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初一十五始除魔
劍仙,哪怕是中五境靠上的小劍仙,在這座胭脂郡城,只要敢露頭就都得死! 無形之中,城隍殿外的這座小廣場分割成了三處戰場:兩張金色材質的寶塔鎮妖符正在一點點消耗兩尊泥塑神像的魔氣,碎屑四濺,塵土飛揚,無論兩尊神像如何咆哮嘶吼,鎮妖符顯化出的寶塔上閃電交織,如雷部天君手持電鞭鞭笞邪祟,始終穩穩地將它們壓在其中。 再就是陳平安請出山的飛劍初一,這次總算不講究離開養劍葫的排場了,悄無聲息地飛掠而出,神不知鬼不覺。只可惜白衣女子有鐲子護身,幫她擋下了一劍穿透頭顱的災殃。初一不知是打出了真火,還是像頑劣稚童般找到了有趣玩物,再也不理睬陳平安的心意,專心致志糾纏那只碧綠鐲子,打鐵似的,一下一下。它還故意放慢了飛掠速度,每次牽扯著鐲子的運轉范圍。 殺機重重的白衣女子決意要先解決掉陳平安這個“劍修”。她手持鮮艷欲滴的猩紅長劍撲殺而下,在此之前,向兩座側殿怒喝一聲,早已蠢蠢欲動的陰物女鬼蜂擁而出,一時間黑煙滾滾,遮天蔽日,全部涌向孑然一身站立于廣場之上的陳平安。 手腳都系掛銀色鈴鐺的少女本想入場救援,卻被陳平安在第一時間就以眼神示意別摻和。少女沒有意氣用事,老老實實站在第一處戰場,只是手舞足蹈,不斷搖晃出陣陣清靈鈴聲,竭盡全力,讓金色花朵不斷飄出大殿屋檐。 對于陳平安來說,少女能夠這么做,就已經足夠了。他的雙手迅猛一掄,雙臂拳罡洶涌流淌,璀璨光明,正是崔姓老人傳授的那一招云蒸大澤式。瞬間外泄的充沛氣機震蕩四周,十數個沖出側殿的猙獰女鬼頓時被一掃而空。她們本就頭頂烈日,加上這一拳走的是一夫當關的跋扈路數,無異于雪上加霜,她們長如手指的尖銳指甲根本無法靠近陳平安一丈之內。 陳平安可不是只有一拳的能耐,他身體后傾,腳尖一點,頓時倒掠出去數丈,躲過白衣女子飄落下來的那一劍。白衣女子亦是如同附骨之疽,腳尖甚至沒有觸及地面,凌空一點,身體前傾,追隨陳平安,一劍直直刺出。 但是在這個間隙當中,陳平安又是雙拳一掄,擺出先前那個古意無雙的拳架,一下子又將十數個亂竄陰物惡鬼當場打得魂飛魄散。 滿頭青絲肆意飄拂的白衣女子厲聲道:“你真是該死!”手中長劍只差幾寸就要刺入陳平安心口。 陳平安腳尖一擰,學那小街一戰的馬苦玄,身體如陀螺般旋轉開來,恰巧躲過了那一劍不說,還趁機欺身而近,一拳砸向白衣女子的側臉。后者竟是能夠瞬間化為白霧消散四方,下一刻出現在數丈外,五指一扯,沒有跟隨她一起消失的猩紅長劍旋轉半圈,割向陳平安的胳膊。陳平安毫不猶豫地用掉最后一張方寸符,剎那之間就再次來到女子身側,一身磅礴拳罡如烈陽,讓那白衣女子痛苦尖叫一聲,顧不得牽引駕馭遠處那把長劍,故技重施,再次白霧繚繞,飛快消失。 陳平安臉色沉毅,心中默念:初一! 雖然不情不愿,飛劍初一還是脫離原先戰場,一抹白虹劃破長空,直刺剛剛現出原形的白衣女子。碧綠鐲子與猩紅長劍在她第二次消失的瞬間本就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滯,像是失去主人心意聯系,便有些猶豫不決。當飛劍初一刺向她眉心處,她終于徹底驚慌失措,雙手護住臉龐,一頭青絲瘋狂倒卷,遮覆在臉上。 那柄雪白色的袖珍飛劍安安靜靜懸停在她眼前,沒有繼續前沖。但是,她后腦勺一涼,像是被仙人施展了定身術,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滿臉匪夷所思,僵硬轉頭,癡癡望向那個沖向自己的少年:你是劍修也就罷了,為何會有兩把飛劍?又為何假裝是一名純粹武夫?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不過即便她已經被飛劍十五從后腦勺一穿而過,陳平安仍是沒有半點掉以輕心,再也不管那些陰物的糾纏,任由她們近身出手,只是以最快速度來到白衣女子身前,干脆利落地使出神人擂鼓式。一拳到,拳拳到,之后二十拳,打得白衣之下的枯骨一根根粉碎,最終炸裂開來,空中飄落一張繪有女子體態的黃符。猩紅長劍墜落在地,那只碧綠鐲子如同迷路之人,在白衣女子消失的地方不停緩緩旋轉。而她一死,那些陰物頓時失去了主心骨,紛紛躲入兩側殿內,相當一部分尚未逃回就已經被太陽曝曬得徹底消亡,這次側殿內再沒有嫵媚笑聲傳出,而是轉為一聲聲嗚咽。 