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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來(1-7冊)出版精校版在線閱讀 - 第99章 君子救與不救

第99章 君子救與不救

山水氣運,覬覦柳氏一家文運,還要害人性命,用心之險惡,手段之歹毒,簡直就是死上一次都不夠。

    陳平安去門口那邊,先讓裴錢走入閨閣,再要朱斂立即去跟獅子園討要朝廷官家金錠,研磨成粉,制作出更多更好的金漆。

    他要畫符厭勝!

    身為獅子園一帶土地公的老嫗,沒有跟著去往繡樓,理由是閨閣有了陳仙師坐鎮,柳清青肯定暫時無憂,她需要庇護包括柳老侍郎在內的眾多柳氏族人。

    在柳氏祠堂內,身上沒了五條狐妖繩索的老嫗,神完氣足。

    事實上,柳氏歷代家主,都認識這位年歲比獅子園還大的柳樹娘娘,每年祭奠先祖的豐盛香火供奉當中,都有一大份給這位庇護柳氏的神靈。

    此時祖宗祠堂內,人滿為患,許多原本沒有資格走入其中的仆役,柳老侍郎也讓管家老趙把他們一并帶來。此事若是傳出去,柳老侍郎少不得被戴上一頂“有辱斯文,褻瀆祖先”的高帽。

    柳老侍郎和二十余個柳氏族人,此刻都在祠堂僻靜處相聚,許多人還是生平第一次親眼見到這位柳樹娘娘。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在這座獅子園居住多年的外姓人,站在最邊緣的地方,沒有對柳氏家事指手畫腳。

    獅子園有家塾,在三十年前一位德高望重的士林大儒辭任后,又聘請了一個寂寂無名的教書先生。

    這也是一樁奇事,當時廟堂和文林,都好奇到底哪位碩儒,能被柳老侍郎看得起,擔任為柳氏子弟傳道授業的師長。

    只是后來柳老侍郎的長子,科舉順遂卻不矚目,雖是進士出身,名次卻很靠后,筆下的制藝文章,以及詩詞歌賦,都算不得出彩,比起妙筆生花的柳老侍郎,可謂虎父犬子,所以眾人對于那個新先生身份的猜測,就都沒了興致。傾心教出來的弟子如此一般,當先生的,能好到哪里去?

    至于柳清山,年幼時就如父親柳敬亭一般,是名動四方的神童,文采飛揚,可這是自家本事,與先生學問關系不大。

    這會兒柳敬亭與柳樹娘娘起了爭執。

    柳樹娘娘的看法,是無論如何,都要努力爭取,甚至可以不惜臉面地要求那陳姓年輕人出手殺妖,鏟草除根,不留后患,萬萬不可由著他只救人不殺妖。

    柳敬亭便說了女冠出手,滅去狐妖幻象的事情。

    柳樹娘娘報以冷笑:“一個外鄉道姑,獅子園若是將所有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下場好不到哪里去?!?/br>
    大女兒柳清雅便弱弱地說了句:“可是那陳仙師也是外鄉人啊?!?/br>
    柳樹娘娘斜眼看了一下這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女子,嚇得后者趕緊閉嘴。

    老嫗斬釘截鐵道:“那陳姓年輕人,好歹是個讀書人!”

    柳敬亭經過一番權衡后,仍是不愿以各種違心的齷齪手段,將那陳姓年輕人與獅子園綁在一起。

    柳樹娘娘便毫不留情面地指著這位老侍郎的鼻子大罵,道:“柳氏七代,辛苦經營,才有這份光景,如果香火斷絕在你手上,你柳敬亭死后,有臉去見列祖列宗嗎?你對得起獅子園祠堂那些牌位上的名字嗎?為保唐氏正統死諫,杖斃而死;為救骨鯁忠臣,落了個流徙三千里而死;為官造福一方,殫精竭慮、心血耗盡而死,需要我給你報上他們的名字嗎?”

    柳敬亭滿臉愁苦。

    老嫗繼續罵道:“你要是臉皮不厚,端著狗屁老侍郎的架子,那你們柳氏就絕對邁不過去這個坎。你柳敬亭死則死矣,還要害得獅子園改姓,子女流散,藏書樓那么多孤本善本,到了柳清山這一輩人的暮年,最后能夠留下幾本?”

    柳敬亭無言以對,其他人就更不敢說話了。

    沉默許久,氛圍凝重。

    這時,一瘸一拐的柳清山向前走出數步,對老嫗說道:“柳樹娘娘,你似乎說錯了一點?!?/br>
    老嫗瞇起眼,不屑道:“哦?小娃兒何以教我?”

    柳清山沉聲道:“我柳氏能夠傳承至今,香火不絕,正是先祖立身之正,留下祖訓家規,子孫恪守之嚴,才有今天獅子園的一方有難,八方支援。若是今日違心行違禮事,就算僥幸保住了這座獅子園,可我柳氏家風,從今日起,就已不正?!?/br>
    老嫗大笑不已,譏諷道:“小娃兒別以為讀過幾本書,就有本事與老朽聊這些有的沒的。人都死光了,百年之后,除了那本《獅子園文集》,誰還惦念你們落難的柳氏?”不給書生柳清山說話的機會,老嫗繼續笑道:“你一個無望功名的瘸子,也有臉皮說這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屁話?哈哈,你柳清山如今站得穩嗎?”

    柳清山當初為了救meimei,與道觀老神仙一起偷偷離開獅子園,去尋覓真正的正道仙師,卻在半路慘遭禍事。腿傷是身體之痛,而就此仕途斷絕,所有抱負都付諸東流,這才是柳清山這個讀書人最大的苦痛。為此,婢女趙芽都沒敢跟小姐提起這樁慘事,不然從小就與二哥柳清山最親近的柳清青,一定會愧疚難當。事實上柳清山在被人抬回獅子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父親柳敬亭對meimei隱瞞此事。

    這會兒被柳樹娘娘這位庇護獅子園兩百多年的土地公當場揭開心頭的傷疤,饒是柳清山這個腿傷之后在所有外人面前不曾有半點失態的讀書人,此刻也臉色鐵青,雙拳緊握。

    老嫗繼續在年輕書生傷口上撒鹽:“瘸腿之前,我還敬你三分;瘸了腿,你柳清山這輩子,就注定是個躲在獅子園混吃等死的廢物。我勸你還是趁早摘下書齋那副對聯吧,不怕讓人笑話?”

