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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來(1-7冊)出版精校版在線閱讀 - 第93章 他鄉遇故知

第93章 他鄉遇故知

就是假的,咱們看走了眼,給那家伙坑了些神仙錢?”

    裴錢驀然雙手一拍桌子,心疼道:“這可不能忍!”

    陳平安笑道:“這算什么最壞的結果?最壞的情況,是被人家設計了仙人跳,不但被強買強賣,說不定咱們一旦掏出神仙錢,對方還要得寸進尺,干脆殺人越貨。只說這人,咱們畢竟不熟,哪怕本性未必有多壞,可一旦遇上了過不去的坎,比如欠了一屁股債,狗急了還跳墻呢,那會兒誰來可憐咱們?”

    裴錢用心想了想,道:“咱們人也不少啊,反正咱們有理,三兩拳打死他們唄?!?/br>
    陳平安一記栗暴下去,斥道:“出門在外,如果只靠著拳頭講道理,都像杜懋那樣,我們還能活不?”

    裴錢恨恨道:“杜老賊不是好人,惡人被天打雷劈,死后下油鍋拔舌頭剖心肝,往嘴里灌燒紅的鐵汁——”

    陳平安打斷裴錢的胡說八道,問道:“你從哪兒知道的這么些事情的?”

    裴錢心有余悸道:“上回元宵節在老龍城賞燈,有這么些個被小白說是‘警世育人,懲惡揚善’的花燈會,我當時瞪大眼睛看了一會兒,覺得跟我關系不大哩,不過書上說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br>
    陳平安如今養劍葫蘆里裝著小煉藥酒,不好再裝這渡口特產的水井仙人釀,又有范家贈送的不少桂花釀放在咫尺物玉牌中,其實最近一年都不缺好酒解饞,便只跟店家買了兩壇,打算回頭與桂花釀放在一起,到了落魄山,一起埋在竹樓后頭,每十年起一壇,也算是他陳平安的豐厚家底之一了。

    陳平安和裴錢在夾蜂小道口子那邊,跟陸陸續續趕來的魏羨四人碰頭。

    這趟蜂尾渡之行,陳平安沒有遇到特別有眼緣的物件,只給裴錢買了一本圖文并茂的圣賢書籍,版刻精良,每個字都神完氣足。

    就在陳平安打算離開渡口之際,從巷子里面走出一個拎著空酒壺的年輕人,身材魁梧,腰間系著一條精鐵鎖鏈似的腰帶。

    陳平安一瞬間瞇眼,只是很快就恢復正常神色,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假裝不認識。

    不料那人見著了陳平安,便快步走上前,伸出手指點了點,大概是依稀認出了陳平安,卻想不起姓甚名誰,一時間神色有些著急。

    是福是禍都躲不過了,陳平安只得笑著打招呼,用寶瓶洲雅言說道:“在那座小鎮門口,咱們見過一面,那會兒我跟看門人在里頭,你站在柵欄門外頭。你的記性真好,隔了這么久,還能認出我?!?/br>
    魁梧青年笑著點頭,有些高興,道:“對,就是你,除了那位看門人,你是我第一個見到的小鎮當地人。不承想還能在這里見著你,一開始我還不敢認你來著,變化太大。你說我記性好,我覺得你也不差啊,甚至比我還強一些?!?/br>
    見陳平安手里拎著兩壺水井仙人釀,這個下巴已經長出青色胡茬子的青年,笑道:“你這水井酒買虧了,真正地道的仙人釀,得從三口最老的水井中汲水釀造而成,你這兩壺,是后來昧了良心的商家鋪子用私自打的十幾口新水井的水釀的,味道不對。走走走,我帶你去買真正的老水井酒,不然你這蜂尾渡就算是白走一遭了?!?/br>
    他剛走出一步,又哈哈笑道:“算了,江湖險惡,咱倆就別湊近了?!?/br>
    魁梧青年報了兩家酒鋪地址給陳平安,道:“愿意買酒就自個兒去,我就不讓人覺得無事獻殷勤了,免得你我都提心吊膽?!?/br>
    他與陳平安抱拳告別,大踏步離去。

    是個爽快人,陳平安心中嘆息。

    被魁梧青年當作腰帶的那根鐵鏈,分明是驪珠洞天在破碎下墜前鐵鎖井的那條粗壯鐵鏈,當時陳平安就聽說是此人拿走了這樁大機緣。除了那五行之物,驪珠洞天當時隱匿市井的諸多法寶當中,就以此物與宋集薪的碧綠葫蘆、山魈壺,還有包括一把光明鎮邪鏡在內的五六件,最為珍貴,其中又以這條鎖龍鐵鏈最為價值連城。它曾是成功束縛住世間最后一條真龍的一根縛妖索,品秩之高,可以想象。

    如今已經被此人煉化成了本命物,就這么正大光明地公然示人,估計要么是藝高人膽大,要么是靠山足夠硬,或者兩者兼備。

    他鄉遇故人,這讓陳平安的思緒回到了那時候,那是陳平安第一次真正接觸到外面的天地。

    正陽山搬山猿,云霞山蔡金簡,清風城許氏,老龍城苻南華。

    那是一場接一場的生死境遇,是陳平安最艱辛的一段歲月。那種無助感,比陳平安在后來的歲月里,在蛟龍溝面對元嬰境老蛟,在老龍城面對飛升境杜懋,還要來得巨大。

    只不過就像盧白象那次在小院里吐露心聲時說的,人生道路上,只要在荒蕪中能夠遇見一朵花,一切就會不同。

    陳平安遇上了一位好姑娘,她一笑起來,陳平安就感覺自己好像成了天底下最有錢的人。

    怎么會不喜歡呢?怎么舍得不將她放在心頭呢?

    老龍城最后一次與范二在藥鋪屋頂上喝酒,陳平安說:“我喜歡的姑娘,她已經是最好看的了??墒潜茸詈每锤每吹乃?,是我在看她,而她卻假裝不知道的時候,側著臉,睫毛微顫的模樣?!?/br>
    當時范二有些蒙,問他,你陳平安他娘的到底是有多喜歡那個姑娘???

    陳平安當時有些喝高了,就只捧著養劍葫蘆傻樂呵。

    在陳平安循著路線去找真正地道的老水井酒的時候,魁梧青年不愿跟這位離開驪珠洞天的年輕人再次撞在一起,免得惹來猜疑,就特意去了家別處的酒肆。路上有位神氣內斂的老者悄然出現,來到青年身邊,說了一件小事。

    青年氣笑道:“這幫家伙腦子進水了吧,真是要錢不要命。你捎話給管事的人,讓他們收手,別去給人打牙祭了?!北鞠朐僬f點什么,想著借此機會,收拾收拾蜂尾渡的不正之風,只是一想到野修散修的生活不易,青年就無奈搖頭,道:“就這樣吧,也不用刻意敲打他們,都是自己的造化。但是我方才偶遇的這伙外鄉人,不許蜂尾渡任何人去招惹。還有,借這個機會,你私底下去幫著老劉將那筆債還清了,按照規矩來,是幾枚小暑錢就是幾枚。之后你再找機會嚇唬老劉一次,讓他別再當個爛賭鬼,他如今那點家底,讓他這輩子過得舒舒服服,還是足夠的?!?/br>
    老者小心翼翼詢問道:“若是以后劉桿子管不住手,再去賭?”

