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節
只要別扯什么邊關將士寒心,滿朝文武都不是好東西就好。邊關將士是為老百姓守邊關的,這是大義;是為皇帝守邊關的,這是大忠。當然守邊關里保護的人里面也有群臣,這個就不好說了,也不怪群臣不敢搭話。 “臣請陛下到時請專人送發這筆銀子,務必將此筆銀子下發在陣亡將士家屬手中?!笔挵驳?。 蕭安這一回來,就開始得罪人了。 戶部發銀子出去,發到地方知府手中的時候是一個數,知府發到縣令手中之時是一個數,縣令發到下面時是一個數,各地里長手里是一個數,最后到達陣亡將士家屬手中又是另一個數了。 這里面多少彎彎繞繞,就是皇帝都未必愿意去查,她干脆就絕了他們的路了。 十萬銀子,發到最后許有五萬就是萬幸,被吞沒的五萬一層一層下去雖各自分得也不會很多,但蚊子腿也是rou,誰也不嫌棄rou少啊,這可真是得罪人的活兒。 別說蕭安要斷人家的路,就是皇帝答應了,這活兒怕也沒人愿意干,畢竟此事一旦形成慣例,斷的就不是蚊子腿而是大塊rou了,干事兒的都得擔心自己被人報復。 皇帝也想清明吏治,可并不是這個時候,畢竟朝廷里戰事才了,江南水患方平,不好引起人心惶惶。 但蕭安代表的是邊關的十多萬將士的民意,他也不可能拒絕,就道:“如此也可?!?/br> 君子一諾,一字千金。 話雖是這么說,可最后到底如何,只要不是寫在白紙黑字上的,都是會變的,還是先把這人哄了再說才好。何況就是白紙黑字,最后也有變的呢。 等著散朝,皇帝召蕭安與程謹安及常鳳在勤政殿見。本也是昨日散朝就見的,然而皇帝也忙著,這才推到了今日。 皇帝問及關外部落情景,程謹安與皇帝細細說了這一年的戰果。 因之前蠻子圍困九關,還在九關拿下一城,蕭安帶著人馬把蠻子們殺退出關后,蠻子就再也聚不起來了,紛紛隨著各部落散去。 程謹安就跟常鳳帶著兩萬人馬,還有之前三關和六關里的約莫三四萬人馬一道,在草原里殺了半年,先集中兵力把大的部落打散了,然后才隨意對之。 隨后季節變換,關外部落紛紛前往草原深處,死亡之海的方向前進,程謹安跟常鳳又帶著三萬余兵馬緊追著那些部落而去,到春季又跟著殺回來,算得上是把草原上的部落殺得都有些人心惶惶了。 這一路,雖是三萬多的將士回來只有兩萬,陣亡將士差點過了一半,但到底是把蠻子們殺怕了。 如此,就算蠻子不與大慶投降說和,短時間里也不敢與大慶如何。 草原上的血腥之事,極盡殘忍,程謹安不想多說,只怕污了圣人的耳,便都點到為止。 皇帝拍著程謹安的肩膀,“謹安之能,果真不容小覷??!沒想到如此年輕,就有此本事了?!?/br> 蕭安就在旁邊插嘴道:“那陛下就賜他個爵位唄!” 皇帝看了蕭安一眼,還沒跟她算在朝廷上胡說八道的賬,哼聲道:“還用你說?” 這就是會給了,蕭安心里高興,面上就帶了出來。 皇帝本想罵蕭安幾句,但看著她那只空蕩蕩的袖口,話到嘴里就變得緩和了一些,“之前陣亡將士的也都做了帳,已經發得七七八八了,怎的這回陣亡一萬多人,卻要撫恤銀十萬多了?” 蕭安道:“臣想遣散一部分將士?!?/br> 皇帝眉頭一皺,“裁軍讓他們回故鄉從事田產,本也是應當,只此事還是等些時候了,到底蠻子們都還沒所有表示,只怕貿然裁軍,會讓他們以為大慶邊防不足有可再趁之機?!?/br> 蕭安就道:“并非是裁減軍隊,而是……有些兵,已經不適合呆在軍中了?!?