    柳敬亭黑著臉,沉聲道:“柳樹娘娘,請你老人家適可而止!”

    老嫗冷哼一聲。

    柳敬亭拍了拍二子的肩膀。柳清山淚眼蒙眬,對生平最敬重的父親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沒事,然后低下頭去,滿臉淚水。

    人生天地間,大丈夫淚目,必是心碎時。

    獅子園家塾有兩位先生,一位不茍言笑的遲暮老者,一位溫文爾雅的中年儒士,后者皺眉。

    老者對中年儒士輕輕搖頭,中年儒士默然。

    一直等在繡樓底下的管家老趙匆忙跑入祠堂,到了柳老侍郎和柳樹娘娘這邊,抹了一把額頭汗水,笑道:“陳公子要我們獅子園準備畫符用的金漆,需要用官家金錠研磨成粉末。陳公子說是多多益善,然后在小街繡樓那邊畫符?!?/br>
    老嫗厲色道:“那還不快去準備,這點黃白之物算得了什么?!”

    老管家轉頭望向柳敬亭。

    老侍郎點頭道:“去吧?!崩鲜汤赏蝗缓白±瞎芗?,快步走出,道:“老趙,我隨你一同前往,再叫上些膽大的青壯漢子,不過都要他們自愿才行?!?/br>
    不承想老嫗一把按住老侍郎肩頭,阻止他道:“你去?柳敬亭你失心瘋了不成?萬一那狐妖破罐子破摔,先將你這主心骨宰了再跑,即便你女兒活了下來,屆時獅子園仍是糜爛不堪的破攤子,靠誰支撐這個家族?靠一個瘸子,還是靠那個當個郡守都勉強的庸才長子?”

    柳敬亭滿臉怒氣,真當他柳敬亭這么多年的宦海生涯是吃干飯的嗎?眼前這土地公如此火急火燎,歸根結底,還不是擔心獅子園柳氏那點香火斷了,會牽連她的金身大道?

    老嫗見柳敬亭罕見地動了肝火,微微猶豫,口氣軟了下來,好言相勸道:“書生不也告誡你們讀書人,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你柳敬亭一介文弱書生,比不上任何一名在獅子園護院打雜的青壯男子,你去了又有何用?能夠搬動幾顆金錠?就不怕狐妖將你抓住,脅迫獅子園?”

    柳清山猛然抬頭,眼神堅毅道:“我去,即便搬不動多少金錠,可在一旁盯著,總能免去些紕漏?!?/br>
    柳敬亭幫這個兒子正了正衣襟,道:“小心些。不當官,又如何?心術不正卻竊據高位的讀書人,早已不算真正的讀書人。我兒子腿殘了,當不了官,卻還是能夠當一輩子讀書人,既然無法治國平天下,那就做好修身齊家,做得到嗎?”

    柳清山終于有了笑意,道:“爹,這個不難?!?/br>
    柳清山跟著老管家,帶上一撥幾乎人人踴躍的獅子園青壯仆役,神色慷慨激昂,離開了這座祠堂。

    柳敬亭看也不看那老嫗,走到兩位歲數差了一個輩分的外姓先生身前,作揖致謝道:“感謝伏夫子、劉先生,為我柳氏教出一位能夠以一身正氣傳家的讀書人?!?/br>
    伏夫子依然神色木訥,甚至連輕輕點頭都沒有,好在獅子園對此見怪不怪,老人在誰面前都是這般刻板面容。

    中年儒士笑了笑,道:“為弟子傳道授業解惑,是教書匠職責所在?!?/br>
    一間小院里住著四名遠道而來的俠義之士,比陳平安更早成為獅子園的座上客。

    復姓獨孤的年輕公子哥,與名為蒙瓏的貼身美婢,加上那各自豢養有小貍、碧蛇的師徒修士。

    雙方偶遇,一起鎮壓過一座妖魔橫生的山頭。獨孤公子主仆出力更多,卻只揀選了些與文雅沾邊的尋常物件,其余的幾件珍貴靈器、一大堆神仙錢,都留給了師徒二人。

    師徒私底下掂量了一下,覺得兩人性命加起來,應該不值得那位公子哥放長線釣大魚,便厚著臉皮與這對主仆一起廝混,之后還真給他們占了些便宜,兩次斬妖除魔,又有幾百枚雪花錢進賬。當然,這其中老修士多有小心試探,那位自稱來自朱熒王朝的貴公子,確實是不與人爭錢財的脾氣。

    公子哥從未出手,說他自己就是個學了些三腳貓功夫的江湖莽夫,師徒二人又不傻,自然不信。而那婢女幾次出手,真是夠嚇人的。

    她是一名劍修。不僅如此,竟然還能夠使出傳說中的仙堂術法,駕馭一尊身高三丈的夜游神!