    魁梧青年說道:“那就是他咎由自取了,我幫得了一次,幫不了一世?!?/br>
    老者欲言又止。

    魁梧青年搖頭道:“那枚玉璽,雖然貨真價實,可是一般練氣士,沾不得。師父說過,別小看亡國的殘留氣運,這里頭的福禍大了去了,畢竟文景國蔣氏還有個太子爺,如今尚在山上修道呢。至于那個一門心思想要湊足文景國十七寶的家伙,走的是扶龍術一途,他是合適的,我們不行。這類事,管不住貪念,跟老劉就是一路人了,說不定還要不如。咱們練氣士修長生,本就不占理,再跟老天爺賭手氣,活膩歪了吧?!?/br>
    老者奉命離去,這位默默隱居蜂尾渡的老扈從,正是先前那位一眼看出陳平安“氣勢”的金丹境修士。

    魁梧青年一路上唉聲嘆氣,直到買了壺酒,喝到了最醇厚地道的仙人釀,這才心情好轉些。

    他年幼時因為一開始家族長輩都篤定自己不適合修道,被家族內性情早熟的那撥同齡人視為廢物,受盡白眼。之后被路過海邊的云游高人相中,跟家族說是根骨極好,收為弟子,爹娘高興答應下來,小小年紀的他便離開那個家族,跟著師父他老人家來了蜂尾渡,就在那條夾蜂小道的尾巴上住了下來。這些年,他的修為攀升很快,機緣也抓住不少,只是對于那個高高在上、規矩森嚴的家族,沒有什么衣錦還鄉、揚眉吐氣的念頭,只想著偷偷回趟家,見過了父母,報答養育之恩就行了。不過他對那個出身家族長房嫡系的jiejie,倒是一直感恩在心,所以哪怕師父心疼得厲害,自己仍是執意送出了那條被他無意間捕獲的小東西,作為她的嫁妝之一。據說她收到此物時,整個家族都轟動了,不敢置信。

    做人能夠不欠錢,不虧心,他覺得這樣挺好。

    這家酒肆的老板娘是個姿色平平的婦人,老實本分,守著祖傳手藝和那口老水井,不太會做生意,本該日進斗金的聚寶盆買賣,愣是給她做成了小本買賣。這么些年來,親眼看著這位昔年性情溫婉的鄰家大jiejie嫁為人婦,年復一年賣著酒水,眼角也一點一點長出了皺紋,魁梧青年慶幸自己遇到了師父,說不定哪天老板娘的孫子都老了,他自己還是當下這般容貌。

    蜂尾渡雖是仙家渡口,可逃不出生老病死的市井百姓,不在少數。師父總說,這些甲子即白發、七十已古稀的山下人,才是山上一小撮修道之人的根本所在。

    沒了他們,所謂修道,就是一座空中樓閣。

    魁梧青年對此沒想太多,委實是懶得想這些,反正他對于修行,一直喜歡隨遇而安,不主動害人,若被人害也不心軟。所以師父一直勸他在青鸞國唐氏、慶山國何氏、云霄國嚴氏三位皇帝當中,挑選一個,然后隱姓埋名,去朝堂上砥礪道心,早早對癥下藥,化解心魔,省得將來某天躋身了元嬰境才臨時抱佛腳。他一直推托不去,一天到晚跟帝王將相打交道,有甚意思?唐氏皇帝揮霍無度,死要面子,喜歡跟山上神仙比拼財力。慶山國何氏皇帝癖好古怪,后宮有那驚世駭俗的“五媚”,朝野上下,烏煙瘴氣。嚴氏皇帝野心勃勃,勵精圖治,可心狠手辣,比商家子弟還喜歡打算盤,據說還親筆杜撰了一篇膾炙人口的《錢本草》,說那“錢,味甘,大熱,亦毒亦藥,能通神,可使鬼推磨”,一語道破了商賈之術。

    他喝過了一壺酒結了賬,將酒壺裝滿了幾十斤水井仙人釀,別在腰間,此外還多要了兩小壺美酒,用手指夾住兩只酒壺,揚長而去。對此婦人見怪不怪。整座蜂尾渡,都知道這個青年身份不簡單,誰都不敢招惹他。很小年紀就住在夾蜂小道巷子深處的他,也從不招惹誰,據說只是替某人照看著半條巷子,收取租金。能夠在夾蜂小道租下一棟院子的人,不是錢包鼓鼓的散修仙師,就是附庸風雅的三國將相公卿,其余都是些直接買下宅子的本地勢力,后者對待這位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青年,敬重有加。

    魁梧青年漸漸走入巷子深處,在他身后五十步外的巷子中段位置,兩座空著的大宅子門對著門,大門上張貼有幾百年沒有更換卻始終嶄新的彩繪門神,左手邊是兩尊文門神,右手邊宅門上則是兩尊武門神。青年走過兩座宅子的時候,一手拋出一只酒壺,左右總計四尊彩繪門神熠熠生輝,各自伸出一只金色手臂,接住酒壺后,收回“門內”,然后兩邊畫像上,便有文、武門神手持莫名多出的一只紙繪酒壺,喝過了酒,再將手中酒壺向附近的同僚遞出。喝完了酒后,四位彩繪門神恢復正常,只是一位大髯武將門神的胡子處,紙張似乎有些浸濕,不過很快就干涸如初了。

    魁梧青年回到獨自居住的宅子,冷冷清清的,這么多年來都是這個鳥樣。師父他老人家喜歡各地晃蕩,以前每次信誓旦旦,說一定要給他找個如花似玉的師娘回來,這次倒不是奔著那個天曉得是不是還在娘胎里睡大覺的未來師娘去的,是正經事,說是某位上五境神仙兵解后的琉璃金身有幾份墜落在了寶瓶洲版圖上,一旦搶到其中一塊,就發大財了,媳婦本算是有了。為此師父還找了一位至交好友助陣,不然他未必爭得過差不多歲數的幾只老王八。

