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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來(1-7冊)出版精校版在線閱讀 - 第46章 道高一尺

第46章 道高一尺

橋:“劍修之瀟灑絕倫,醇酒美人,歸你?!?/br>
    李摶景最后悠然自得道:“總之,都歸我們風雷園?!?/br>
    去往南澗國的鯤船之上,婦人身邊的魁梧男子譏諷道:“除了最后出場的那個黑衣劍修還算有點真本事,其余兩場大戰打得一般,若是放在咱們北俱蘆洲,哪里有臉皮擺出這么大的陣仗?!?/br>
    婦人點頭笑道:“那只養劍葫是真不錯,不知有沒有機會買下來?!?/br>
    拱手肅立的老嬤嬤微笑道:“夫人只需報上門號,想必不難拿下?!?/br>
    最左邊座位上那個頭戴貂帽的儒衫老人實在受不了隔壁從第一場大戰起就開始的聒噪以及沒個盡頭的指點江山,歪了歪腦袋,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濃痰:“三人劍術是比不得咱們北俱蘆洲的劍仙,可三場大戰打得意氣十足,酣暢淋漓,還要咋樣?”

    魁梧男子厲色道:“老家伙找死?”

    老人冷笑道:“找死又如何?不如訂個生死狀,看完了風雷園和正陽山的熱鬧,咱們也讓別人看個熱鬧?”

    婦人身邊那個文雅男子當起了搗糨糊的和事佬:“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出門在外,大家又都是北俱蘆洲人氏,何必傷了和氣……”

    最右邊的年輕劍修轉過頭,不耐煩道:“要打就趕緊打,少在那里磨嘴皮子,別臟了我們的耳朵!”

    那個先前與魏檗打過交道的船主笑著走過去,從儒衫老人起,每看到一人,便抱拳喊出一個稱呼:“劍甕先生,青骨夫人,斛律公子,能否賣我一個面子,今天就這么算了?”

    三方大可以不賣船主的面子,甚至不賣打醮山一點薄面,但是當船主報出簡簡單單的三個名號后,事情就簡單了。

    綽號劍甕的儒衫老人是北俱蘆洲南方一個極其有名的怪誕劍修,境界不算太高,只是金丹境,無門無派,但是擅長養劍于古甕中,而且經常無償幫助中五境劍修溫養飛劍,故而交友遍天下。

    青骨夫人不是劍修,卻有一個十境劍修的干爹,護犢子至極,而且擁有一把極其不講道理的神兵利器。加上婦人本身亦是七境武道宗師,精通近身廝殺,兇名赫赫。

    至于年輕劍修的姓氏,在北俱蘆洲更是鼎鼎大名,獨此一家,別無分店。家族內有一位玉璞境的陸地劍仙老祖宗,正是先前帶隊前往倒懸山的劍仙之一,性格耿直,與一洲道主謝實是相交莫逆的好友。斛律當代家主是北俱蘆洲東部一個最大王朝的大都督,由于先天不適合修行,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卻手握三十萬雄兵,麾下收攏了近千余劍修,有“千劍文帥”的美譽。

    打醮山倒是談不上害怕三方,不是說實力足夠跟斛律家族掰手腕,而是天高地遠,鞭長莫及。至于喜歡豢養面首的青骨夫人和一介散修劍甕先生,打醮山當然就更不怕了。但畢竟來者是客,哪里有做生意做成仇家的道理。

    劍甕先生哎喲一聲,身體前傾,探出身子,扭頭望向斛律公子,大聲問道:“姓斛律的小子,斛律銀子是你什么人?”

    斛律公子沒好氣道:“是我小叔,閉關很多年了。你認識?”

    劍甕先生一巴掌拍在腿上:“哈哈,斛律銀子年輕的時候是賊沒勁一木頭疙瘩,頭回上青樓還是老子帶著他去的!那之后,嘖嘖嘖,三天兩頭跟在老子屁股后頭!”

    斛律公子漲紅了臉,趕緊小心翼翼瞥了眼身旁的女劍修,見她并無異樣,才略微松口氣,對那個糟老頭義正詞嚴道:“我小叔不是那種人!”

    劍甕先生翻了個白眼:“老子跟你小叔那是相當瓷實的交情,你個雛兒懂個屁!”

    斛律公子如遭雷擊,女劍修終于忍無可忍,怒喝道:“閉嘴!”

    劍甕先生嬉笑道:“哇,好兇的小婆娘。得嘞,你小子有苦頭吃嘍?!?/br>
    斛律公子心知要糟,只是根本來不及出聲提醒。

    女劍修已經面若寒霜:“出言不遜,口無遮攔,就打碎你的狗牙!”話畢,那柄原本用以綰住青絲的飛劍劍尾就綻放出一絲雪亮白芒,在空中拉出一條極長的刺眼白線。

    世間飛劍本就以迅猛疾速、難以防御著稱于世,但是這名女劍修的小劍更是快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哎喲媽呀,疼死老子了!”劍甕先生捂住嘴巴,鮮血直流,言語含糊不清。原來飛劍刺破嘴皮,直接打碎了他的一顆門牙。

    劍甕先生不怒反笑,痛快至極,雙手拍腿,噴著一嘴的鮮血唾沫,使勁嚷嚷道:“好一柄‘電掣’,不愧是我北俱蘆洲最快的飛劍之一,名不虛傳,名不虛傳哪!”