陳平安站在原地,既沒有著急去逮住鐲子,也沒有伸手去接那張黃符。他環顧四周,見再無異樣,便拍了拍養劍葫,初一和十五掠入其中。 蹲下身,陳平安仔細凝視著那張黃符,拈出張山峰贈送的另一張邪氣點火符,放到黃符附近晃了晃,點火符只燒了一角就不再燃燒。陳平安這才將那張黃符拈在指尖,發現它不是普通的黃紙符箓,質地極為細膩柔滑,而且韌性絕佳,估計都不怕青壯男子的用力撕扯。 陳平安想了想,還是將這張美人符箓收入方寸物中。那只碧綠鐲子也主動黏上來,陳平安一手持點火符,發現沒有半點動靜,就順勢握住鐲子,一并收入囊中。只是去撿那把猩紅長劍的時候,點火符稍微靠近就熊熊燃燒殆盡,這讓陳平安有些猶豫。這把劍肯定能賣不少錢,但是他更擔心貿然收入方寸物會不會給飛劍十五造成影響。最終陳平安拿起長劍,左右張望一番,抬頭看著石碑旁那棵古柏,助跑向前,腳尖一點,掠向古柏,暫時將長劍藏在高枝樹蔭當中。 少女怯生生喊道:“這位神仙……” 陳平安低頭望去,少女指了指腳邊的地上。泥塑神像已經轟然倒塌粉碎,堆積出一個尖尖的小土堆,有幾塊銀色碎片在泥土當中熠熠生輝,十分扎眼。更加出人意料的是,一張寶塔鎮妖符就那么安安靜靜飄浮在土堆旁,除了金色光澤略微暗淡之外,并無半點損毀。 另外一處的泥土堆也是差不多的光景,但是不同于武將神像手中的鐵锏在雷電之下消融殆盡,文官神像那邊除了金色鎮妖符、銀色碎片之外,四四方方的精鐵官印沒了,卻多出一只古樸無華的青色小木盒,稚童五指恰好能握住。 陳平安心中泛起驚喜,迅速飄落下去,先將兩張金色符箓和總計六塊銀色碎片收入方寸物,最后小心翼翼提起那只散發出溫暖氣息的青色木盒,哪怕只是輕輕握住,陳平安都覺得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心。但他只將這不知裝有何物的小木盒收入袖中,并未藏入方寸物。 一旁少女始終瞪大眼睛,死死盯著這個斬妖除魔、大展神通的“劍仙”。暗中教她仙術的師父說過,世上有許多修道大成、顏若稚童的老神仙,那才是真正的逍遙仙人,全然不受天地拘束。 今天見過的怪事多了去,就數眼前這個看著是少年郎模樣的神仙身上的怪事最多。比如說,天底下還有用完了收回去的符箓?她的師父雖然是大半個江湖中人,小半個山上神仙,山下山上的事情都講過不少,還真沒聽說過這種事情。 陳平安對少女印象不錯,一邊走向城隍殿正門,要以神人擂鼓式徹底打破術法禁制,一邊轉頭輕聲問道:“這里很危險,早先為什么要進來?” 哇,神仙跟我說話了!關鍵是還挺和氣。少女開心極了,晃了晃手腕,鈴鐺聲悠揚響起:“神仙老爺,我身上這四盞鈴鐺能夠保護我的,師父說過,哪怕是洞府境的神仙要殺我,我也能支撐一時半刻。但是有個最大的問題……” “這種涉及法寶秘密的事情,別對誰都說?!标惼桨糙s緊擺手,打斷少女傻乎乎的言語,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你趕緊離開吧,而且最好馬上出城?!?/br> 少女搖頭道:“我爹娘都在城里,我哪里都不會去,我既然學了仙術,就要保護他們?!?/br> 陳平安只得作罷,不再勉強,只是讓少女躲得遠一點,然后開始對著那道秘術禁制迅猛出拳。第二十一拳之后,“冰面”砰然炸裂,黑煙翻滾,其中夾雜著無數哀號、幽怨、憤懣和仇恨情緒,陳平安全部以云蒸大澤式的激蕩拳罡將其清掃干凈,偶有漏網之魚,也有后邊的鈴鐺少女幫忙絞殺。 陳平安猛然轉頭望向東邊城墻,雖然看不清那邊的城樓景象,但似乎感受到了那邊的某種凝視。多半是城隍閣此地陣法毀壞,牽一發而動全身,被幕后主謀的大妖魔頭發現了自己的存在。 為小心起見,陳平安祭出僅剩的一張陽氣挑燈符,剛想抬腳跨過門檻,發現身邊的少女欲言又止,不得不問道:“怎么了,你知道里邊有古怪?” 少女有些難為情,似乎覺得自己太幼稚,可既然神仙老爺問了,只好硬著頭皮悶悶道:“我爹娘說過,進寺廟道觀燒香,男左女右,你們男人是左腳跨入門檻,我們是右腳?!?/br> 陳平安笑著說道:“好的,謝謝啊?!彼阕竽_跨過門檻,跟隨那張飄飄蕩蕩的挑燈符走到城隍爺沈溫的神像下方。 撒落地面的一點點金色碎屑全部倒飛回神像身上,從陳平安打破陣法禁制,到走到這里,神像金身已經補上了七八分金箔,一雙眼眸散發出淡淡的金色光彩,宛如一尊高達三丈的神人正在俯瞰眾生。 