    魁梧青年也有些顧慮,擔心如此重要的寶貝,師父口中那個所謂的朋友,會不會眼饞。

    師父大笑著說,寶瓶洲所有人都有這個可能,這個自稱玉面小郎君的老烏龜,絕對不會。此人雖然脾氣又硬又臭,堪比茅坑里的石頭,可他在修行路上,被譽為“心中無鬼”,這輩子為了朋友義氣、宗門榮辱兩事,兩次死戰,兩次躋身玉璞境后,兩次跌回元嬰境,這份英雄氣概,便是飛升境都未必有。已經是兵家圣人的風雪廟鑄劍大師阮邛,早年一樣出了名地脾氣耿直,他曾揚言,只要此人需要一把劍,他阮邛不但立即鑄就,還會親自送去山頭。

    魁梧青年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篤定的師父,便放下心來,一時間對那位綽號比較“風雅別致”的師父老友,有些好奇。

    陳平安又多買了兩壺老水井仙人釀后,一行人去了蜂尾渡最后一處游覽勝地,是一棵蔭覆數畝地的千年古杏樹,大樹底部空腹,丟滿了銅錢和金銀。關于此樹,自稱劉桿子的那位包袱齋漢子,很是說道了一番。這棵老杏樹,先早早被青鸞國唐氏開國皇帝破格御封為帝王木;又被文景國皇帝不甘落后地派遣一位廟堂宰執專程來此敕封,估計降了一等,地方俗稱宰相樹;最后云霄國皇帝也湊熱鬧,派了一位功勛武將騎馬來此,立碑撰文,所以如今云霄國百姓習稱其為“將軍杏”。

    帝王木、宰相樹、將軍杏,一樹三敕封,可謂奇談。

    千年杏樹這邊游人不多。土生土長的渡口百姓,只會逢年過節來此丟錢祈福,蜂尾渡的渡船客人多是熟門熟路的山上商賈,既不信這套,也不愿破費,所以這會兒就只有陳平安一行人,跟幾撥在此嬉戲打鬧騎竹馬的市井孩童。更遠處,稀稀疏疏的稚童正放著紙鳶,杏樹高枝上頭,還掛著幾只不幸纏繞枝條后斷線的紙鳶。

    陳平安看過了靈氣淡淡流轉的杏樹,就打算離開,卻發現蓮花小人從地下鉆了出來,站在杏樹如一扇大門的中空腹部那邊,探頭探腦。

    很快就從錢堆里又鉆出一顆腦袋,跟蓮花小人對視。它爬出那堆錢山,挺直腰桿,雙手叉腰,滿滿的倨傲神色,只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眼中的好奇和雀躍。

    小家伙衣飾華貴且滑稽,身穿一件袖珍可愛的明黃龍袍,腰間別著一塊象牙玉笏,還有一把紅木鞘挎刀。

    裴錢扯了扯陳平安的袖子,陳平安想了想,摸出一枚雪花錢給裴錢,笑道:“去吧,記得跟這位杏小仙人好好說話,不許冒犯人家?!?/br>
    裴錢一溜煙跑過去,蹲在杏樹的“小門口”。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后,裴錢蹦蹦跳跳滿載而歸,陳平安哭笑不得,二話不說,一記栗暴打賞下去。

    只是這次蓮花小人竟是破天荒站在了裴錢這邊,手舞足蹈,咿咿呀呀。

    裴錢有些心虛,老老實實轉過身,就想要將手中那抔土以及那株粉嫩小樹苗,交還給那只杏樹精魅??上Я?,她為此還掏了兩枚雪花錢呢,這筆買賣算是賠本嘍。

    蓮花小人比較笨,說人話都不會,那個穿得花里胡哨的小東西,就比較聰明了,一口寶瓶洲雅言說得比裴錢還順溜。之前小東西跟蓮花小人嘰嘰喳喳聊了半天,當時裴錢沒聽懂,然后蓮花小人就用手敲打裴錢的靴子,伸手指向裴錢手里攥著的雪花錢。一來二去,裴錢就開始跟那頭杏樹小妖討價還價,順便還跟它吹了一通牛皮,說自個兒家里的靈氣比這里充沛無數,濃稠得跟水似的,隨便一口就能喝到飽。最后那個傻頭傻腦的小東西,就扭扭捏捏在裴錢身前泥地上,變出了一株小樹苗,說讓裴錢帶回家鄉,找個地方種下去,一定別虧待它,要每天讓它喝飽那些跟水一樣的靈氣。裴錢嘴上答應下來,胸脯拍得震天響,可其實已經做好了吃栗暴吃到飽的準備。

    陳平安了解了事情經過后,接過裴錢手中的泥土和樹苗,走到樹根那邊蹲下。

    身穿龍袍、腰懸玉笏挎刀的小東西,站在錢堆里,眼神充滿了戒備警惕。

    一番問答,陳平安才知道真相,原來它就快要躋身中五境了,但是此地靈氣不足,準確說來,是它根本不敢汲取太多靈氣,畢竟這邊練氣士扎堆,是仙家渡口。它能夠在這里扎根修行,不過是靠著三個不那么名正言順的敕封。

    陳平安蹲在地上,低頭望著那個古杏精魅,笑問道:“就沒有跟蜂尾渡這邊的仙師商量,擔任供奉客卿之類,尋一處五岳,訂立山盟契約?多出一個跑不掉的中五境山大王,他們應該樂見其成吧?”

    小家伙一屁股坐在錢山頂部,滿臉愁容,稚聲稚氣道:“我也想啊,可就算那些滿身銅臭的家伙信得過我,我也信不過他們。蜂尾渡毗鄰青鸞、慶山和云霄三國,渡口幾個勢力盤根錯節,誰也不服誰,為了錢,有事沒事就偷偷摸摸把對方腦子打出腦漿來。山盟契約,你覺得我應該挑選哪國的五岳?我即便傻啦吧唧挑了一家,其余兩家還不得恨死我?說不定哪天就偷偷找人劈爛了我的本體,當柴火燒吧?如今雖然香火慘淡,飽一頓餓三頓的,可好歹死不了。你們練氣士不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嘛,嗯,還有那句死道友不死貧道?!?/br>
    陳平安就當沒聽見最后一句,對于小家伙的隱憂,深以為然。陳平安對此愛莫能助。

    小家伙可憐兮兮道:“聽那小黑妞說,仙師家住洞天福地般的地方,汲取靈氣如俗人飲水,不妨就幫我一把,帶著這株小樹苗回去,一旦成活,也能幫著仙師穩固山水靈氣,這是互利互惠的好事。尋常練氣士,不提掉錢眼里的商家,只說那農家和藥家,誰不將此事當作天降福緣的好事?這位過路的仙師,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陳平安將泥土和樹苗放在地上,笑道:“是不是還要說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小家伙垂頭喪氣,撓腮道:“兩個小的,好糊弄;你這個大的,江湖經驗老到,果然不好騙?!?/br>
    一旦陳平安在自家山頭種下這株小樹苗,后者可以幫著穩固山水靈氣一說,不算假,但是極其有限,更多還是不斷為祖宗樹竊取靈氣,所以肯定是得不償失的賠本買賣。

