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新年新氣象
然天下的大地,如一顆絢爛流星消失在半空中。 左右抬頭看了眼尚未合攏的天幕,收回視線,化虹去往桐葉洲和寶瓶洲之間的廣袤海域。 出海沒多久,左右就停下身影。 老秀才問道:“為何不飛升離去?” 左右默不作聲,兩人相隔不過四五步。 老秀才伸手指向那處杜懋強行飛升扯開的天幕縫隙,大怒道:“為何不借機離開這座天下?難道你真想要勘驗了那句混賬話,真要‘左右是個死’?” 左右低下頭。 只是這次老秀才沒有跳起來給他一巴掌,頹然道:“去吧,知道你一直想去倒懸山,去劍氣長城。去吧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弟子要傷先生的心,都是攔不住的?!?/br> 左右作揖道:“弟子左右,拜別先生!” 老秀才揮揮手,說不出話來。 左右轉過身后,似有不舍,沒有化虹而去,只是一步步走去,左右說道:“先生收取的小師弟,挺不錯的?!?/br> 老秀才沒好氣道:“滾滾滾?!?/br> 老秀才也轉過身,先生與弟子,兩人就這樣背對著背,一人站在原地,一人就此遠游。 老秀才突然撓撓頭,似乎想起很多往事。那會兒自己還是個窮秀才,名聲不顯,所以收取的大弟子崔瀺,是個有錢人家的孩子。窮秀才兩袖清風,故而囊中羞澀嘛。之后收的第二個弟子和第三個弟子,就沒那么有錢了。那會兒三個弟子,其實處得挺好,他這個先生當得也最是舒心。后來呢,一個個都長大了。 老秀才背對著那個其實一輩子也沒怎么瀟灑過的弟子,突然欣慰笑道:“以后到了劍氣長城,一定要瀟灑啊?!甭晕⑼nD,老人輕聲道:“左右啊,其實你劍練得好,書讀得更好?!?/br> 劍修大步離去,只在這他極其不喜歡的紛雜人間,留下了最后一句話:“是先生教得好?!?/br> 大年三十寫春聯換春聯,灰塵藥鋪先前買了不少做春聯底子的紅紙,店鋪大門那邊一副,鋪子后邊正屋偏屋三間,總計四副春聯。 陳平安、裴錢、鄭大風和盧白象,各寫一副,都是從一本購置于市井的春聯小折本上照搬內容,沒太多講究。 陳平安寫得端正,盧白象寫得飄逸,鄭大風寫得竟然也十分不俗。裴錢自告奮勇說要寫一副,結果寫得很用心,卻挺遭人嫌棄,朱斂一直在那兒搖頭,就連魏羨都來了句:“寫得挺好,可惜就怕貨比貨?!迸徨X也心虛,不承想陳平安說,就這樣吧,討個喜慶而已,不用太計較字的好壞。裴錢、魏羨和隋右邊三人,負責搬凳子、架梯子、拿米漿,張貼春聯。裴錢自認春聯沒寫好,就一定要貼正春聯,陳平安和鄭大風在一邊指手畫腳,站著說話不腰疼,這讓一心想要將功贖罪的枯瘦小丫頭忙得滿頭大汗。最后是隋右邊要陳平安和鄭大風兩個人閉嘴,裴錢這才大功告成。 “春”字,都是陳平安寫的?!案!弊?,則是鄭大風寫的。 朱斂一直在廚房做年夜飯,忙活了將近一下午。陳平安和裴錢幫著洗菜擇菜切菜,打雜幫忙。隋右邊來灶房門口站了一會兒,又走了。 最后朱斂端上了一大桌子葷素搭配的豐盛年夜飯,色香味俱全,硬菜是寓意年年有余的一條紅燒大魚,主菜是一砂鍋燉豬蹄髈,陳平安和裴錢用筷子幫著拆開。 鄭大風坐在主位上,坐北朝南,盧白象和魏羨坐在鄭大風左手邊,隋右邊和裴錢坐在右邊。裴錢偷著樂呵,說右邊jiejie坐右邊,結果被隋右邊擰著耳朵,立即求饒。 陳平安和朱斂坐在靠近大門那邊的長凳上。 趙姓陰神死活不樂意進來占個位置,大家只好作罷。 桌上的酒水是范家桂花島出產的桂花釀,香氣撲鼻,回味無窮。 陳平安見裴錢眼饞,又忙活了大半天沒歇著,想著反正桂花釀不上頭也不辛辣,就給她倒了一小杯,兩三口的樣子,只是提醒她以后也就過年這天能夠喝杯酒,如果平時膽敢偷喝,就別怪他收拾她。裴錢一通小雞啄米,那張微微多了些rou的黝黑臉龐上,洋溢著她這個歲數的孩子該有的天真和幸福。 陳平安堅持要鄭大風第一個拿起筷子夾菜,其他人才能動筷子端碗喝酒,還要鄭大風舉杯說點客套話,兩三句意思意思就行。 