    便是青骨夫人都有些悚然。又是一位不世出劍仙老祖的后代,而且比起勢力龐大的斛律家族,那柄“電掣”的上任主人屬于勢單力不薄一類,戰力極其強橫無匹,曾經獨自仗劍行走于藏龍臥虎的中土神洲,還有一把佩劍名為“虎兕”。

    雖然陳平安不知道那些北俱蘆洲山頂處的機密內幕,何況他們都用北俱蘆洲雅言對話,陳平安根本聽不懂。但這是一場風雨欲來的神仙打架,毋庸置疑,所以他老老實實坐在原地,做好了見機不妙就隨時跑路的準備。

    女劍修在飛劍歸鞘之后,對打醮山船主歉意一笑,后者心中大定。有她幫著一錘定音,事情反而不會復雜,只會早早落幕。

    果不其然,三方各自安靜下去,沒了先前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

    這一刻,在看過了花鳥條幅之中的劍修之戰,又看過了近在咫尺的神仙過招后,陳平安在內心告訴自己:陳平安,別光顧著喝酒,練拳再勤勉一些才行啊,早點練劍。他下意識轉頭望向鯤船之外的天空,御劍飛行,穿云過雨,與飛鳥為伴,這讓他十分憧憬。

    打醮山好似用上了類似拓碑的手法,將花鳥長卷上的場景全部給保存了下來,一層層撕下薄紗似的白紙,總計十次,然后開始公開售賣。船主點名春水、秋實這對姐妹上去露臉,幫著打醮山喊價。

    十次拓印,越往后靈氣越稀薄,場景畫面也更加模糊,最后一張更是只能觀看一次而已,價格當然墊底,只需要三十枚雪花錢。

    制造錢幣的古玉名為雪花玉,是北方皚皚洲的特產玉礦,主要分布在兩座洞天福地。將這種山上盛行的“銅錢”放在太陽底下,能夠映照出其中晶瑩,如雪花飄蕩。它又名小雪錢,正面篆刻有“豐年吉兆”四字,背面篆刻有“小雪封地”四字。

    因為雪花玉產量巨大,靈氣含量又相當不俗,在漫長的歲月當中,雪花錢便逐漸成了九洲共用的山上貨幣,流通廣泛,是底層和半山腰練氣士出門必備之物。雪花錢必然可以兌換金銀,金銀卻未必能夠折算成雪花錢。道理很簡單,山下的達官顯貴及各方割據勢力供奉山上神仙,不可能送一馬車一馬車的銀子,既不方便也太扎眼,若是上供一盒子雪花錢就很講究,若是裝錢的盒子是一些靈秀木材,那就更文雅了。

    陳平安咬咬牙,買下了最后一幅白紙畫卷。

    人生無常,聚散不定。風雷園和正陽山的大戰落幕后,陳平安與張山道別,與春水、秋實返回天字號乙房,朝夕相處。但是當這艘鯤船緩緩落在南澗國境內的渡口上空時,就變成了陳平安與張山湊巧重逢,一起選擇在此地下船,與春水、秋實那對婢女揮手告別,從此天各一方。

    南澗國的渡口建造在與古榆國接壤的兩國邊境的一片大湖之上。比起大驪龍泉剛剛開辟出來的梧桐山,這個渡口要大很多,能夠同時停泊五艘打醮山鯤船。

    船頭欄桿那邊,秋實冷哼道:“姐,你看那個家伙,下了船一點也沒有離別傷感,說不定正想著山下的花花世界呢?!?/br>
    春水無奈道:“陳公子就連杏花坊都沒有興趣,怎么會對青樓勾欄有想法?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見慣世面的將相公卿、豪閥公子,到了鯤船之上,在杏花坊一樣流連忘返,丑態畢露。唉,山下的男人,若是都像陳公子這樣就好了?!?/br>
    秋實有些不服氣:“那是陳平安年紀還小,以后也會變成那種壞東西,說不定下次再登船,陳平安就要對咱們動手動腳了?!?/br>
    春水瞇起眼眸,瞥了眼meimei腰間的繡袋:“你真這么覺得?”

    秋實猛然間轉過頭,假裝對湖上一幕場景視而不見。春水望去,才發現陳平安正在對她們姐妹抱拳告別,很有江湖氣,不愧是一個勤懇練拳的純粹武夫。春水趕緊抬起手臂揮揮手。等到陳平安轉身離去,秋實才轉過頭來,一副氣鼓鼓的俏皮模樣。春水打趣道:“你這是何苦來哉,跟人家離那么遠,客客氣氣道個別,又不會少幾兩rou?!?/br>
    秋實斜瞥一眼jiejie,忍住笑意:“姐,你少了幾兩rou是不怕,反正底子厚,我可不行?!?/br>
    姐妹二人打鬧起來。年少時,總以為離別是下一次重逢的開始。

    陳平安和張山一經攀談,才知道雙方都要南下。陳平安是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而張山則因為實在是坐不起這艘渡船,如果再不下船,估計就要給鯤船打雜才能混口飯吃了。兩人脾氣相投,就約好一起南下,至于何時分道而行,暫時不去理會。

    張山從包袱里拿出一只銅鈴系掛在桃木劍尾端,跟陳平安解釋道:“這是聽妖鈴,在道門之內最是盛行,類似練氣士人手一幅的白澤圖。小道這串鈴鐺品相最低,只能算是入門的降妖器物,灌注靈氣之后,在數個時辰內只能感知到高出小道一個境界的山澤妖怪。小道如今才三境,這意味著若是有第五境的大妖,小道便無法察覺到?!?/br>
    陳平安欲言又止。哪有跟人見面沒多久,就自己報上修為深淺的?

    再就是“第五境的大妖”也讓陳平安有些吃不準,難道自己和這個龍虎山外山弟子混的不是一個天下,一個江湖?自家那兩個小家伙可都是中五境的練氣士,青衣小童還不是每天嚷嚷著爭取不被人一拳打死?

    陳平安雖然一肚子疑惑,可是對張山的觀感又好了幾分。

    張山沒有注意到陳平安的疑惑,還在那里絮叨:“不過陳公子放心便是,咱們山上有個說法,任何一座門風正派的宗字頭仙家,轄境千里之內絕無大妖作祟。道理很簡單,大妖們沒那膽子為禍人間,一旦被中五境的仙師知曉,說不定當天就要授首,對吧?”