    因為家鄉小鎮有老槐樹的關系,陳平安當初在桂花島,便與范家供奉老劍修馬致閑聊,知道了一些樹木精魅的內幕。

    陳平安歸還了泥土和樹苗后,那只杏花精魅還算講道理,也還給了裴錢兩枚雪花錢。

    蓮花小人病懨懨的,裴錢也臊眉耷眼的,兩個小的,都覺得對不住陳平安。

    陳平安將蓮花小人放在自己肩頭,手牽著裴錢,輕聲笑道:“你們愧疚什么,應該愧疚的,是它才對?!?/br>
    杏樹底部“大門”內,古杏精魅躺在錢山里頭,打著哈欠道:“只好等下一個傻瓜上鉤嘍?!?/br>
    迷迷糊糊睡去,它做了個美夢,竟然夢見自己在一座不斷增長、高聳入云的大山頭,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每一張杏葉都洋溢著金色的靈光,每一根枝條都被金色香火熏陶得精粹無比,它一舉成了寶瓶洲唯一的上五境花木精魅……它身上的高枝上,站著兩個在看云海的身影模糊的人,一個仰頭喝著酒,一個腰間刀劍交錯而掛……

    小家伙醒過來之后,樂呵得不行,哪怕只是在夢里頭,也夠它開心好多年了,只是不知為何,一抹臉,自己竟是滿臉淚水。

    它怔怔地躺在錢堆里,百思不得其解,便有些悵然若失。

    畫卷四人,每人憑借那枚價值百枚雪花錢的小暑錢,各有收獲。

    本來孑然一身的朱斂,離開老龍城的時候,背上就多挎了一只包裹,這次離開蜂尾渡,包裹更加沉重。如今朱斂以讀書人自居,所以當然是負笈游學了。

    四人還是步行去往青鸞國京師。

    蜂尾渡周邊三國,前年在青鸞國開辦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水陸道場,是唐氏皇帝親自籌辦。第二年云霄國和慶山國就像打擂臺一般,幾乎同時,各自舉辦了一場道家的羅天大醮,將各路道家神仙瓜分殆盡,打了青鸞國一個措手不及。于是唐氏皇帝一不做二不休,準備在今年春舉辦一場佛道之辯,要在道家和佛門之中,挑選一個成為青鸞國的國教,地位還要高出儒家,輸了的那個,自然就是墊底了。所以陳平安相信張山峰和徐遠霞,至少今年春還會留在青鸞國京城。

    大概是臨近蜂尾渡,以及轄境內多道觀寺廟和山水形勝的緣故,包括青鸞國在內的三國,都不屬于那種靈氣稀薄到匱乏的“無法之地”,比起當初陳平安途經的梳水國,靈氣要多出不少。當時陳平安是一位純粹武夫,感觸不深,只有一個粗略感覺,如今煉化了“水”字印作為本命物后,可以緩緩汲取靈氣,兩者對比,就發現了其中的玄妙。

    在寶瓶洲中部那幾個陳平安腳踏實地走過的國家中,還是那個彩衣國靈氣稍多一些。

    說到彩衣國,在陳平安方寸物里的那張符箓中,還住著一個與他簽訂契約的白骨艷鬼。只是陳平安對她不喜,在桂花島之后,就再沒有讓她離開作為棲身之所的古怪符箓。

    以后到了落魄山再將她放出便是,有山神坐鎮周邊山水,相信對那頭女鬼而言,亦是震懾。

    大驪王朝的正統山水神祇,可不是寶瓶洲任何一個其他王朝能夠媲美的,大驪神祇天然高出一品。當下寶瓶洲半洲之地都已是大驪宋氏的囊中物,只差中土神洲儒家某座學宮的點頭認可而已,所以往后大驪神祇和寶瓶洲神祇,估計就沒太大區別了。

    離開蜂尾渡邊界線的時候,陳平安發現由外進入的旅人,無論練氣士還是武夫,都需要手持一張在渡口大門口出售的黃紙符箓,有點類似世俗王朝的通關文牒。有了它,進門就會出現一扇漣漪大門,讓人通過,離開蜂尾渡則不用那張通關符箓。這可是新鮮事,陳平安是第一次見到,其余渡口,都不需要付這筆過路費。走出大門后,陳平安就去詢問一個身為五境練氣士的看門人。那人見陳平安氣度不俗,又是從蜂尾渡走出,便笑著為陳平安解惑。原來蜂尾渡有一座陰陽家和機關師聯袂打造的山水陣法,金丹境地仙可以直接走入,金丹境之下,就需要一張價值五枚雪花錢的通關符箓了,一旦硬闖,就會驚動蜂尾渡巡邏之人。至于那張符箓,是破障符的旁支,是蜂尾渡請求符箓派仙師為這座陣法量身打造。

    當陳平安詢問為何別處大門無須符箓開道的時候,練氣士笑容玩味,踩了踩地面,詢問這兒是誰的地盤。

    陳平安恍然大悟,這個大門方位,是去往青鸞國境內,那位唐氏皇帝真是生財有道。

    青鸞國京城距離蜂尾渡有一千六百余里,而距離那場開始于谷雨時節的佛道之辯,還有兩月有余,所以步行前往也無妨。

    此后這一路上,他們經過了大大小小的道觀寺廟,一行都談不上如何信奉佛道,陳平安和裴錢都是慕名而入,恭恭敬敬上三炷香,禮遇神明而已;魏羨不信這個,一般都不進去,就在門口等著;朱斂也不信,只是陪著陳平安、裴錢走一遭;盧白象入廟燒香拜菩薩,十分虔誠;隋右邊則是進觀上香,也相當誠心。

    陳平安提醒過裴錢,燒香可以,不可隨便許愿,更不可見著了寺廟道觀里的菩薩神仙們,就一個個磕頭一個個許愿過去。但是他也告訴裴錢,如果哪天心有感應,真的很想許愿,那就認認真真,記住許愿內容,以及敬香和跪拜的是哪座寺觀、哪位神祇,一旦愿望達成,以后無論有多遠,都要回來還愿。

    見陳平安說得神色肅穆,裴錢被嚇得根本就沒敢許愿,只是燒香而已,不然一想到要從龍泉郡趕來青鸞國還愿,她就覺得自己不是累死,就是在半路上悔青了腸子,活活哭個半死。

    而且進去磕頭燒香的時候,陳平安還有個規矩,說是“請香”的錢,不能跟人借,必須是她裴錢自己掏錢。

    幸虧這一路上,陳平安好幾次讓裴錢跑腿做事,枯瘦小丫頭得了幾錢銀子,換成銅錢后,在道觀寺廟請香還是夠的。

    裴錢不覺得陳平安是吝嗇這幾枚銅錢,她倒是越來越覺得,陳平安對她這個開山大弟子,比對老魏他們四個大方多了哩。

    這讓裴錢很開心。

    驚蟄時分,陳平安一行人正走在青鸞國一個小縣境內的荒郊野嶺,突然感覺到地動山搖,離著百余里的遠處塵土飛揚,遮天蔽日,有一頭身形輪廓模糊的巨大妖物,好似遭受著巨大痛苦,仰天咆哮,一時間無數山林鳥雀振翅而飛。