本來臉皮極厚的鄭大風此時竟是給臊得不行,扭扭捏捏了半天,才說了些大伙兒吃好喝好、新春嘉慶萬事如意的言語。裴錢抿了一小口桂花釀,眼睛發亮,天底下竟然還有這么甘甜好喝的玩意?看來長大也是有些好處的,等再長大些,她應該想喝酒就可以喝了吧? 飯桌上鬧哄哄的,有裴錢在誰也別想安靜吃個飯。 鄭大風和陳平安都沒有怎么聊驪珠洞天小鎮的事情。鄭大風更多是問了些藕花福地的奇人異事,比如畫卷四人,對于陳平安之前的那個天下第一人丁嬰,也頗有興趣,再就是那個謫仙人姜尚真。陳平安便挑了些事情來說,直到這時,鄭大風才順勢提及了驪珠洞天。 浩然天下有十大洞天和三十六小洞天。洞天之所以為洞天,就在于靈氣盎然,冠絕天下。傳聞洞室直達天上,皆有上古仙人或兵解或飛升遺留下來的種種機緣,是神仙修行首選之地,在此修行事半功倍,比如桐葉宗的梧桐小洞天,就被杜懋獨占,只是分一杯羹給宗門內的上五境修士。 只不過也有些例外,比如道祖那座與藕花福地相銜接的蓮花小洞天,當然還有驪珠洞天。后者靈氣自然也算充沛,不以天材地寶著稱于世,真正令人垂涎的,是小鎮百姓天生卓越的修行資質。浩然天下的別處,陸地神仙下山尋覓一棵好苗子,那是大海撈針一般,可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即便找到了資質好的,又未必適合收入門下,或是心性不契合師門道法,等等,興許到最后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失望回山。而在驪珠洞天里,有望躋身中五境的修道美玉,不在少數,尋常一雙神仙眷侶的子嗣,都未必能夠有此修行資質。 在灰塵藥鋪吃過這頓年夜飯后,人人換了新衣衫。魏羨起先不太樂意穿新衣服,說實在不行就穿那件龍袍得了,新衣服穿著總覺得不合身,不得勁,給裴錢糾纏了半天,這才答應去換了新衣新靴子。陳平安為了應景,也暫時脫下了金醴法袍,換了身裴錢和隋右邊幫忙挑選的青色長衫。 陳平安給了裴錢和畫卷四人人手一份壓歲錢,是用紅紙包著的一枚雪花錢。 裴錢曉得這枚雪花錢價值千兩白銀,歡天喜地。其余四人,也都收下了,但自然不會如裴錢這般心境。 在這之后就是守夜了。 最后剩下陳平安和鄭大風還有裴錢,圍爐而坐,守到了天亮時分。 陳平安蹺起一條腿晃著,蓮花小人坐在他腳背上,跟著起起伏伏,樂不可支。 陳平安沒敢多喝養劍葫蘆里的小煉藥酒,一整夜與鄭大風各自喝了半斤桂花釀,點到為止。 鄭大風聊了小鎮上許多跟陳平安差不多歲數的人,馬苦玄、宋集薪、趙繇、林守一,再小一點的,李寶瓶、顧璨。 裴錢在后半夜其實已經睡著,所以就沒有聽到這些關于驪珠洞天的故事。 鄭大風說他最沒有想到的,還是你陳平安,不但活了下來,還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鄭大風主動詢問了陳平安的本命瓷。陳平安笑著說是一件白瓷鎮紙,大致是螭龍狀,他當年留下了一些破碎瓷器的遺物,不多,一直偷偷藏在了泥瓶巷祖宅的墻角陶罐里頭。不出意外的話,一旦燒制而成,也不會是作為御制貢品,擺放在大驪皇帝的書房案上,多半會被某個山上仙家府邸秘藏起來,因為按照劍氣長城老大劍仙的說法,他陳平安本該是有地仙資質的。 鄭大風沒有繼續說下去,陳平安也沒有讓鄭大風為難。 牽連太深。 鄭大風最后指了指屋外,道:“老趙,是驪珠洞天趙繇這一支的老祖宗,死了后給我們家老頭子收攏了魂魄,半神祇半陰煞,運道好的話,就可以丟出去,一舉成為大驪王朝某處山岳的神祇。不過要像魏檗那般一步登天,直接從小山神變成半洲之地的北岳正神,是絕對不敢奢望了,可是跟顧璨他爹那樣坐鎮方圓千里山水氣運,還是有機會的?!?/br> 陳平安點頭道:“猜出來了?!?/br> 齊先生曾經留下三縷春風,分別在他、趙繇和宋集薪身上。 