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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來(1-7冊)出版精校版在線閱讀 - 第48章 有些離別可再會

第48章 有些離別可再會

神仙墳的仇將來就會報得很沒勁。這一年多來,他馬苦玄跟隨第二任師父去往真武山修行,上山之后出盡風頭,不敢說名動一洲,真武山周邊大小數十國,誰不知道真武山有個百年不遇的天才橫空出世?山上那些個兵家老祖老怪物,誰敢仗著境界高輩分高就斜眼看他?短短一年破三境,勢如破竹,如今已是第五境筑廬境巔峰,嚇死個人。

    真武山上,同境之戰,大大小小十六場架,他馬苦玄無一敗績。只可惜這趟下山尋仇,快意恩仇勉強能算,但是仍然沒能破開五境瓶頸,一舉躋身中五境,所以他的心情不太好,讓陪同自己下山的師父先行回山,說他還要在江湖上散散心,找幾個三境的江湖宗師練練手,看能否借他山之石攻玉,成功破境。但是哪怕不用真武山獎勵、賞賜或自己賭贏而來的諸多法寶,馬苦玄獨自走遍五六個小國的山下江湖,愣是沒找到一個名副其實的宗師,多是四境五境武夫,沽名釣譽,根本受不住他幾拳。

    馬苦玄吃著那把鹽水黃豆,笑呵呵道:“陳平安,看你的樣子,是鐵了心要走純粹武夫的路數?其實也無所謂,運氣好的話,六境武夫就能夠讓咱們大驪看上眼了,到時候撈個有點實權的沙場武將當當,你陳平安也算光宗耀祖了?!?/br>
    陳平安直截了當問道:“你來找我,還是路過?”

    馬苦玄仿佛聽到一個天大笑話,笑得合不攏嘴,好不容易停下笑聲,將僅剩的黃豆一把丟入嘴中,譏笑道:“路過而已,你陳平安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我呢,是因為之前聽說彩衣國有一位不世出的劍神,歸隱山林三十年了,人人都說他劍術通神,比山上神仙還要厲害,什么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的,吹捧得很厲害。我花了好大的氣力才找到他,結果他不愿出手,說是已經退出江湖了,把我給氣死了。找了他大半個月,哪有一句話把我打發走的道理?但是不管我如何出手,他只是退避不戰,一味遠遁,哪怕我追上去一拳打死他,也失去了我找人切磋的初衷。我就想了個法子,去江湖上找到他的子孫,提著那些人的頭顱再回去找他,總算讓他跟我打了一架。只不過一個用劍的五境武夫如何當得起‘劍神’二字,你說是不是,陳平安?”

    馬苦玄在真武山上其實沉默寡言,絕不是這般滔滔不絕的人物,除了偶有所悟,或是破境提升,就出門找人捉對廝殺,其余時間一直都在閉關苦修。除去名義上的那個師父不提,真武山上僅是給他喂拳和傳授兵家真意的老祖就有兩個,一個是真武山的安排,一個是對馬苦玄青眼有加,主動現身,將馬苦玄視為自家的衣缽繼承之人。馬苦玄自己也不清楚為何在這個泥瓶巷同齡人面前就挺想說話的,當然,說完想說的話之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再打一場!

    馬苦玄自登山之后就立下誓言,同境之爭,無論是跟練氣士還是純粹武夫,務必全勝,毫無懸念的下五境是如此,即將到來的中五境也該如此,以后上五境更要如此!所以家鄉少年陳平安就是他一個小小的心結所在。兵家修行,這點心結遠遠算不得什么,但是惡心人啊,馬苦玄心里當然不痛快:在神仙扎堆的真武山上都能大殺四方,當初竟然輸給了一個會點武夫爛把式的小泥腿子?

    陳平安問道:“見了面,是不是要打一架?”

    馬苦玄搓了搓手,嘿嘿笑道:“沒事,哪怕是以三境對三境,不欺負你陳平安,可念在同鄉的分上,我還是會盡量收住手,爭取別一不小心打死你。哪怕你今晚傷了殘了,以后的歲月里頭,等我一步步登頂上五境,神仙墳一戰就足夠讓你引以為傲了。只不過我在這里先勸你一句,你在心里沾沾自喜就行了,如果外泄,被我聽到一點風言風語,可就不跟你客氣了?!?/br>
    馬苦玄低頭看著下邊那個神色自若的同齡人,心中隱隱不悅:喲呵,還學會了故作鎮定,看來這次出門遠游,一路走到這彩衣國,還是有所歷練的。馬苦玄臉上依然帶著笑意,告訴自己稍后幾拳將這小子打趴下,他也就曉得天高地厚了。

    馬苦玄剛要起身跳下墻頭,陳平安已經說道:“去外邊打?!?/br>
    蹲在墻頭的馬苦玄一個后仰,身影就那么消失,像是摔落在墻外街道上。

    陳平安環顧四周,然后腳尖一點,掠上墻頭,看到馬苦玄緩緩行走于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朝自己勾了勾手指。

    陳平安雙腳踩在街面上,馬苦玄一手負后,一手撓頭,瞥了眼陳平安身后劍匣,笑瞇瞇道:“你可以隨便使用兵器,不算你占便宜?!?/br>
    陳平安二話不說,以撼山拳的六步走樁緩緩前行。

    水深必然無聲,武人拳意亦是如此。神氣內斂,返璞歸真,拳理即道理。

    馬苦玄雖然看似言語輕佻,一直把陳平安當作一只井底之蛙,但是當他真正潛下心來,正式迎敵之時,氣勢渾然一變,一手握拳貼在腹部,一手攤開手掌負于身后,握拳之手習慣性將指尖輕輕戳在手心。