    陳平安笑著點頭說是。

    讀書人入山訪仙一直是歷代文人筆札里的重頭戲,神仙喬裝打扮游戲人間亦是。山上山下,兩者之間,藕斷絲連。

    陳平安也是登船之后才知道包括東寶瓶洲在內的三洲版圖內,像龍泉這樣的地方少之又少,許多老百姓終其一生勞勞碌碌,都不曾看到過一次所謂的山上神仙。

    張山是個地地道道的熱心腸,閑聊之后,聽說陳平安出門在外,竟然連一卷白澤圖都沒有攜帶,便死活要將自己的那卷白澤圖送給陳平安,說這幅卷軸不過花了兩三文雪花錢,而且與那聽妖鈴如出一轍,是最入門的廉價物件,出自一家私人作坊,粗糙不堪,刊印馬虎,便是送禮都覺寒磣,既然陳平安是以備不時之需,那就剛好拿去先用著,反正他早已爛熟于心。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善財童子遇上散財童子?陳平安不敢白收,就手入袖中駕馭方寸物十五,取出兩文雪花錢交給張山。后者猶豫了一下,便只收了一文,還說這么老舊的物件,一文錢都賣貴了。

    入山一事,張山恐怕再跋山涉水十年都未必比得過泥腿子陳平安。所以陳平安走得很是閑庭信步,張山雖然不至于氣喘吁吁,卻絕不輕松。

    陳平安沒有像在鯤船上那般謹小慎微,時時刻刻都刻意加重行走之時的腳步動靜。一來陳平安在竹樓練拳之后明白了一個道理,心弦需要松弛有度。二來行駛于云海的鯤船和鯤船下邊的國土山河有著天壤之別,他不需要太過小心,便是尋常的三境武夫單槍匹馬游歷行走于一國疆域都不會有太大威脅。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陳平安對張山很放心。這種一見如故的感覺,陳平安極為信賴,就像之前看到站在學塾外的齊先生以及站在家門口的李希圣。陳平安相信自己的直覺。

    就這樣過去了兩旬時光,一路上順風順水,并無波折,陳平安和張山的關系也越發親近。陳平安會毫不掩飾地修行六步走樁,停步休憩的間隙就會練習劍爐。而張山修行的竟然是五雷之法,因為林守一和玄谷子的緣故,陳平安對此并不陌生。

    張山經常擺出各種奇怪姿勢,比如金雞獨立,以手握拳重擊腹部某處氣府,發出極有規律的呼嘯之聲,或是手肘彎曲、手指抵住脖頸經脈,另一只手的雙指并攏作劍,閉緊嘴巴,腹如雷鳴,發出悶悶的噫吁聲調。

    這是陳平安第一次遇到對待修行孜孜不倦,比起自己練拳絲毫不差的人物。這恐怕也是兩人能夠一直結伴南下的關鍵所在,都吃得了苦,還能夠樂在其中。

    偶爾,夜幕降臨,兩人尋找到一處遮風擋雨的住處,或古廟或山洞,燃起篝火,張山會跟陳平安說起北俱蘆洲劍修與道士的不同待遇:同樣是一件法寶靈器,劍修出手購買,十文雪花錢就能買走;道士去買,可能就要出雙倍價格。性情溫和的張山說到這里,破天荒地露出了憤憤不平的神色,說以后若是可以,他一定要改改這些規矩。

    張山之前確定陳平安是練武之人后,其實百思不得其解。若說練氣修仙是天底下最大的銷金窟,那么習武就是當之無愧的第二,一樣是要吃掉金銀無數。他張山自打下山之后就沒過上一天舒服日子,偶有所得,都在百般權衡之后,換成了一張張能夠傍身保命的符箓或一兩件最適合降妖除魔的法器。就好比最簡單的一張神行符,能夠幫助他在遭遇大妖的險峻時刻快速脫離戰場,去往幾里地外,就要耗費他三十文雪花錢。一文雪花錢至少價值百兩紋銀,這意味著張山在市井百姓人家要靠著自己本事掙來至少三千兩銀子才能買到一張神行符。

    可是張山只有三境修為,在北俱蘆洲降的都是頑劣精怪,除的更是未開靈智的荒冢鬼物罷了,賺錢勾當殊為不易,有些時候遇上個實力強悍的二境妖魅,說不定還要倒貼一些家底進去。真正賺錢的大頭還是水陸道場和紅白喜事,尤其是一些個需要大量道士充數的醮會,來錢最快最容易,只可惜這類好事可遇不可求。于是張山聽聞東寶瓶洲崇尚道教之后,便想著跨洲南下,來這邊看看能否得些機緣,結果登船沒多久就差點餓死,這讓他心里對此次東寶瓶洲之行充滿了陰霾。

    古榆國疆域不大,兩人很快過了邊境線,來到彩衣國境內。夜間趕路,突逢暴雨,奇怪的是,兩人進入一條人跡罕至的山脈后,走了十幾里山路,四周都沒有一處適宜躲雨的地方,怪石嶙峋,多裸露石崖,而且山上偶有大樹也多枯死,一些難得帶有綠意的樹木也遠遠稱不上枝繁葉茂,所以黃豆大小的雨點砸在兩人身上,連綿不絕。陳平安在落魄山竹樓內被錘煉得堪稱變態,當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可是張山躋身三境沒多久,練氣士的體魄堅韌程度本就天生不如同境的純粹武夫,而且他的三境底子打得一般,所以此刻臉色慘白,嘴唇鐵青。陳平安知道再熬下去,張山就算撐過今晚雨夜,明天恐怕也會一病不起,便停下腳步,拍了拍張山的肩膀,讓他在原地不動,盡量保持平穩呼吸,自己去找找出路,不管有無結果,一炷香之內肯定會回來找他。張山愣了愣,被滂沱大雨砸得有些暈乎的年輕道人嘴唇微動,嗓音細若蚊蚋,饒是陳平安都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么。眼見著張山身體越發孱弱,不能繼續這么給大雨砸下去,陳平安不再猶豫,朝他露出一個笑臉,轉身快步前行。張山盤腿而坐,開始竭力抵抗刺骨寒意。