    婢女蒙瓏,可不是什么童顏永駐的老妖婆,確實是不到二十歲的女子。

    拿一名極有希望成為地仙劍修的天才,當作端茶送水的丫鬟,并將其視為天經地義,有點腦子的,都知道那獨孤公子的身世背景,深不見底。

    只可惜老者絞盡腦汁,都沒有想出朱熒王朝有哪個姓獨孤的大人物,往南往北再搜羅一番,倒是能翻出兩個豪閥、門派,要么是一國廟堂砥柱,要么是家中有金丹坐鎮,可比起年輕人已經浮出水面的家底,仍是不太符合。

    思來想去,只當是那座劍修林立的朱熒王朝,沉在水底的老王八太多,年輕人來自某個不喜好張揚的仙家府邸。

    這會兒,獨孤公子站在窗口,看著外面不同尋常的天色,道:“看來那個狐妖是給那姓陳的年輕人踩痛尾巴了。如此更好,不用我們出手,只是可惜了獅子園的那幅字畫和那只梅花瓶,都是一等一的清供雅物啊。不知道姓陳的得手后,愿不愿意割愛賣給我?!?/br>
    婢女蒙瓏笑道:“識貨的人,都是相中了那件留在柳氏手中是雞肋的祖傳法寶,公子倒好,只想要那不值幾枚神仙錢的玩意兒?!?/br>
    獨孤公子嘆了口氣,道:“此間事了,咱們又得奔波勞碌了?!?/br>
    蒙瓏愁眉不展,道:“公子,咱們這么找人找線索,無異于大海撈針,似乎有些難?!?/br>
    獨孤公子無奈道:“又沒有其他便捷門路,只能用這種最笨的法子。我們就當散心好了,一邊逛,一邊等待山上的消息?!?/br>
    蒙瓏有些氣憤:“愿意說話的,我們找到了,結果什么都不知道。不愿意開口的,一個個來歷不小,咱們不好公開身份,招惹不起。那些家伙眼睛不是眼睛的,鼻子不是鼻子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仗著北俱蘆洲身份,仗著多活了幾百年,如今境界高一些嘛。要我看呀,不用三十年,公子就可以一只手對付他們?!?/br>
    獨孤公子沒有理會婢女的抱怨,道:“先找到那個年輕女子再說吧?!?/br>
    蒙瓏坐在桌旁,閑來無事,擺弄著桌面棋盤上的棋子,一邊把它們胡亂移動,一邊道:“只知道個姓名,又是那艘打醮山渡船上面,一個寂寂無名的小修士而已,線索實在是太少了。如果不是那位云游僧人說起她,我們更要像蒼蠅打轉。公子,我有些想家了??刹辉S誆我,找到了那個小修士,咱們可就要打道回府了哦?!?/br>
    獨孤公子轉頭打趣道:“呦,你一個下五境練氣士,好意思說別人是小修士?”

    蒙瓏笑瞇瞇道:“可奴婢好歹是一位劍修欸?!?/br>
    獨孤公子瞪眼佯怒道:“劍修這貔貅,吃錢傷感情,有什么值得夸耀的?!?/br>
    蒙瓏掩嘴嬌笑:“這話別人說得,公子可說不得。奴婢已經吃掉的神仙錢,且不說將來肯定賺得回來,放在公子家中,還不是九牛一毛?”

    獨孤公子搖搖頭:“等你真正躋身了中五境,就不會這么講了。一個地仙劍修,修行路上耗費的天材地寶,至少是一般陸地神仙的雙份?!?/br>
    蒙瓏點點頭,輕聲道:“主公和主母,確實是花錢如流水,不然咱們不比老龍城苻家遜色?!?/br>
    獨孤公子氣笑道:“膽肥了???敢當著我的面,說我爹娘的不是?!?/br>
    蒙瓏撒嬌道:“公子人好嘛,奴婢怕什么?”

    獨孤公子笑道:“遲早是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公子我就是個冤大頭?!?/br>
    蒙瓏搖頭道:“才不要嫁人,嫁給那些繡花枕頭作甚,奴婢這輩子只跟著公子了?!?/br>
    獨孤公子不置可否,轉頭繼續望著天色:“那頭狐妖,行事處處透著古怪,很不好對付啊。希望那個年輕人,聯手那用刀的女冠,可以有驚無險吧?!?/br>
    蒙瓏笑道:“公子真是菩薩心腸?!?/br>
    獨孤公子自嘲道:“我是想著只花錢不出氣力,就能買到那兩件東西,至于獅子園里里外外,是怎么個結局,沒什么興趣。是好是壞,是死是活,都是自找的?!?/br>
    約莫過去半個多時辰,繡樓那邊,朱斂、老管事和柳清山三人趕到,各自端著一罐酒壺大小的特制金漆。

    繡樓內,石柔陰魂已經返回仙人遺蛻,坐在角落閉目養神。

    裴錢等得百無聊賴,只恨自己沒辦法抄書,不然今天就少去一件功課。后來趙芽見小女孩額頭貼著符箓,十分有趣,便湊近搭訕,一來二去,帶著早就心動卻不好意思開口的裴錢,去打量那座鸞籠。裴錢細看之后,大開眼界。

    老管事和柳清山都沒有登樓,一起返回祠堂。離開之前,柳清山對繡樓高處作了一揖。

    屋內,陳平安接過毛筆,朱斂在旁邊端著裝滿金漆“墨水”的陶罐“硯臺”,率先在一根柱子上畫符——都是陳平安從李希圣贈送的那本《丹書真跡》上學來的符箓。

    筆尖蘸了金漆,筆毫飽滿。

    無須陳平安多說,朱斂便抖肩笑道:“公子請?!?/br>
    陳平安腳尖一點,手持毛筆飄蕩而起,一腳踩在雙膝微蹲的朱斂肩頭,在柱子最上邊開始畫寶塔鎮妖符,一氣呵成。然后再以法袍金醴和水府積蓄靈氣,同樣一張鎮妖符,換了一種方式,再畫一張。

    兩張之后,陳平安又踩在朱斂肩頭上,在屋梁各處畫滿符箓。

    落地后,在閨閣墻壁、窗戶上繼續畫符,除了最有針對效果的鎮妖符之外,還有其余三種——《丹書真跡》上最入門的靜心安寧符和祛穢滌塵符,再就是在門口那邊畫出的幾張陽氣挑燈符。

