚上十一點,教學樓就快關閉了,他還坐在自習室里,面前擺著書,手里拿著一根鉛筆。在他毀了別人的人生以后,他就按照自己的時間表去上自習了。 他簡直要吐了。 “哦?!毕哪┳媒艘恍?,視線也落在了他的桌面上,他有些尷尬,“看來你今晚進度不是太好?!毙≈鄣臅_在目錄那一頁,桌面上的演算紙是一疊白紙,雖然他手里拿著鉛筆。 “你在這里坐多久了?”夏末問他,半心半意,并不在意小舟的回答。 小舟沒有說話。他只是習慣了教室,在這個時間他確實應該在自習室里。 夏末自己有些不安地在座位上動了動,“你昨晚為什么不回家?我昨天回家的時間有點晚,結果到家才發現你沒回來,打電話你又關機。小朋友,玩離家出走有意思嗎?你至少給我發個短信,說個理由吧?!?/br> 為什么夏末就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也許他應該說一聲對不起,雖然沒有用,但是他欠夏末至少一句對不起。 “看看你的臉色,”夏末終于嘆了口氣,聲音也低沉了許多,“你昨晚在哪?睡覺了嗎?吃飯了嗎?看你嘴唇干裂成這樣,你喝水了嗎?” 他忽然笨拙地意識到,夏末并不知道他習慣在哪里上自習,學校這么大,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你挨個教學樓找我的?一間教室一間教室找的?” “那你以為呢?”夏末大概是想起來這一晚上費的腿腳,臉色都變了,“你以后最好少來關手機這套幼稚的把戲,沒有理由不說,還給我找了許多麻煩。找不出來你,我都不姓夏了?!?/br> 小舟還怔在那里,書包被夏末扯過來扔在他的腿上,“我就不幫你裝書包了,免得萬一有學生認出我之后把你聯系起來。我在外邊等你,三分鐘你不出來,我可就揍你了?!?/br> 身邊的椅子彈起來,夏末出去了。 他沉重地吐出一口氣來,木然地往背包里裝東西,單肩背起書包,手里捏著那瓶脈動,靜悄悄地跟著夏末下樓。外面又在下雪,他走在夏末的身后。他想說自己不會再跟夏末回去了,他沒有辦法再回去,可夏末沒給他說這樣話的機會,一路快走在前面。 好容易離開校門口,夏末放慢腳步,小舟明白他的意思,連忙追了上去。夏末在他說話之前伸出手來攬住了他的肩頭,雪落在臉上涼絲絲的,呼吸變成白色的霧氣。 夏末沉默著,沒有打車也不著急回家,他們就像在散步。小舟的呼吸漸漸緩了下來,雪落在街道上,走慣了的街道變得寧靜,他偏了偏頭讓凍涼的耳朵貼向大衣的領子。夏末不知怎么也側過頭來,他們的發絲交融在一起,熟悉的溫柔姿勢突然像溫暖的洋流吞沒了他,他無法抑制自己想要靠近夏末的熱望,他的鼻子酸痛,他的眼眶發熱。他知道自己終于要崩潰了,禁不住開始發抖,攬著他肩頭的那只手突然加了力氣抓緊他。 “小舟?!毕哪┱f,“別傻了,又不是你的錯。你覺得以我看女人的品味,我還有資格嘲笑你嗎?” “但我……”小舟說不出來,他知道夏末是在避重就輕,他吞下了要說的話,小心翼翼地打量夏末?!澳氵@兩天是怎么過的?” “我……”夏末開了個頭,琢磨了一下,“一直在想一件事,但是不太好意思跟你說?!?/br> “跟我說!”小舟熱切地看著夏末,突然激動起來,“我我……我能幫你做什么?要我做什么都行?!被蛟S夏末有計劃,或許自己還能有一點用處。 “你覺得我……很失敗嗎?”夏末問。 “我沒那么想過!”小舟激動的幾乎要跳起來。 “在你這個年紀看起來,我是不是那種……你將來絕對不想成為的類型?”夏末又問道。 小舟的胸口翻騰,急怒讓他開始咬字,“你就是不能相信窩,別人心口開河的話你往心里去,我我……” 他憤怒地看向夏末的眼睛,終于發覺夏末在凝視他,眼神溫柔,甚至帶著一點點笑意。他繃緊的心口放松了下來,他不急著表達自己根本表達不清的東西了,他知道他不需要自己證明自己。他咬住了發抖的嘴唇,咽下了嗓子里堵塞的溫暖。夏末全都看得到,否則他盯著他的眼神不會變的這么頑皮,這種大孩子調侃小孩子的促狹真是討厭。 “那……那你讓我做什么?”