    練氣士的下五境被稱為登山五境,牽引人體之外的天地元氣來澆筑、砥礪人體的皮rou筋骨血。第一、二境為銅皮境和草根境,能夠讓練氣士肌膚堅韌,血氣旺盛。照理來說,一場暴雨而已,哪怕再大,躋身第三境柳筋境的張山已經能夠引氣淬煉筋骨,但是這個背負桃木劍的龍虎山外家弟子走的是道教符箓派的路數,更重外物,例如神行符、桃木劍等,rou身錘煉的成效并不出色。再者,這場春雨太過急驟且“陰沉”,使得張山在不知不覺之間,體內真氣消耗極快。

    張山臉色雪白,視線模糊,心中糾結要不要摘下行囊,從瓷瓶里掏出一顆補氣的丹藥。但是一顆名為“回陽”的丹藥,品相再差,也要實打實的一文雪花錢,他哪里舍得,便咬牙苦苦堅持,希冀著那個少年武夫能夠早去早回,并且成功尋見一處躲雨之地。

    到了山上,某些時候就要受得山上苦。這一點,龍泉小鎮的妖物就是例子,市井百姓渾然不覺,阮邛的鑄劍聲勢卻會讓它們欲仙欲死。

    陳平安快速走出半里地,不再隱藏三境修為,急速前沖,看到前方有一棵僅??葜Φ拇髽?,助跑幾步,踩著樹干向上蹬,抓住一根腐朽枝丫,輕輕一拽,身形飄起。

    枝丫崩折墜地,陳平安卻已經站在了大樹高處,伸手遮在額頭上舉目眺望,不見燈火,盡頭處卻有一座不高的小山頭。

    陳平安輕輕躍起,雙腳在樹干上猛然一踹,借勢飛掠而去,身后大樹轟然倒地。

    落地后,陳平安伸手一掌拍在泥水四濺的地面上,整個人向前凌空翻滾,雙腳落地的同時,腳尖一點,貓腰前沖,靈活至極,很快來到那座小山頭。登頂之后,視野開闊,但是仍然沒能瞧見哪怕一星半點的燈火,這讓陳平安感到有些麻煩。實在不行,就只能在回去的路上臨時劈砍樹木,搭建出一頂粗糙帳篷了,但是看那張山的神態氣色,哪怕躲在帳篷里,若是燃不起篝火,多半還是會風寒侵體,著涼生病。

    陳平安其實心底也有些納悶,這一大片低矮逶迤的山脈確實透著些古怪。他走過的山水也不算少了,還真沒有這么給人枯萎敗壞之感的地方。若是陰氣森森的荒冢野墳之間如此荒涼也就罷了,可怎的這雨都下得比別處寒冷?

    就在陳平安打算返身去尋找張山的時候,他突然發現眼力窮盡之處依稀出現了一點光亮在朝北方緩緩移動。光亮在雨幕中微微搖晃,如一葉扁舟在驚濤駭浪中起伏,隨時都會翻船熄滅。陳平安想了想,記住那點燈火的行進方向,迅速轉身,原路返回,找到了搖搖欲墜的張山,攙扶起他,告訴他前方有人同樣在趕夜路,看看能否會合,若是當地人氏,說不定會知道躲雨的地方。張山精神一振,陳平安二話不說背起他,飛奔前去。

    那點燈火越來越亮堂,陳平安稍稍放緩速度,抬頭望去。大雨之中,書生模樣的兩個年輕人背負書箱,一人撐大傘,一人持火把,雖然跟陳平安他們一樣落魄不堪,但是比起張山的慘淡,兩個儒衫讀書人面帶笑意地交談著什么,似乎都不覺得風雨阻路有任何苦處,反而是一件值得開心的幸事。

    兩人好像都沒有察覺到陳平安的悄悄靠近,這也讓陳平安稍稍放心。風雨夜里的荒郊野嶺,事出反常必有妖,一旦遭遇不測,又不能丟開背上的道士,必然是一場苦戰。

    陳平安在隔著一段距離處用東寶瓶洲雅言大聲喊話,兩個讀書人沒有聽到,繼續前行。陳平安又一次松了口氣:哪怕是練氣士或是山野妖物,道行都不會高。當然,前提是對方沒有故意藏拙。

    直到距離十數步外,兩個讀書人才發現陳平安。他們趕緊停步,對陳平安招手,一番交談后,看著張山的慘白臉色,其中一個讀書人指向一處,安慰道:“我生平喜好游山玩水,經常獨自負笈遠行,記得此處人煙荒蕪,但是約莫三四里外有一座宅院,極有可能是隱士所建,我與劉兄此行正是前往彼處,你們不妨與我們同行?!?/br>
    另外一個撐傘的讀書人苦笑道:“我們原本在一里地外的山坡露宿,哪里想到會下這么大一場暴雨,如果不是楚兄曉得路途,真是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br>
    陳平安連忙道謝,兩個萍水相逢的讀書人,一個給張山撐傘,自己則被雨淋得瑟瑟發抖;另一個手中拿著的火把因為沒了雨傘的遮擋,被大雨澆熄,又實在舍不得丟棄,便捧在懷里,只能靠著一次次電閃雷鳴的光照,憑借記憶艱難前行。

    還真被他們找到了一座宅院,像是州郡城里的殷實門戶,雖有石獅坐鎮大門,但是一點都不大氣。而且不知為何,既無春聯懸掛,也無門神張貼。

    總算還能有個檐下躲雨的喘息機會,收起雨傘的讀書人趕緊使勁敲門,顧不得禮數不禮數了。結果許久之后,大門才吱吱呀呀打開,剛好天空一道閃電劈亮夜幕,露出一張枯槁恐怖的蒼老臉龐,嚇得讀書人一個踉蹌,差點向后跌倒。

