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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來(1-7冊)出版精校版在線閱讀 - 第45章 月兒圓月兒彎

第45章 月兒圓月兒彎

夠捕捉其身影。而屈指可數的有實力跟蹤身影之人則無一例外,對此見怪不怪,全都懶得計較了,最多是在默默推衍天機變數。

    陳平安喃喃道:“這一拳,有點……猛啊……”

    結果有人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氣急敗壞道:“猛個屁猛!”

    陳平安轉過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龐,只是沒有斗笠了。

    陳平安呆呆看著這個男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春水、秋實嚇了一大跳,一時間有些惱火此人的不講規矩,太胡來了。

    鯤船就是一個“小天地”,是有自己的規矩的,比如不可私斗,若有糾紛,必須通報鯤船執事;不可擅自運用術法神通;若有凡夫俗子登船,不可隨意欺辱,等等。條條框框,稱得上是繁文縟節。只不過有實力購置鯤船進行跨洲商貿的門派,無一例外,都是名列前茅的山上勢力,每艘渡船一般都安排有高階修士和純粹武夫,同時雇用大批擅長搏殺的散修,這才是重中之重。歸根結底,規矩是死的,拳頭是活的。因此,各條廊道之中,墻壁上有裝飾模樣的粉綠樹枝,上面棲息有一種名為光陰蟬的靈物,日夜不眠,能夠將捕獲景象儲藏起來,極其細微的氣機漣漪都逃不過它們的感知。若是光陰蟬被人打死,會發出刺耳的凄切蟬鳴,所以鯤船用它監督毛賊小偷。要知道,練氣士當中也是魚龍混雜,況且修行一事,心湖漣漪被無窮擴大,若是野修散修沒有上乘正統的法訣凝神靜心,往往會善惡皆極端,只憑喜好肆意行事。再加上修行本就是一個無底洞,金山銀山也要掏空,人無橫財不富,再來一個富貴險中求,自然不缺人心鬼蜮。

    陳平安嘿了一聲,開心笑了起來。

    來人正是阿良。他風塵仆仆,光著腳,袖子卷起,神色有些疲憊,但是眼神熠熠,斗志昂揚。這跟當時牽著毛驢、腰佩竹刀的男人很不一樣,那會兒自稱阿良的男人吊兒郎當,說著不著調的言語,總給人喜歡吹牛、靠不住的無賴感覺。而此時此刻,他沒了行走江湖的斗笠,沒了銀白色養劍葫,甚至連竹刀都沒有了。

    二境的時候,陳平安看不出阿良的深淺,甚至會覺得朱河和阿良都能過過招。但是從二境到三境,只是純粹武夫的一境之差,再來看阿良,陳平安覺得眼前的阿良比起竹樓內氣勢驚人的崔瀺爺爺只強不弱,但是阿良強出多少,陳平安仍然看不出來。不過這又有什么關系呢?能夠這么快就再次看到阿良,陳平安笑得……很想喝酒了。

    阿良站在視野開闊的觀景臺上,瞧見了春水、秋實這一雙孿生姐妹,眼睛一亮,立即斜靠欄桿,擺出一個自認瀟灑絕倫的姿勢,伸手按住額頭,然后往上一抹,捋了捋頭發:“姑娘們,你們好,我叫阿良,是一名劍客?!?/br>
    春水性情沉穩,一言不發。秋實卻是潑辣一些的脾氣,皺著眉頭問道:“我不管你是誰,這艘鯤船除非在云海之中遇見突發狀況,否則不允許任何乘客使用術法,更不允許擅自闖入別人房間!還阿良呢,怎的,你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那個大神仙呀?如果真是,你答不答應收我為徒?我求你啊?!?/br>
    阿良壞笑道:“我行走江湖這么多年,還真沒收過一個真正的弟子,沒辦法,劍術高了點,確實容易讓人自慚形穢,連跟我拜師學藝的心思都生不出來。小姑娘,你是頭一個這么直接開口的,我喜歡!”

    秋實剛要出言譏諷,被jiejie春水輕輕握住胳膊。秋實到底是調教有序的天字房婢女,雖然氣惱眼前男子的不守規矩和滿嘴油滑,還是硬生生止住了跑到嘴邊的話語。春水比起秋實要心思縝密許多,眼前男子好歹是貴客陳平安的朋友,又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規矩一事,她們打醮山鯤船當然要講,但絕不會講得生硬刻板,否則打醮山這筆油水十足的生意早就給別家搶走了。出門在外,和氣生財,是顛撲不破的道理。

    春水先望向陳平安,笑問道:“公子,這位……阿良是你朋友吧?是住在鯤船別處房間的客人嗎?”說到阿良的時候,春水心里也有些別扭。至于說此阿良就是彼阿良,她打死都不信。這就像滿是雞糞狗屎的市井巷弄來了個與一洲首富同名的家伙,誰會覺得他是那個高不可攀的首富?

    陳平安只說阿良是他朋友,發現春水還在等待另外一個關鍵問題的答案,靈光一閃,笑道:“他跟我們大驪北岳正神魏檗也是朋友?!?/br>
    兩名少女頓時豁然開朗,春水拉著秋實施了個婀娜多姿的萬福,一起告辭去往正廳,把觀景臺讓給陳平安和那個不速之客。

    秋實在跨出書房門檻后輕聲問道:“姐,要不要知會馬管事一聲?”

    春水搖頭道:“不用。別畫蛇添足,如果馬管事覺得這份關系可以運作,肯定會大張旗鼓。那個男人如果真是大驪北岳正神的朋友,跟船主老爺可能會相談甚歡,但是多半會嫌棄咱倆不懂事。你想啊,誰喜歡背后嚼舌頭的人?”