趙繇當年沒能保住那枚最珍貴的“春”字印,齊先生卻說對此不曾失望,陳平安一開始不理解,以齊先生的性情,絕對不是因為對趙繇不曾寄予厚望,故而不失望,事實上齊先生在趙繇和宋集薪之中,是更加看重趙繇一些。如今想來,其實齊先生未嘗不是希望趙繇借此機會,與他這一文脈徹底撇清關系,自立門戶也好,投入別家文脈道統也罷,說不定能夠安安穩穩度過一生,這樣齊先生便欣慰了。 陳平安自認做不到齊先生這般豁達。以后讀書更多,識人更多,興許可以,可今天肯定不行。 關于杏花巷馬苦玄的身份,鄭大風泄露了一絲天機,說那只與馬苦玄相依為命的白貓,很有來歷,機緣之大,比起大隋皇子高煊的龍王簍和金色鯉魚、阮秀腕上火龍鐲子、趙繇木雕龍、顧璨小泥鰍、宋集薪的四腳蛇,有過之而無不及,不同的是,白貓偷偷闖入驪珠洞天,只會認馬苦玄一人為主人。 陳平安便說了馬苦玄與他的兩次廝殺,一次在家鄉神仙墳,一次在彩衣國大街上。 鄭大風笑得不行,沒太當真,說驪珠洞天每千年左右,都會冒出這么一對,要么死敵,要么摯友,后者比如大驪王朝的曹袁雙璧,這一次,說不定就是你們兩個了——杏花巷馬苦玄、泥瓶巷陳平安。 陳平安轉頭望向屋外邊的天色,已經是正月初一的清晨了。去年他在這個時候,還在藕花福地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四處晃蕩,真是恍若隔世。 裴錢醒來后,立即去了藥鋪外面的巷子里放爆竹,不過興許是過了年長了一歲,乖巧得很,先問了趙氏陰神放爆竹會不會嚇到它,陰神笑著說不打緊。 聽著小巷那邊連綿不絕的爆竹聲,鄭大風突然說道:“裴錢待在你身邊,還能拘束著她的某些天性,以后離開了你,怎么辦?” 陳平安想了想,道:“盡量在離開我之前,先教會她善惡之分,只有做到了這點,才能談近善去惡,不然她做什么都會迷迷糊糊?!标惼桨灿媚_尖在地上畫了一個圈:“不以規矩,不成方圓。她如今還小,在我幫她畫出的這個圈里面,她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哪件事做得出了這個圈,我就敲打她一下,告訴她一些道理。慢慢來吧,不能一蹴而就。過了年才十一虛歲的孩子,如今做得不差了?!?/br> 鄭大風笑道:“能跟你比?” 陳平安微笑道:“干嗎要跟我比,裴錢就是裴錢,陳平安就是陳平安?!?/br> 鄭大風感慨道:“裴錢遇到你,是她的幸運?!?/br> 陳平安轉頭看了眼鄭大風,問道:“你遇到我,不一樣幸運?只不過是路過老龍城兩次,就既當你的傳道人,又當你的護道人,很累的好不好?” 鄭大風嘖嘖道:“傳道人當得還湊合,你這護道人當得可真不咋的啊?!?/br> 陳平安哈哈大笑,毫無誠意地抱拳打趣道:“見諒見諒,我這五境武夫,做得可不能更好了?!?/br> 鄭大風翻了個白眼,自怨自艾道:“以后還怎么找媳婦喲?” 裴錢拿了個雞毛撣子扛在肩上,說是要給那根行山杖休息休息,到了后院這邊,見人就說好話,說希望老魏趕緊找到個漂亮小媳婦;希望小白下棋越來越厲害,爭取當個天下第一百;希望右邊jiejie越來越年輕,一輩子不長皺紋;希望朱斂今年做出更好吃的飯菜;希望趙姓陰神爺爺的境界嗖嗖嗖往上漲,以后就帶她去天上玩兒;希望鄭大風鋪子生意興隆。 裴錢最后希望陳平安在新的一年里,財源滾滾來,擋都擋不住,金子銀子寶貝們多得沒處放。 顯而易見,她在新的一年里,是再也不想當個賠錢貨了。 不知是裴錢轉運了還是如何,一張連朱斂都害怕的小烏鴉嘴,卻變成了一張金口,當天靈驗。 正月初一,按照寶瓶洲的風俗,掃帚倒立,不迎客不遠行不勞作,只管吃喝玩樂,可是范峻茂依然在上午來到了灰塵藥鋪,除了詢問陳平安何時再次去往云海煉化本命物外,還給陳平安帶來了三袋子金精銅錢,厭勝、供養和迎春錢各一袋,累計三十幾枚,全是大驪宋氏皇帝自己掏的腰包,而且保證之后還有,因為隨著大驪鐵騎南下,一路上別說是各國朝廷禁絕的yin祠,就是一些不識時務的山岳正神,一尊尊金身都可以敲碎打破,碎片用以鑄造金精銅錢。 