    陳平安想了想,讓魏羨和隋右邊先趕去一探究竟,看看有無傷及無辜。

    他自己如今傷勢還未完全痊愈,又要權衡那座蓄養靈氣的竅xue湖泊與一口純粹真氣之間的水火相容,雖說五境瓶頸的武道境界還在,可真正實力只有四境。

    魏羨手握甘露甲西岳,隋右邊背負著癡心劍,兩人攻守兼備,即便遇上危險,相互策應,全身而退不是難事。

    陳平安沒有刻意加快步伐,隋右邊和魏羨返回后,說那邊是所謂的地牛翻背,一大幫山澤野修不知怎么找到了這頭蟄伏此地數百年的地牛,想要將其圍殺,獲取地牛那副rou身的天材地寶,但是被兩個多事之人攔住了——一個是用桃木劍的年輕道士,一個是持刀的大髯漢子。雙方沒談攏,就大打出手了。雙方實力懸殊,圍殺一方,勢在必得,其中還有一位金丹境修士親自主持大局,結局毫無懸念。

    陳平安一拍養劍葫蘆,飛劍初一和十五掠出,陳平安一步踩在飛劍之上,如仙人御風急急而去。

    畫卷四人,面面相覷。

    裴錢手持行山杖,左看右看,咋個回事?

    之后隋右邊一閃而逝。朱斂哈哈大笑,也緊跟著一掠而去,嘴里嚷道:“又有架打,爽!”

    魏羨背起裴錢,盧白象默默跟上。

    大家都有些奇怪,為何陳平安會如此失態?難道是有熟人在那邊?

    可來自驪珠洞天泥瓶巷的陳平安,就算是熟人,難道不應該都是九境武夫鄭大風、十境大宗師李二、劍仙曹曦、天君謝實之流嗎?

    陳平安的家鄉,臥虎藏龍得有點不講理啊。

    即便哪天突然冒出個飛升境老怪物,畫卷四人如今都不會太過震驚,可若是突然來個什么中五境的“小角色”,說自己是陳平安的朋友,他們四人反而會不適應。

    陳平安哪怕有兩把飛劍幫忙,可畢竟有傷在身,那一口純粹真氣又有些阻礙,所以速度依然與地面上的隋右邊一行大致持平。

    一座碎石無數的巨大山坳內,一頭受了重傷不得不顯出真身的黃色地牛,躺在血泊中。它身前站著狼狽不堪的年輕道士和大髯豪俠,兩人背靠背,周圍二十余名練氣士,如群狼環伺。

    眾目睽睽之下,一位不知是御風還是御劍而來的年輕人,一襲白衣,飄然出塵真神仙也。只見那位白衣仙師,一個急墜,飄然落地,腳步輕盈跨出五六步后,走到那兩人身前,笑著向他們抬起雙掌。

    大髯刀客愣了愣,不敢置信,年輕道人更是揉了揉眼睛,然后笑意便在兩人眼眸中蕩漾開來。

    年輕道士與大髯豪俠,一人伸出一只手掌,與那位年輕仙師重重擊掌,再無半點頹喪神色,神采飛揚,好不痛快。

    陳平安看著兩人,他這一刻的眼神,可能比眼含日月的裴錢還要明亮,他握住兩位朋友的手,大笑道:“我就知道!天底下只有我這兩個朋友,張山峰和徐遠霞,才愿意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一位三十歲出頭的練氣士,站在一塊巨石上,灰頭土臉,輕輕吐出一口血水。

    這場架打得意外連連,事后得跟其他人合計合計,向那位金丹境地仙多要點錢,這總不過分吧?一頭地牛全身的天材地寶,金丹、牛角、筋骨等,好的全給你拿走了,他們這些人不過是分到些五臟和血rou,結果還要多打兩場架,如果連幾枚小暑錢都不愿意多掏,那就別怪他們……在背后跳腳罵娘了。

    這名練氣士名叫呂陽真,出身鄉野,世代樵夫,如今是一名居無定所的山澤野修,在去年剛剛跨過了第一個大門檻,成為洞府境練氣士,雖是中五境最底下的那個,可成為了洞府境修士,對于散修而言,就是一步登天,之后就可以去擁有正統傳承的仙家府邸任職,可以去世俗朝廷給君王當供奉,在將相公卿的豪門府邸當客卿,換句話說,洞府境的散修,總算開始值點錢了。

    呂陽真的夢想,是能夠比當初在山崖洞窟遇到修士尸骨、遺物的運氣再好點,可以得到一本直指地仙境界的道統仙書,這輩子即便當不成高高在上的金丹境地仙,若是可以站在門外,伸手摸一摸陸地神仙的門檻,也算心滿意足了。

    而呂陽真內心深處最大的愿望,或者說奢望,是希望年近六十的自己,哪天撞大運,莫名其妙就成了溫養出一把本命飛劍的劍修。所以當呂陽真看到那位一襲白衣的年輕仙師落地后,有兩抹光彩掠回腰間那只朱紅酒壺,頓時眼眶通紅——飛劍,絕對是本命飛劍!

    不是說好了“甲子老洞府,百年劍修猶年少”嗎?難道眼前此人是駐顏有術的大修士?

    若是一位龍門境劍修,可就是天大的麻煩了。萬一是位隱世不出的金丹境劍修,估計這趟謀劃縝密的圍殺取寶,就會傷亡慘重了。

    呂陽真經過短暫的心情激蕩之后,很快冷靜下來。

    一名已經養出本命飛劍,現世后能夠抵御世間罡風吹拂和煞氣砥礪的年輕劍修,除了自身的可怕,比如殺力驚人,與人廝殺,喜歡轉瞬分生死,更讓他們這些散修忌憚的地方,在于寶瓶洲的劍修,幾乎都是山上仙門的寶貝疙瘩,誰敢傷了分毫,肯定會驚動各自門派里的祖師堂。

    呂陽真用眼角余光瞥了一圈,除了那位以障眼法遮掩真容的金丹境地仙,看不出神色變化,其余與呂陽真一般無二的散修,皆是與他差不多的心態,只是有些更加膽小的,更懂得見風使舵,已經收起了兵器,向這位白衣年輕人示好,以免給這位不速之客揀軟柿子捏,一劍斃命,用來示威。也有些不怕死的,雖然藏好了炙熱眼神,可是一些小動作泄露了他們內心的真實想法:把這三個人與那頭地牛一并拾掇了,做一筆驚世駭俗的大買賣,足可讓在場所有人一夜暴富!大不了從此遠離青鸞國地帶,反正他們這些被山上仙家視為野狗刨食的散修,本就是無根浮萍,在哪里修行不是修?再說了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呂陽真一行都下意識看了幾眼金丹境地仙。