不等陳平安開口說話,城隍爺就威嚴開口,說了一句讓少女勃然大怒的話語。只是實在敬畏城隍老爺的數百年積威,少女敢怒不敢言,只好腹誹不已。 這位城隍爺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年輕人,趕緊將精鐵官印交出來!” 陳平安臉色平靜,就要從袖中掏出那只外邊精鐵官印熔化掉的青色木盒,同時解釋道:“官印已經被我的符箓消融……” “休得胡言!”陳平安話只說了一半,那尊神像就震怒而動,一腳高高抬起,厲色沉聲道,“真以為收拾了幾個小雜碎就能夠在本官面前任意妄為了?!若不是對方三人聯手,加上屬官叛變,里應外合,才將本官壓制在城隍殿內,否則豈有他們放肆的機會。速速交出精鐵官印,莫要浪費時間,形勢嚴峻,本官還要去城內鎮壓群魔!” 在陣法被破開之前,城隍爺沈溫忙著維持最后一點靈光神性不滅,加上那道充滿污穢的術法隔絕天地,城隍殿內無法知曉外邊發生的事情。在他看來,走了三頭大妖和魔道巨擘,對方不知此地真正的玄機,就不會留下重要戰力了。所以那少年唯一讓城隍爺感到不解的,是如何破開門口的陣法。難道他是一個精通奇門遁甲和仙家陣法的宗門子弟?只不過不管怎樣,彩衣國的江山社稷、胭脂郡城內十數萬百姓的生死,都跟這座城隍閣的那件東西緊密相連,容不得有絲毫紕漏。 巨大神像一腳重重跨出神臺,一腳踩在陳平安身前一丈處,踩得青石地板碎裂不堪,彎腰伸手:“速速交出官??!” 陳平安紋絲不動,問道:“別人幫了你,說聲謝謝很難嗎?” 神像明顯一愣,憋了半天,嘆息一聲,點頭道:“是本官太過心急,做得不對,此事確實是要謝過你?!?/br> 陳平安掏出那只青色木盒:“精鐵官印熔化了,跟文官神像的泥土化為一體,但是露出了這只小木盒。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東西?” 神像緩緩點了點頭。陳平安高高拋起木盒,神像伸手接住,微笑道:“正是此物?!?/br> 陳平安轉身就走,少女連忙跟上。身后風聲驟然呼嘯而來,陳平安心知不妙,瞬間運轉氣機,真氣若火龍,一氣流轉數百里路途,經過一座座氣府竅xue。 剛走到門檻附近的少女呆若木雞,轉過頭,只見城隍爺一條神像大腿狠狠踩在了少年的后背上,少年被壓彎了腰,幾乎就要跪下,強撐著一口氣,才沒有被踩得陷入地面。 陳平安滿臉漲紅,顫聲道:“你先走!” 少女不敢有任何猶豫,趕緊掠出門檻,落在廣場上,轉頭望去,只見神像四周縈繞著一條條漆黑如墨的濃煙,從神像臉部的七竅進進出出,而那尊城隍爺雙眼也變作了詭譎的暗金顏色。少女驚聲尖叫道:“小心,城隍爺入魔了!” 陳平安雙膝微蹲,咬著牙弓著腰,背脊上是不斷加重力道的神像大足。他一點點站直腰桿,伸手迅速一拍養劍葫,同時袖中滑出兩張金色材質的寶塔鎮妖符,分別拈在指間,低頭無意間看到自己腳上那雙草鞋,頓時覺得真是痛快,這趟山下人間走得真是精彩,大笑道:“初一、十五,隨我除魔!” 當陳平安去城隍閣一探虛實時,徐遠霞和張山峰就去郡守府,兩人已經做好了碰壁的心理準備。不承想在劉高華的引薦下,滿臉憂色的劉太守很快就在客廳接見了他倆,并在聽過二人帶來的消息后,略作猶豫,就讓他們跟隨自己去往正廳。 正廳內坐著七八人,既有按刀而坐的披甲武人,也有在郡城堪輿圖上指指點點的年邁文官,還有幾個精神飽滿的男女,一看就是修行中人,如果沒有刻意隱藏氣象和呼吸的話,應該都是三境四境練氣士。 劉太守大致介紹了一圈,他們多是胭脂郡本地的世外高人,也有聞訊趕來的外鄉人,跟徐遠霞他們差不多。徐遠霞著重觀察了一下一個模樣尋常的漢子,他氣勢沉穩,應該是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然雷霆萬鈞的高手。張山峰則多看了幾眼名號“崇妙道人”的老人。他正在悠悠然喝茶,身后站著兩尊身高一丈的黃銅力士?!傲κ俊笔堑兰曳偱瑟殬湟粠玫臉酥?,多無靈智,只會聽從主人一些最簡單的指令,例如殺敵。高品相的黃銅力士,戰力能夠媲美三境武夫,不容小覷,絕不可視為粗劣愚蠢的傀儡。 劉太守給他倆大致說過了當下形勢,然后有些感慨,誠摯抱拳道:“感謝諸位義士相助,若能安然渡過此劫,胭脂郡一定為各位立碑,寫入地方志?!?/br> 幾乎所有坐著的人都站起身還禮,說了些“義不容辭”一類的客套話。 