陳平安望向鄭大風,后者亦是一頭霧水,問道:“跟驪珠洞天燒制本命瓷差不多,金精銅錢如今不是已經不再鑄造了嗎?” 范峻茂嗤笑道:“所以說這才是大驪宋氏賠罪的誠意所在,不然如何顯出大手筆?” 鄭大風想了想,道:“除非是老頭子給宋氏皇帝施壓,不然大驪王朝不至于如此割rou,這些金身碎片,收藏起來,用來給未來其余三尊山岳大神涂抹金身,更加劃算?!?/br> 陳平安點頭贊同。 鄭大風便有些疑惑:“不像是老頭子的風格啊?!?/br> 范峻茂沒好氣道:“先前一艘從北俱蘆洲往南走的跨洲渡船,本來不會在龍泉渡口停留,結果有個漢子直接從天上砸到了地上。如今西邊大山那么多勢力扎根,修建府邸,人多眼雜,這個消息,已經在寶瓶洲北方傳開了,都知道寶瓶洲除了宋長鏡,還有一位傳說中的十境武夫?!?/br> 鄭大風一抹臉,道:“那是李二無疑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到咱們老龍城?!?/br> 范峻茂心中有數,道:“按照行程,如果愿意砸錢,快一些南下老龍城,應該就是這幾天?!?/br> 鄭大風掰手指計算一下,笑道:“從北俱蘆洲到東寶瓶洲最北方的大驪王朝,再到最南邊的這里,趕得挺匆忙啊,不過估摸著是老頭子攔了一攔?!?/br> 鄭大風輕聲問道:“桐葉宗那邊?” 范峻茂冷笑道:“老龍城的這些個廢物地仙,哪敢跨海去桐葉洲晃蕩刺探消息,本來寶瓶洲就矮人一頭,桐葉宗又是桐葉洲最跋扈的山頭,沒誰愿意招惹。一些個內幕,最多就只有苻家會稍微知道點,其余幾大姓氏,關于桐葉宗那邊的動靜,跟聾子差不多。不過,我估計桐葉宗那邊出了大問題,苻畦除了那塊老龍布雨佩,又拿出了一樣我都想不到的東西,要我轉交給陳平安。只是苻畦也說,尚須苻家祠堂商議此事,但是他會爭取通過議程,陳平安何時離開老龍城,何時送到。你們兩個,不妨猜猜看,是什么東西?” 陳平安趕緊把院子里的裴錢喊到身邊,大致說了下苻家的情況,然后語重心長道:“你來猜猜看,東西往好了猜?!?/br> 裴錢認真思量了一番,怯生生道:“該不會是一件半仙兵吧?” 范峻茂頓時無言。 陳平安和鄭大風相視一眼,皆大笑起來。 正月初五這天。 那個外鄉老人待在灰塵藥鋪這邊嗑瓜子嘮嗑,裴錢陪著跟他雞同鴨講,一老一小,各自吹牛,兩不耽誤。 除了老人,藥鋪今天又多了個客人——一個身材矮小精壯的漢子,走入了小巷。 門檻邊坐在板凳上的老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刹皇?,眼前這漢子,可比山上的玉璞境修士稀罕多了。 畫卷四人雖還未親眼見到此人,可在那人緩緩走向藥鋪之時,幾乎同時心中悚然,就像看到了一條巨大蛟龍,硬生生擠入了一條溪澗水溝。這是一種同為純粹武夫之間的心靈感應。 世間竟有這種武人? 發現陳平安和鄭大風并不緊張后,畫卷四人這才放下心來。 魏羨用手摩挲著下巴,朱斂眼神炙熱,盧白象和隋右邊也停下了手談對弈,隋右邊一根手指輕輕敲擊著身前一枚棋子。 陳平安和鄭大風一起走到鋪子前面。 鄭大風佝僂著腰,左看右看,第一句話問道:“嫂子咋沒來?” 那漢子看著鄭大風,木訥的臉龐上沒有太多表情,答道:“如果不是師父要我等等,這會兒已經在桐葉宗山頭了?!?/br> 鄭大風撓著頭,不說話。 然后漢子望向陳平安,抱拳道:“陳平安,那趟出遠門,一路走下來,李槐懂事多了,而且都不是一些書本上能學到的,我李二得謝你。當年齊先生教李槐教得好,齊先生走了,你也教得很好,我其實得喊你一聲陳先生。今天我還得趕著去桐葉洲拆那杜懋的祖師堂,就不多聊了。反正就幾句糙話,撂在這里,一般只有家里人受了欺負,我李二才出拳。但是我保證,以后你陳平安只要讓人捎句話,要我李二捶誰,我立馬就趕過去捶誰,皺一下眉頭,我就不是李槐他爹!” 李二再次抱拳,沉聲道:“走了!” 漢子就這么走了。 在李二到達老龍城后,老龍城形勢就真正趨于明朗了,雖然這位十境武夫只是在灰塵藥鋪露了一面,但稱得上一錘定音。 