/br> 皇帝道:“這話是何意?!?/br> 程謹安接過了蕭安的話,后面的話還是由他才合適,畢竟敢作敢當,“陛下,臣等在關外一年有余,殺生無數,為絕后患,做過許多有違仁義之事,只恐成諸將士的心疾。那十萬銀子除了那一萬多陣亡將士的撫恤,還有不愿意再留在軍中的將士遣散所用?!?/br> 有違仁義之事,便是殺生過重,刀下亡魂不知凡幾。有的人天性薄涼,心智堅定,殺多少人也不會改其志。有的人,心性柔軟,雖是為家國拿起刀槍,不得不殺敵取生,最后還是會心魔纏身,恐成一生噩夢。 后者,就不適合再呆在軍隊了,而是該回到故鄉里,拿著遣散的銀子,過著平靜的晚年。 新帝也并非是什么都不懂,只聽得程謹安一句殺生無數,為絕后患,就知道他們手中沾滿了多少人的血,做得有多徹底。 要說有違仁義已經是輕的,要被那些文官聽見,史官知曉,只怕換來的就是殘暴與屠戮任意二字了。 “有多少,這樣的將士?”皇帝語氣有些沉重。 程謹安道:“帶回兩萬人,有回鄉之心者,恐有七八千。多不是邊關之人,自幼不如邊關男兒多血性,也不如邊關習慣了戰事,對蠻子有足夠的仇恨?!?/br> 生長在邊關的軍戶或者從軍的男兒,大多與蠻子有深仇大恨,是怎么殺也報復不夠的,心中哪有仁慈,只會有憎恨。 “死者撫恤五兩,活著的這些五兩可夠?”皇帝就道。 死者給家屬五兩撫恤,也是朝廷的慰籍,有總比沒有強,也能讓一小家改善一番生活。 而活人離開軍中,又是于國有功,并非軍齡到了而不再服役,五兩銀子就此打發,還不如死人,只怕這些將士心中也有不平。 蕭安又插嘴道:“程謹安他娘留下的嫁妝,還剩下幾萬,他本想著再尋朝廷要一點,一人十余兩銀子,就說是朝廷給的,將人送回去,或是在別處哪,也能買兩畝上等田,成家立業總是不難的。這人也安置了,也不怕再成隱患?!?/br> 皇帝倒不會小心眼到覺得程謹安拿出自己母親留下的嫁妝分給那些即將離開的將士是有什么收攏人心之舉,何況蕭安還說了是以朝廷的名義。 “就你多話?!被实鄣闪耸挵惨谎?。 讓蕭安閉嘴了,皇帝才問道程謹安,“那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你又何須如此,朝廷里這點銀子還是拿得出來的?!?/br> 到底是自己表叔,想著先皇念念不忘,為了這層身份,皇帝都舍不得他沒點自家的產業來。 程謹安倒不在乎這個,“臣沒有妻室,也沒有兒女,銀錢也都是身外物,用在哪都是用,總比放在那,便宜別人的強?!?/br> 這是寧與外人,不與家賊了。 想起當初在京城里鬧的那一出嫁妝的糊涂賬,皇帝覺得好笑,又有些心酸,“如今仗也打了,你也該成親啦??赡偻泼摿?,先陛下就是臨終之前,都還記著這件事呢?!?/br> 這就是要給程謹安做媒了,雖然當今沒有合適的女兒來配,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女兒來配,但王室里卻還是有些縣主郡君的。 程謹安依舊還是拒絕,卻是不拿之前那婚約之事說了,只委婉道:“臣這一輩子殺生過重,只怕報應在妻兒身上,這成親生子之事,還請陛下日后不復再提,臣不想害了別人?!?/br> 時人都有些信奉因果之說,程謹安的手里有多少人的血而難以算計,畢竟立場之下也不分冤枉不冤枉的,為的都是各自的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