劉太守走到桌旁,上邊擱放有兩張地圖,一張是郡城形勢圖,一張是連同胭脂郡在內的彩衣國六郡圖。劉太守伸手指了指胭脂郡跟鄰郡之間的某地:“方才得到一個好消息,馬將軍和老神仙在城頭親自盯著,六百精騎已經離開駐地,火速向我們郡城開拔,最晚今日戌時就可以入城待命,另兩千步卒應該是在子時之后才能到達城外?!?/br> 劉太守是第一次處理這類事故,急得嗓子眼都在冒煙,趕緊接過老幕僚端過來的一杯熱茶。在郡守府出謀劃策多年的老幕僚便代替劉太守站在桌旁,一處一處指點過去:“東北城隍閣、正北繡花巷、南邊馬頭橋、西邊垂銅塔及中間地帶的趙府,目前發現這五處地方都有古怪。城隍閣已經緊急關閉,潛入其中的兩位仙師至今尚未出來;繡花巷暴斃六人,當地百姓三十二戶人家已經全部遷出;馬頭橋下邊出現食人的水妖,不知現在是否沿著河水流竄到城內別處,相當棘手;原本用來跟山上仙家示警的垂銅塔如今已經倒塌,看守寶塔的老人也已暴斃;至于趙府上下,目前已瘋了十數人,莫名其妙就發作了,好似瘟疫一般,就連進去查看情況的衙役都瘋了兩個,以至于我們……” 說到這里,劉太守輕輕咳嗽一聲,老幕僚便不再繼續說下去。畢竟傳出去不太好聽,可能會影響郡守大人的清譽官聲。因為趙府已經跟城隍閣一樣,被官府派人嚴密封住出口,不許府內人士外出。 崇妙道人放下茶杯,笑道:“事關重大,劉大人所作所為極有魄力,是為了郡城十數萬黎民百姓考慮,相信事后趙府只要稍微有點良知,就會感激劉大人今日的決定?!?/br> 金刀大馬坐在椅子上的披甲武將斜瞥一眼崇妙道人,扯了扯嘴角,滿是譏諷。 劉太守有些尷尬,輕聲道:“不用感激,若是能夠體諒一二,本官就很欣慰了?!?/br> 他很快轉移話題,唏噓道:“虧得老神仙剛好路過咱們郡,夜觀天象,發現了郡城上方陰氣彌漫的異象,否則咱們現在肯定還被蒙在鼓里,到時候一旦事發,被那伙妖魔打一個措手不及,后果不堪設想,不堪設想??!” 徐遠霞問道:“那座垂銅塔,作用可是如同邊關烽燧,能夠向附近的山上仙家傳遞信號?” 披甲武將滿臉陰霾,點頭道:“正是如此。只是妖魔陰狠狡詐,下了毒手,使得郡城跟距離郡城九百里的靈犀派失去了聯系。垂銅塔原本用以傳信的秘術十分玄妙,最多一炷香工夫就能夠讓靈犀派獲知。如今飛劍傳信,呵呵,速度尚可,就是價格貴了點?!彼毖劭聪蚰钦凑醋韵驳某缑畹廊?,真是怎么看怎么欠揍。一次最普通的飛劍傳信竟然要價十萬兩白銀,真當自己不知道山上驛站的行情?估計請出那兩尊青銅力士,私底下也沒少讓劉太守掏錢。 武將是馬將軍的副手,一起在邊關馳騁沙場多年,雖然以往一直看不慣劉太守這么個書呆子,但是這次大難臨頭,看著這個彩衣國著名筆桿子奔前走后,不但沒有嚇得躲在床底,還竭力維持大局,這讓他對這個文官改觀許多,倒是對那個趁火打劫的老道人印象差到了極點:你一個家底子都在胭脂郡城內的旁門道士,憑什么坐地起價?郡城破滅,就算你崇妙道人能逃走,撒手不管家人弟子和祖宗基業,不怕到最后家徒四壁? 徐遠霞道:“劉大人,敢問靈犀派的仙師何時能夠趕來胭脂郡?大概會有幾人趕來?” 劉太守笑了笑:“萬幸靈犀派山門之中有一只千年高齡的彩鸞,曾是靈犀派開山老祖的坐騎。老祖仙逝后,彩鸞未曾離開山頭,歷代掌門都可以請它做些事情。彩鸞背上能夠承載五六位仙師乘風而來,若是飛劍傳信沒有出意外,相信靈犀派大概會在明日正午時分駕臨郡城上空?!?/br> 劉太守嘆了口氣,驀然提高嗓門,激勵眾人:“所以需要仰仗各位,幫助郡城撐到靈犀派仙師趕來,至少要堅持到明天中午!” 徐遠霞和張山峰眼神交匯,臉色都不算輕松。張山峰更擔心陳平安的城隍閣之行會不會出現意外。 胭脂郡東門有城樓高聳,兩層,重檐歇山式,有龍盤虎踞之勢。馬將軍身披鎧甲,并不嶄新鮮亮,反而十分老舊,上邊布滿刀劍劃痕,顯而易見,是這位彩衣國邊關武將的心愛之物。近百年來彩衣國邊境戰事不多,只是與北邊的古榆國偶有沖突,而沙場武夫對軍功歷來看重,往往成為軍中進階、廟堂攀升的關鍵,若非這位馬將軍朝中無人幫忙說話,恐怕早已成為年紀輕輕的兵部大佬。 城樓頂層,馬將軍突然看到老神仙望向城隍閣方向,久久沒有收回視線,以為又有突發狀況,問道:“黃老,可是里頭的妖魔開始現身作祟?” 大袖飄飄的老神仙撫須笑道:“無妨,我自有壓勝之法。咱們真正需要留神的地方,還在城中心的趙府,那處距離郡守府太近了,一旦有變,后果嚴重。好在我此次南下遇到兩個至交好友,都是山上正道仙家的魁首人物。