    雙方有十數步之隔。

    “光有拳意可不行,你太慢了!”馬苦玄驟然間一步踏出,鞋底地面微微震動,勁道往下滲透極深,卻沒有半點向周邊流散的跡象。馬苦玄轉瞬就來到陳平安身前,右手當頭一拳。陳平安卻是雙手同時遞出,腦袋傾斜,左手拍掉馬苦玄右手拳頭,右手握住對方刁鉆的斜撩勾拳,同時身體前傾,以左手肘部撞向馬苦玄的面門。不承想馬苦玄抬起膝蓋,猛然彈出一腿,擋住了陳平安前沖勢頭,并且身體后仰,順勢拉開雙方距離,躲過肘擊。行走江湖這段時日,挑戰四方宗師,即便是五境武夫,一旦被馬苦玄打中,無論是拳打還是腳踢,幾乎都要嘔出好幾兩鮮血。但是馬苦玄此刻卻沒能得逞,他發現陳平安右手先行抓住他的腿,一下子就將他橫摔了出去。他整個人在空中迅速更換姿態,最終雙腳踩在墻壁上,甚至就那么身軀與街面持平著向前行走。陳平安與他“并肩而行”,并未追擊,以雙拳捶向他的那顆頭顱,沒有用出崔姓老人在竹樓傳授的那幾招拳法。

    雙方都不知道對方真正的底細,所以第一次出手更多還是蓄力,還是掂量對手的斤兩。陳平安如此小心謹慎并不奇怪,可馬苦玄在真武山見過了山上風光,也在江湖上領教過武道宗師的實力,還如此保守,就有些意思了。顯而易見,馬苦玄對于唯一一個贏過自己的人,內心深處,有著難以言喻的忌憚。

    來了!墻面被馬苦玄踩出兩個坑。黑衣少年如一支凌厲箭矢激射而至,陳平安一口真氣下沉丹室,一腳劃出弧度,向后輕盈滑去,然后猛然發力,砰一聲,腳邊的街面塵土飛揚,草鞋觸及的地面深處更是磚石碎裂。

    馬苦玄出拳如暴雨,陳平安且戰且退。硬碰硬,拳對拳,馬苦玄出拳勢大力沉,且連綿不絕,哪怕身體懸空,雙腳沒有落點,可一樣打出了剛猛至極的渾厚氣象。

    兩人之間的空氣砰然作響,就像有人在兩人之間瘋狂擂鼓。

    陳平安被馬苦玄一鼓作氣打退了十數步,幾乎就要背靠那邊的墻壁??墒菬o形中占了地利的陳平安能夠不斷從地面借力和卸力,點點滴滴,就積攢起了微妙的優勢。此消彼長,正是此時,在這第二回合仍留有余力、以防不測的陳平安一腳重踏大地,這還不夠,又是一腳扎根地面,擋下馬苦玄一拳后,加倍還以顏色,一拳轟然擊中馬苦玄臉頰,打得他橫飛出去。但是就在陳平安準備換取一口新氣的同時,橫飛出去的馬苦玄一腿橫掃而至,一報還一報,也是重重鞭打在陳平安脖子上。陳平安整個人旋轉一圈,雙膝微蹲,站穩身形后立即向后退去,像是需要調整呼吸。

    馬苦玄咧嘴而笑,白牙森森,大致清楚了陳平安拳法輕重、出拳速度和真氣運轉路程,一個前掠,快到像是用上了神行符。陳平安被迫擺出一個貌似防御的拳架,馬苦玄瞳孔微縮,就在雙方即將對撞的時候,馬苦玄身形一轉,腳步急促緊密地一點一點踩出,如陀螺一般圍繞著陳平安轉動,身體始終后傾,欲倒不倒,與陳平安拉開一臂半的距離。

    陳平安并未輕易遞出那一拳。在繞出一個圓圈之后,馬苦玄站直身體,再次圍著陳平安飄然游走,好奇問道:“這一拳很危險啊,有名頭說法嗎?”

    陳平安自然不會開口說話,輕輕挪動腳步,始終跟馬苦玄面對面,雙手拳架依舊,拳意流淌全身,體內一股真氣若火龍游走。

    馬苦玄沒有等到答案,腳步不停,瀟灑游蕩在陳平安附近,突然自顧自笑起來:“是我蠢了,不怪你不怪你。說來好笑,我這次行走江湖,見識到很多所謂的豪俠宗師,對戰之時打得你來我往,還有無數傻子在旁邊拍手叫好,跟小雞互啄似的,出手之前還總喜歡嚷嚷‘吃我這一招’,要么就是傻乎乎自曝招式名稱,唯恐對手不知道那一劍或者那一拳的根腳和精髓?!彼Φ貌[起雙眼,可是說好了只分勝負的黑衣少年此刻殺心之重,已經不亞于神仙墳之戰。

    馬苦玄站定,問道:“咱們總這么對峙不出手也不是個事,我的三境竟然跟你打了個平手,陳平安,你想不想打得更有意思一點?”

    陳平安扯了扯嘴角:“你直接用五境,不算你占便宜?!?/br>
    之前馬苦玄說過類似的話,現在陳平安這個悶葫蘆直接丟還給心高氣傲的馬苦玄,簡直比一拳捶中馬苦玄腦袋還要可恨。

    馬苦玄呵呵笑著,心中怒極,一只手不斷握拳又松開,五指之間有一條條雪白閃電縈繞銜接,滋滋作響。原來之前的這場三境之戰,馬苦玄放棄了兵家練氣士的身份,所以打得很江湖氣,很不高明。

    陳平安竟是絲毫沒有怯意,拳意反而隨之迅猛攀升,如潮水暴漲。只不過這一次,他將神人擂鼓式的古老拳架換作了鋒芒畢露的鐵騎鑿陣式。最后陳平安說了一句讓馬苦玄鐵了心要打死他的話:“馬苦玄,算我求你了,打架就打架,別叨叨個沒完?!?/br>
    馬苦玄深吸一口氣,不再有任何懶散神色,眼神寂靜,既無倨傲,也無喜怒,伸手指了指:“敢不敢在我剛才走出的第二圈當中分出勝負?率先退出圈子之人算輸?!?/br>
    陳平安點了點頭,馬苦玄毫不猶豫地一步向前,走入那個圓圈地界。

    泥瓶巷陳平安,杏花巷馬苦玄。其實兩人心知肚明,馬苦玄不但要分勝負,更要分生死。陳平安則是不愿意逃避,或者說一旦生出退意就是死。而且打死馬苦玄這種境界越高殺人越多的王八蛋,陳平安不虧心。