    秋實聽出了言外之意,悶悶道:“姐,你是不是想離開打醮山???”

    春水眼神溫柔,笑著擰了擰meimei的精致耳垂:“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以后自己出息了,才可以多報答一些宗門的養育之恩,否則成天給奇奇怪怪的人端茶送水、疊被洗衣,總歸不是個事。難道你忘了,我們也是練氣士啊?!?/br>
    秋實滿臉發愁,趴在桌子上,哀嘆一聲:“姐,反正我聽你的,我懶得想那么多?!?/br>
    觀景臺上,陳平安問阿良:“跟人打架呢?”

    阿良嗯了一聲:“對啊,一個臭不要臉的家伙,是道教里頭除了道祖外最能打的一只老王八。我呸,仗著天時地利和護身法器而已。沒事,我這就回去還他一拳!”

    陳平安積攢了一肚子的心里話全部被嚇了回去。

    阿良走到欄桿旁,打量了一番陳平安,嘖嘖道:“小子,這才幾天沒見面,都快有我阿良千分之一的風采了!可以的可以的,厲害的厲害的!”

    陳平安不知道說什么,好不容易憋了一句客氣話:“有空常下來玩啊?!?/br>
    阿良吃癟,沒好氣道:“你大爺啊……”沒你小子這么不看好我阿良的。咋的,在你心目中,我阿良就只有挨打的份?你是不知道那個身穿羽衣的臭牛鼻子老道,先前被我一拳打得撞死無數頭化外天魔。

    只是這些內幕,阿良沒好意思說,畢竟當下一拳是輸了,他阿良可不是那個老秀才,沒臉皮說這些有的沒的。一切等他打贏了對手再說!到時候就只跟這小子說一句:想當年我打得一個掌教老道屁滾尿流,陳平安,真不騙你,我阿良從不吹牛。

    話說回來,那個臭不要臉還真笑納了“真無敵”稱號的道祖二弟子,他阿良看不慣歸看不慣,打起架來,那是真挑不出毛病,看他阿良沒帶劍,就也舍棄了那把四大仙劍之一的神兵利器,兩人就純粹以拳頭和道法過招,在青冥天下的更高處,一邊相互打架,一邊斬殺天魔,確實痛快!遲早有一天,他要打得那臭牛鼻子老道自認“真有敵”才行。

    阿良瞥見陳平安腰間的朱紅酒葫蘆,哈哈笑道:“喲,如今還會喝酒啦?”

    陳平安點了點頭:“還是不太能喝,每次只能喝一點?!?/br>
    阿良瞥了眼天上:“陳平安,咱們還能聊一會兒,你挑重要的說?!?/br>
    陳平安大致說了近況,阿良伸出大拇指:“既然如此,就放心南下,這趟江湖,好好走著。趕緊變得更強,將來來天上玩。人間很好,但天上強敵如林,也很精彩的!”

    陳平安有些愧疚:“阿良,我雖然背著劍,可還沒開始正式練劍?!?/br>
    阿良咧嘴笑道:“練拳到了極致,就等于是在練劍,莫著急!”

    陳平安欲言又止,阿良拍了拍他的肩膀:“別這么想,石拱橋老劍條一事,最早確實是齊靜春捎了消息給我,但是之后他又反悔,說另外選了一個比我更合適的人。我倒是不生氣,齊靜春什么脾氣,天底下我最清楚。但就算不生氣,我還是會奇怪啊,是何方神圣,能夠讓齊靜春這個榆木疙瘩開了竅?所以才有了后邊我們那次相逢。事后我也就釋然了,因為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恐怕就算我走到了你們小鎮那座石拱橋,她也不一定會選我。當時在小山坡上,我跟你說了‘囊中之物’四個字,是我阿良吹牛皮了!”

    陳平安呆呆的:阿良也會吹牛?

    阿良笑得瞇起眼,整張臉龐都擠在一起,像是把一團和煦陽光折疊了起來,開懷大笑道:“怎么,還不允許我吹一次牛???就像這次我給人一拳打落人間,丟不丟人?丟死人了!但我阿良還不是來見你陳平安了,為啥?”

    陳平安一頭霧水:“為啥?”

    阿良指了指天上:“真正的強者不在于什么無敵,而在于活著,輸得再慘都別死了,而是每次都能夠站起來,再次憤然出拳出劍!”

    阿良指了指南方,笑呵呵道:“過了臭牛鼻子老道的倒懸山,在劍氣長城那邊,我阿良砥礪劍道很多年,你以為次次都風光無限,所向披靡嗎?絕對不是的,給人攆得比喪家之犬都不如的次數多了去了!當然了,單對單廝殺,我阿良不懼天下任何人,但扛不住那些個大妖臭不要臉地圍毆老子呀,我就該跑跑,該罵罵,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了,然后偷偷殺回去,摘了頭顱,揚長而去,把大妖腦袋往長城那幫小兔崽子面前一丟,都不用我阿良說什么,一個個就已經嗷嗷叫了。你是不曉得那邊的大姑娘小媳婦,那眼神能吃人哇!我怪難為情的……”

    陳平安忍不住拆臺道:“之前的,我都信。但是最后這個,我是不太信的?!?/br>
    阿良尷尬道:“看破不說破嘛?!?/br>
    一時間,有些沉默。

    阿良抬頭望向西邊天幕破開的大洞,那里正在緩緩合攏。

    陳平安突然高聲問道:“阿良,喝不喝酒?!”

    阿良愣了愣,哈哈笑道:“先欠著!哪天等你走到了劍氣長城,如果有兔崽子拿這樁糗事笑話我,你記得告訴他阿良保證很快就會一拳打得那道老二整個人砸入青冥天下!”