可能包括孫家在內的各大姓氏,猶然不知,但是接下來的事態發展,不過是“按部就班”四個字而已,老龍城的一張張算盤和一本本賬本,會不斷往北,距離已經駐扎在寶瓶洲中部的大驪宋氏鐵騎,越來越近。 對此,苻家、范家和灰塵藥鋪,最先知道答案。 在李二離開這天,范家一行人就大搖大擺來拜年了。來的都是陳平安的熟人,范峻茂、范二這對姐弟不說,還有桂花島的桂姨,以及她的唯一嫡傳弟子金粟——這位當初侍奉陳平安去往倒懸山的桂花小娘,最后是金丹境老劍修馬致,曾給陳平安喂過一段時間的劍。桂姨幾乎從不會登岸,桂花島每年兩次來往于老龍城和倒懸山,而范家祠堂許多老人一輩子都沒見過她一面。 那個在朱斂眼中,“讀書功夫很深”的外鄉老人,原本以為今天又是無趣的一天,連那位隋姓女子都要見不著,不承想一下子見到了這么多女子忙前忙后,十分殷勤高興,只差沒說自己是灰塵藥鋪的店伙計了??邕^鋪子門檻后,桂姨看了外鄉老人一眼,老人剛好也看了她一眼,桂姨按下心中疑惑,微微一笑。老人心想,這位夫人,雖然中人之姿,可是性情溫柔,實在是尋常男子娶回家相夫教子的首選,難怪姜尚真只管生不管養的那個長子,要拿宗門的名頭來壓她,希望跟范家購買這艘桂花島,開辟出一條去往倒懸山的成熟航線。 桂姨卻沒能看出老人的底細深淺,只是依稀覺得老者“身無垢,氣輕靈,神飽滿”,若如今暫時是地仙修為,以后必然是上五境的天資。 畢竟地仙之中,亦有高下,也分天壤。 陳平安一路小跑出來,迎接桂姨。對于這位長輩,陳平安一直心懷感恩,這與桂姨的身份修為無關。 那次乘坐桂花島去往倒懸山,途經蛟龍溝,遭了一場大劫難,有那么一剎那陳平安進入過空明境地,如佛家遍觀眾生心性,讓陳平安有些措手不及,只覺得仿佛世間幾乎皆是惡意,之后在小院消沉了一段時間。在那之后,想起桂花島,唯有兩抹暖意,一是幫陳平安畫了三幅畫的范家畫師,再就是閱盡世間百態始終心境平和的桂姨。 陳平安和桂姨他們在外邊大堂坐著閑聊。 范二裝模作樣去了趟鄭大風住處,結果發現墻上沒掛那幅他送的筆力精湛的人物畫像。 屋內鄭大風咳嗽一聲,不動聲色道:“養精蓄銳,修身養性嘛……以后這種缺德事,要少干?!?/br> 范二一聽立即佯裝滿臉惱火,后悔不已道:“也怪我那畫師,曲解了我的意思。我的本意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然先生一心仰慕隋仙子的風采,我這做弟子的,總要做點什么,便與那畫師說了隋仙子的神仙姿容,要他作一幅潑墨寫意的畫像……” 鄭大風老懷欣慰,這名弟子算是出師了。 隋右邊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滿臉譏笑,道:“這位范家畫師真是丹青圣手,只憑范公子的三言兩語,就能畫得如此傳神?!?/br> 后院暗流涌動,前院相談甚歡。 今日拜年,沒有金粟說話的份,這一點,她心知肚明,即便她是老龍城地仙之一桂夫人的唯一弟子。這位負劍的女子武夫,說好聽點是家族供奉客卿,說難聽點就是侍衛扈從。金粟更多的注意力,還是在那個陳平安身上。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大概就是說這個家伙了,不再是當年那個愛喝酒的少年郎,泥土氣和少年稚氣都已褪盡,取而代之,是一種……從容。 發髻別有一支白玉簪子,身穿一襲雪白長袍,腰掛那只讓人眼熟的朱紅酒壺,個子高了不少,坐姿極正,與人言語時,喜歡與人對視,眼神中會帶著一種毫無敷衍意味的真誠笑意。 金粟還發現了一塊小黑炭杵在陳平安身邊,這枯瘦小女孩一雙眼睛極大,轉得賊快,偷偷摸摸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 金粟對她展顏一笑。 裴錢便也對她咧嘴一笑。 在裴錢眼中,這些長得漂亮水靈的jiejie,從姚近之到隋右邊再到眼前這位,都是大大的錢袋子嘛。