    今夜在別國他鄉的相逢是偶然,而兩人無形之中的大道之爭,早在家鄉就是必然。更何況還有馬苦玄知曉、陳平安尚未知曉的一樁父輩仇怨。

    東寶瓶洲彩衣國,胭脂郡城內的這條寂靜街道上,陳平安以鐵騎鑿陣式對敵,率先出手,袖中方寸符早已準備就緒,隨時可以為真正的殺招神人擂鼓式來一場雪中送炭。五境兵家修士馬苦玄雙手的掌心指間,俱是大有淵源的真武山“雷霆”。

    咫尺之間,方寸之地,皆是兩名少年的充沛拳意和驚人雷電。

    這一場近身廝殺,只論境界,一個三境巔峰的純粹武夫、一個五境巔峰的練氣士,如果用馬苦玄的話說,其實也算是小雞互啄。但是如果再看一方的武道拳意和另一方早早孕育出的兵家魂魄,別說是山下江湖,就算擱在山上仙家,都是駭人聽聞。

    馬苦玄先打散了陳平安尚未凝聚出拳理真意的鐵騎鑿陣式,但很快就結結實實吃足了十五拳神人擂鼓式,被打得滿臉泛起淡金色,不得不以真武山兵家秘術強行截斷那古怪拳勢的順流直下。隨后馬苦玄就打得陳平安太陽xue滲出血絲,一張臉龐光是被電光雷球就砸了兩次,那滋味,如春雷響徹耳畔,如大錘砸中面門。只是陳平安在落魄山竹樓吃盡苦頭,對此最是熟悉不過!

    馬苦玄愈戰愈勇,瘋魔一般。陳平安的五臟六腑早已震蕩不已,七竅流血。馬苦玄也是氣機紊亂,痛如心絞,手上的真武山雷霆已經所剩不多,但是雙方反而越發心神沉穩,各為磨石,砥礪大道。

    兩人最后一次以傷勢互換傷勢,是陳平安心有靈犀,以滋養神魂的立樁劍爐臨時變作攻勢,雙手拆分開來,但是一氣相連,一手雙指戳中馬苦玄眉心,一手雙指彎曲叩在馬苦玄心口,陳平安自己則被馬苦玄雙拳一前一后捶在心口處。

    兩人同時踉蹌后退,當馬苦玄踩在圈外的時候,咽下一口鮮血,獰笑道:“陳平安,這次是你輸了,咱倆一勝一負!”

    陳平安默不作聲,擰了擰腳尖,死死盯住馬苦玄,抬起手背緩緩擦拭臉上鮮血,不敢遮掩視線絲毫。

    就在此時,城墻上有人微笑道:“很好?!?/br>
    馬苦玄嘆了口氣,伸手點了點陳平安:“下次,勝負、生死會一起分出?!闭f完轉身就走,滿臉痛苦之色,咬緊牙關,絕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

    陳平安站在原地,抬頭望向那個熟悉的身影——真武山兵家修士,帶著馬苦玄離開神仙墳之人。

    在神人擂鼓式第十五拳被強行打斷之后,陳平安其實就意識到那個人的存在了,或者說是那個人故意讓他知道,所以陳平安沒有使用兩把本命飛劍。那人以心聲告訴陳平安,不用擔心分出生死,只需全力對戰即可,他會保證兩人只分出勝負,不管是陳平安有機會殺死馬苦玄,還是馬苦玄即將殺死陳平安,那人都會阻攔。

    男人一步踏出,與痛得滿臉淚水的馬苦玄并肩而行,轉頭對陳平安說道:“為表歉意和謝意,我已經幫你解決掉了一名躲在暗處的刺客,否則你心弦一松,短時間內再難繃起,很容易被那名刺客鉆了空子?!?/br>
    陳平安點了點頭。所謂的謝意,是因為那個人看出了陳平安踩出圈子的那一腳其實并未真正觸及地面,而是懸??罩?,只是當時馬苦玄已是強弩之末,沒能看出真相。

    至于為何如此謹慎,是因為陳平安根本信不過那個真武山兵家神仙的話。

    齊先生只有一個,阿良也只有一個。

    湖心高臺那邊,老神仙又出奇招,以四張黃紙符箓變化出四名美人,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姿容氣度不輸先前那名彩衣女子。然后讓早有準備的宅子雜役搬上古琴、琴桌,棋墩棋盒,以及大書案和琳瑯滿目的文房四寶。

    凡夫俗子是柴米油鹽醬醋茶,風流名士當然是琴棋書畫詩酒花。

    老神仙指了指嫻靜坐于棋盤前的女子,抱拳朗聲道:“胭脂郡城內可有圍棋高手?只要下贏了她,價值千金的棋墩和兩盒棋子就可以拿走?!?/br>
    這棟宅子里的物件可沒有便宜貨色,膽敢當著一郡富豪的面拿出來的東西,當然絕非凡品。

    彩衣國胭脂郡文風頗盛,熱衷于下棋的高手不乏其人,很快就有一個青衫老人起身走向湖心高臺。當老人露面之后,一些個自視甚高的弈棋能手便只得乖乖坐下,由此可見,青衫老人必然是公認的胭脂郡棋壇第一人。

    老神仙與青衫老人相互點頭致意,后者徑直走向棋墩前落座。對弈之前,雙方需要猜先,老人不知是自負七品段位還是同段之間的長者為先,當仁不讓地抓起一把白子,黃紙所化的下棋女子笑意淡淡,彎腰拈起兩顆黑子,結果是老人先行。喝彩聲頓時響徹湖邊。

    青衫老人作為彩衣國屈指可數的弈林國手,本就是胭脂郡本土的驕傲,看客為他喝彩也在情理之中,自家人當然幫著自家人。

    然后老神仙指向端坐在書案前的兩名女子,指著左手邊那個道:“聽聞郡守大人最近在憂心一事,新建成的寺廟還缺一副楹聯。她寫完之后,用與不用,郡守大人一手燦爛文章享譽朝野,眼光獨到,大可以看過內容再作定奪?!?/br>
    劉太守撫須點頭而笑,矜持且欣慰。

    老神仙再望向水榭中坐在劉太守旁邊的武將,大笑道:“馬將軍是功勛卓著的沙場悍將,曾是彩衣國的邊關砥柱之一,百戰而還,老夫雖是方外之人也是敬佩至極,特意讓她獻丑,為將軍畫一幅大雪滿弓圖!”