    其實別說是膽氣不壯的讀書人,就連見多了山神水怪的陳平安都嚇了一跳,眾人只覺得宅院之內未必比外邊的風雨天地來得安生溫暖了。而對降妖除魔一事最為內行的道士張山,已經很不講義氣地昏睡了過去。

    面無血色的老嫗身形佝僂,怔怔望著門外四人。

    敲門的讀書人膽子很小,見著了陰森瘆人的老嫗竟是不敢直視,躲在同伴身后,只覺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苦哉苦哉。這個書生喜好閱讀百家典籍,經常能夠從那些閑情偶寄的讀書筆札上翻到一些無奇不有的鬼魅精怪故事,大體上分兩種,一種脂粉旖旎,類似狐魅愛書生;再就是眼前這種,鬼氣森森,天黑時入住,乍看庭院深深,雕梁畫棟,僥幸活到天明時分離去,就會變作狐兔出沒的荒冢野墳。

    風雨飄搖,天寒地凍,手捧火把的讀書人比起同伴要更加大膽,顛了顛背后的大書箱,一邊搓手取暖,一邊苦笑道:“老嬸能否讓我們借住一宿?外邊的雨實在太大了,我們有朋友經不住凍,已經暈過去了,若是再無暖和的地兒,能否熬過今夜都難說。還望老嬸幫幫忙,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br>
    老嫗板著臉,說著拗口難懂的方言,好像是在質問什么。

    書生滿臉苦澀,只得用與老嫗一樣的方言解釋一番。

    老嫗微微轉動那雙死魚眼,盯住陳平安,竟用東寶瓶洲雅言問道:“習武之人?”

    陳平安點點頭。老嫗望向他背著的年輕道士,桃木劍的劍柄露了出來。

    在昏睡之后,張山的呼吸反而比起清醒時分更加綿長沉穩,這大概就是練氣士的神奇之處,處處返璞歸真,出人意料。

    老嫗發現那柄桃木劍后,眼睛瞇起:“你朋友是修道之人?”陳平安繼續點頭。

    老嫗最后望向那個畏畏縮縮的持傘年輕人:“讀書之人?”

    腰間懸掛一枚羊脂玉佩的書生搖頭道:“尚無科舉功名,算不得讀書人?!?/br>
    老嫗扯了扯嘴角,肩頭一晃一晃地讓出道路:“既然都是正經人家,那就請吧。記得進門之后在各自房間休息便是,不要隨便亂走,驚擾了我家主人,后果自負。房內有炭盆火爐,諸位一切自便,無須詢問。來者是客,我家主人還不至于為此斤斤計較?!?/br>
    老嫗四處張望一番,然后迅速關上大門,沉重的大門在她手中仿佛輕若鴻毛。

    這棟宅子真不小,應該有四進,四人被安排在第二進大院,并被告知不可以去往后邊的庭院。宅子的翹檐雕刻有瑞獸、花鳥和山水云紋,窗花精美。院內地面用青紅兩色石磚鋪就,主次道路分明,井然有序。抄手游廊連接著正房廂房,以便在當下這種雨天能自由行走。

    老嫗的身影沒入銜接二三進院子的狹窄游廊,周圍漆黑一片,驀然一個閃電,兩名書生尚未收回視線,剛好看到老嫗慘白的笑臉,嚇得兩人魂飛魄散,連忙去往相鄰廂房,不敢獨自入睡,只得暫時聚在一間屋子里。姓劉的書生放下油紙傘后,挑燈夜讀圣賢書,以此壯膽。姓楚的書生膽子稍大,放下了火把,開始搗鼓火盆,從書箱里拿出油紙包裹嚴實的火折子,很快點燃炭火,屋內很快就暖和起來。他環顧四周,伸手按了按床鋪,被褥泛著淡淡的潮濕霉味。只是這也在所難免,彩衣國在今年入春之后便陰雨綿綿,幾乎沒有什么大太陽,倒是不好在這種事情上苛責主人,何況有個歇腳的地方,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楚書生頭束青色方巾,身材修長,相貌堂堂,眉宇之間有一股凜然正氣。他環顧四周,發現窗格多變,樣式精巧且寓意美好,雕刻有蝙蝠、鯉魚和靈芝等,一般只有書香門第才會有此心思。他突然湊近窗戶,凝神望去,發現兩扇窗戶之間的稍寬木條上好像有一些朱漆痕跡,字跡斑駁,模糊不清,依稀看出是一些符箓文字。

    隨著屋內逐漸溫暖起來,劉書生的膽子也大了一些,便放下手中書籍??吹酵楹孟裨诙⒅皯艨?,便順著他的視線抬頭望去,結果看到窗戶外邊一片通紅,映照出一張蒼老臉龐,沙啞出聲道:“天色已晚,還望兩位公子早些休息啊?!?/br>
    提燈巡夜的老嫗這一突然出現,把兩個書生差點給活活嚇死。

    老嫗剛剛從院子對面的廂房走來,那邊的背匣少年同樣是挑燈看書,同樣是望向窗戶,就沒有如他們這般驚慌失措。

    老嫗搖搖頭,蹣跚遠去,呵呵笑道:“讀書人的膽子,到底是小一些?!?/br>
    對面廂房,陳平安斜站在窗口附近,輕聲提醒道:“老婆婆走了?!?/br>
    原來張山在進入宅子之前就清醒了過來,咽下一顆回陽丹,就著陳平安那只“姜壺”里的烈酒,一下子就精神煥發。原本他不愿意浪費一顆丹藥,但是突然覺得有妖氣一閃而逝,不敢再吝嗇。

    張山從床上坐起身,披上道袍,彎腰坐在火盆旁邊,伸手烤火取暖,壓低嗓音道:“陳平安,今夜咱倆輪流守夜吧,不然實在是不放心,總覺得這里不太對勁?!?/br>
    陳平安笑道:“你只要把系著聽妖鈴的桃木劍掛在窗口附近就行了,我對于妖怪精魅沒什么了解,所以還是需要鈴鐺幫著提醒。至于守夜,我很擅長,你放心睡覺,真有了事情,我不至于連通知你都做不到?!?/br>
    張山想了想,找了個理由:“掛好桃木劍和聽妖鈴,小道再烤烤火,等身子骨暖透了再睡不遲?!?/br>
    在張山斜掛木劍的時候,陳平安說道:“窗格那邊曾經有人畫符,不過時間久了,已經看不太清楚,但應該是你們道家的符箓,你認不認得?”