他們原本是要一起去觀湖書院游歷,與夫子們論道的,如今事急從權,顧不上會不會耽誤他們的行程了。我已經傳信給他們二人,要他們速速增援胭脂郡,估計他們很快就可以御風趕來。屆時我與馬將軍聯手守住城東門,兩個老朋友其中一人盯緊趙府,順便庇護郡守府的安危,再有一人去城西坐鎮,加上郡守府內的修士和江湖豪俠,相信此次妖魔作亂,不至于糜爛郡城?!?/br> 馬將軍拱手抱拳,感激道:“若非黃老最早發現蛛絲馬跡,趕緊告知我們,這次郡城百姓定要遭了大難。黃老還愿意以身涉險,仗義出手,我馬某人是個糙人,說不來漂亮話,但絕對銘記在心!” 老神仙笑著搖頭道:“若是山上修行就是為了自己一人得道飛升,不管眾生疾苦,那還修什么神仙,要什么長生不朽?” 馬將軍以拳重捶胸口鎧甲,然后伸出大拇指,由衷佩服道:“黃老,就憑這句話,您就真是在修道!”說到這里,他又憤憤不平,“至于彩衣國某些個只會沽名釣譽的仙師,尤其是京城里頭那撥人,哼,真是恬不知恥,成天就是跟朝廷伸手要錢,建仙閣造高樓,勞民傷財……唉,不說也罷,越說越氣!” 老神仙雙手負后,淡然笑道:“天底下哪條江河不是泥沙俱下?馬將軍不用太過怨懟,既然世事皆如此,先做好自己就行了?!?/br> 馬將軍點點頭,深以為然,心底對身旁這位道法高深,同時還悲天憫人的老神仙越發敬佩。神仙不止山上的洞天福地有啊,山下也有。 老神仙再次運用神通,瞇眼竭力望向城隍閣那邊,由于隔得太遠,具體景象模糊不清。若是米老魔在場就好了,他會一點掌觀山河的皮毛,這么一段距離而已,應該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不過城隍閣秘術陣法被破一事,他剛才心生感應,確定無誤,定是有不自量力的家伙在逞英雄。沒有關系,他在那邊早已安排好后手,金城隍和兩側文武神像早就都被米老魔暗中動了手腳,不惜耗費巨大代價,以持續了二十余年的特殊香火讓他們不知不覺地浸染入魔。為此,米老魔還死皮賴臉跟他們三人索要了三件靈器。 所以說,城隍閣的些許波瀾影響不到一條大江大河的最終流向。將近三十年密謀,四方勢力合力行事,怎么可能功虧一簣?除非是一位十境的陸地神仙從天而降,突然揚言要保下這座胭脂郡城,他們才有可能收手??墒巧裾a宗和觀湖書院,還有幾大仙家山門的動向他們早已摸得一清二楚,絕不可能有什么十境練氣士橫空出世。更何況躋身元嬰境的大佬從來神龍見首不見尾,說句難聽的,便是真見著了這邊的光景,只要不是出身名門正派而且一身正氣的祖師爺,愿不愿意摻和都還兩說。 大勢已成,大局已定!老神仙心中微笑不已,他其實很想轉過頭去拍拍身旁這位憨直武將的肩膀,笑著打趣他:“馬老弟,你的眼神不太好使啊。我可不是什么正道仙師,而是你們嘴中人人得而誅之的邪魔外道。你所謂的彩衣國京城仙師,其中兩個名氣最大的,可都是我的嫡傳弟子?!?/br> 他們這些外道野修,本來就是田地爛泥里的賊老鼠,求的就是一個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此事過后,那件法寶到手,大不了再閉關二三十年,去往更南邊的地方,秘密謀劃更大的買賣,之后又是一條好漢。說不定某一天,有可能成為中土神洲白帝城那樣的存在,雖是天下皆知的魔道中人,可是誰敢當面喊他一聲魔頭?世間絕大多數的上五境大修士同樣不敢! 不過這種美事,老神仙也就只是想一想,圖個樂和而已。他看了眼南方,又轉頭望向北邊,有些猶豫。事成之后往南避難肯定最安穩,若是按照約定去北方,就要富貴險中求了,但是只要活到最后,那就是一份潑天富貴。 按照傅師叔的要求,神誥宗一行人去找那座yin祠山神廟,結果走到半路,山水氣運大變,由濁轉清,讓趙鎏大為錯愕。等他們趕到山神廟,發現秦山神已經金身崩碎,徹底消亡。意外之喜,是眾人竟然在廢墟中撿到了金身碎片,就是趙鎏都大感震驚,決定先行保管。雖然注定要上繳宗門,但是沒事的時候摸一摸,鉆研一下,也是一件舒心事。之后眾人回到小鎮,趙鎏猶豫了半天,決定獨自去往古宅,與楊晃修復關系。他先是恭賀夫妻二人苦盡甘來,再跟人家認了錯,罰酒三杯,給了一件品相很低但是很討喜的小靈器。楊晃也是個妙人,他倆才撕破臉皮沒多久,如今趙鎏負荊請罪,他竟是客氣熱情得很,招呼趙鎏喝酒,就連那件靈器都收下了。但等到喝了個半醉,楊晃又開始大罵趙鎏,最后連鶯鶯都看不下去,勸了半天,楊晃就是不聽。