    這位高人來歷不明,在半年前拉攏了他們,大致說辭是說此地有地牛之屬的大妖物,隱匿于一條歷史悠久的破碎龍脈之中,已有兩百余年,積攢出了相當于練氣士的龍門境修為,一旦沖刺金丹境,結丹之時,青鸞國必然會迎來一場地牛翻身、驚天動地的慘劇,方圓千里幾座郡縣城池,屆時會死傷無數,所以必須在它結成金丹之前,將其鎮壓打殺,以免禍害一國山水……

    呂陽真跟兩名臨時結伴游歷尋寶的野修,聽聞這番大義凜然的理由后,如果不是畏懼此人的金丹境修為,不然就會當場笑出聲。

    他之所以與那兩人短暫結盟,一起游歷青鸞、慶山數國疆域,在于那一對兄妹散修中的meimei是罕見的陰陽家旁友的地士。

    此次能夠從金丹境修士菜碟子里分來一杯羹,呂陽真和那位女修士,功不可沒。呂陽真擅長陣法,能夠壓制地牛翻聲帶來的動靜,以免招惹正統仙家的注意,否則到頭來大伙忙碌了半天,跟一頭畜生打生打死,卻要為他人作嫁衣裳。

    而女修士擅長之術,則是金丹境地仙愿意招攬三人的重要前提。這位神仙只是大致圈定了地牛隱匿之所,但具體方位,仍是苦尋不得,所以這位不諳搏殺的女子修士,就派上了用場。此次圍剿,她算是最為超然的一個,大戰拉開序幕后,比她哥哥以及呂陽真都更悠閑,甚至可以說是無所事事。

    這會兒兄妹二人,已經悄然向他靠攏。

    女子衣著鮮亮,婦人模樣,五境練氣士,資質算不得好,只是在野修中算不錯了。她對呂陽真印象不錯,此次參與一位金丹境地仙的謀劃,至少他們兄妹二人與呂陽真,還算坦誠相待,此時以心湖漣漪悄聲問道:“來者不善,分明是那兩人的朋友,如何是好?”

    呂陽真抹了一把臉,道:“靜觀其變吧?!?/br>
    女子點了點頭。

    這位女子的哥哥,八尺壯漢,手持板斧,身穿一副篆刻諸多符箓的青色鎧甲,滿臉血污,不過所幸都是些皮開rou綻的外傷。因緣際會之下,他走了兵家修士的路子,但也只是形似而已,無非是得了本淬煉體魄、凝神固魂的三流仙家遺失的秘籍,加上早年傾盡財力,購買了這副靈器寶甲,這才如虎添翼,在慶山國邊境一帶頗有威名。

    但兄妹倆真正掙錢的,卻不是這位戰力不俗的披甲壯漢,而是他那個地士meimei。

    山上練氣士,尤其是沒有師門傳承的山澤野修,關于尋寶一事,大有學問。除了誤打誤撞而來的所謂大道機緣,還可以從地方縣志中尋找蛛絲馬跡,對官府衙門秘藏的那些形勢堪輿圖進行實地勘驗,詢問當地樵夫、漁民這些經常跋山涉水的百姓,等等。

    這就需要相官、地士之流來幫著開山問路。相官,相傳可以看清楚天地面相,能夠以星象占卜人之氣數、國之氣運。地士,精于尋龍點xue,尤其是對于靈氣的細微異樣,極其敏銳。即使找到了藏寶之處,也還有關隘要過。

    世間的天材地寶,往往有那鬼神精怪嚴密看護,那些擁有神仙洞府的山頭門派,一旦發現了這類地點,大可以傾巢出動,實在不行,尋一兩個世交關系的別處山頭仙家合作,所以極少失手。而野修往往單槍匹馬,一人獨行,一旦確定無法得手吃獨食,就只能找人合伙,不然極有可能寶貝拿不到手,自己還落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為何不找山上仙家門派,跟他們合作?

    那是因為,一來收益太小,明明是最早發現天材地寶、上古秘藏,卻很容易落得個吃點殘羹冷炙的下場。再者還有更慘的結局,就是被仙家府邸暗中打殺了。要知道野修一直被正統仙師所輕視、厭惡,被他們視為練氣士當中的孤魂野鬼,天地靈氣的蛀蟲,不擇手段的邪路子修士。

    蜂尾渡歷史上那位玉璞境修士前輩,為何在寶瓶洲野修當中擁有極高的聲望和口碑?就在于這位前輩曾經道出了萬千野修的心聲:“老子就想要站著吃口飽飯!”

    名字被記錄在冊,一份在門派祖師堂,一份在山門附近的某個朝廷,這類練氣士,被稱為譜牒仙師,不在此列的,就算是野修了。

    朝廷和地方官府都不喜歡這類野修——容易捅婁子,經常害得他們出面擦屁股。尤其是躋身中五境的野修,幾乎人人殺伐果決,是在無數血雨腥風里,硬生生蹚出一條路子的狠人,喜怒無常,不近世情,行走人間,做事肆無忌憚。但是要說野修人人都是草菅人命的亡命之徒,肯定言過其實,只是山上仙家、朝廷衙門和江湖上的名門正派,三方都這么年復一年地渲染,故而野修就成了過街老鼠一般的存在。

    有點實力的野修,都會跟某個朝廷討要一個身份,或是在某個山上勢力弄個水分極大的供奉身份,以譜牒仙師之名,行山澤野修之實。

    呂陽真一行三人,由于一個是不擅攻伐的陣師,一個是注重防御的野路子兵家修士,一個更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地士,所以都還算穩重。

    可是另外還有一撮人,七八個抱團,看待那位年輕仙師的眼光,除了審時度勢的含蓄打量之外,還多出了一絲陰鷙狠辣。

    這伙人,大多早就相熟,是青鸞國附近版圖的生面孔練氣士,多半是趁著水陸道場和羅天大醮的熱鬧,過來碰碰運氣,此次圍殺那頭地牛之屬的妖物,出力頗多。其中既有擅長近身rou搏的兵家修士,也有精通符箓傀儡的旁門道士,有使用一桿招魂幡的鬼修,有一位本命物是藤牌、鳶牌和鐵符盾牌的壯漢,負責隨時幫助躲閃不及的同伙抵御攻勢。還有一名暫時仍是五境的老劍修,一口飛劍,離開竅xue后凝為實質,通體漆黑,兩尺余長,裹挾風雷,血腥氣濃郁。由于尚未躋身洞府境“開辟府邸”,所以一身靈氣不足以支撐飛劍現身太久,往往是一擊得手即返回本命竅xue溫養,以雪花錢大補竅xue靈氣。那頭黃色土牛的幾處致命傷,有半數是這名老劍修的飛劍使然。