    他輕喝一聲:“去也!”鯤船劇震,緩緩下沉十數丈才好不容易止住下降勢頭。

    上空傳出一陣轟隆隆聲響,然后那抹虹光上升到了鯤船練氣士都望不見的頂點,爆發出一陣聲勢更加驚人的炸裂聲,以至于數百里云海全部粉碎一空。阿良就這么徹底消失,下一刻出現在了東寶瓶洲與中土神洲的海域上空,又一次巨響,便一鼓作氣掠過了中土神洲的東海之濱以及那座巍峨通天的穗山,盤腿坐于虛空之中的金甲神靈睜開了眼。路過黃河小洞天外的彩云間白帝城時,有一個魔道巨擘立于城頭,望向一閃而過的身影。如此反復,在天幕并攏的前一刻,阿良來而復去,就此破空而去。

    陳平安站在觀景臺上,久久不愿挪步。

    阿良無敵不無敵暫且不好說,瀟灑是真瀟灑。

    他收回視線,摘下名為姜壺的養劍葫,輕輕喝了口酒,不由自主地感慨道:“練拳百萬之后,是應該抓緊練劍?!?/br>
    重新放好酒葫蘆,陳平安不再那般拘謹,深吸一口氣,滿臉笑意,竟是就這么大大方方練習起了劍爐立樁。

    之前劇烈的震動惹來鯤船上上下下的惶恐不安,春水害怕觀景臺那邊出現意外,冒著惹來貴客惡感的風險穿過書房來到門檻附近,發現那個與大驪北岳正神交好的修士已經消失不見,而陳平安好像在修行,趕緊默默轉身,一聲不吭,返回正廳的時候還有意放輕了腳步。

    打攪一名練氣士或是純粹武夫修行是山上山下的大忌。打醮山在百余年前就惹出過一樁天大的風波,一位九境試圖破開十境瓶頸的“年輕”長老在閉關期間被死敵潛入山頭,壞了大道根本,此生只能滯留在金丹境,以至于徹底崩潰,變得無比暴戾,動輒虐殺侍妾婢女,甚至還將一名觀海境的得意弟子打成殘廢,差點斷了他的長生橋。一向對其視如己出的掌律祖師不得不親自出手,將其拘押在后山牢獄。之后,百年不曾下山的掌律祖師做了一個驚世駭俗的決定——她去祖宗祠堂領了打醮山開山始祖的佩劍,仗劍下山,闖入仇人宗門大開殺戒,親手血刃仇寇之后,大笑之中重傷而返,回到宗門不到一年便溘然長逝。關于此事,尤其是掌律祖師的復仇是否值得,打醮山子弟只敢私下討論,但是掌律祖師的那股子豪邁氣概,哪怕是打醮山之外的宗門仙家一樣贊賞有加,覺得極有打醮山開山始祖的風范,在那之后,對已經被摘去“宗”字的打醮山多有善意之舉。

    陳平安給自己訂立的目標是練拳百萬,不是出一次拳就算一次,而是一次完整的六步走樁才算。他本想著,下次與阿良見面時,自己能做成一件事情,可阿良傳授給他的“十八?!痹谄崎_六停關隘后,與前六停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如江水流淌,緩慢而渾厚,容不得他胡來,這讓他有些無奈。

    陳平安如今走樁,哪怕心里想著事情,都不耽誤拳架的淬煉體魄、裨益神魂。練拳如讀書,“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書上的道理,不愧是圣人教誨,真不騙人。

    陳平安在略作休息的時候,趴在欄桿上遠眺云海,夕陽西下,云海像是鋪上了一層金色外衣,金光粼粼,蔚為壯觀,讓人心曠神怡。他所在的這棟樓最為高聳,其余幾棟都要矮上一大截,一些樓房的觀景臺上還稀稀拉拉站著同樣欣賞晚霞云海的練氣士。

    正在此時,陳平安看到了一個背影,以他目前的眼力,能夠清晰看到那人背后斜挎著個包袱,包袱底下是一柄木劍。那人身穿老舊道袍,發髻別著木簪,緩緩側身俯瞰陸地,伸出手掌遮在眉眼處,神色恍惚,風拂過他的鬢角,發絲輕輕飄蕩。他饑腸轆轆,正在掂量著錢囊里的余錢,看能否支撐到南澗國下船。

    陳平安撤回幾步,繼續練拳,直到夜幕深沉。當他總算返回正廳的時候,發現秋實趴在桌上打盹,春水嫻靜地坐在一旁,笑望著書房。與陳平安對視后,她趕緊伸手去拍打meimei的肩頭,陳平安擺擺手示意沒關系。春水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秋實拍醒,少女清醒后趕緊轉過頭去擦了擦嘴,以免在客人面前露出丑態。

    陳平安坐在桌旁,從青瓷盆里抓起一個翠綠欲滴的水果,類似未成熟的柑橘,但是剝開之后吃起來尤為甘甜。他又遞給兩個少女,春水不愿接過,見她如此,秋實只得悻悻然一起拒絕。只是陳平安強行放在她們身前的桌面上,她們也就不再堅持。畢竟,將這個北俱蘆洲鮮草山的特產長春橘吃入腹中,抵得上她們一旬苦修積攢的靈氣了。

    春水輕輕嚼著長春橘,微微出神,儀態不輸書香門第里的大家閨秀。不像meimei秋實,開開心心的,只覺得不吃白不吃,有便宜不占是傻瓜。

    陳平安率先吃完,發現秋實眼巴巴瞅著桌上的橘皮,問道:“橘皮還有用處?”

    秋實大大咧咧回答道:“陳公子,炒菜的時候,撕扯幾塊橘皮丟進去,可香啦!”