    馬將軍一口飲盡杯中酒,肆意大笑道:“若是當真能夠畫出沙場之蒼茫,老神仙出城之日,我馬某人親自送行三十里!”

    老神仙抱拳先行謝過,而后走到琴臺之前,從袖中滑出一炷香,插在空蕩蕩的黃銅香爐內,親手點燃,香霧裊裊,紫氣縈繞。他對那撫琴女子點了點頭,后者嫣然一笑,開始低頭醞釀情緒。

    當悠揚空靈的琴聲響起時,數百聽眾的心神隨之舒緩起來。

    蠻荒遠古,圣人造琴,以正天下音。正所謂琴以禁制yin邪,正人心也。

    游廊內,徐遠霞嗑著瓜子,嘖嘖道:“花樣挺多啊,只是溫吞吞的,差了點意思?!彼麑η倨鍟嫑]啥研究,興致缺缺,還是更愿意看女子舞劍。

    劉高華也是個棋癡,很好奇青衫老人和那名女子的手談局勢,只恨自己是個沒出息的官宦子弟,沒機會親眼去湖心高臺瞧一瞧。

    張山峰是真急了,左等右看,陳平安就是沒出現??偛荒苁钦娴暨M茅坑里了吧?便顧不得被人翻白眼,跟兩人知會一聲,就起身去找陳平安。

    老神仙袖手而立,笑容恬淡,顯得莫測高深。他將那湖邊景象收入眼底,知道自己這樁謀劃,已經成了大半。

    小街上,馬苦玄取出一只瓷瓶,倒出兩粒銀色丹藥,丟入嘴中后,無奈道:“師父,你很是陰魂不散啊?!?/br>
    看來這趟江湖游歷,師父就在暗中盯梢。馬苦玄倒是不曾心虛什么,真武山一位傳授兵家秘法還賜下法寶重器的老祖就跟馬苦玄解釋過宗門規矩,真武山除了山主令,其余都不是真正的規矩,但是真武山宗主閉關百年,所以就越發松散隨意。

    男人一言不發。這趟下山,是護送馬苦玄去找海潮鐵騎主帥的麻煩,涉及馬苦玄奶奶之死。而海潮鐵騎所在王朝剛好跟死敵大戰一場,雙方打得天崩地裂,一方動用了百丈金身神靈,另一方也出動了一尊鎮國地牛,是上古時代仙人用以鎮壓大瀆水運的水邊鐵牛。海潮鐵騎在這場戰事中折損嚴重,馬苦玄潛入其中,一夜之間刺殺了三名中層武將,揚長而去。之后馬苦玄說要闖蕩江湖,以江湖磨刀石砥礪體魄。男人沒有拒絕,但仍然偷偷尾隨,以防不測。

    馬苦玄伸手抹去淚水,重重吐出一口濁氣,雙手抱住后腦勺,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啊,陳平安有機會殺我,師父你會不會出手殺他?”

    男人終于說話:“我不敢殺他,也不想殺他?!?/br>
    不敢,是因為曾經有人去往大驪皇宮,讓飛劍白玉樓損失慘重,而那個人,顯然跟陳平安關系不淺。如果只是如此,隨著時間的推移,還是會有人蠢蠢欲動,但是沒有想到,飛升之后的上五境劍修竟然這么快就返回人間一趟。雖說是給道祖二弟子一拳打回來的,但是說句難聽的,天底下有幾個人有資格挨上道老二傾力一拳?

    不想,是因為男人對陳平安印象不錯,如果不是宗門規矩使然,他覺得早早悟出拳法真意的泥瓶巷少年其實更適合做自己的弟子。只是收取馬苦玄作為嫡傳弟子是宗主在至關重要的閉關期間發出的一道措辭嚴厲的法旨,要真武山上下鄭重對待,不可出現絲毫紕漏,否則他出關之際就是問責之時,所以真武山才會派遣他去往驪珠洞天。

    跟神誥宗金童玉女爭搶馬苦玄的過程當中,男人始終半步不退,甚至有些咄咄逼人,顯得極為桀驁。不過他被視為馬苦玄名義上的師父,其實對也不對。佛家有講經師、苦行僧,還有傳法僧、護法僧等等,而他的真實身份,是護道人,是真武山弟子馬苦玄大道之行的看護之人。至于馬苦玄的道路與他是不是一致,不重要。

    男人突然說道:“但是你可以殺陳平安,前提是你能做到?!?/br>
    這當然不是男人在慫恿人心,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馬苦玄嗤笑道:“做到?我怎么就做不到了!一件咫尺物,里頭法寶有多少,別人不清楚,師父你還不清楚?”

    男人笑道:“你有,別人就沒有?”

    馬苦玄咧嘴,滿臉不屑:“就算他也有,能跟我比?一副真武山祖傳的金身仙蛻且不提,只說我體內有那兩尊英靈坐鎮神魂,便是殺力再大的劍修,只要不曾躋身中五境,任他飛劍刺我千百次,能傷我分毫?”

    男人問道:“那你怎么不用,非要給人打得這么慘?”

    “這場架,比起真武山上的那種小打小鬧有意思多了,我哪里舍得仗著狗屁法寶,讓那個家伙輸得死不瞑目。這不對我的脾氣,我也不愿意這么欺負他陳平安。所以我要在他自以為最強的地方徹徹底底擊敗他。他不是純粹武夫嗎,擁有體魄上的先天優勢嗎,我就只以兵家淬煉而成的rou身跟他硬碰硬。師父,你真當我畫地為牢,是不知道陳平安那一拳的古怪?”馬苦玄笑道,“我知道的,否則最早那一次也不會故意繞開陳平安,避其鋒芒。但是回頭一想,三境武夫我都要繞過,以后六境、九境的大宗師,甚至是宋長鏡之流的止境宗師,我哪怕占著境界優勢,是不是也要繞一繞?”

    男人問道:“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

    馬苦玄回頭望去,師徒二人走出去很遠,馬上就要到達城門口,早已看不到陳平安的身影。馬苦玄收回視線,眼神堅毅:“將來對陣別的人,可以看情況決定是否繞過他們的最強手,只要我最后贏了就行。但是那個家伙,不行!我就是要以五境練氣士的體魄跟三境武夫的體魄狠狠打上一架!”