趙鎏在酒桌上什么話都不說,都生受著。之后趙鎏在古宅住下,傳信給小鎮上的神誥宗弟子,一行人便又多住了一天。 趙鎏離開的時候,知道楊晃一切所作所為都是做樣子罷了,心中對自己只會越發瞧不起。不過趙鎏也算不枉此行,兩人關系能夠這樣就已經很知足,朋友遠遠算不得,這輩子都別奢望,但是已經不會成為敵人,以后經營得好,多花些心思,多來這座胭脂郡城走動走動,甚至有機會成為面子上過得去的點頭之交。 趙鎏心情復雜地帶隊北歸,只是剛走出幾十里山路,就發現胭脂郡城那邊不對勁。但是這位神誥宗的老仙師沉默不語,只是趕路。 當天晚上,眾人露宿山巔,趙鎏的那個年輕弟子找到站在崖畔的他,輕聲問道:“師父,胭脂郡城那邊明顯有妖氣彌漫,聲勢不小,敢在郡城內如此明目張膽,肯定不是尋常妖魔,咱們要不要趕過去看看?” 趙鎏呵呵笑道:“連你都看出了那邊的妖氣沖天,師父又不是眼瞎?!?/br> 年輕道人仔細咀嚼了師父的言語滋味,試探性問道:“那咱們飛劍傳信給宗門?就說需要增援?!?/br> 趙鎏瞇眼眺望胭脂郡城上方的夜空,緩緩道:“傅師叔要我們鎮壓那姓秦的,如今山神廟都塌了,咱們也收回了三塊金身碎片,這趟下山游歷,你們成果頗豐,遠勝同輩,外門勘驗肯定可以得一個上評,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就是上上評?!崩先宿D過頭,輕聲道,“熙平啊,世間好事,過猶不及啊。一旦你我師徒選擇飛劍傳信,事后宗門派人來到彩衣國仔細查驗此事,將時間一對比,我們畏縮不前的事很容易就會暴露。這些話呢,只因為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為師才愿意跟你掏心掏肺,記得不傳六耳?!?/br> 年輕道人心悅誠服,壓低嗓音道:“師父英明,算無遺策!” 趙鎏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篝火旁,另外三名神誥宗弟子都在盤腿而睡,其中年紀最小的那個,呼吸吐納之間隱約有絲絲縷縷的霧氣垂掛于耳鼻,反觀更早進入宗門的姐弟二人,氣象就遠遠不如了。趙鎏皺眉低聲道:“這個事情,還得跟那小屁孩通通氣。那孩子感應敏銳,別看他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其實咱們騙得過那對姐弟,唯獨騙不過他。如果不說清楚,萬一他回到宗門說漏了嘴,還是一樁禍事?!?/br> 年輕道人點了點頭。趙鎏轉頭笑望著嫡傳弟子,和顏悅色道:“熙平啊,要堵住那個鬼靈精怪的小崽子的嘴可不容易,你不是偷藏了一塊金身碎片嘛,這本來就不合規矩,一經發現,宗門那邊是要重重責罰的。拿出來,師父幫你送給他,就看他敢不敢收下這個燙手山芋了。收下了,以后跟你我師徒二人就是一路人,回到山上,以后相互間還有個照應,師父也算是幫你鋪路搭橋了;若是不收,呵呵,師父可是你們這次歷練的領路人,本就身負查勘職責,事后是要向外門遞交文書的,在規矩之內,我要惡心一下那個孩子的靠山,誰都挑不出毛病?!比缓笏麛傞_手掌,伸向年輕道人,“拿出來吧?!?/br> 年輕道人一瞬間臉色鐵青,只是迅速擠出笑容,沒有藏藏掖掖,更沒有半點不情不愿的神色,很快就將一塊最大的金色碎片遞給趙鎏。 趙鎏收起金色碎片,笑道:“喲,個頭還不小,一塊能頂兩塊了,看來那小子運道真不錯,白撿了這么大一個便宜?!?/br> 年輕道人臉色僵硬,牽強笑道:“弟子本來是想著回到了宗門,在師父下個月的大壽之日,當作賀壽禮的?!?/br> 趙鎏嗯了一聲,拍了拍年輕道人的肩膀:“有心了?!?/br> 之后年輕道人悄然返回篝火附近,盤腿坐下,閉上眼睛,始終面帶微笑。 趙鎏獨自坐在崖畔,吐納煉氣,沉默許久,突然小聲自嘲道:“大道無望,就只能抖這些小機靈。哈哈,真是怎一個‘慘’字了得?!?/br> 書生柳赤誠從東門出城,沿著官道一路步行,走出去十里后,在驛站外歇腳,沒有功名在身的老百姓可沒資格進去落座。驛站外有一處茶攤,書生便要了一碗guntang茶湯,喝著暖胃,低聲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語:“你不是總吹噓自己多厲害嗎,真不管這么大一個爛攤子了?