    這伙人的主心骨,是一位身穿黑袍的老者,坐騎是一頭體形巨大的擁有五條尾巴的黑狐。

    老者轉頭看了眼那位藏頭藏尾的金丹境修士,意思很簡單,你是這次掏腰包用雪花錢換地牛妖物一身寶貝的家伙,之前大伙兒沒少出力,該做的都做了,現在來了個不知根腳的搗亂劍修,是打是退,你說了算。如果要往死里打,招惹這位年輕劍修,酬勞可就不是先前那么點小暑錢了;如果要退,反正之前已經給過定金,雙方就這么一拍兩散。

    那名御風懸停在空中的金丹境修士,望向那名白袍年輕人,直接出聲道:“你真要斷人財路?我可以答應你們,只要你們愿意退出山坳,不插手此事,這頭黃色地牛身上,本該屬于我的寶物,抽出一成,折價為雪花錢,事后我親自雙手奉上?!?/br>
    聽了張山峰、徐遠霞的解釋后,陳平安已經大致知道了事情緣由。

    身后這頭倒在血泊中的黃色地牛,雖也算是世間地牛之屬的妖物,但天生性情溫厚,市井坊間所謂的地牛翻身,根本與它無關。它在此隱藏兩百多年,是想要修繕那條破碎的上古龍脈,作為日后開府之地。這么多年來,它一直現出真身而臥,身如山脈,山石堆積,“山上”早已郁郁蔥蔥。

    鰲魚、螻蛄、蚯蚓和蟄伏地底長眠的巨蛙,這些山精水怪,喜靜不喜動,憑借天賦,喜歡將龐大身軀與山根相連,緩緩汲取大地靈氣,畏懼春雷。它們因為常年隱藏地底,蠶食山根氣運,一旦破境,躋身中五境洞府境,或是結成金丹,涉及大道機緣,都須要鯨吞天地靈氣。這時它們往往天性迸發,兇性畢露,惹來一場場地震慘劇,所以才會有地牛翻身、鰲魚翻背的說法。

    張山峰和徐遠霞兩人,先前也被人招攬,對付地牛,只是張山峰雖然修為不高,可是深知諸多山水精怪鬼魅的來源,對于黃色地牛的根腳、秉性更是極其熟稔,所以拒絕了對方的邀請。

    張山峰清楚,那頭黃色地牛若真是龍門境,距離結丹只有一步之遙,其被圍剿攻殺,必會血氣迸發,倘若在瀕死之際,牽動地脈,那就真是一場巨大的地牛翻身了,方圓千里之內,都會被地震波及,離此最近的那兩座郡縣,說不定就有數萬無辜百姓死傷。

    徐遠霞走南闖北,經驗相對老到,也沒有多仗義執言,要那些野修直接舍棄圍殺地牛,而是將地牛翻身的可能性和危害性與他們仔細說了一遍,希望當時招攬他們兩人的一位洞府境修士,能夠捎話給幕后人,稍微破費點銀子,聘請幾位陣師,盡量將地牛翻身的影響降到最低,至少莫要讓數萬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就當是花錢積德。那名洞府境練氣士拍胸脯保證會把話帶到,徐遠霞不放心,與張山峰暗中跟隨探查,當他們發現那名金丹境地仙的陣營當中,只有一位陣師坐鎮之后,就知道這注定也是一場人禍了。

    張山峰和徐遠霞一合計,兩人分頭行事。徐遠霞去找了最近的一座山上門派,道明此事,不奢望那些譜牒仙師,出手攔阻一位金丹境地仙,就是希望這些仙師向對方施加壓力,或是早做準備,幫著壓制地脈震動千里的險峻局面。張山峰因為有個正經身份,算是中土龍虎山在俱蘆洲的旁支外姓道士,所以去了官府,找到一位封疆大吏,希望青鸞國朝廷能夠給予重視,最好是唐氏皇帝可以派遣皇室供奉來此“督陣”,哪怕是增援那位金丹境地仙,作為籠絡手段都可以,在那頭黃色土牛的隱匿地點周邊,務必早早布置幾座山水大陣。

    那位手握實權的封疆大吏,答應立即將此事稟報朝廷,去轄境內的那座山上仙家求援,爭取以飛劍傳信京城。

    但是這位青鸞國權臣表現得頗為務實精明,開口要求張山峰交出兩件值錢物件,不然若是張山峰信口雌黃,他到時候如何跟山上仙師和皇帝陛下交代?

    張山峰和徐遠霞都覺得合情合理,便交出了一把真武法劍、一把在彩衣國戰事中獲得的短刀。

    最終的結果,便是當下的情景了。

    道理講不通。

    野修求利,好似是最天經地義的道理,而斷人財路,在山澤野修當中,是很人神共憤的行徑。

    至于這伙“早起求利”的練氣士,當然也有自己站得住腳的說法:自己不曾在市井殺人越貨,更不曾以神仙術法、仙家兵器禍害百姓,而是在這人跡罕至、鳥不拉屎的僻靜地方,圍殺一頭妖物,便是譜牒仙師尋寶,也不過如此,用干干凈凈的手段求財,還要怎樣?你個嘴上無毛的年輕道士,外加一個胡子倒是挺多的江湖武夫,說這地牛會牽動地脈,地震千里,你們算哪根蔥?

    張山峰和徐遠霞之后一路潛行至此,親眼看到那頭抖落背脊上無數土石、樹木的黃色地牛與二十多名練氣士對峙。它一開始想要逃離,且戰且退,仍是被追殺得無比凄慘,這才開始反擊,雙方打得天翻地覆。

    一旦它傷重,不得不現出大小如水牛的本命真身,拼死一擊,那就真的無法挽回了,張山峰和徐遠霞只好護在它身前。

    那頭倒在血泊中的妖物,眼見這兩人非但沒有對它出手,反而對它拼死相救,心里大概明白應該是他們害怕自己牽動地震,導致山崩地裂綿延千里,所以它到底沒有做那玉石俱焚的舉動,而是任由生命流逝。

    陳平安看著張山峰和徐遠霞。

    那撥練氣士應該是勝券在握,并未對兩人下死手。張山峰被劍修的飛劍刺透了肩頭,血流不止,敷藥之后,效果不佳,應該是傷到了筋骨,畢竟一把本命飛劍,絕非“鋒銳”二字那么簡單。徐遠霞的胡子上,沾滿了鮮血,多處凝結為塊,顯得有些滑稽。

    此刻聽到那名金丹境修士表示要退讓一步,張山峰擔心陳平安一口答應下來,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焦急道:“不能這么做?!?/br>
    金丹境修士笑道:“如今那頭妖物已經束手待斃,并無亡命掙扎的跡象,兩位義士,和這位剛剛趕到的仙師,何必多此一舉,偏偏要與我們自相殘殺?”