    其間朱斂輕聲問道:“公子要不要休息片刻?!?/br>
    陳平安搖頭不語:“說不定那頭大妖已經在趕來路上,不能耽擱,多畫一張都是好的?!?/br>
    閨閣內畫符完畢,陳平安才用去大半罐金漆。然后去了屋外廊道,在欄桿美人靠那邊繼續畫鎮妖符,以及嘗試性畫了幾張敕劍符和斬鎖符,相對比較吃力。

    符膽成了,只是一張符箓大功告成后,靈光持續多久是一回事,能夠承受多少大妖術法沖擊又是一回事。

    陳平安只能如一名勤懇的莊稼漢,自家土地瘠薄,不是良田,每畝地的收成有效,那就以量取勝。

    罐內還剩有金漆,陳平安腳踩屋外廊道欄桿,與朱斂一起飄上屋頂,在那條屋脊上蹲著畫符。

    裴錢總算找到了顯擺機會,之前陳平安剛開始畫符,她就跟婢女趙芽炫耀,雙臂抱胸,高高揚起腦袋:“芽兒jiejie,我師父畫符的本事厲害吧?你覺得有些個花鳥篆,寫得好不好看?是不是很有大家風范?”

    趙芽又不是修行中人,看不出陳平安這一手符箓的功力深淺,可她是小姐柳清青的貼身丫鬟,對于琴棋書畫是頗有見地的,真沒覺得那位白衣仙師符箓中的古篆字體,寫得如何入木三分,不過裴錢都這么問了,她只好敷衍幾句,爭取不讓小女孩失望罷了。

    不料裴錢聽完趙芽幾句干巴巴的附和言語后,搖頭晃腦道:“芽兒jiejie啊,你不懂,我師父的字,好在……有仙氣兒!”裴錢對自己這個臨時蹦出的說法,很滿意。

    趙芽忍俊不禁,故作恍然道:“原來如此,怪我眼拙,沒辦法,畢竟不是你們山上神仙,看不出真正的門道?!?/br>
    裴錢一眼看穿她仍然在敷衍自己,偷偷翻了個白眼,懶得再說什么,繼續趴在桌案上,瞪大眼睛,打量那只鸞籠里邊的風景。

    大眼瞪小眼。鸞籠內許多古怪精魅都飛出了閣樓,一起看著這個黑炭小女孩。

    趙芽走到柳清青身邊,驚訝道:“小姐,你感覺到了嗎?好像屋內清新、亮堂了許多?”

    柳清青苦澀道:“我沒感覺?!?/br>
    趙芽搬了凳子坐在她身邊,輕輕握住自家小姐的冰涼小手。

    陳平安和朱斂飄落回屋外廊道,兩手空空的朱斂,讓石柔去抱起剩余兩罐金漆。石柔雖不明就里,但仍是照做。這位八境武夫,她如今招惹不起,先前小院朱斂殺氣沖天,全無掩飾,矛頭直指她石柔,讓她十分驚恐。

    裴錢看到滿臉汗水的陳平安,趕緊跑過去:“師父,我給你擦擦汗?”

    陳平安笑著搖頭:“我要和石柔去獅子園各地繼續畫符,如此一來,一有風吹草動,符箓就會響應。這邊有朱斂護著你們,不會有太大危險,狐妖即便來此,只要一時半會撞不開繡樓門窗,我就可以趕回來?!?/br>
    裴錢拍了拍腰間的竹制刀劍,點頭道:“師父放心,我會保護好柳小姐和芽兒jiejie的!”

    陳平安拍了拍她的小腦袋,輕聲道:“先保護好自己?!?/br>
    裴錢笑開了花。

    朱斂微笑不語。方才在屋頂上,陳平安就悄悄叮囑過他,一定要護著裴錢。那份言下之意,讓朱斂覺得很舒心。

    真要跟了個一步步走向道德圣人、志在文廟神位的少爺,朱斂只會糟心不已。

    陳平安帶著石柔一起從繡樓飄落到院子。

    陳平安要石柔將其中一只陶罐交給他:“你去提醒獨孤公子那撥人和那對道侶修士。如果愿意的話,去祠堂附近守著,最好挑選一處視野開闊的高處,說不定狐妖很快就會在某地現身?!?/br>
    石柔默默離去報信。

    在獅子園一處拱橋,兩頭分別站著黑袍少年和法刀女冠。

    俊美少年一手按住橋欄,手下欄桿化作齏粉:“臭道姑,你真要鐵了心攔我?”

    女冠站在橋欄上,搖搖頭:“攔阻?我是要殺你取寶?!?/br>
    俊美少年臉色微變。

    師刀房女冠冷笑道:“貪圖人間文運,你這妖物,越過雷池可不止一步半步?!?/br>
    俊美少年咬牙切齒道:“你就不好奇為何我作為妖物,卻能夠在這唐氏皇帝臥榻之側的京畿之地,大搖大擺謀劃此事?”

    中年女冠按住腰間那把法刀:“世俗瑣碎,與我無關?!?/br>
    自稱青老爺的俊美狐妖,突然問道:“你這外鄉婆姨,真是那名揚中土神洲的師刀房道人?”

    中年女冠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有些意思,一手摸著刀柄,一手屈指輕彈頭頂魚尾冠:“怎么,還有人在寶瓶洲冒充我們?要是有,你報上名號,算你一樁功勞,我可以答應讓你死得痛快些?!?/br>
    以一己之力攪亂獅子園風雨的黑袍少年,嘖嘖出聲:“還真是師刀房出身啊,就是不知道吃掉你的那顆寶貝金丹后,會不會撐死大爺?!?/br>
    女冠嘴角翹起:“不愧是浩然天下最小的一個洲,無論是山上還是山下,只要是跟練氣士沾邊的,一個個本事不大,口氣不小。對了,我叫柳伯奇,之所以來此,一開始是為了獅子園柳氏這個姓氏,結果發現運氣糟糕了一路的我,總算時來運轉。我得謝你,所以要與你說這些,好讓你這頭真身為蛞蝓的妖物死個明白?!?/br>
    少年臉色劇變,打破腦袋都想不出這可惡婆姨是如何識破真身的。