那個劉小姐可是挺好一個姑娘,又給我錢花又讓我抱,解了我多大的燃眉之急,不然我餓死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啥?攤上我這么一個主人,是你倒了八輩子血霉?你咋不說如果不是我誤入荒冢,無意間破了那座千年陣法,把你這個大爺從牢獄里解救出來,你才有機會重見天日?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存在,我如今馳騁花叢都不敢施展十成功力,只敢摸個小手兒,親個小嘴兒,否則豈不是便宜了你這個糟老頭?” “狗屁的仙人!藏頭露尾,如喪家之犬,連我給人一拳撂倒在地上都不敢冒頭!就你還是啥玉璞之上的仙人,老子還是那啥金丹仙人呢!聽說人家金丹仙人那才是真正的神仙好不好,每天沒事情就在天上飛來飛去,偶爾落地喝個酒,帝王將相見著了都要恭恭敬敬的?!?/br> 茶攤老板在遠處看著,憂心忡忡:那個窮酸書生該不會是個傻子吧?嘮嘮叨叨的,自己跟自己說話?傻是不要緊,可千萬別身上沒帶錢哪! 柳赤誠瞪眼道:“啥?金丹境是個屁?你信不信老子喝完了茶湯憋出一個屁就把你給放了,以后咱倆各走各的?” “罵人不揭短啊,私生子咋了……再有爹生沒娘養也好過你一個老變態,一大把歲數了還死活要帶上那件粉色道袍。嘖嘖嘖,真是沒羞沒臊,你咋不求我幫你買幾盒胭脂水粉……你大爺……又來……” 柳赤誠本就細若蚊蚋的嗓音到最后幾乎連他自己都聽不到了,他的眼眸逐漸變得渾濁不堪,再然后又瞬間變得炯炯有神,如神靈附體,整個人從內而外氣勢迥異,再不是那個滿身窮酸氣的寒士,更像是一位微服私訪的……帝王。他滿臉笑意地伸出手,顫顫巍巍舉起那只茶碗,喝完最后一口茶湯,站起身,掏出一大把銅錢丟在桌上,大步離開。一開始他的腳步還有些搖晃不穩,喝個茶跟喝了美酒佳釀似的,眼神也有些醺醺然。但是走著走著,他的腳步就越來越沉穩,最后從官道岔入油菜花盛開的農田,見四下無人,一抖肩膀,包袱繩結自行打開從身上脫落,懸停在空中。從包袱之中飄出一件繡工精致的絕美道袍,果真是粉色!柳赤誠身上的外衫也自己解開褪去,跟那件粉色道袍恰好換了個位置,乖乖躺入包袱之中。 除了不合世俗規矩的華美道袍,包袱中還有一支金色簪子緩緩飄向書生頭頂,自己別在發髻上。然后包袱一閃而逝,顯然是沒入了方寸物中。當然,也有可能是咫尺物,甚至可能是傳說中被譽為“妙小洞天”的方丈物。 柳赤誠攤開雙手,仰起頭望向天空,笑容陶醉,粉色道袍竟然給人一種活物的雀躍之感,嘩啦一下驟然鋪開,來到書生身后,如有婢女服侍,根本無須書生動手,道袍就那么穿在了他身上。 本就相貌英俊的柳赤誠穿上這件道袍之后,更加玉樹臨風。他大步前行,腳步凌空,逍遙御風,步步登天,直入云霄,大聲吟唱道:“冢中一千年,世上也千年?!?/br> 腳下的大地之上,開滿了異鄉黃花。 郡守府,劉太守的老幕僚拉著劉高華走到官邸后門,劉高華看到一輛馬車早已準備就緒,像是要出遠門。老幕僚伸出手掌,笑瞇瞇道:“公子,請上車?!?/br> 有個女子掀開簾子,梨花帶雨的模樣,見是弟弟劉高華后,略微心安,放下簾子,背靠車壁,思念起了那個柳郎。 劉高華一頭霧水:“宋叔叔,這是要做什么?” 老幕僚一板一眼道:“郡守大人要我護送你們出城?!?/br> 劉高華急眼了:“這個時候出城做什么?難道胭脂郡真要大難臨頭?宋叔叔,越是這樣,我越不能離開這里啊,爹出了事情怎么辦?” 老幕僚笑道:“真要出了事情,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還能怎么辦?” 劉高華啞口無言。 老幕僚催促道:“公子,走吧,大小姐還等著呢?!?/br> 劉高華搖頭道:“我反正不走!要走讓我姐一個人走……”他話沒說完,就猛然往后門跑去,但是眼前一花,竟然發現老幕僚不知何時已經擋在了門口。 等劉高華停下腳步,老幕僚笑了,像一只老狐貍,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你宋叔叔好歹混過江湖,會一點花拳繡腿,你是自己上馬車呢,還是被我一拳打暈扛上馬車?說實話,宋叔叔也一把老骨頭了,背著個人跑來跑去,你忍心?” 劉高華硬著脖子:“打暈我吧!” 老幕僚嘆了口氣:“你爹曉得你的臭脾氣,本來有話要我轉告你,我之前怕傷了你們父子感情就故意藏起來不提,現在你這副德行,我就只好實話實說了。