    陳平安眼睛一亮,笑著抓起兩只橘子,又遞給春水、秋實:“你們吃橘子,記得把橘皮留給我?!?/br>
    春水、秋實面面相覷,沒想明白這里頭的因果。難不成這個手握鯤船天字號玉佩的少年,不務正業到了喜歡親自下廚的地步?儒家圣賢們諄諄教導的君子遠庖廚,都不講究啦?

    陳平安可不管別人的眼光,收起三份橘皮放入袖子,然后催促姐妹二人趕緊吃。

    既然貴客都這么“不講究”了,饒是春水吃著長春橘都沒了負擔,更別提沒心沒肺慣了的秋實了。春水心里突然有些暖洋洋的: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一個春風和煦暖人心的少年郎啊。

    最后陳平安袖裝橘皮去往臥室睡覺,兩名婢女則在書房一側的廂房休憩,陳平安只需要扯響床頭的銀質鈴鐺,她們就會隨叫隨到。而且那串鈴鐺可不是俗物,若是有污穢邪風漏入房間,鈴鐺就會自行響起。

    陳平安這才摘下裝有降妖、除魔的劍匣,放在床榻里邊,直挺挺躺在舒服到讓他不適應的床上,但是一只手掌仍是擱在了劍匣之上,然后開始有意識地用楊老頭傳授的吐納方法呼吸。

    其實養劍葫內的兩柄飛劍初一和十五皆已開竅生出靈智,哪怕陳平安睡得很死,遇上危急情況,無須睡眠的它們一樣能夠自行御敵,但是陳平安還是不敢睡得太死。就這樣睡意淺淡地一覺睡到了拂曉時分,當春水躡手躡腳地穿衣起床,輕輕打開她那邊的房門時,陳平安就第一時間睜開了眼睛。因為陳平安早就發現,春水和秋實的腳步是有細微差別的。出門在外,怎么小心謹慎都不為過。

    春水沒有來敲門喊醒陳平安,在外邊有條不紊地打掃房屋。直到秋實起床,響起腳步聲,陳平安才停下劍爐立樁,穿上草鞋。剛下床走出去幾步,他又默默退回床邊,微微加重腳步力道走向房門。拉開門后,今日換了一身衣裳的春水施了個萬福,略微側身之時,衣裳便越發熨帖她的豐腴身材了,把陳平安看得一愣,當下便有些臉紅,好在皮膚黝黑,不太瞧得出來。

    春水讓秋實去廚房端來食盒,該是早餐的點了。她則詢問陳平安今天是否要出門走走,順便介紹了這艘渡船的一些個游玩之處。

    三人一起吃著豐盛早餐,陳平安還是不打算出去逛蕩,覺得練拳之余,可以待在書房里看書。春水、秋實對此當然不會有異議,不過秋實還是有些遺憾,因為若是房間客人在鯤船購物,她們是有賞錢的。

    陳平安就這樣過著枯燥乏味的日子,春水依然如舊,秋實則有些無聊了。那個公子哥真夠無趣的,每天要么在觀景臺上走奇怪的拳架子,來來回回,輕飄飄慢騰騰的,一點氣勢都沒有嘛,看得她犯困;要么站在那里對著遠處的云海,或是日出日落,一動不動,能夠站上一個時辰不挪步;最多就是在書房看書練字,她一開始還會幫著研墨,只是看久了陳平安一板一眼的字體,實在是提不起興致,倒是jiejie,始終站在少年身旁,偶爾站得腳酸了,就坐在書桌不遠處。

    陳平安每天吃飯的時候,都會問今天鯤船在哪個王朝版圖的上空,還會讓春水、秋實幫著介紹那些王朝的風土人情,說到儒家學宮和書院時,陳平安便好奇地詢問為何東寶瓶洲只有觀湖和山崖兩座書院。

    秋實一手捧腹大笑,一手指著懵懂少年,一語道破天機:“因為你們東寶瓶洲實在太小啊。我們北俱蘆洲就有六座之多,更別提泱泱中土神洲了?!?/br>
    春水悄悄瞪了一眼meimei,秋實還是忍不住笑:“陳公子這個問題確實好笑嘛?!?/br>
    陳平安直撓頭,原來浩然天下這么大啊。

    這一天,陳平安在觀景臺走樁之后,漫無目的地望著云卷云舒,突然又看到了那個背負木劍的年輕道士。

    春水來到陳平安身旁,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柔聲道:“看道袍樣式,應該是祖庭位于中土神洲的龍虎山張家道士。有一句膾炙人口的俗語傳遍浩然天下,山上山下都不例外:凡有妖魔作祟處,必有桃木張天師?!?/br>
    陳平安嗯了一聲。鬼使神差地,那名背負桃木劍的落魄道士轉頭望來,依稀看到了同樣背劍的少年,以及身旁的動人婢女,他有些失魂落魄——窮的,餓的。

    陳平安頂著貴客的頭銜,卻不是什么金貴嬌氣的人物,所以不需要兩名婢女真正如何伺候,秋實便把心思放在了外邊,每天就像是個消息靈通的耳報神,說道鯤船上近期發生的奇人趣事,滔滔不絕,添油加醋,比說書先生還精彩。

    對于這些,陳平安聽過就算,他更多的興趣還是在腳下。

    一天暮色中,鯤船遭遇強勁罡風,必須下降航道高度,使得陳平安發現一塊陸地版圖上有烈火熊熊燃燒,一根根煙柱飄蕩在空中,像是田圃里的一棵棵樹苗,歪歪扭扭。春水知曉許多東寶瓶洲內幕,在書房查閱過輿圖,很快就得出答案:原來那是一場涉及雙方國運的血戰,世代交惡的兩大王朝經歷長達數百年的綿長戰事之后,終于孤注一擲,傾舉國之力,并且出動了大量練氣士。經此一役,雙方必然元氣大傷,如此一來,整個東寶瓶洲以觀湖書院為界線的北方地帶,除去文武并重的大隋高氏,其實能夠跟大驪宋氏抗衡的王朝越發稀少了。