    張山原本沒有注意,在陳平安出聲提醒后,一再端詳,這才發現蛛絲馬跡,不由得佩服陳平安的膽大心細。細細打量之后,他的臉色越來越沉重,最后伸出手指輕輕抹過朱漆痕跡,在鼻尖嗅了嗅,沉默著坐回椅子:“如果真如小道所想,就有些麻煩了。窗格上所畫之符,正是用以驅鬼的赤書,觀其殘跡,應當是神誥宗青詞符的一種,以特殊朱漆寫就神仙青詞,威力巨大。而且既然是神誥宗前輩高人的手筆,甚至幾乎寫滿了大半窗戶,且落筆急促,可想而知,那位前輩需要面對的邪祟鬼物定然道行不淺?!?/br>
    他哀嘆一聲,悔恨道:“早知如此,小道當初就不該節省那顆回陽丹,早早吃下,也不至于臨近宅子的時候還是昏迷不醒。不然小道對于堪輿一途略有心得,在遠處稍加打量,就可以大致看出這棟宅子的藏風聚水是什么流派,以及聚攏風水的根本之法是屬陽還是屬陰,是否偏離正道。只要辨認出大致脈絡,就可以推算出很多事情……陳平安,對不起,是小道害你身陷險境了……”

    聽到張山的自責,陳平安沒有說什么安慰的話,只是打趣道:“張大天師,除魔衛道不是你的拿手好戲嗎?”

    張山連忙擺手:“別別別,小道可當不起‘天師’這個稱呼?!?/br>
    說到這里,張山便有些憧憬,輕聲道:“真正的天師,是龍虎山天師府的張氏嫡系子弟,個個穿黃披紫,是世襲幾千年的山上宰相。除此之外,躋身中五境的外姓天師也有資格獲得‘天師’賜號。但同樣是龍虎山天師也分好多種的,頭一等天師是進入龍虎山祖師堂享受香火的上五境老神仙;再往下是生來便是黃紫貴人的張氏嫡傳,其中一人,將來會職掌‘天師印’和一把仙劍;第三等便是在龍虎山結茅修行的許多外姓天師。龍虎山作為一座天然福地,對外開放,只需那些練氣士答應修道有成之后下山斬妖除魔即可,到時候龍虎山會賜下一柄桃木制成的木劍,這也是龍虎山的氣量所在,讓我們這些別洲道士都無比心向往之?!?/br>
    陳平安聽得仔細,覺得這個龍虎山和張天師們的確不錯。

    大雨滂沱,這棟宅子門口的兩尊小巧石獅時不時發出一陣輕微的崩裂聲響。老嫗站在第三進院子的正房外邊,踩在一條小板凳上,將那盞燈籠掛在廊柱籠架上,燈火昏暗,隨風飄搖。噗一下,燈火熄滅,原來是里邊的燈燭已經燃盡。

    老嫗咳嗽著重新站上板凳,摘下燈籠,從袖中摸出一只鮮紅似血的嶄新燭火,若是細看,竟無燈芯。老嫗轉過身背對院子,從頭上拔下一根白發,猛然插入燈燭中心,仿佛是以此做燈芯。然后老嫗對著燭火輕輕呵了一口氣,燈燭瞬間點燃,放入燈籠之后,再度掛在廊柱上。這盞燈籠就這么微微搖晃,燈火閃耀在大宅之中。若是晴朗的夜色,必然會惹來飛蛾撲火,就是不知這荒郊野嶺的雨夜之中,它的存在,意義何在。

    張山沒有睡意,陳平安小口小口喝著朱紅色酒葫蘆里的烈酒,聽著張山說他之前幾次遭遇妖魔的驚險經歷。突然,陳平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張山下意識望向窗口桃木劍,鈴鐺安靜,并無異樣。很快,房門那邊傳來敲門聲,原來是那兩個讀書人聯袂來拜訪。陳平安手提酒葫蘆過去打開門,門外大雨聲勢依舊嚇人,而且歪風斜雨,以至于廊道地面都沒有一處干燥地方。楚書生手持雨傘,一手拎著酒壺,面帶微笑;劉書生雙手湊在嘴邊,呵氣取暖,笑道:“楚兄這趟出門帶了幾壺好酒,如今還剩一壺。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我今夜是不敢入寐了,就想著能不能借著酒勁回去后來個倒頭就睡。楚兄就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若是兩位愿意小酌幾口,咱們共飲一番?事先說好,我的酒量是至少半斤才倒,所以你們只能稍稍喝一些,見諒見諒?!?/br>
    陳平安提起手中朱紅色酒葫蘆,笑道:“我自己帶了酒,你們可以三人分一壺?!?/br>
    劉書生大步走入屋子,爽朗大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br>
    楚書生笑著尾隨其后,將雨傘放在墻角。

    四人圍坐火盆,煨酒片刻,劉書生一拍腦袋:“酒杯忘拿了?!?/br>
    然后苦笑著望向同伴:“楚兄,我是不敢去拿了?!?/br>
    楚書生笑著起身,無奈道:“若是世間真有鬼神,豈不是不用怕死了?是好事才對。再說了,讀書人腹中自有浩然正氣,想必鬼神也要敬畏幾分,你怕什么?!?/br>
    人一多,劉書生就有了生氣,玩笑道:“我連小小舉人都考不中,說明肚子里的浩然正氣沒有多少斤兩,當然害怕。楚兄卻是進士之才,當然可以不用害怕?!?/br>
    楚書生笑著搖頭,大步離去,很快拿來了四只酒杯,酒杯內壁繪有兩只雄赳赳氣昂昂的五彩公雞。

    張山接過一只酒杯,試探性問道:“這該不會是彩衣國獨有的斗雞杯吧?”