    男人不置可否。

    馬苦玄皺眉問道:“陳平安的三境體魄為何如此堅韌?我雖然淬煉體魄一事做得不夠好,更多功夫還是用在招徠真武山的祖宗英靈一事上,但是我所謂的‘不夠好’,只是相對自己而言,陳平安怎么會有這么不講道理的體魄?”

    男人搖頭道:“各有機緣。天底下的好事,不可能被你馬苦玄一人占盡?!?/br>
    馬苦玄嗤笑道:“只要我視野所及,好事情好東西,就該是我馬苦玄一人獨占!”

    男人一笑置之。很多道理不講,不是馬苦玄做得對。很多夸獎不說,也不是馬苦玄做得不夠好。護道人,只需要保證自己護送之人的腳下大道走得更高更遠,絕對不可中途夭折。而馬苦玄,注定會走得很高很遠。至于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能跟歷史上的哪個人并肩而立,如今東寶瓶洲許多幕后大人物其實都在拭目以待。

    走著走著,黑衣少年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扶住臉頰,罵罵咧咧道:“他娘的真疼!”

    陳平安強提一口氣,不讓自己的精神氣松垮下去,然后在四處尋找那個所謂的刺客。街道上并無那具尸體的蹤跡,他只得掠上墻頭,弓腰而奔,而后驀然停下腳步,往下飄落。就在他和馬苦玄對峙的墻頭下方有一攤灰燼,里頭安安靜靜擱著一只小白碗和一小截焦炭似的烏木。陳平安沒有靠近,站在原地定睛望去,小巧白碗外邊繪有五岳真形圖,烏木瞧不出端倪。

    這名刺客應該是被那個兵家修士瞬間斬殺,然后被真武山秘法燒成了灰燼。只是那個男人故意留下了刺客隨身珍藏的兩件寶貝,難不成這就是他表達歉意的方式?陳平安猶豫片刻,還是過去蹲下,拿起那截不過尺余長的烏木。入手極有分量,竟有八九斤重。再拿起小白碗,手指擰轉小碗仔細凝視,白碗所繪五座山岳,看名字,如果陳平安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古榆國的五岳圖。

    刺客的身份,陳平安其實不難猜到,多半是古宅楚書生的手下,那人言語之中便是古榆國皇帝都要與他平起平坐,死前身軀又化作枯木,分明是用了替死之法,更撂下狠話要找他陳平安的麻煩。后來楊晃聊起了妻子的雌榆木芯一事,這就很簡單明了了:楚書生的大道根本,一是一截古榆所化身軀,二是古宅女鬼的雌榆木芯,故而那個樹妖精魅用了“接連”二字。

    既然是仇家死敵的遺物,陳平安拿得心安理得,不但如此,還有些埋怨這名刺客的家底也太薄了些,怎么連幾十文雪花錢都不帶在身上?他將輕巧小碗和沉重烏木一并收入方寸物中,實在是走不動路了,蹣跚著走出十數步,來到墻邊的一棵粗壯杏樹下,背靠墻壁緩緩坐下,又從方寸物中取出一件潔凈衣衫,仔細擦拭血跡??偛荒苋チ颂嗣蜏喩硎茄?,不說徐遠霞和張山峰會起疑心,恐怕整條游廊都要起哄。今天這么個熱鬧日子,陳平安不希望自己成為焦點,更不愿意因此給劉高華惹麻煩。

    陳平安能吃苦扛痛,可不意味著這份滋味好受。與馬苦玄在圓圈里拼死一戰,陳平安內臟受傷不輕,現在就只想這么坐著,什么都不用多想。湖心高臺那邊還沒有落下帷幕,喝彩聲不斷,視野被一條游廊和擁擠看客遮擋,陳平安在這邊看不到什么,便只好抬頭望。他身旁這棵老杏樹冠大枝茂,杏花盛放,占盡春風。

    人和人,太不一樣了。同樣是小鎮出身,馬苦玄對不在乎的事情會格外不在乎,比如別人罵他是傻子,踩臟他的鞋子;但是在他在乎的事情上,馬苦玄見不得別人比他好半點。劉羨陽會在陳平安做得比他好的事情上直接選擇放棄,比如做竹弓、下套子等等。泥瓶巷的鼻涕蟲顧璨則巴不得陳平安做得更好,那么他就只需要跟在后頭沾光了。當然,這些除了天生性情之外,也跟遠近親疏有關系。

    陳平安摘下養劍葫,灌了口烈酒,這讓他體內氣府的灼燒之感越發雪上加霜。但是世事就是如此奇怪,明明疼得不行,齜牙咧嘴的陳平安反而更想喝酒。

    今天小街一戰,憋屈有不少,痛快更多。雖然馬苦玄此次還是托大,兩人才勉強打了個平手,但是陳平安對于勝負一向看得不重,就像阿良說的,千萬別死,要先活著,才能更好活著。陳平安覺得阿良這句話,真是話糙理不糙。于是他提起酒葫蘆,高高舉過頭頂,晃了晃,然后愣了一下,哭喪著臉,悻悻然收回酒葫蘆,以至于一些個即將脫口而出的豪言壯語都給咽回了肚子——酒沒了。

    陳平安低頭在腰間別好酒葫蘆,突然記起一事,與飛劍十五心意相通,很快手中就多出一只繡花袋子。打開后,里頭有三塊桃花糕,陳平安低頭嗅了嗅,半點沒壞。方寸物真是神奇,過了這么久,糕點還跟在落魄山接手時差不多新鮮。陳平安一手托住袋子,一手拈起一塊糕點放入嘴中細細咀嚼,腦袋靠著墻壁,仰頭望向滿樹杏花。

    吃過了一整塊糕點就舍不得再吃,陳平安小心系好繡袋,滿臉笑意,心想自家鋪子的桃花糕就是好吃。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要讓寧姑娘嘗嘗看,想象著下次見面的場景。陳平安自顧自傻樂和了一會兒,突然給了自己一耳光:“你傻啊?!?/br>
    沒有魏檗精心搭配的藥桶可以浸泡,當下陳平安身體的痊愈速度簡直就是御劍和步行的差距,不過休息片刻后,正常行走沒有任何問題。