小舟說,“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彼蝗活D住了,覺得臉紅,“我我我的意思是說,我虧欠你太多了,我什么都愿意做,做什么都無所謂?!?/br> “我干嘛讓你為我做事?”夏末笑了起來。 “你剛才不是說……”小舟自己又捋順了一遍剛才的對話,“我就是要問你那個,都問完了?!毕哪е募绨蛉嗔巳嗨念^發,“你也別那么往心里去。你要是覺得我在這件事上怪你,那你就跟我前天一樣丟份?!?/br> “那兩件事是不一樣的?!毙≈坜D過頭偷偷抹掉眼淚,“你是怎么挺過這兩天的?我甚至都……不敢知道我……” “如果連只交往過幾天的都算上,我總共有過三個男朋友?!毕哪┩蝗徽f道。 小舟愣住了,紅著眼眶驚詫地盯著夏末。先是震驚夏末竟然會這么直接地跟他說,接著又驚嘆地想到夏末竟然交過這么多男朋友可能還有更多女朋友,可竟然仍舊沒定下來。 夏末仿佛把他的心思都看在了眼里,忍不住笑了出來,“恩對,很多。也許以后我還會再交男朋友。所以你看,是因為謠言被發現,還是因為事實被發現,有什么區別嗎?總是有很大的幾率發生這種事,只不過碰巧這件事發生的時候跟你有了關系而已,我不會責備你。我沒有錯,你也沒有錯,糾結這一點是最沒意思的?!?/br> 小舟靜了一會,“果然是跟小孩子說的話。哥你看我的時候,我永遠都是八歲?!?/br> 他轉過頭來看著夏末,猝不及防地夏末有些尷尬。小舟的黑眼圈和憔悴的膚色讓他顯得沒有生氣,眼神卻更加成熟安靜。褪去了平時里或許是努力做出的孩子氣,深重的絕望氣息纏繞在里面,他的眼神反而顯得更加銳利,透露著讓人不安的尖刻。只是那尖刻全是向著他自己的,他被自己折磨著,憤怒和狂躁都壓抑在他安靜的舉止之下,卻從他的眼神里泄露出來。 他忽然記起那年夏天自己家的小園子里,躲在花架上無聲嚎哭的孩子。那孩子那時候跟自己說過,他總是難受的心口疼,想要尖叫,只能不出聲地尖叫。他說他靜靜坐著的時候,可以想象自己在大聲尖叫著好難受,想象自己在地上打滾,心里就會好受一點。 他不敢再看小舟,也不敢再裝作他記不清,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他們又走了一會,直到小舟的呼吸越來越緊。 “哥?!彼纯嗟氐吐暯兴?,聽起來就像痛苦的呻吟“我知道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樣的。我知道生活有多難!我也就清楚你面對的是什么。你也不是那種能騙自己說一切不要緊的人,你根本糊涂不起來,所以你也清楚。那你就別裝作這事情無所謂的樣子。我知道你對我很好,我就知道你可能不會責備我??墒俏摇缒阌X得我能原諒我自己嗎?你覺得我能原諒我給你帶來的傷害嗎?我根本就沒有辦法面對我自己。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不知道能作什么。我……”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卻覺得肺里還是癟的,他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和嘴,強迫自己停下來。 “那你覺得我能嗎?”夏末突然說道。 小舟沒有聽明白夏末的話,在一陣躥過心頭的恐懼之后,他想到夏末不是殘忍的人,他不是在就著他的話責備他,他說的或許是相反的意思。但他還是不明白。 “我最受不了的事,”夏末說,“就是答應了別人,可自己卻做不到?!?/br> 他們還在向前走,亮了街燈的路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就像永遠都走不完。 “你以為有些事我不在乎,過去就過去了是嗎?十七歲的男生,熱情來了就走,事事漫不經心,什么都記不長久?”夏末看了一眼呼吸仿佛都停下了的小孩,看到孩子的眼睛睜得非常大,看著前面的黑暗,仿佛窺見了一直惦念的未知。他嘆了口氣。 “小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你的內心是什么樣的,我知道你難受不難受,在那個時候。但是沒有人相信一個十七歲男生說的話,沒有人認為我應該在意一個小孩?!彼f,“我盡了全部努力,可是我還是沒辦法讓我父母把你要回來。是,在所有人看來,我滿可以寒假的時候去看你,一年一次?;蛟S,我還可以給你打電話,小舟。這樣我就盡了一個哥哥的責任??墒莿e人知道個屁???你讓我怎么面對你?要是你哭著想回來我怎么辦?我難道不記得你要抱著我才能睡著?我難道不知道我快要上學的時候,你每天晚上躲在被子里哭?我父母去看你,說你過的很好,說你考試又是第一名,我就跟我自己說你看他沒有你也是能過得很好的,每個人都能給自己找到出路??墒俏腋揪筒桓胰ビH眼看看你過的好不好。沒有辦法面對自己,就只能選擇忘記這件事。一直到我那一天再次見到你,我都沒想到我會認出你,也沒想到那些事我其實并沒有忘記。所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轉身逃跑?!?/br> 夏末停下來把低頭嗚嗚哭著的小孩摟回懷里,“我不敢想你會是什么樣的。憤世嫉俗?孤僻?還是泯然眾人?我能做什么才能彌補過錯,在別人的人生里所犯下的過錯?但是你這么出眾,你只靠你自己就可以這樣光彩奪目,你自己就可以成就自己。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非常驕傲。我真的很喜歡你,如果要說理由,大概就是緣分,總覺得不管你是八歲還是十八歲都這么可愛。所以別傻了,別像我這么蠢。我應該去看你的,一年一次也好,其實你那時候就可以原諒我的,是不是?” 小舟趴在他的肩頭,緊緊地抱著他痛痛快快地哭著,在他的肩頭嗚咽著點頭,“我好想你,真的是好想你?!?/br> 夏末摟著他,用力摟緊了他細瘦的脊背,深深地呼吸了他發絲間的味道,“我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但是你相信我,這些問題我都可以跨過去。我不怪你,不是我大度,是我需要你?!?/br> “我也需要你?!毙≈鄢橐滩蛔⊙蹨I,再也忍不住那些積攢了許多年的話,“我一直都需要你。我等了好久,太久了,你都沒有來接我。我也想要過去,可是我總也過不去?!彼纯奘?,緊緊地攥著夏末的袖子,“一直到我也成年了,我竟然在想終于再也不會有人要我了?!?/br> “我明白?!毕哪┼卣f,他皺著眉頭用面頰去蹭小舟的額頭,突然忍不住笑了,“我們不告訴任何人,你還做個小朋友,想要什么時候成年就什么時候成年。答應你的,這一次我一定做得到。首先,我們回家去準備過圣誕節吧?!?/br> 小舟一直在哭,但是漸漸脫力,不僅僅是這幾天的疲憊。他跟夏末摟在一起,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可以跟夏末這樣接近,但又真實地感受到夏末衣料里結實的肌rou,他衣領間舒服的味道,聽見他輕輕的嘆息。他知道懼怕分離是永遠如影隨形的陰影,但是在恐懼里依然藏著讓他幾乎忘記一切的快樂,只要他抓住不松手,他就可以回到那一年。 不過還不夠,他不知道是渴望太久還是怎么了,他還想要更多,更親近,更真實的擁有,想要留下記號,想要讓別人都遠離,不要跟他分享,不要再試圖趕走他。像是被蠱惑了,他抬起頭,盯著夏末的臉,熟悉的美好……他昏頭昏腦地湊上去,心里卻無比清醒,他在夏末的臉上親吻了一下,斗著膽,吻在夏末的唇角。 真奇怪,嘴唇是特別的地方,觸碰一下仿佛靈魂都陶醉起來。 夜晚光線昏暗,但是他清楚地看見夏末笑了,那笑容真美好,他幾乎要發起抖來。夏末湊過來很疼愛地親在他的面頰上,真舒服。然后夏末又親了他的鼻梁。接著很不好意思地,仿佛不經意地在他的唇上蹭過。似有似無的吻,他臉紅了,夏末也低下頭,結果額頭又碰在一起。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