    徐遠霞已經支撐不住身形,黑著臉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拄刀,一手抹了一把胡子,不甘道:“理是這個理,就是有些憋屈?!彼D頭瞥了眼那頭黃色地牛,道:“總覺得對不住它?!?/br>
    張山峰喟嘆一聲,將桃木劍收在背后,松開握住陳平安手臂的那只手,無奈道:“好像只能如此了?”卻是詢問的語氣。

    包括金丹境修士在內,所有人其實早早注意到了這位年輕劍修的四個扈從,皆是氣勢驚人的純粹武夫。

    這才是這伙人一直按兵不動、好好說話的真正原因。

    陳平安拍了拍張山峰的肩膀,輕聲道:“我來解決?!?/br>
    張山峰愣了一下,咧嘴笑道:“不管你怎么做,我倆都沒意見,不為難你,真的?!?/br>
    陳平安點點頭,轉頭望向那位御風凌空的金丹境地仙,笑問道:“不知你是來自哪座山頭仙家?或是那座青鸞國大都督府?”

    盤腿而坐的徐遠霞會心一笑,哎喲,陳平安這小子如今心思活絡了不少啊,一下子就說破了自己心中揣測的方向??上Ь褪俏涞谰辰缢坪鯖]往前挪一步,還是第三境?

    也正常,距離上次分別,也才兩年多時間,陳平安當下才多大歲數?十七虛歲?如今三境底子打得這么好,算是相當不錯了,在江湖上撈個“武學天才”的稱號,不用心虛。

    三人之外,圍著一圈如虎豹豺狼的練氣士。

    畫卷四人并未走入圈子去往陳平安身邊,而是站在圈子外。這四名看不出具體深淺的純粹武夫,難不成是想要四人“包圍”二十多個練氣士?

    那名金丹境修士笑了笑,道:“我是誰,與小仙師你做何決定,并無關系吧?”

    陳平安問道:“這頭黃色地牛,在你看來,值多少枚雪花錢?”

    金丹境修士想了想,認真回答道:“市價約莫是二十到三十枚小暑錢,只不過地牛之屬,極難尋獲,有價無市,所以真實價格往上翻一番,也算公道。按照這個算法,大致是五千枚雪花錢。怎么?小仙師想要算一算自己那一成,是幾枚雪花錢?還是覺得一成太少,對不起自己的實力,想要兩成,甚至更多?”

    雖然這位金丹境地仙在后面的言語中,帶著些許笑聲,只是其中的陰森之意,在場所有山澤野修都聽得出來。

    這可是要撕破臉皮的前兆了。

    一位金丹境地仙無形中散發出來的磅礴威勢,便是那位坐騎是黑狐大妖的黑袍老者,都覺得有些呼吸不暢。

    只要結成金丹客,就可以向天地借力。

    “雖然是我兩個朋友造成當下局面,好在事情終究沒有走到最壞的那一步,不曾出現地牛翻身、地震千里的慘劇,所以現在我們是可以好好商量的?!标惼桨残Φ?,“好吧,這頭黃色地牛,就按照你報價的五十枚小暑錢,刨去我那一成收益,這里是四十五枚小暑錢,拿去?!?/br>
    眾人只見那白衣年輕人隨手一拋,一大把小暑錢便飛向了相距頗遠的金丹境地仙。

    金丹境地仙皺了皺眉頭,一揮袖子,四十多枚小暑錢如溪水流淌,圍繞在他身旁一丈外,然后他一枚枚凝神審視,確定這些神仙錢并沒有被動過手腳,是貨真價實的小暑錢。

    呂陽真和其他散修,既眼紅,又狐疑,天底下竟然還有這等生意?

    這些小暑錢,相當于世俗王朝的四百五十萬兩白銀,不說以富饒著稱寶瓶洲東南的青鸞國,只說慶山國,朝廷一年賦稅才多少?這是一筆極大的財富了。便是那名金丹地仙,都覺得這筆進賬很可觀。但是金丹境地仙并沒有立即收起這些錢,他一邊繼續觀察著緩緩流轉的神仙錢,一邊問道:“敢問這位公子,仙鄉何處?”

    陳平安笑道:“我先前問你來處,你也沒告訴我?!?/br>
    金丹境地仙微微一笑,又問道:“那敢問公子花錢買下這頭黃色地牛,可是有何燃眉之急?”

    “這些前輩就不用管了?!标惼桨蚕肓讼?,又拋出五枚小暑錢給那位地仙,“這五枚,勞煩前輩分給其余仙師,就當是我‘后到先得’的賠禮了?!?/br>
    這么一來,那些山澤野修的眼神就好了不少,畢竟額外多出的五枚小暑錢,等于是白拿的,他們二十余名練氣士,分屬大小不同的四座山頭,呂陽真三人是最小的山頭,騎狐的黑袍老者那撥人,是最大的一座山頭,無論是人數還是實力,都最突出,所以這五枚小暑錢,說不定可以直接劃走兩枚。

    金丹境地仙笑道:“公子倒是好大的氣魄和財力,能夠將小暑錢當作雪花錢送人,便是在下都要自愧不如啊?!?/br>
    此言一出,有些野修的心里便又起了漣漪。

    委實是地仙這句話太過戳心窩子了,他們這些野修將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拼了老命掙錢,一年能掙幾枚小暑錢?

    陳平安沒理會金丹境地仙的陰陽怪氣,他環顧四周,淡然道:“好話說了,好事也做了,我接下來就該聊點實在的。天底下誰的錢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我身上確實還有些小暑錢,各位如果心動,憑本事拿走便是。但是如果出手了卻拿不走,那我就要你們留下命了?!?/br>
    金丹境地仙猛然間收起了那五十枚小暑錢,笑問道:“你就不擔心我一走了之?本人無法扛著一頭黃色地牛,招搖過市,可帶著五十枚小暑錢,還是可以來去自由的?!?/br>
    金丹境地仙又問道:“你就不怕我用這已經到手的五十枚小暑錢,買你們的命?一來一回,連我在內,所有人都等于賺了兩份錢,何樂而不為?”

    陳平安伸出一只手,示意道:“只管走,盡管買,你高興就好?!笨茨悴豁樠酆芫昧?,求你跑路或是行兇,我好殺你。

    金丹地仙沉吟不語,似乎在權衡利弊,而所有山澤野修也都在等待這位地仙的決定。

    就在此時,那頭身受重傷的黃色地牛,望向那一襲雪白長袍的背影,口吐人言,道:“仙師何必如此?”

    陳平安沒有轉身,伸手扶住腰間的養劍葫蘆,輕聲道:“我覺得你比很多人更像個人,就這么簡單。從今往后,希望你繼續好好修行,以后人間多出一位與人為善的金丹修士?!?/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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