    它并不清楚,陳平安腰間那只朱紅色酒葫蘆,其上有能夠遮蔽金丹境地仙窺探的障眼法,女冠施展神通后,一眼就看出了這是一枚品相不俗的養劍葫蘆。

    中年女冠仍是平淡無奇的口氣:“所以我說那柳樹精魅與瞎子無異,你這么多次進進出出獅子園,仍是看不出你的底細,不過憑著那點狐臊味,外加幾條狐毛繩索,就真信了你的狐妖身份,誤人不淺。支持你禍害獅子園的幕后人,一樣是瞎子,不然早就將你剝去狐皮了吧?這點柳氏文運的興衰算什么,哪里有你肚子里邊的家當值錢?!?/br>
    曾經揚言被元嬰追殺都不怕的少年,破天荒地心生怯意,以商量的口氣問道:“我若是就此離開獅子園,你能否放過我?”

    中年女冠答非所問,大概是不屑回答這種腦子拎不清的問題,掌心輕輕敲擊刀柄,自顧自說道:“這把隨身懸佩的法刀,名為獍神,在倒懸山師刀房排名第十七。至于我的本命之物,仍是刀,名為甲作。不過你放心,你見不著我的本命物,是你的天大福氣?!?/br>
    少年膝蓋一軟,他可憐兮兮道:“我吃掉的這個狐妖,本來就不是一個好東西,想要借姻緣證道結金丹,想著借機蠶食柳氏文運,竟然還癡心妄想,想要參加科舉。我殺了他,囫圇吞下,其實已經算是為獅子園擋了一災。此后不過是青鸞國有位老仙師,垂涎獅子園那枚柳氏祖傳的亡國玉璽,便聯手京城一位手眼通天的廟堂大人物,我呢,就順勢而為,三方各取所需而已,小買賣,不值一提。姑奶奶你大人有大量,就把我當個屁放了吧?若是打攪到姑奶奶你賞景的心情了,我將狐妖那顆半結金丹,雙手奉上,作為賠罪,咋樣?”

    師刀房女冠柳伯奇笑了:“是不是覺得我肯定找不出你的真身,所以一直在這兒裝瘋賣傻?”

    少年驀然換上一副嘴臉,哈哈笑道:“哎喲喂,你這臭婆姨,腦子沒我想象中那么進水嘛。師刀房咋了?倒懸山什么亂七八糟的法刀獍神又咋了?別忘了,這里是寶瓶洲,是云林姜氏身邊的青鸞國!丑八怪,臭八婆,好好與你做筆買賣不答應,偏要青老爺罵你幾句才舒坦?真是個賤婢,趕緊去京城求神拜佛吧,不然哪天落在大爺我手里,非抽得你皮開rou綻不可!說不定那會兒你還滿心歡喜呢,對不對???”

    柳伯奇竟是半點不怒,笑容玩味:“老話說,廟小妖風大,真是一語中的。跟你這蛞蝓聊天,挺有意思,比起我以往出刀后,那些妖魔巨擘拼命磕頭求饒,或是臨死瘋狂叫囂,更有趣?!?/br>
    俊美少年看似囂張跋扈,實則心里一直在犯嘀咕,這婆娘磨磨蹭蹭,可不是她的風格,難道有陷阱?

    可沒有人知道他在身為土地公的柳樹精魅身上,動了手腳,獅子園一切動靜稍大的風水流轉,他會立即感知到。

    若說在繡樓那邊有陰謀,大不了他暫時隱忍,先不去摘果子吃掉那女子身上的蘊含文運就是,看誰能耗得過誰。你這師刀房道姑,與那背劍年輕人,難不成能夠守著獅子園一年半載?

    那又是什么自己預料不到的依仗,能夠讓這個丑道姑憑空生出如此多的耐心和定力?到現在都沒有像之前小院墻頭那次,一刀劈去自己的這副幻象?

    柳伯奇側身站在橋欄上,伸手示意妖物只管走過拱橋,她絕不阻攔:“你如果走到繡樓,就知道真相了?!?/br>
    先前柳伯奇攔阻,他很想沖過去,去繡樓瞅瞅,這會兒柳伯奇放行,他就開始覺得這座拱橋,是刀山火海。

    人心鬼蜮,可比他們妖物更可怕。他在漫長的歲月里,就吃過好幾次大虧,不然如今興許都可以摸著上五境的門檻了。

    這個吃了狐妖、以狐魅皮囊作為障眼法的俊美少年,之所以讓柳伯奇如此不依不饒,有大講究。這不僅是因為其真身為稀少的蛞蝓。

    還因為他是“天地運轉,造化無窮”的化寶妖之一。蛞蝓本就成精極難,能夠變成一頭化寶妖,更是世間罕見。蛞蝓喜好吞食各種精怪鬼魅,最出奇的地方,不是極其擅長偽裝、隱匿和逃遁,以及極難被法寶斬殺,而是此妖可以在吞食眾多精怪鬼魅后,修行路上,好似接納了那些食物的修道氣數,可以幾條路途,齊頭并進,以原先妖丹作為階梯,一步步結出多顆金丹。

    簡直就是陸地版圖上的一條吞寶鯨,誰能打殺誰發橫財!

    故而哪怕是柳伯奇這么高的眼界,對于這條可笑的蛞蝓地仙,仍是志在必得。若是那個姓陳的年輕人膽敢爭搶,她的腰間法刀獍神,以及本命之物古刀甲作,可就真不長眼睛了。

    柳伯奇見這家伙畏畏縮縮,環顧四周,笑道:“我知道你的真身就在這附近某處的地底深處,靠著山根氣脈,躲避我的探查?!?/br>
    少年歪著腦袋:“你既然這么牛氣沖天,怎的不直接出刀一通劈砍,那點山根水脈藏身之所,可經不起你半炷香工夫的挖地三尺,到時候我豈不是無處藏身?為何不這么做呢?是有在乎的事情吧?!彼詥栕源?,“哦,我猜到了一種可能性,畢竟這段時日你的一舉一動,比那將劍修當丫鬟的公子哥,更讓我上心嘛?!?/br>
    柳伯奇瞇起眼。

    少年舉起雙手,笑嘻嘻道:“知道你不會讓我說出口。來吧,給大爺來一刀,干脆點,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走著瞧!”