    春水望向生靈涂炭的大地,輕聲感慨道:“若是打得慘了,說不定東寶瓶洲就要多出一座古戰場遺址。幾十年后,等到氣機穩定下來,應該就會有真武山或是風雪廟的圣人坐鎮其中,成為一處嶄新的兵家地界?!?/br>
    陳平安望向時不時亮起璀璨光芒的地面,猜測應該是身負神通的練氣士在相互廝殺。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讓陳平安感到頭腦一片空白的風景:一群仙鶴長鳴,緩緩攀升,從云海之中浮現,振翅飛入更高的云海,像一幅流動的畫卷,還有大雁結陣南飛。一名御空飛行的練氣士懸停在一根云柱之外,以獨門法器汲取雷電,將其收入囊中。更有乘坐青鸞的大練氣士,掠空速度遠勝鯤船,一閃而逝,一身寶光流轉。

    陳平安聽說鯤船有一座專門以飛劍傳信的“信鋪”,功用類似人間驛站,就寫了兩封信,托秋實去寄。信中所寫并無秘事,主要還是跟人報一聲平安,說一些從秋實那邊聽來的奇聞逸事,哪怕給人看去都無所謂。本來陳平安是打算人手一封的,只是信鋪的價格實在昂貴,寄往大驪龍泉要收山上神仙專用的雪花玉錢十文,寄去大隋山崖書院更貴,得二十文,嚇得陳平安只敢給魏檗和李寶瓶各寄一封,讓兩人幫著傳話。

    陳平安站在觀景臺上,在春水的指點之下,發現靠近圍欄的一座獨棟小樓內時不時會有精光一閃,星星點點,不易察覺。春水笑著耐心解釋道:“鼠有鼠路,鳥有鳥道,飛劍傳信亦是如此。天空某一層最適宜飛劍遠行,阻力極小,便有以此作為立身之本的練氣士在這個高度上勤勤懇懇,開辟出一條條專門的通道。世間傳信飛劍在升空后都會去往這條‘羊腸小道’,只要是大一些門派的弟子都知道這條規矩,所以一旦御風遠游,就會主動避開?!?/br>
    秋實剛剛返回書房,靠在門檻處嬉笑道:“不是沒有傻乎乎的野路子練氣士,好不容易學會了凌空飛行,剛想著天高任鳥飛呢,結果一頭撞進去,就給噼里啪啦撞了個鼻青臉腫。這還算運氣好的,運氣背的,被刺穿眼珠子、脖頸,從高空摔落下去,當場斃命,變成一攤爛泥??蓱z,真可憐?!?/br>
    陳平安問了一個門外漢的問題:“世上就沒有人吃飽了撐的,去攔截傳信飛劍?”

    秋實點頭道:“當然有啊,練氣士里頭腦子拎不清的家伙多了去了,只不過飛劍這條羊腸小道俗稱為‘云紋小徑’,專門有云紋修士盯著,就指望著這個發財呢,巴不得有傻子來做剪徑毛賊。幾把傳信飛劍值不了幾個錢,但是一旦抓到毛賊,就可以強行索要一筆天價賠償。毛賊是窮光蛋的話,就跟他掛名的世俗王朝討要;若是不曾記錄在案的野修,又身無分文,那就沒法子啦,只能認栽,反正損失也不大?!闭f到這里,秋實一臉羨慕,“那些云紋修士個個肥得流油!每次登船遠游,最差最差,都會住在中等房屋里頭?!?/br>
    春水柔聲道:“其實真正傳承上千年的仙家門閥,一般也不會使用飛劍傳信,世上有很多玄妙秘術,可以讓人仿佛面對面閑聊。比如一對子母榆錢,你以術法摩挲一枚榆錢,再開口說話,擱放在別處的另外一枚榆錢就會自動顫動發聲,對方就聽得到?!?/br>
    陳平安嘖嘖稱奇。

    秋實看著一臉認真、仔細傾聽的陳平安,心想這么個窮小子,怎么就跟大驪北岳正神攀上了關系?那得踩中多大的一坨狗屎才行??!好在陳平安窮就是窮,見識短淺就多問問題,從不打腫臉充胖子,反而讓天性單純的秋實覺得這樣很好。若是沒錢還喜歡擺闊,什么都不懂卻硬要裝懂,那才是可憐又討厭。

    閑聊多了,姐妹二人難免會提起自己的家鄉北俱蘆洲。北俱蘆洲多劍修,劍修殺力巨大,自然就多跋扈之輩。跋扈到了什么程度?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南婆娑洲位于正南方,東寶瓶洲位于正東方,便俗稱為“南婆娑”“東寶瓶”。北俱蘆洲分明位于浩然天下的東北方,卻偏偏自稱為北俱蘆洲,這讓位于正北方位的皚皚洲便只能是皚皚洲了,愣是丟掉了那個“北”字。哪怕是性情婉約的春水,談到北俱蘆洲如何如何的時候,也會略顯倨傲自得,只是她自己沒有察覺罷了。秋實當然更是如此,喜歡說“我們北俱蘆洲”如何如何,“你們東寶瓶洲”怎么不咋的,說到這些的時候,少女滿眼放光,神采奕奕,像是一只驕傲的小黃鶯。