    劉書生眼睛一亮:“道長也聽說過我們彩衣國的斗雞杯?”

    桌上燈火不夠明亮,張山便雙指拈住酒杯,將其傾斜,借著炭火的光亮,仔細觀察著兩只五彩公雞,感慨道:“大名鼎鼎,大名鼎鼎啊,自然早有耳聞。小道來自北俱蘆洲,行走江湖的時候,曾經見過兩個武林豪客為此一擲千金,借斗雞來賭博,很神奇。聽說只要給酒杯倒入大半酒水,再往杯壁注入一縷靈氣,兩只公雞就會自行相斗,不死不休,而且哪怕是中五境神仙里頭的十境圣人們都未必看得準勝負走向,所以斗雞杯只要出了你們東寶瓶洲,價格就是百倍千倍地往上暴漲。南澗國的那個渡口,彩衣國的斗雞杯正是登船的重要貨物之一?!?/br>
    劉書生臉色頗為自得,點頭笑道:“什么靈氣不靈氣的,我可不清楚,只知道我們彩衣國的江湖宗師喜歡以此取樂。往杯中倒入酒水之后,反正他們只要雙指一捏,就能夠讓斗雞杯活過來,然后爭斗不休,直到分出勝負。至于為何如此玄妙,我曾經在各地縣志上看到過一些記載,說是燒制斗雞杯的五彩土是天底下獨一份的有趣之物,而且相傳此土一旦離開彩衣國境內,很短時間內就會變了氣味,與尋常土質再無差別,所以才使得斗雞杯成了我們的獨有瓷器?!?/br>
    張山嘖嘖稱奇,心想誰若是能夠壟斷燒制斗雞杯的瓷土,豈不是日收斗金,一夜暴富?

    陳平安相信這個說法。龍泉窯工祖祖輩輩都是窯工,燒瓷就需要跟土打交道,所以陳平安聽說過不少神神道道的說法,比如姚老頭曾經講過,泥土離了地,最后是塑成泥菩薩吃香火還是燒造成瓷器送進皇宮,或是成了老百姓家里的破瓶爛罐難逃火烤水浸,都是有其根腳的,各有各命,與人相似。

    劉書生喝過了三兩酒,滿臉通紅,正好微醺,是精神狀態最好的時刻。他微微搖頭,笑問道:“道長背負桃木劍,一看就是神仙中人,能否讓這斗雞杯‘活’過來?若是可以,咱們不妨賭一賭,找點樂子。小賭怡情,咱們賭點什么?”這人臉上煥發出一股異樣神采,顯而易見,他喝酒前后完全就是兩個人,而且多少還有點賭性。

    楚書生嘆息一聲,輕聲勸道:“劉兄,酒也喝過了,趕緊歇息吧?!?/br>
    張山也連忙說道:“一只斗雞杯能值好些銀錢,何必揮霍?!?/br>
    劉書生一口飲盡杯中酒,大手一揮,將手中那只酒杯狠狠砸在墻壁上,摔了個粉碎,哈哈笑道:“自古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留其名者又死盡,唯有此物千百年。真是荒謬,一只斗雞杯在彩衣國內能值幾個錢?二兩銀子罷了。一個進士值多少錢?那可就貴嘍,反正我劉高華買不起……”

    楚書生臉色尷尬,解釋道:“劉兄醉酒之后就喜歡說胡話,懇請二位多多包涵?!?/br>
    陳平安笑了笑,默默喝酒。

    最后,醉話連篇的劉高華被同伴攙扶回去,張山目送兩名書生去往對面廂房,站在廊道上伸手向外,接了一小捧雨水,掂量了一番,覆手倒掉,返回屋子。關上門后,張山用干燥的那只手拿出了一張普通的黃紙符箓,輕聲道:“此處果然有問題,雨水頗為‘陰沉’,極有可能蘊含著煞氣。小道這張符箓名為‘起火燒煞符’,普通得很,但是廣為流傳,就因為它最能夠感知煞氣的存在……”

    他雙指拈住符紙,默念咒語,然后往那只濕漉漉的手的手心迅猛一貼,黃紙符箓就轟然燃燒起來,很快化作灰燼。他臉色凝重,將灰燼刮入火盆當中。

    陳平安問道:“這張靈符多少錢?”

    張山一點沒覺得奇怪,認真回答道:“這類靈符不入流,故而價格低廉,成本只是一張黃紙,加上一名下五境練氣士的抄錄功夫,一文雪花錢能買將近三十張,折算成銀子,也就是三兩一張,委實不算貴?!?/br>
    陳平安點點頭。關于畫符一事,他曾經親眼見識過破障符的玄妙。之后在落魄山竹樓,李希圣在墻壁上畫“字”符,字成則符成,其實屬于極高的造詣和境界。他送給陳平安的那本符箓圖譜《丹書真跡》,陳平安翻來覆去地看,倒是學會了書上記載的五六種最粗淺的符箓畫法。

    李希圣曾經說過,畫符即練劍,但是陳平安一路南下,仍是希望專心致志練拳,便只抽空寫了縮地符、陽氣挑燈符、寶塔鎮妖符三種符箓各兩三張,以防不測而已。

    縮地符能夠讓陳平安在轉瞬之間縮地成寸,一步踏出可以去往方圓十丈內的任意一處;陽氣挑燈符是山水破障符的一種,置身于亂葬崗古遺址,若是遭遇鬼打墻的情景,就可以跟隨挑燈符順利走出迷障;寶塔鎮妖符則是殺力較大的一種符箓,符紙一出,就可以憑空出現一座玲瓏寶塔,將妖邪暫時拘押其中,內蘊雷霆之威,可以鞭打魂魄。三者都屬于《丹書真跡》所載符箓最普通的那個范疇,評價不高,只是作為某種符箓流派的典型,才被記錄其中。