    柳伯奇果然一刀就將橋頭那邊的少年幻象斬碎,依舊是一根狐毛飄落墜地。

    柳伯奇遠望四方,獅子園四周皆是青山。她見青山多嫵媚,一見鐘情。

    柳伯奇有些臉紅,所幸四下無人,而且她皮膚微黑,不顯眼。

    收起這份思緒,她重新換上那副冷硬面孔,感受著四面八方的細微氣機流轉。柳伯奇等著看熱鬧了,那條一身寶貝的蛞蝓,這次要栽大跟頭。

    既然是幫人幫己的形勢,那么柳伯奇就抽出那把師刀房著名的法刀獍神,身形長掠,在獅子園一連串地方,開始精準出刀,要么切斷山根與水脈的牽連,要么對一些蛞蝓最有可能藏匿的地點刺上一刺,再就是故意折騰出一些動靜,罡氣大振,把獅子園的風水暫時攪渾,繼續為那個腰系養劍葫蘆的白衣年輕人,拖延時間。

    攤上蛞蝓妖魅這種好殺不好抓的狡猾貨色,柳伯奇只能捏著鼻子做這種無聊事。

    在一間房門緊閉的書齋外頭,俊美少年的幻象再度現身,他雙手負后,一腳踹開大門,跨過門檻。

    嗅了嗅鼻子,微微有些不適,他翻了個白眼,嘀咕道:“真不知道這柳氏祖上積了什么德,有這么濃郁的文運氣息,在獅子園徘徊不去。也難怪那頭龍門境狐妖眼紅,可惜啊,命不好,白搭?!?/br>
    他開始東敲敲西摸摸,不停跺腳,看看有無機關密室之類的,最后發現沒有,便開始在一些容易藏東西的場所,翻箱倒柜。

    那件寶貝,的的確確是在這間書齋才對。

    此次獅子園劫難,幕后那兩個大佬,他都打過交道,當然是難纏的貨色,一個修為高,一個權柄大,連他都不怎么愿意深交。

    那個喜歡收藏寶瓶洲各國璽寶的老家伙,鷹鉤鼻,笑起來比鬼物還陰森,陰陽家總結出來的某種面相之說,很適合此人——“鼻如鷹嘴,啄人心髓”,一針見血。

    老家伙走的是大隱隱于朝的扶龍路數,最喜歡搜刮亡國遺物,跟末代皇帝挨得越近的玩意兒,老家伙越中意,出價越高。

    據說那人已經收藏了近百枚歷朝歷代的皇帝璽寶,應有盡有,但是他唯有兩大憾事,一件是某整套玉璽,唯獨缺了一塊,有小道消息說這塊玉璽曾在蜂尾渡那邊現身,只是老家伙對那條出過上五境修士的巷子,好像比較忌憚,沒敢披張皮就去打家劫舍。

    第二件憾事,就是苦求不得獅子園世代珍藏的這枚“巡狩天下之寶”。此寶是寶瓶洲南部一個覆滅大王朝的遺物。這枚傳國重寶,其實不大,才方二寸的規制,黃金質地,就這么點大的小小金塊,卻敢篆刻“范圍天地,幽贊神明,金甲昭昭,秋狩四方”。

    他偶爾會抬起頭,看幾眼窗外。那個臭婆娘果真不愿罷休,開始用最笨的法子找自己的真身了,哈哈,她找得到算她本事!

    他沾沾自喜,這要歸功于一本江湖游俠演義小說,上邊說了一句“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穩的地方”,這句話,他越咀嚼越有嚼頭。

    他繼續搜尋那小金塊,有些煩躁。這個柳小瘸子藏東西挺在行啊。

    雖說即便給他找到了,暫時也帶不走,但是先過過眼癮也好。

    說來荒誕,如今與獅子園風水有了些瓜葛淵源后,他竟然成了那小小金塊都搬不起的可憐家伙。

    若是不計后果,倒也行,可他不樂意,妖物修行路上,最不缺的,就是光陰。

    這大概就是老天爺對妖族更難修行的一種補償吧,成精開竅難,是一道門檻,還要幻化人形去修行,又是門檻,最后找尋一部直指大道的仙家秘籍,或是走了更大的狗屎運,直接被“封正”,屬于第三道門檻。根據歷史記載,龍虎山天師府就有一頭幸運至極的上五境狐妖,只是被天師印往皮毛上那么輕輕一蓋,就擋下了所有元嬰破境該有的浩蕩雷劫,蹦蹦跳跳,就跨過了那道幾乎不可逾越的天塹,浩然天下的妖族誰不羨慕?

    他只是道聽途說,就快羨慕死了。

    他眼角余光無意間瞥見那高掛墻壁的書齋對聯,是小瘸子柳清山自己寫的,至于內容是照搬圣賢書,還是瘸子自己想出來的,他才讀了幾本書,不曉得答案。

    一邊是“筆下千軍陣,詩詞萬馬兵”,一邊是“立德齊今古,藏書教子孫”。

    一個氣勢外放,一個意氣收斂。這點小意思,他還是看得出來的。

    他抬起頭,一左一右,朝墻上對聯各吐了口唾沫,然后他哈哈大笑。

    看到一個飽讀詩書、意氣風發的書生,如今跌落泥濘,比落湯雞、落水狗還不如,真是大快人心啊。

    他大搖大擺繞過擺滿文人清供的書案,坐在那張椅子上,腦袋后仰,扭了扭屁股,總覺得不夠愜意,又開始罵娘:“他娘的讀書人真是吃飽了撐著,連做一張舒服的椅子都不樂意,非要讓人坐著必須挺直腰桿受累。

    他直愣愣盯著上方,想起了另外那個幕后大佬,手握青鸞國權柄的一位唐氏老人。

    此人對柳敬亭看不順眼很久了。

    這就奇了怪哉,連他這么個局外人,都曉得柳敬亭之類的清流能臣,是一根撐起廟堂的棟梁,你一個當今唐氏皇帝的親叔叔,咋就對柳敬亭視若仇寇了?這兩年,有多少南渡衣冠,是沖著柳老侍郎的這么個好名聲而來?