    就在陳平安準備起身返回游廊座位的時候,遠處一陣稀稀疏疏的腳步聲響起,一重一輕,多半是一男一女。陳平安想了想,便選擇繼續坐在墻腳根,有杏樹遮掩,等到他們離開之后再動身不遲。但是讓陳平安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那男子似乎不是彩衣國人氏,雙方便以東寶瓶洲雅言對話,到了光線昏暗的杏樹附近便開始摟抱在一起。

    陳平安有些坐立不安。這咋辦?出聲提醒一下那對野鴛鴦,還是盼著他們見好就收,差不多就離開此地?這種熱鬧還是別湊了,萬一被人察覺,就真是褲襠里掉黃泥——不是屎也是屎了。

    陳平安稍作猶豫,還是決定起身,咳嗽一聲。杏樹那一邊的年輕女子尖叫一聲,躲在了男子身后。男子大踏步繞過杏樹,瞪大眼睛,死死盯著面容模糊的陳平安,一看是個個子不高、清清瘦瘦的少年郎,立即膽氣十足:“別怕啊,這等覬覦你美色的采花賊,便是他打死我,我也不會舍你遠去??傊胍寄愕谋阋?,就從我的尸體上跨過去!”

    女子不知是害怕還是感動,依偎著男子寬闊溫暖的后背,呢喃道:“柳郎,你真好?!?/br>
    陳平安愣在當場。談不上生氣,只是覺得哭笑不得,心想你們兩個小時候也被牛尾巴砸過吧……就這么僵持不下也不是個事兒,陳平安便找了個借口,故作羞赧道:“公子、小姐,你們可能誤會了,我比你們先到此地,因為第一次進入宅子,不知道茅廁在哪里,只好……”

    不承想那個男子一聲暴喝:“登徒子,采花賊,還不把褲腰帶系上!你這是要做什么,惡心不惡心,世間竟有你這等色迷心竅之輩!”

    與此同時,他還不忘安慰身后花容失色的女子:“劉姑娘,躲在我身后便是,別被這種家伙臟了眼睛?!?/br>
    最后他偷偷朝陳平安擠眉弄眼,充滿了得意神色,一臉欠揍表情,好像在說“老子今天就要來一回英雄救美,剛好趁熱打鐵,拿下這個小娘們,有種你小子來打我啊”。

    陳平安看著他。挺英俊一年輕男人,身材修長,面如冠玉,典型的文弱書生。難怪徐遠霞經常念叨讀書人沒幾個好東西,天底下的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也沒幾個是不眼瞎的,竟然瞧不上他徐某人,反而個個喜歡那些病秧子似的書生。然后陳平安就一步跨出,瞬間走到那書生面前,一巴掌扇過去,打得他橫著倒地,直挺挺昏死過去。

    劉姑娘站在原地,張大嘴巴,眼神呆滯,想要尖叫又不敢,苦苦壓抑,唯恐這個出手行兇的歹人連自己一并打殺了,到時候自己與剛剛認識沒多久的柳郎豈不是真成了一對短命鴛鴦?可是才子佳人的書上不都是說父母反對,種種坎坷,跌宕起伏,但最終必然是苦盡甘來,良人美眷嗎?沒有哪本書上寫著書生佳人會給匪徒活活打死啊。

    陳平安大踏步離開,顛了顛背后劍匣,頭也不回。等回到游廊,沒看到張山峰,便問了問。徐遠霞是個愛說笑話的,便說張山峰與一妙齡佳人對上眼,夜游去了。劉高華跟著瞎起哄,陳平安當然不信,不過此刻看著劉高華的面容,陳平安眼神有些古怪,心想天底下不會有這么巧的事情吧。猶豫片刻,問道:“你有沒有已經婚配的姐妹?”

    劉高華一頭霧水:“沒啊。我有姐妹各一人,如今我沒娶妻,她們沒嫁人,全在家里混吃混喝。我爹整天埋怨我們是一群酒囊飯袋,俸祿都給我們仨糟踐了,尤其是準備嫁妝聘禮,害得他好些年沒購置案頭清供?!?/br>
    陳平安松了口氣。沒有婚嫁就好,否則那個相貌與劉高華有幾分相似的女子若真是劉高華的姐妹,那么她一枝紅杏出墻去,說與不說,陳平安都挺為難。

    湖心亭高臺那邊很快就落下帷幕,掌聲雷動,劉太守和馬將軍親自走出水榭去往高臺跟老神仙噓寒問暖。老神仙對答得體,一文一武兩位父母官都覺得如沐春風。其間還有一個士族子弟模樣的年輕人死活要跟老神仙拜師學藝,結果很快就被宅子里頭的管事雜役拖走。

    張山峰比陳平安晚回來幾步,看到陳平安平平安安地就坐在原地,如釋重負,玩笑道:“我還以為你掉茅坑里了?!?/br>
    陳平安不愿泄露小街一戰,低聲道:“沒找著茅坑,又不好意思去問宅子里的管事,就想著偷偷找個僻靜地兒,結果找了很久,回來的時候見游廊人多,不好意思擠進來,就在外邊待了一會兒?!?/br>
    徐遠霞促狹問道:“一個勁兒往陰暗處鉆,就沒見著些卿卿我我的畫面?我可跟你說,這彩衣國,尤其是胭脂郡,書生美人最多,閑來無事就都喜歡看點艷俗禁書,看多了,可不就按照書上寫的路數……”

    聽到這里,劉高華忍俊不禁,使勁點頭道:“就像我家那個小丫頭,十三歲而已,就因為偷看了幾本煙柳書——倒也不是看男女情愛——性子野著呢,從小就向往江湖俠義,總嚷嚷著胭脂郡的男子都是娘兒們,不爽利。她只學書上那些偷溜出繡樓、架梯子翻墻的伎倆,好在她精明,我娘親比她更精明,小丫頭片子就沒一次是得手的?!?/br>
    徐遠霞眼前一亮,拍胸脯道:“向往江湖好啊,我徐某人裝著一肚子江湖水,隨便拎出一兩個故事,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下酒菜!”

    劉高華翻白眼道:“別啊,我meimei歲數還小,徐大俠,咱哥倆交情歸交情,只在江湖里談。再說了,成了我妹夫,你輩分不虧?”