聽鄭大風說世間有種小玩意,叫搬財小鬼,是精魅鬼物之一,裴錢覺得挺像自己的。 果不其然,雖然金粟來得匆忙,身上沒帶壓歲錢,更沒想到會遇上這么個小丫頭,可是桂夫人卻早早準備好了一只繡工精美的小香囊,一看就不簡單。香囊本身散發著絲絲縷縷的雪白靈氣不說,里頭還滲出星星點點的嫩綠色光彩,芬芳怡人。陳平安大致猜出是桂花島那棵祖宗桂的本命桂葉,所以哪里敢收。裴錢如今察言觀色的功夫不差,一看陳平安不太愿意收下這份壓歲錢,也就只好跟著搖頭傻笑。 桂夫人堅持要送見面禮給裴錢,陳平安拗不過,只得讓裴錢收下,自然還是他代為保管。裴錢無須陳平安發話,雙手畢恭畢敬收過香囊后,鞠躬致謝不說,還說起了討巧的喜慶話,例如祝愿桂夫人福壽安康、永葆青春之類。桂夫人聽著挺受用,揉了揉裴錢的小腦袋,說你師父陳平安在桂花島上已經有一棟掛在他名下的宅院,渡船上還有一座名為“蟾宮”的小別院,就干脆送給你好了。 裴錢瞪大眼睛,是真真切切給嚇到了。咋的,天底下的夫人送禮物都是這般豪爽的?一見面就要送人宅子?難道天底下的女子都是歲數大一些,就變得越來越出手闊綽? 陳平安苦笑道:“桂姨,真不能收這棟宅子,不行?!?/br> 桂夫人瞪了一眼陳平安,道:“我送裴錢宅子,跟你有關系嗎?” 陳平安咳嗽一聲,示意道:“裴錢?!?/br> 裴錢立即挺直腰桿,稚聲稚氣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命不敢違,不然就是不義不孝也?!?/br> 桂夫人覺得有趣,瞥了眼陳平安,笑問道:“你教的?” 陳平安無地自容,道:“大概是每天讓她讀書抄字,她從書上自學的吧?” 裴錢溜須拍馬道:“是師父教得好!” 陳平安微笑著一記栗暴敲下去。 裴錢抱住腦袋,一臉委屈和茫然。 送桂夫人一行離開小巷的時候,陳平安和金丹境老劍修馬致并肩而行,向這位范家供奉討教了一些養劍之術、煉劍之法,馬致自然坦誠以待。 正月初九。 老龍城有習俗,稱為“天公生”,家家戶戶需要準備花燭、齋菜,在庭院天井、街巷拐角這些頭頂沒有遮掩的地方,拜天祈福。 雖然灰塵藥鋪沒有老龍城人氏,但是鄭大風卻做得比老龍城百姓還要講究。這個連過年都沒太在意的漢子,親自備好花燭瓜果和自己做的齋菜,在后院天井內擺好了高低三張香桌,點燃三炷香,行三跪九拜之禮。這等規格,比起世俗王朝的君主祭天要小,比起尋常百姓的膜拜蒼天,則要大不少。 趙氏陰神在一旁也是束手而立,神態恭謹。他沒有燒香敬香,但是跪拜大禮,做得一絲不茍。 裴錢蹲在屋檐下看得津津有味,陳平安看了一眼就沒有多瞧。其實這已經涉及鄭大風和陰神的秘密了,只是鄭大風自己都不遮掩,陳平安就當沒看見好了。 去了柜臺那邊繼續當臨時掌柜兼賬房先生,陳平安覺得自己已經準備妥當,很快就可以去云海上正式煉制那方“水”字印。 至于苻畦會拿出哪件半仙兵,值得期待。 說到底,這次是杜懋和桐葉宗連累了大驪皇帝,后者志在老龍城各方勢力的北上,對于他陳平安和鄭大風,不會主動招惹。 只是大驪王朝明顯小看了一位飛升境大修士違例離開山頭需要付出的本錢,大驪皇帝給再多的金精銅錢,陳平安只會嫌少不會嫌多。 最早鄭大風贈送的那袋子金精銅錢,已經悉數給金醴法袍“吃進了肚子”,法袍所繡居中金龍所銜那顆不知什么材質的“驪珠”,蘊含的靈氣越來越充沛,法袍不但修復如新,而且品秩又有提高。按照趙姓陰神的說法,只要一直吃金精銅錢,這件金醴法袍肯定可以成為一件半仙兵法袍。 陳平安卻不太樂意,一方面是心疼來之不易的金精銅錢,另一方面則是鄭大風早就說過,一旦躋身武夫煉神三境金身、遠游、山巔之后,山上仙家的身外物,就會越來越雞肋,甚至淪為累贅。 正月初十,老龍城又有習俗名為“石不動”,還有老鼠嫁女的典故。 裴錢雖然很怕鬼怪,但是偏偏最喜歡聽這些。 裴錢已經改為每天早些抄書,不再磨磨蹭蹭拖到睡覺前,這大概也跟陳平安如今每天盯著她抄書有關系。 今天抄書的擱筆休息間隙,裴錢突然問了陳平安一個問題,說書上講“勸君莫吃三月魚,勸人莫打三春鳥”,那以后春天是不是就不能釣魚了? 