    他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倒是想起了去年末在獅子園,一場被他躺在橫梁上偷聽到的父子酒局。

    柳敬亭和他的兩個兒子,一起喝酒聊天,不外乎柳敬亭的憂國憂民,大兒子的最新見聞,以及柳清山的針砭時政。

    記恨柳敬亭最多的文人文官,很好玩,不是政見不合的廟堂敵人,而是那些試圖依附柳老侍郎而不得、竭力吹捧而無果的讀書人,然后是那些明明與柳老侍郎的門生弟子爭執不休,在文壇上吵得面紅耳赤,最后惱羞成怒,轉而連柳敬亭一起恨得刻骨銘心的人。

    柳敬亭可能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其實他待人接物,一向不以對方官位高低、出身好壞而區分對待,最多就是對一些過火的溢美文字不予置評,對一些刻意的討好不予理會,可恰好是柳敬亭的這種態度,最戳某些人的心窩子。柳敬亭辭官退隱后,一次與大兒子閑聊官場事,那個給外人印象遠遠不如弟弟柳清山出彩的小小縣令,將這些道理,給父親說通透了,當時柳敬亭唯有飲盡一杯酒而已。柳清山則不以為然,直言不諱,反過來就說了自幼就關系莫逆的兄長一通。

    好在那位兄長知道柳清山的脾性,故而并不生氣,只說自己是進了官場大染缸,希望柳清山以后莫要學他。

    好一個父慈子孝、兄友弟悌的融融洽洽。

    他那會兒其實心中冒出個念頭,那頭被自己吃掉的狐妖,有沒有可能,是真的想要融入獅子園柳氏家族?之所以想要參加科舉,是想有朝一日,以柳敬亭女婿的身份,在廟堂和文章上都有所建樹,最終反哺柳氏文運?

    只不過他當時光顧著嘴饞,一口吃掉了那頭尚未結出金丹的狐妖,記得自己還打了幾個飽嗝來著。

    他轉過頭,感受著外邊師刀房臭婆娘注定徒勞無功的出刀,惡狠狠道:“長得那么丑,配個瘸腿漢,倒是剛剛好!”只可惜他不是那口含天憲的儒家圣人。

    哀嘆一聲,他收回視線,無所事事,在那些不值錢的文房四寶諸多物件上,視線游弋而過。

    他突然瞪大眼睛,伸手去摸一方長木鎮紙旁邊的小盒子,燙手!

    他趕緊縮回手,心情舒暢,笑罵道:“好你個柳清山,真賊!”

    柳氏祠堂那邊。

    兩位家塾教書先生之一的老人留在柳敬亭身邊。

    柳敬亭苦笑道:“連累伏先生了?!?/br>
    老人只是搖頭。

    除了教書,這位老夫子幾乎不說話,也沒什么臉色變化。獅子園上上下下,其實都有些怕這位老夫子。

    而那位中年儒士劉先生,雖然也不算平易近人,規矩更多,幾乎所有上過學塾的柳氏子孫和仆役子弟,都挨過此人的板子和教訓,可仍是比伏姓老人更讓人愿意親近些。

    這會兒中年儒士悄悄走到了祠堂門口,等著柳清山回來??吹搅迳桨踩粺o恙地從繡樓返回后,這位劉先生面無表情,直到一瘸一拐的柳清山對他行學生禮后,才點頭致意。

    柳清山跨過門檻,去往父親柳敬亭那邊。

    中年儒士一直站在門口,之后視線上移,看到了藏書樓那邊的兩道身影——一對來自寶瓶洲中部的主仆。

    中年儒士不知是目力不及,還是視而不見,很快就轉過身,返回祠堂里邊。

    藏書樓檐下廊道欄桿處,婢女蒙瓏笑問道:“公子,你說那伏昇和這姓劉的,會不會跟咱們一樣,其實是世外高人???”

    獨孤公子給逗笑了:“你先給公子解釋一下,我們什么時候成了世外高人了?”

    蒙瓏會心一笑,趴在欄桿上遠眺。

    在寶瓶洲,他們難道不算嗎?公子自謙罷了。

    她所在的那座朱熒王朝,劍修林立,數量冠絕一洲;國勢強盛,僅是藩屬國就多達十數個。

    早早下定決心放棄皇位的龍子龍孫當中,有一名十境劍修,與曾經的寶瓶洲元嬰境第一人風雷園李摶景,切磋過三次,雖然都輸了,可沒有人膽敢質疑這位劍修的戰力。東瓶洲有幾位地仙,敢去擋李摶景的一劍?李摶景,硬是一人一劍,力壓正陽山數百年。那么這位朱熒王朝劍修,落敗之后,能夠讓李摶景答應再戰兩場,劍術之高,可見一斑。

    還有九境劍修兩人,是一對無視血緣親近的神仙眷侶,為此與朱熒王朝決裂,至少臺面上如此。夫妻二人極少露面,潛心劍道。傳言其實朱熒王朝老皇帝的國庫,交由這兩人打理,他們跟最南邊的老龍城幾個大姓關系密切,財源滾滾。