    這一天,陳平安終于準備離開這間天字房了,這讓春水都有些喜出望外,秋實更是開心地蹦跳起來,口口聲聲喊著“陳公子”,對他作揖致謝,這讓陳平安有些愧疚。

    原來秋實傳來一個大消息,說今晚在鯤船船頭會掛出一幅打醮山祖傳的花鳥條幅,能夠遠看萬里之外的場景。陳平安對此沒有感到太多驚奇,因為當初那個風雪夜,青衣小童就端出一只水碗,水幕之中能夠清楚看到仙子蘇稼的御劍身姿。他不是為了長見識去的,而是不得不去,因為花鳥條幅即將展現的人和事,都和他有關系。

    正陽山和風雷園將要展開一場生死戰,這個消息突如其來,事先毫無征兆,讓整個東寶瓶洲都感到措手不及。哪怕只是只言片語傳出一洲南北,就已經讓人感到陣陣寒意:東寶瓶洲兩個最頂尖的劍修大派,老中青三代劍修各自出陣一人,捉對廝殺。年輕俊彥一輩,只分勝負,不分生死;中堅一代,可以分勝負,也可以分生死,一切看交手雙方的意思。但是東寶瓶洲誰不知道,兩派之人一旦在山門外碰頭,都有可能直接打得你死我活。到了涉及山門榮辱的關鍵時刻,以正陽山和風雷園的脾氣,多半是要分出生死的。而年紀最長的兩派老祖,則是只分生死!

    殺氣騰騰。仿佛還未出劍,就讓觀戰之人嗅到了nongnong的血腥氣。

    正陽山年輕一輩的出戰劍修正是仙子蘇稼,那個擁有一枚上品養劍葫的修道天才。風雷園那邊,則是一個園主嫡傳弟子,名聲甚至還不如劉灞橋,但是這種一洲矚目的巔峰大戰,風雷園豈會兒戲?

    陳平安帶著春水、秋實走下樓,去往船頭。

    打醮山祖傳下來的花鳥條幅有各種栩栩如生的彩墨飛禽在畫卷之上飛來飛去,還會發出各色聲響,清脆空靈。當條幅完全展開,長達五六丈,寬達兩丈,懸掛于船頭的高空之上時,若是遠觀,盡管練氣士們能看清楚,仍然會覺得不盡興。再者,劍修出劍快若奔雷,細微如發,雷霆萬鈞,劍道蘊含的精微意氣轉瞬即逝,近距離觀摩才是上上之選。于是位置就分出了三六九等,三座獨門獨棟的宅院在第一排位置上,不但準備了瓜果點心,還有渡船花重金請一些旁門左派調教、栽培出來的美婢,以及杏花坊的幾個當紅花魁,至于那三撥人愿不愿意領情,難說。之后就是陳平安這樣的天字房客人,心情好的話,可以攜帶婢女,若是單獨前往,自然更無不可。至于其他大多數人,都是各自搬了椅子凳子,跟市井百姓湊熱鬧看廟會沒啥區別。

    春水、秋實年紀不大,卻是熟稔此事的,還有領事幫著開路,暢通無阻地找到了座位,位置極好,使得貌不驚人的草鞋少年一時間惹來頗多好奇視線。

    三把紫檀大椅,椅子兩兩之間有一張案幾,放著一小碟名為苦雀舌的北俱蘆洲特產名茶,不用泉水煮,生嚼茶葉即可,入嘴微澀,漸漸發苦,熬到約莫半炷香后,竟是渾然一變,甘甜清冽遠勝茶水,所以被笑稱為“半炷香茶”。

    大戰尚未拉開帷幕,三人閑來無事,春水就對嚼著茶葉的陳平安講解妙處。原來此物能夠清肝明目,是三洲豪閥世族的心頭好,不缺錢的文豪碩儒最喜歡互相饋贈這種靈茶,以至于在一些個崇尚茶道的王朝,此茶促成了一股雅賄之風。而官員遭貶謫,好友送行,更是砸鍋賣鐵也要湊出些苦雀舌,算是寄予“苦盡甘來”的美好寓意。

    除此之外,案幾上還有各色精美糕點和靈物瓜果,價格不菲,只是比起一兩難求的苦雀舌,就要遜色許多。

    陳平安一邊豎耳聆聽春水的解說,一邊不露聲色地觀察四周,最主要還是前方三撥客人,毫無懸念,他們是山上神仙中的有錢人。

    在陳平安正前方的是一大家子,身材極高的婦人坐在主位上,顴骨高聳,論姿色絕對稱不上美,但是氣勢凌人,嘴唇習慣性抿起,喜歡瞇眼觀人。她身邊是一個殷勤跑腿的文雅男子,相貌堂堂,面如冠玉,但是只要跟婦人說話,就滿臉笑意,弓背彎腰,不像是什么一家之主,若非屁股底下的座位騙不了人,反倒更像是浪蕩貴婦私下豢養的小白臉。他懷里抱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模樣隨他,粉雕玉琢,頗為討喜,氣度則完全隨婦人,就不那么可愛了。一個鶴發雞皮的老嫗是家族的教習嬤嬤,身邊跟著一個俏麗丫鬟,氣質跟老嫗如出一轍,很冷。

    還有一個身材高大健碩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婦人左手邊的椅子上,偶爾轉頭望向那個殷勤男子,嘴角便滲出一絲譏諷。兩人若是對視,高大男子非但不會遮掩輕視之意,反而堂而皇之地扯開嘴角,而那名文雅男子竟然還主動點頭賠笑。

    陳平安借著欣賞那幅畫卷的機會,把所有細節收入眼底。秋實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很快就被春水擰了一下胳膊。不承想,那名高大男子突然身體后仰,轉過頭,皮笑rou不笑地咧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嚇得秋實趕緊低頭,大氣都不敢喘。在男人轉回頭去后,春水氣得狠狠踩了秋實一腳,疼得秋實倒吸一口冷氣,滿臉哀怨地望向jiejie。