    張山喝過了酒,想著有陳平安幫忙守夜,加上為了節省一顆回陽丹,給陰沉大雨敲打了一路的身軀早已疲憊不堪,便暈乎乎睡去。

    陳平安對于守夜之事那是再熟悉不過,小口小口喝著酒,在張山熟睡之后猛然轉頭,望向房門那邊的墻角,那里斜放著一把遺落于此的雨傘。

    這把油紙傘,最早是劉書生撐著,進入宅子之后,是楚書生撐著來此。它安安靜靜地靠在墻角,傘尖朝地,傘柄朝上。如此擱放,地面上居然沒有水漬,這不合理。

    而且陳平安察覺到了一絲陰寒之氣,讓人背脊發涼。于是他站起身,像是喝多了酒,腳步搖晃不穩,一邊走一邊嘀咕埋怨:“哪有雨傘這么倒立擱放的,家鄉那邊,敢這么做,是要被老人罵死的……”

    到了墻角,陳平安還打了個酒嗝,伸手去抓傘柄,就要將油紙傘顛倒過來。只是驟然之間,一張符箓滑出袖子,陳平安眼神凜然,哪有半點醉意,雙指閃電般拈住那張黃紙,正是寶塔鎮妖符,啪一下按在傘柄之上,一座七彩琉璃寶塔浮現空中,寶光剛好罩住油紙傘,傘面紋路扭曲,頓時發出一陣滋滋響聲,如肥rou下鍋一般。

    懸空寶塔的光彩暗淡下去,很快就煙消云散。陳平安一不做二不休,為免自己學藝不精,畫符的品秩太低,導致錯失良機,干脆將其余兩張鎮妖符一并祭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貼在油紙傘的傘面之上,然后無須如何強提一口氣,武道三境巔峰的陳平安氣隨心意流轉,一身拳意驟然爆發,以距離極短、爆發力極大的寸拳連綿不絕地砸在三張鎮妖符之上,拳罡不毀雨傘絲毫,洶涌拳意卻幾乎全部滲透進雨傘之內。

    這就是尋常武夫三境和崔姓老人調教出來的三境之間的云泥之別。

    陳平安做完這一切后,手中攥緊養劍葫,隨時準備讓初一、十五出來御敵。但是雨傘一陣顫抖搖晃,帶有一股腥臭味的黑煙裊裊升起,逐漸消散之后,便徹底寂靜無聲。

    陳平安有點蒙:這就完了?這把肯定暗藏玄機的古怪油紙傘就沒有點后手殺招?

    他蹲在那里撓頭,喝著酒,心里頭感覺有些空落落的。在落魄山竹樓習慣了每天死去活來,如今就像……喝慣了烈酒,再去喝水?不過陳平安默默安慰自己,不管這把油紙傘跟哪個書生有關系,還是進了宅子之后才有陰物隱匿其中,雨傘內的這點小古怪肯定只是探路的過河卒而已,所以千萬不可掉以輕心。于是他站起身,坐在桌邊,借著燈火,從方寸物中駕馭出那支“風雪小錐”筆,呵了口氣,開始畫符。畫的還是寶塔鎮妖符,但是符紙不再用黃紙,而是換成了一張金色質地的符紙。畫完一張,陳平安習慣性拿起手邊的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大口酒,略作休整之后,等到氣息平穩,才敢下筆。

    風雨夜,風雪筆,略帶酒意的陳平安下筆如有神。手邊是一只朱紅色的養劍葫,木匣內有兩把降妖除魔劍。當然還有床榻上,道士張山的呼嚕聲相伴。

    大雨之中,有一名大髯刀客穿過重重雨幕,大步流星走向宅子,叩響大門。

    老嫗站在門檻內,沙啞問道:“有何貴干?”

    刀客喊道:“躲雨!”

    老嫗陰惻惻道:“你這漢子,說話中氣十足,不是需要躲雨的人?!?/br>
    刀客沒好氣道:“怎的,貴府連一個落腳的地兒都沒啦?!”

    老嫗嘿嘿笑道:“落腳地兒倒是還有些,就是你這漢子氣盛,我家主人怕是不會喜歡。若是惹惱了脾氣不好的主人,莫說是落腳的地兒,便是擱放一百七八十斤精rou的地兒,都會有了?!?/br>
    刀客那一臉絡腮胡子,根根堅硬好似槍戟,一手按住刀柄,睜眼圓瞪那大門:“恁地廢話!趕緊開門,這雨下得好生邪氣,我不躲雨怎么行,以后還怎么逛青樓,豈不是給那些磨人的小妖精活活笑話死?”

    大門緩緩打開,老嫗輕聲嘆息道:“給別人笑話死,總好過真的死了啊?!?/br>
    刀客微微凜然,但是很快就哈哈大笑道:“老子這副童子之身,積攢了三十多年的陽氣,莫說是妖魔鬼怪,便是它們的祖宗見著了我,也要主動避讓?!?/br>
    他走入院子,眼見著那堵影壁,皺了皺眉頭。

    老嫗再次重重關上大門,門外的一尊石獅子,咔嚓一聲,頭顱墜地。只是這點動靜,早已被大雨聲掩蓋過去。

    東寶瓶洲南方某些國家的大族,女子多住在獨有的閨閣繡樓內,一些家風苛刻的士族甚至會拆掉上下通行的樓梯,將待字閨中的女子如書籍一般“束之高閣”,等待出嫁之日。這座宅院最后一進院子便有一座繡樓,夜幕深沉,二樓美人靠處,卻有男子在為女子畫眉。那女子血rou模糊,腐敗不堪,多處裸露出森森白骨,甚至還有白蛆翻滾,卻依稀可見她的盎然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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