陳平安當時沒給出答案,笑著讓裴錢先抄完書。等到裴錢寫完最后一個字,默默醞釀許久的陳平安才告訴裴錢,這是一句勸人向善的言語,不過當一個人還需要為了活下去而努力的時候,就顧不得這些了,也千萬別計較這些。如果當一個人衣食無憂了,又信佛,有這份慈悲心腸時,就可以這么做了。若是看到別人饑腸轆轆地在春季捕捉魚鳥果腹的時候,就跑去跟人說這道理,則又不對了,連對人的惻隱之心都沒有,何談對天地萬物懷有憐憫之心?所以歸根結底,道理還是那個道理,可事分先后。 裴錢點頭,說她約莫是懂了。 陳平安笑道:“不懂就是不懂,先記在心里,慢慢琢磨?!?/br> 裴錢笑出聲,道:“剛才我騙人,其實還真沒懂哩?!?/br> 于是在正月里,裴錢又吃了一記栗暴。 這天,灰塵藥鋪,依舊云淡風輕,裴錢在看陳平安在院子里練習六步走樁。 陳平安突然停下身形,把裴錢喊到前面鋪子,并且請趙姓陰神幫忙隔絕出了一方小天地,這才開始傳授裴錢那劍氣十八停的口訣、運轉路徑以及最為精妙的急緩轉換。然后拿出一幅圖畫,陳平安在上面密密麻麻地畫了人體氣府竅xue的名稱,一一指點給裴錢看。 這是阿良修改過的劍氣口訣。劍氣長城那邊的年輕一輩劍修,只有包括寧姚在內的一小部分人所學的劍氣十八停,才是阿良修正完善過的。 既然裴錢吃不住習武的苦頭,就讓他試試看走這條不用太吃苦,只看劍道天賦高低的路子。至于能走多遠,陳平安根本沒奢望。 裴錢記性之好,比陳平安有過之而無不及,這點畫卷四人早就領教過了,所以陳平安教了兩遍,說了所有注意事項后,就讓裴錢拿著那幅圖畫自己研習去。 當天黃昏,裴錢很是愧疚地找到陳平安,說她果然有些笨,就這么點芝麻綠豆大小的事,她練了這么久,才做到了劍氣第三停,再想要往前就做不到了。 陳平安又是一記栗暴下去,板著臉教訓道:“學一件事情,不要好高騖遠,要腳踏實地!” 裴錢“哦”了一聲,屁顛屁顛跑回自己屋子,繼續“玩火”。她已經能夠掌握那一條小火流的動向,要它往哪兒它就去哪兒,在那些所謂的竅xue經脈里跑得飛快,而且乖巧得很,劍氣第四停暫時做不到,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那就去別的地方耍去嘛! 她可不知道陳平安在前面鋪子,獨自一人,碎碎念叨了老半天。 正月十一。 灰塵藥鋪來了一位風塵仆仆的稀客——太平山女冠黃庭。 當她看到了蹲在鋪子門口跟那兩個浪蕩子嗑瓜子的外鄉老人后,愣在當場。 老人使勁朝她眨眼。 黃庭伸手揉了揉眉心,你一個玉圭宗的仙人境老宗主,在這兒湊什么熱鬧?黃庭只好假裝不認識這老頭。 論輩分,蹲在門口這位,比她所在太平山的老天君還要高半截,與桐葉宗的飛升境杜懋是差不多的。 論修為,如今杜懋尸骨無存,大道崩塌,有無魂魄剩下都難說,而玉圭宗什么事情都沒做,就莫名其妙成為了桐葉洲第一大仙家,眼前這老頭作為桐葉洲戰力第一的仙人境,身份更是水漲船高。 真是個會躺著享福的老頭子。 黃庭對這位山上前輩荀淵的印象不壞,卻也不算有多好,畢竟性情相差十萬八千里。 見到了大感意外的陳平安,黃庭直爽道:“憑借蛛絲馬跡和一些直覺,我找到了一處地脈深處的上古別宮,循著路線,站在了那座鎖龍臺上,可仍是尋不見那頭欺師滅祖的白猿,就好像完全從浩然天下消失了。后來宗主飛劍傳信,說不用找了,我只好匆忙返回師門。再之后就收到了你說的那塊祖師堂嫡傳玉牌,老天君和大伏書院的人,以及一位陰陽家修士,得出結論,此次桐葉洲中部之亂,正是源自太平山當年那位攜帶道冠而隕落的元嬰境修士。我們太平山為此自然是羞愧難當,臊得不行,老天君沒臉見人,便要我跑一趟老龍城,希望趕得及找到你,沒別的,就只是與你道聲歉。太平山如今元氣大傷,實在沒本事打腫臉充胖子賠償你,嗯,其實老天君打算給些賠償,意思一下,給我攔下來了。陳平安,你要罵就罵我,別怪太平山不仗義,小家子氣,擱在以往,絕不是這般行事風格?!?