    陳平安左前方坐著一個儒衫老人,頭戴一頂老舊貂帽,脫了靴子盤腿而坐,縮在寬大的椅子上,有些滑稽可笑。陳平安右前方則是一男一女兩名劍修,瞧著二十歲出頭的樣子,至于真實歲數,難說。

    年輕男子橫劍在膝,輕輕拍打著劍鞘。女子除了懸佩長劍外,發髻之間竟是一柄無鋒小劍,小劍劍柄懸掛著一粒黃豆大小的雪白珠子,熠熠生輝,正大光明。

    這不明擺著昭告天下,自己身懷異寶嗎?恐怕這就是藝高人膽大吧,陳平安只能如此猜測??傊?,最前邊占據著最佳位置的三撥人,沒有一方像是好惹的。

    陳平安深吸一口氣,屏氣凝神,目不轉睛地望向那幅畫卷。

    正陽山,護山搬山猿,他的仇家之一,而且是那種必須得報仇的大仇家。

    風雷園劉灞橋也算舊識,好像偏偏喜歡上了正陽山的仙子蘇稼。當時寧姑娘還問了一個讓劉灞橋很難堪的問題。

    陳平安端坐在椅上,突然想起一事,開口讓春水、秋實吃那苦雀舌茶葉。但是這一次,就連秋實都使勁搖頭。春水悄悄指了指站在前方外圍的鯤船執事,陳平安心中了然,便問道:“我能拿一些回去嗎,還是說只能坐在這里吃茶?”

    春水俏臉微紅,怯生生道:“公子,帶走是可以的,可好像沒人這么做過?!?/br>
    陳平安咧嘴,大大方方抓了二兩茶葉放入袖袋,微微加重嗓音:“這么好的茶葉,我得回了屋子后再細嚼慢咽,好好吃上一次?!?/br>
    陳平安安靜等待那場大戰的到來,就在此時,心湖之間,有一個半生不熟的嗓音柔柔響起,喊了他一聲:“陳平安?!?/br>
    陳平安下意識就要四處張望,但是很快克制住這股沖動。記性極好的他很快想起了一個人——賀小涼。

    那個嗓音繼續輕柔響起在陳平安心扉之間:“你能不能現在回來一趟?我有事相商,平時人多眼雜,只能借這個機會跟你聊聊?!?/br>
    陳平安一番權衡利弊,瞥了眼腰間的朱紅色酒葫蘆,在心中默念道:“好的?!彪S即起身,跟春水說是要回房間一趟。春水想要幫著帶路,陳平安笑著婉拒,從她手中接過玉牌,默默離開人群。

    人群中,一個背負桃木劍的落魄道人實在沒氣力去爭搶地盤,又是與世無爭的靦腆性格,便呆呆站在最后邊,束手無策。他手中也端著凳子,只是卻發現層層疊疊的長凳椅子上都站滿了看客,還有稚童騎在大人的肩頭,哪里能看得見那幅畫卷半點光景?他不過是堪堪躋身三境,遠遠沒有達到中五境所謂吸風飲露、不食五谷的地步,鯤船從北俱蘆洲跨洲南下,旅程漫長,想要下船都難,只有中五境的洞府境練氣士才能勉強御風而行,想要從鯤船上一躍而下,逍遙御風落地,恐怕一般的觀海境都力所未逮,唯有龍門境的大修士才能不被天地所拘束,實現真正意義上的乘風而行。

    他這趟渡船南下之行之所以如此窘迫,是因為出了一點意外。一是頭腦發熱,買了兩張對他而言十分昂貴的符箓;二是好不容易得來的一粒寶珠想要脫手,不承想到了鯤船上,店鋪愿意買,但是出價太低。他原本想靠著這份收入拆東墻補西墻渡過難關,若是略有盈余,說不定還能難得闊氣一回,住上一間中等房。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一文錢難死英雄漢,更何況他連英雄都算不得,只是個一心想著斬妖除魔卻事與愿違的可憐蟲罷了。真正的“張家天師”豈會收了銀錢,答應人家去捉妖,卻害得好好一戶殷實門戶淪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他突然覺得自己當初舍了科舉功名,一心訪仙問道,學藝未精便興沖沖下山想著蕩除妖魔,是不是其實一開始就錯了?愧疚難當的年輕道人紅著眼睛,抬起一手,握拳輕輕捶打著心口,好像這樣才能好受一些。突然,他發現眼前出現了一只手,手上攤放著一枚刻有“天字房乙號”的精美玉牌。他抬起視線,看到一張膚色黝黑卻也端正的少年臉龐。那人笑道:“我是住在天字號房間的,你如果真想進去看畫卷,可以借給你用一下。到了第二排后,去找名為春水、秋實的姑娘便是,就說……你是陳平安的朋友。她們很容易認出來的,因為是孿生姐妹,長得很像?!?/br>
    年輕道人張著嘴巴,傻乎乎呆著不說話。

    陳平安將玉佩往他懷里一塞,轉身小跑離去,轉頭笑道:“記得還我啊?!?/br>
    陳平安一邊跑一邊想,這個年輕道人也太想不開了,不過是沒法子看清楚花鳥條幅的畫面而已,就這么傷心傷肺?把先前恰好經過的他給看得一愣一愣的。恁大一個男人,竟然還抹起了眼淚,難不成也是那位蘇稼仙子的愛慕者?