    蒙瓏氣惱道:“公子,北俱蘆洲的修士,真是太霸道了。尤其是那個挨千刀的道家天君?!?/br>
    獨孤公子微笑道:“在那些被咱們一鍋端的山頭妖魔眼中,我們何嘗不是太霸道了?難不成那些死在你那尊夜游神腳下的雜役丫鬟,都犯了死罪?自然不是,只不過我們懶得計較罷了?!?/br>
    蒙瓏一時語塞,只得氣咻咻地用腳尖踢著高樓欄桿。

    陳平安帶著石柔,沒有在繡樓附近畫符,而是直奔獅子園大門那邊。

    兩尊彩繪門神靈氣稀薄,已經無法支撐它們庇護柳氏。陳平安碎碎念叨些道歉言語,然后開始在兩扇大門上,畫寶塔鎮妖符。

    不同于繡樓的“小打小鬧”,府門這兩張鎮妖符,各自一鼓作氣,大開大合,宛如潑墨。

    站在陳平安身后的石柔,暗暗點頭,如果不是手中毛筆材質普通,陶罐內的金漆又算不得上乘,其實陳平安所畫符箓,符膽飽滿,本可以威力更大。

    陳平安畫完之后,退后數步,與石柔并肩而立,確定并無破綻后,才沿著獅子園外墻石板路走去,隔了五十余步,繼續畫符。

    行走途中,陳平安對一直沉默不語的石柔說道:“我畫符期間,必須聚精會神,未必可以第一時間發現那頭妖物的蹤跡,所以你多留心?!?/br>
    石柔淡然道:“不提為主人分憂解愁的職責,還涉及奴婢自己的身家性命,當然不敢掉以輕心,主人多慮了?!?/br>
    陳平安轉頭看了她一眼:“是不是一個人窮怕了,突然有錢,反而會吝嗇起來?”

    石柔聽出其中的微諷之意,沒有反駁的心思。不是她心虛或是愧疚,而是那張字條的緣故。

    她拆開崔東山留給朱斂的紙馬后,字條上的內容,簡明扼要,就一句話,六個字:“老妹兒,別找死?!?/br>
    看似調侃,但是讓石柔這具仙人遺蛻都忍不住遍體發寒。

    陳平安一次次畫符極快,應該是下過苦功夫的,要不然就是師從高人。陳平安的韌性,無論是每一口精氣神的穩,還是身軀體魄的定,都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缺一不可。

    畫符耗神,是符箓派一句流傳很廣的至理名言。

    一刻鐘后,石柔趁著陳平安畫完一張符箓,背靠墻壁,急促呼吸,輕聲問道:“主人在結陣?”

    陳平安瞪了她一眼,趕緊伸出手指在嘴邊,示意天機不可泄露,挪步前行的時候,大概是實在惱火,又瞪了眼口無遮攔的石柔。

    一手一個裝著黏稠金漆的陶罐,石柔老老實實跟在陳平安身后,想到這個家伙竟然也有慌張的時候,她嘴角微微有些弧度,只是被她很快壓下。

    獅子園占地頗廣,于是就苦了試圖悄然畫符結陣的陳平安,為了趕在那頭大妖察覺之前完成,陳平安真是拼了老命在白墻上落筆。

    不比跟人捉對廝殺來得輕松半點。

    石柔跟畫卷四人不同,沒有經歷過一場接一場的風波,更沒有跨越兩大洲的長久游歷,所以對于陳平安的真正實力和心性,遠遠不如朱斂他們熟悉。關于陳平安的家底厚薄,石柔倒是了解頗多,一副飛升境大修士的陽神身外身,一個學生弟子崔東山,這兩項,就已經不能再多了。

    當下陳平安嘗試著關門打狗,再聯系之前柳氏繡樓和祠堂的安排,石柔由衷佩服這個家伙的行事風格——滴水不漏。

    若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那么陳平安就是一旦打定主意走向危墻,且不談初衷,之后種種布局,肯定是恨不得將撐上傘、戴斗笠、披掛甲胄什么的都準備妥當。

    陳平安當然不會揣測石柔的心思。一物降一物,石柔交給崔東山對付就是了。

    陳平安繞著獅子園走了一圈,畫完最后一張符箓,仍然覺得未必妥當,又重新繞了一圈,將許多早早畫好卻沒有派上用場的珍藏符箓,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一澆灌真氣,貼在墻壁墻頭各處。

    血本無歸的賠錢買賣。

    陳平安掠上墻頭,心想回頭一定要找個理由,扯一扯裴錢的耳朵才行。

    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嘛,么(沒)得關系!

    陳平安伸了個懶腰,笑著環視四周,已是春末,青山漸青。

    石柔還捧著兩只陶罐,站在陳平安身邊??吹疥惼桨驳漠悩由裆?,石柔有些奇怪。

    陳平安雙手往后繞過肩頭,十指交錯,掌心剛好貼在背后那把劍仙的劍柄上。

    背著一把劍仙,那么什么時候才能成為真正的劍仙呢?

    記得以前在一艘渡船上俯瞰寶瓶洲某處版圖,有人笑語嫣然,伸手指向大地,說咱們腳下打生打死的兩個王朝,還不算什么,渡船再往南,就有個朱熒王朝,劍修是你們寶瓶洲最多的,只是比起我的家鄉,毛毛雨而已。她還讓陳平安以后有機會,一定要先看過了朱熒王朝,再去北俱蘆洲走走看看,就會知道那邊才是名副其實的劍修林立,冠絕天下,哪里是什么冠絕一洲可以媲美的。

    陳平安對那座北俱蘆洲,有些向往。

    緩緩收起心底的思緒,陳平安摘下那枚養劍葫蘆姜壺,卻發現沒酒了,有點尷尬。

    他將姜壺默默收好,希望石柔沒看到。

    石柔覺得好笑,很不合時宜地問道:“不然我給主人拿壺酒來?”

    陳平安搖搖頭,一跺腳,獅子園外墻之上,一張張符箓驟然間從符膽處,靈光乍現,如奉敕令,同時綻放出耀眼金光。

    剎那之間,如有一條金色蛟龍,環繞獅子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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