    徐遠霞笑瞇瞇道:“你不還有個jiejie嗎?”

    劉高華不敢多說什么,似乎有難言之隱。陳平安欲言又止。

    徐遠霞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劉高華肩膀上:“看把你嚇的,我徐某人闖蕩江湖這么多年,紅顏知己一雙手都數不過來,對繡樓閨閣里的女子從來不感興趣!”

    筵席散去,三人在人流中走出宅子,返回客棧,劉高華被父親派人逮去應酬關系。雖然兒子不成器,制藝不精,基本上斷了仕途前程,可到底是家中獨子,劉太守還是希望劉高華將來能夠撐起門面,混得別太難看。

    回去的路上,因為到手兩件東西,陳平安便跟徐遠霞和張山峰詢問法寶一事。

    “法寶”是一個很籠統的說法,也分好幾個等級。最底下的物件是匠器,只能算是鑄造精良的死物,吹毛斷發、削鐵如泥這些江湖說法,多是形容這個范疇的兵器。山上仙家象征性賜予入門弟子的物件,往往是賣相不錯的匠器,比如張山峰的那把桃木劍。當然,如果是龍虎山天師府賜予下山天師的桃木劍,可就遠遠不止如此了。

    匠器再往上是重器,江湖宗師的神兵利器大多屬于此類,材質稀罕,一般練氣士,尤其是沒有師門傳承的野修散仙、被視為大道門外漢的純粹武夫以及修行路上的山腰人,運氣好的話,就有一兩件重器。徐遠霞那把佩刀,其實就是重器當中的佼佼者。

    接下去的靈器和法器才是真正的法寶。

    靈器分先天后天,先天靈器更為珍稀,天地所鐘情,孕育出充沛的靈氣,讓修行之人cao控起來事半功倍,關鍵時刻還能以毀壞根基的代價反哺主人。雪花錢其實勉強能算此類,只是一枚雪花錢蘊含的靈氣太過稀少,可以忽略不計,沒有練氣士傻乎乎到汲取雪花錢的靈氣來助長修行境界。后天靈器,例如高品相的黃紙符箓,以及一些被練氣士雕刻、打造而成的神異器物,比如老龍城少城主苻南華那枚名為“老龍布雨”的玉佩,就是靈器之中的頭等物件,價值連城。還有他從宋集薪那邊購買的“山魈壺”,更是珍貴異常。神誥宗那些練氣士隨身攜帶的縛妖索、鎮妖木、打鬼竹鞭等,雖然同樣是后天靈器,跟這兩樣比起來,無論價格還是價值,都有天壤之別。

    靈器之上是法器?!胺ā睆膩矶际且粋€很大的字,否則就不會有道法、佛法之說。法器,蘊含著天地大道的無形規矩,專門用以溫養飛劍的養劍葫穩穩占據一席之地。當然,阿良從魏晉那邊取來的銀白色養劍葫,還有正陽山蘇稼腰間懸掛的那個葫蘆,都是養劍葫當中的天潢貴胄,相傳是道祖飛升之前親手栽下的一串葫蘆藤結出的六個葫蘆,后被山巔高人打造成六件養劍容器,自然不是尋常養劍葫可以媲美的。

    法器之上還有仙兵。十之八九的山上練氣士終其一生都無法親眼看到一件仙兵,哪怕是“宗”字頭的仙家府邸也未必每一個都擁有仙兵坐鎮山頭。一洲道統執牛耳者神誥宗,掌門祁真這次破境成功,躋身天君,才被中土神洲的上宗賜下一件仙兵。南婆娑洲的劍仙曹曦手腕上所系的那把本命飛劍,是他遇上一場天大的因緣際會,以一條大江之水煉化而來,能夠算是一件半仙兵,這才是曹曦最讓人忌憚的地方。

    但是世間最拔尖的仙兵無一不是充滿傳奇色彩的存在,擁有之人更是地位超然,享譽浩然天下。比如龍虎山天師府的天師印和那把仙劍,還有潁陰陳氏老祖年少時游歷天下偶然所得的一只青銅小鼎,相傳曾是遠古圣人懸掛腰間的山河大鼎之仿品。

    而本已鳳毛麟角的仙兵之中,又有一種更為傳奇,經過漫長歲月的積淀,孕育出擁有自我意識的“神靈”。此神靈,絕非世俗朝廷敕封的山水正神之流,所謂的正神不朽金身在這一類高高在上的“神靈”之前,恐怕就是連土雞瓦狗都不如。

    陳平安心中有數了。哪怕拋開五座山頭不說,自己還是很有錢!自己當下這一身家當當真殷實:今晚剛剛從路邊“白撿來”的瓷碗和烏木;槐木制成的木劍“除魔”;陸沉通過賀小涼還給他的那顆蛇膽石,哪怕撇開是世間蛟龍之屬的心頭愛不提,也肯定屬于最上等的靈器材質;而齊先生留給自己的三方印章,都是用最好的蛇膽石篆刻而成;李希圣饋贈的“風雪小錐”筆,以及一大摞材質珍貴的符紙;腰間那個在法器中極為特殊的養劍葫,是絕大多數中五境劍修都要垂涎三尺的寶貝;最后還有兩把暫時認可他作為主人的本命飛劍“初一”和“十五”。

    陳平安獨自走回屋子的時候,腳下帶風,像極了沒在路上遇見某某某的青衣小童。雖然暫時無法斷定每一樣東西的具體品級,但是從落魄山帶出來的物件絕對差不了。喝酒喝酒!