/br> 黃庭說到這里,難得有些苦澀之意,道:“井獄妖魔逃散四方,同門下山降妖除魔,這場仗,打得實在是太慘了些?!?/br> 陳平安心情沉重,點頭道:“想得到?!?/br> 黃庭突然笑道:“桐葉宗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招惹到一名劍仙,斷了杜懋的飛升之路。沒消停幾天,就有個十境武夫,從山腳一路打到了桐葉宗祖宗山之巔,把人家的祖師堂給拆了。從頭到尾,除了對幾個玉璞境修士的攻勢稍稍躲避,其余所有中五境修士的進攻,那漢子一律站著不動,隨便他們把法寶丟在他身上,撓癢癢似的。我看得挺樂呵,玉圭宗的姜尚真更開心,直接弄了條閣樓渡船,懸停在桐葉宗上空,大擺宴席,盛情款待八方來客?!?/br> 陳平安趕緊喝了口酒壓壓驚。 一旁的鄭大風、朱斂和外鄉老人,耳朵里聽著這些個消息,眼睛都偷瞄著黃庭。 只論姿色,以藕花福地謫仙人皮囊重返浩然天下的女冠黃庭,比隋右邊、范峻茂和金粟,都要更加出彩。 陳平安詢問黃庭之后的打算,她說本來想去中土神洲游歷一下,只是老天君死活不答應,說她要敢去,他就敢上吊,只讓她在寶瓶洲和俱蘆洲中選一個。黃庭直言不諱,跟陳平安說她覺得寶瓶洲太小,俱蘆洲劍修多如牛毛,她正好去磨劍,說不定就能躋身玉璞境了,總不能由著一個從寶瓶洲這種小地方冒出來的劍修魏晉,讓桐葉洲所有劍修顏面盡失。 黃庭雷厲風行,聊完事情后,就準備御劍北去。只是黃庭想到還虧欠著陳平安,心里難免不太痛快,無意間看到了在院子里練習絕世劍法的裴錢,得知裴錢是陳平安的“開山大弟子”后,便問小女孩想不想學桐葉洲最快的劍術和刀法。 裴錢反問,疼不疼。 黃庭大笑,說不疼。 裴錢轉頭望向陳平安,后者笑著點頭。 黃庭便多待了一天,傳授了裴錢一套劍術和一招刀法——白猿背劍術、白猿拖刀式。 臨走之前,黃庭拍了拍裴錢的小腦袋,然后伸出手指捏著黑炭小丫頭的臉頰,一邊搖頭一邊惋惜道:“多聰明一孩子,咋就長得這么不俊俏呢?” 結果裴錢傷心得不行,一整天都悶悶不樂,便是貼了那張黃紙符箓在額頭,還是無精打采。 陳平安看著這樣的裴錢,便想起了那個喜歡喊自己“小師叔”的紅棉襖小姑娘。 在山崖書院所有人眼中,那個紅棉襖小姑娘有些怪,每天風風火火的,喜歡背著一只小竹箱,一個人去學塾,離開學塾還是一個人,爬山爬樹爬屋頂,爬上爬下,要不然就是一個人蹲在湖邊盯著魚兒,直愣愣看著它們甩著尾巴游來游去。一逮著機會,她就離開書院去京城大街小巷晃蕩。書院里書院外,小姑娘總是一個人,旁人看久了她,好像覺得自己也有些孤單了。 不過奇怪歸奇怪,小姑娘禮數是夠的,只要路上見著了書院的夫子先生們,總會一個驟然而停,作揖行禮打招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呼啦一下就跑遠了。 一開始那些夫子先生還會停下腳步,剛露出笑容想來幾句諄諄教誨,就已經不見了那抹紅色身影。后來習慣了,就笑著應一聲。到最后,就笑著搖頭,不停步繼續前行了。 李寶瓶,覺得自己在山崖書院過得還湊合,雖然已經很少見到李槐、林守一了。而于祿和謝謝也見得少,就算見著了,好像也沒啥好聊的。 這些事情,她在那次山巔樹枝上,跟崔東山聊完之后,就看得沒那么重了。 他們已經不那么惦念她的小師叔了。沒關系,他們那幾份思念,她找補回來就是了,她會一個人多想一想小師叔的。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過完了年,很快就是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元宵節,然后就連正月都快過完了。 小姑娘有些想家,想爹娘和爺爺,想大哥和二哥。 當然還有小師叔。 小師叔好久沒有寄信來書院了,這讓李寶瓶有些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