你爹讓我告訴你:‘劉高華,你這二十來年就沒做過一件讓老子舒心的事,就別留在府上礙眼礙事了行不行?!’” 劉高華紅著眼睛,嘴唇顫抖,沉默片刻,有氣無力道:“我meimei呢?” 老幕僚搖頭道:“暫時顧不上了,你和大小姐先走便是,我已經讓人去找她了?!?/br> 劉高華又要犯倔,老幕僚也急了,一跺腳,沒好氣道:“我的劉大公子,真不是我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兒,婆婆mama,成甚大事!” 劉高華委屈道:“爹娘不管,meimei也不管,我這種沒心沒肺的王八蛋能成大事才怪了!” 老幕僚給這句話噎得不行,氣呼呼道:“走走走,趕緊走?!?/br> 劉高華有些茫然失措,總覺得自己好像做什么都是錯的。 老幕僚嘆氣道:“走吧,你留在這里只會添亂,害得你爹娘白白擔心?!?/br> 劉高華慘然一笑:“那就走吧?!?/br> 老幕僚點點頭,等到劉高華坐入車廂,他駕駛馬車緩緩駛出家家戶戶大門緊閉的街道,一路去往城南。路上左右張望著郡城景象,大多數街道還是繁華依舊,游人如織,店鋪林立,熱鬧非凡,全然不知危機已經籠罩整座城池,生死一線間。 按照馬將軍的說法,妖魔如此大張旗鼓,一定是有備而來,若是最壞的情況,那可就不是死幾百人了,歷史上彩衣國許多場朝廷定義為瘟疫的災難,禍害百姓數萬,其中就有魔道巨擘的邪法大陣,或是一些污穢法寶失去控制。死于這類事故中的老百姓,往往尸骨都任其曝曬,而不敢收殮下葬,當年殃及胭脂郡在內的那場瘟疫便是如此,才有了那處方圓數百里的大型亂葬崗。 天真要塌下,懵懂無知的老百姓誰跑得了?除非是有高個子頂住,頂不住,就只能等死了。老幕僚心中有些感慨,這次郡守府和劉太守的所作所為,讓他刮目相看。 劉太守花錢請崇妙道人飛劍傳信,不假;靈犀派一定會派人救援,不假;彩鸞可以載人御風快速南下,還是不假。但是怎么一個快,他撒了謊。彩鸞獨自飛行確實能夠在明日正午到達胭脂郡上空,可若是載二三人,恐怕晚上都未必能臨近胭脂郡北境。 劉太守為何撒謊?因為作為一郡之首,他需要有人在危難之際站出來。如果能夠撐到明日正午,那么所有拋頭露面與妖魔結下私仇的人其實就已經沒了退路,只能跟著郡城共存亡;若是潛伏城內的大妖魔頭一直按兵不動,等到明日正午還不作亂也沒事,到時候劉太守一樣有法子逼著對方現身;如果胭脂郡主動宣戰,妖魔還能耐著性子熬到后天,更不打緊,那會兒郡城已是八方增援的大好形勢,尤其是靈犀派仙師真的即將到來。所以說啊,讀書人走投無路的時候,發起狠來,一肚子壞水能淹死人。 這也是老幕僚第一次真正認識自己的謀主,他非但沒有失望,反而覺得值得痛飲一番,只可惜機會恐怕不大了。 把劉高華騙到后門之前,老幕僚跟劉太守有過一番肺腑之言。劉太守坦言若是胭脂郡城這場劫難死個一兩百人就落幕,他肯定能跑就跑??扇羰且篮芏嗪芏酂o辜百姓,他就不跑了。當時一身官服的讀書人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說那里不得勁兒。還說他讀了那么多圣賢書,跟它們可謂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了,若是這次茍活人世,怕是以后就沒臉面去翻書了,見不得那些老朋友。 “我若是這輩子不再看書,活著還有什么趣味?” 一輩子從未經歷過戰事和硝煙的胭脂郡父母官說著那些真誠言語的時候,其實牙齒打戰,臉色發白,兩腿打擺子,怎么掩飾都掩飾不住,讓老幕僚看了個一清二楚。 以這種膽小鬼姿態說著豪言壯語,貌似挺滑稽的,但是老幕僚笑不出來,也不覺得可笑。有些當了官的讀書人,跟那些自認懷才不遇、生不逢時的酸儒窮秀才,的確不太一樣。 充當車夫的老幕僚收回思緒,加快馬蹄出城。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偷偷收的那個頑劣徒弟也不知道上哪邊瘋玩去了,怎么找都找不到,只求千萬別闖禍。這次胭脂郡大難,絕不是她可以搗糨糊的。 老幕僚搖了搖頭,無奈道:“江湖水渾,山上風大,哪里都不好混啊,討口安生飯吃,就這么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