    養劍葫里已經沒了酒,陳平安就去跟客?;镉嬙儐柧扑畠r格。最差的胭脂郡土釀一斤最少也要八錢銀子,至于客棧的招牌胭脂酒一斤要價十兩,而且絕不還價!陳平安的酒葫蘆能裝下十來斤酒水,十斤最貴的胭脂酒也才一百兩銀子而已,又不是一百文山上神仙專用的雪花錢,不喝這樣的美酒,對得起自己身上那一座座金山銀山?于是陳平安果斷要了十斤土釀燒酒。

    原本三人已經各自回屋,結果劉高華又來到客棧,先敲了張山峰的屋門。他滿臉尷尬,身后還跟著一對郎才女貌的年輕男女,女子面容與劉高華有些相似,估計就是他姐了。劉高華把事情跟張山峰一說,原來是來討要一點江湖兒郎的跌打藥,說是一位柳公子今夜去看老神仙,人太多,又是夜路,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腦袋了,到現在還暈乎乎的??こ莾鹊乃庝佋缫殃P門,他姐實在不放心柳公子,聽說弟弟認識江湖豪杰和山上神仙后,就想著請他們幫忙看看,千萬別落下病根子,一切開銷,她來承擔。

    張山峰便領著三人去了徐遠霞的屋子。徐遠霞也爽氣,給那柳公子看了看,說不礙事??茨桥硬惶珴M意,便笑著從包袱里掏出一帖清涼膏,讓柳公子貼在太陽xue上,保證藥到病除,而且絕無后遺癥。女子這才放下心來,坐在凳子上,柔柔的眼神癡癡望向柳公子,滿是愛憐疼惜。柳公子就安慰她不用擔心,咬文嚼字,文縐縐的。徐遠霞最受不了這些,看得直牙酸。

    張山峰雖然是出家人,但是湊熱鬧一點不含糊,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立即跑去把陳平安扯過來,說是劉高華的jiejie,模樣挺端正一姑娘,今夜帶了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過來,估摸著很快就會是郡守府的乘龍快婿了。陳平安剛將酒裝滿養劍葫,見張山峰不把自己抓去看好戲就誓不罷休的架勢,只好放棄練習劍爐的念頭,跟著他去往徐遠霞的屋子。等陳平安一進去,月下幽會的那對才子佳人就不約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氣。

    敵不動我不動。陳平安假裝什么都不知道,一屁股坐在桌旁,開始喝酒。

    柳公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劉姑娘更是心虛。畢竟,一個富貴門庭里的黃花大閨女跟陌生男子私訂終身只差一步,怎么看都不是可以拿出來說道的好事。雖說胭脂郡民風開放,可是一郡太守的嫡長女跟外鄉書生摟摟抱抱給人撞了個正著,若是熟人,恐怕明天半座郡城都要傳開了。

    劉高華納悶道:“怎么,你們仨認識?”

    還是柳公子會瞎編,咳嗽一聲,解釋道:“今夜我與你jiejie在湖邊散步,恰好遇上這位公子,背負劍匣,真真正正是龍驤虎步,氣概非凡。我們頓時被公子的氣度折服,自然過目難忘,此時再會,榮幸之至!”他對陳平安拱手行禮,眼神之中充滿了祈求和可憐。當時他不過是見杏樹底下的少年細胳膊細腿的,便想著老天爺賞賜下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讓自己英雄救美,若是錯過,豈不是枉費了月老牽紅線?于是就有了那么一場結局不太美好的“誤會”。

    陳平安對此人談不上太多好惡,好感肯定是沒有,便呵呵一笑,倒是沒有揭穿他的老底,算是留了回旋余地。說到底,他還是不愿意摻和劉高華的家務事。這樁姻緣是好是壞,是良人美眷、天作之合,還是注定一場露水鴛鴦的孽緣,跟他沒關系。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劉高華換成被陳平安當作真正朋友的張山峰,陳平安肯定要直言不諱,哪怕不當面說破,私底下也會提醒一聲,比如“你的未來姐夫做人不太地道,不像是書香門第走出來的翩翩公子”之類。

    最后,據說是一路遠游求學至此、在一場廟會上偶遇劉姑娘的落魄寒士柳公子,竟是窮酸到了要跟人蹭住的份上。因為客棧實在騰不出空屋子,劉高華就在那邊賠笑臉,求著徐遠霞和張山峰他們收留,讓徐遠霞大開眼界:當小舅子當到這個份上,也算少見,不但沒有嫌棄這人的家世,反而幫著jiejie隱瞞這段門不當戶不對的感情。

    柳公子不敢跟陳平安住一間屋子,也不愿意跟徐遠霞待在一起,總覺得自己細皮嫩rou的,大髯漢子這葷素不忌的模樣太嚇人,就挑了那個最正常最順眼的年輕道士。張山峰對此倒是沒有意見。

    劉高華帶著依依不舍的jiejie離開客棧,姐弟二人走在即將夜禁的寂寥大街上。劉高華在快到郡府門口的時候,輕聲道:“姐,我不太喜歡那個人,但是既然你喜歡他,我能做的都會做。如果有一天你發現錯了,也別覺得有什么,天塌不下來。爹打罵也好,氣急了做出了過火的事情也罷,到時候你都別怕,有我呢,我是你弟弟嘛?!?/br>
    劉姑娘輕輕踢了一腳弟弟,惱羞成怒道:“劉高華!你就不能念一點jiejie的好啊,說什么晦氣話!”

    劉高華轉頭做了個鬼臉,女子故作驚嚇,拎起裙擺,碎步跑向郡守府大門。

    劉高華嘆了口氣,快步跟上,又突然停下腳步,猛然間轉過頭去,看見的是空落落的街道。再環顧四周,還是沒看到任何異樣。他搖搖頭,繼續前行。因為剛才那一刻,他覺得脖子后邊和背脊都涼颼颼的。他在心里不斷安慰自己:怕什么,自己是跟爹一起見過老神仙的人,還跟那位仙風道骨的老仙長當面聊過幾句,沾了那么些仙氣,就算世間真有污穢的東西,比如古宅里的樹妖那般,如今肯定也近不了身。

    在雜役關上府邸側門的那一刻,遠處一條僻靜的空曠街道上,剛好有巡夜更夫開始敲更,只是不知為何,明明是三更天的時辰,卻打著四更天的鑼。

    在這座胭脂郡內的街上,沙啞聲響幽幽響起:“天干物燥,小心火燭?!?/br>
    巡夜多年的目盲老更夫手持銅鑼,原本應該帶著一個負責持梆敲更的啞巴同伴,多年配合,熟稔至極。但是老更夫并不知道,同伴換成了一個白衣女子,她一次次敲鑼,鑼面上都會有鮮血四濺,但是鮮血不等濺落在街面,就化作縷縷黑煙,迅速散去。

    目盲老更夫還是一聲聲嘶啞喊著:“天干物燥,小心火燭?!?/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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