    但是這些都不是陳平安遞出玉牌的真正原因。他只是想起了自己五歲的時候,在那個冬天的黃昏,一遍一遍走在家家戶戶大門緊閉的泥瓶巷,也是一樣偷著哭。

    年輕道人握著那枚玉牌,往擁擠的人海鉆去,一路上惹來謾罵無數,等到一名站在天字房座位附近的打醮山執事發現有這么個愣頭青,板著臉走去,正要出聲叱問,卻看到那年輕人攤開手,出示了玉牌,立即露出和顏悅色的面容,低聲詢問道:“可是乙號房的住客?”

    年輕道人鼓起勇氣道:“小道張山,如今游方歷練,雖是龍虎山張氏的遠支,卻尚未正式錄入北俱蘆洲龍虎山下宗‘青詞宗’的在冊道牒,與那住在乙號房的陳平安是……朋友。有事來晚了,這就要去找春水、秋實兩位姑娘?!?/br>
    話說出口后,張山便有些后悔,覺得自己實在太過沖動和唐突,不該接了玉牌還不知好歹。他心思細膩,情緒內斂,想問題就喜歡鉆牛角尖,一時間竟有些癡了,覺得自己好像事事都是如此,學藝是這樣熱血上頭,斬妖除魔也是意氣用事,如今又是。

    就在他悔恨惶恐之際,那名執事已經放下心來,笑意更濃,側過身伸出一手,示意張山可以前行了:“請張仙師隨我來?!?/br>
    春水聽過情況后,主動讓出椅子。張山落座,只敢坐在椅子邊沿。

    春水雖然心中奇怪,陳平安怎么就跟這個落魄道士有了關系,可她臉上沒有流露出什么,只是坐在張山身旁打醮山派人新搬來的椅子上,沒來由地將這個先前在觀景臺見過多次的龍虎山邊緣道士跟客人陳平安做了對比。一樣是出身貧寒和乘船遠游,一樣是頭回見大世面,年紀更輕的陳平安明顯就要坦然許多,絕不會如此局促不安。

    張山猛然記起一事,連忙轉身遞過那枚玉牌:“姑娘,這是陳平安的玉牌,還給你?!?/br>
    春水沒有擅自收下,柔聲道:“陳公子去去就回,勞煩張仙師自己交還吧?!?/br>
    被那樣一雙春水漾漾的眼眸這么近距離凝視著,張山又一次臉紅異常,囁囁嚅嚅收回手,至于大家風范、仙師氣度,是半點沒有的。

    張山口渴異常,可惜只瞅見了一碟茶葉而無茶水,又不好意思開口詢問討要,只好憋著。一直覺得這個年輕道士好玩的秋實便抓起兩片苦雀舌茶葉放入嘴中,促狹道:“張仙師,這茶葉就是這么吃的,不用火爐煮茶那么麻煩?!?/br>
    春水有些無奈,但是當下不好教訓meimei的無禮莽撞。她無比清楚,若是個性情狹隘偏激的人物,可就要記仇了。好在張山是個性格溫良的,只是滿臉漲紅,伸手雙指拈起兩片茶葉放入嘴中,輕輕咀嚼起來。然后他的臉色便精彩異常,像是稚童第一次吃酸橘或是黃連,恨不得渾身顫抖幾下。

    秋實捂嘴嬌笑,這個年輕道士,太好逗弄了。春水則有些疑惑,年輕道人無意間展露出來的一個細節:雙指拈物,食指在下,中指在上,分明是常年下棋拈子,形成了習慣,做這個動作才會如此自然而然,渾然不覺。若是窮苦門戶走出來的底層練氣士,恐怕連看一眼棋盤的機會都沒有,畢竟琴棋書畫皆是富家事,哪怕成了山上人,可下棋一事最講究聚精會神,而且深不見底,一個下五境的練氣士,除非自幼喜好,否則絕不會分心去學棋。是陶冶情cao重要,還是滴水穿石、增長修為重要?

    見微知著,春水心中了然,她覺得這才是真正有趣的地方。住在天字房的陳平安是市井巷弄走出的少年,卻能夠每天在觀景臺上練拳看云海。而這個靦腆羞澀的年輕道人多半是在書香門第浸染多年的士族弟子,俗世身份不算太差,可惜在神仙扎堆的山上卻完全不夠用,最終只能在鯤船甲板上散步。

    春水無意間看到前排位置上那個被文雅男子抱在懷里的孩子轉頭對她笑了笑,她禮節性回以微笑,想著天底下第一樁大考應該就是投胎吧?而孩子則想著,這么一個好看的小jiejie,真該買回家中給自己當貼身丫鬟,冬天翻書手冷了,就讓她幫忙焐一焐。

    孩子扯了扯婦人袖子,婦人雖然平時神色倨傲,可是對孩子卻極為寵溺,笑著低頭湊過去。孩子輕聲說出了想法,婦人轉頭看了眼身后的春水,眼神漠然,然后對自己兒子笑道:“資質太差了,中五境想都不用想,哪怕堆再多的天材地寶給她也是妄想。沒事,等在老龍城下了船,娘親給你找一個洞府境的女子做丫鬟?!?/br>
    婦人說話并不藏著掖著,春水臉色慘白。終生無望躋身中五境,這讓她感到絕望。

    婦人突然再次轉過頭瞥了眼秋實:“喲,這個小丫頭還有點希望,不過一看就不是個好生養的,不如先前那個瞧著喜慶。兒子,這個喜歡嗎?喜歡的話,娘親可以跟打醮山開口買下來?!?/br>
    孩子順著婦人的視線轉頭望去,一臉嫌棄道:“干瘦干瘦的,跟娘親差不多,我可不喜歡?!?/br>
    婦人竟是半點不惱,揉了揉孩子的腦袋,歡快大笑,如夜鸮在枝頭哀嚎,恐怖瘆人。

    秋實一臉茫然,春水低斂眉眼,五指如蔥的漂亮雙手疊放在膝蓋上,青筋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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