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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來(1-7冊)出版精校版在線閱讀 - 第41章 《山水有相逢》:我是一名劍客

第41章 《山水有相逢》:我是一名劍客

,其余都是不成氣候的旁門左道,那些所謂的掌門真人、一國真君,給咱們謝真君提鞋都不配,他們在咱們這位老鄉謝實面前全部都是孫子,一個都不例外?!?/br>
    謝實臉色陰沉:“閉嘴?!?/br>
    曹曦告饒道:“好好好,不說就不說,誰讓你是道門天君,而我只是一介野修,惹不起啊?!?/br>
    王朝之內,道教一國真君的任命,除了需要君主的提名舉薦,更需要一洲道統道主的承認,之后就需要一洲之內半數以上天君的點頭,最后再討要來中土神洲某個宗門的一紙敕令,才算名正言順。而北俱蘆洲的道主正是謝實,所在宗門即是居中主香,加上北俱蘆洲劍修昌盛,佛家香火遠遠壓過道家,使得一位天君都沒有出現,只能算有半個,那就是謝實本人。

    當然,東寶瓶洲也好不到哪里去,作為九大洲當中版圖最小的一個,哪怕道家勢力遠遠超過佛門,東寶瓶洲的天君仍然只有一人,而且還是剛剛破境躋身十二境的新天君——南澗國神誥宗的祁真。與謝實一樣,所有的真君人選,純粹是一個洲一個人一言決之。但是在別的大洲,中土神洲不用多說,就是疆域廣袤的南婆娑洲,道家天君也有一雙手之數。

    “長話短說?!敝x實直截了當地道,“那件本命瓷被打碎的事,我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我要跟你們大驪討要三個人?!?/br>
    崔瀺放下手中酒碗,微笑道:“稍等,什么叫既往不咎?陳平安的本命瓷破碎一事,雖是我們大驪窯務督造衙署失責在先,可是,首先,當初陳平安的資質勘驗,買瓷人是早早確認過的,并無特殊之處,屬下中下之資;第二,本命瓷被人打破,我大驪當時就該追責的追責,賠償的賠償,買瓷人同樣點頭認可了,賠償也痛快收下了。謝實,你所謂的既往不咎,根本就站不住腳?!?/br>
    謝實淡然道:“買瓷人當然沒資格胡攪蠻纏,可是買瓷人之后的勢力就有資格跟你們大驪不講道理了?!?/br>
    崔瀺哈哈大笑,竟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重新端起酒碗,小酌了一口,嘖嘖道:“世事多無奈啊?!?/br>
    曹曦齜牙。稚圭眼神閃爍,似乎聽到了感興趣的事情。

    崔瀺問道:“那么如果大驪不答應呢?”

    謝實毫無身陷重圍的覺悟,繼續說道:“大驪南下已成定局,如果你們不答應,就要擔心后院起火?!?/br>
    后院起火?大驪的北部版圖已經抵達北邊的大海之濱。曹曦神色玩味,看來這三個人,北俱蘆洲的某些大人物認為是勢在必得,否則不會如此咄咄逼人。

    顯而易見,謝實的言下之意,是北俱蘆洲的修士會趁著大驪鐵騎南下征伐的時候公然跨海南下,襲擾大驪北方國境。那個名叫陳平安的少年,他的本命瓷被打破,歸根結底,就是一樁已經蓋棺論定的芝麻小事,只是某些人一個蹩腳的借口。因為當大人物們開始登臺謀劃天下大勢的時候,小事就不小了。

    崔瀺輕輕嘆息。山上人不講道理的時候就是這樣,跟小孩子過家家打鬧差不多,脾氣一上頭,就要用盡氣力打生打死,很嚇唬人,但又不是在嚇唬人。

    不是崔瀺感到陌生,恰恰相反,崔瀺親身經歷過很多次,所以顯得格外淡然。他只得率先退讓一步,轉為詢問道:“你想要帶走哪三個人?”

    謝實喝了坐下來后的第一口酒,道:“賀小涼,馬苦玄,李希圣。重要程度,就是排名順序。你們大驪能交出幾個人,就可以拿到相對應的不同回報?!?/br>
    崔瀺哈哈笑道:“回報?是雷霆震怒才對吧?”

    謝實默不作聲。

    李希圣是大驪龍泉人氏,屬于最好商量的一個。馬苦玄已經是真武山弟子,短短一年時間就已經聲名鵲起,殺性極大,天賦極高,一日千里。賀小涼更是神誥宗的得意門生,天資驚人,福緣更是嚇人。除了名聲不顯的儒生李希圣,其余兩人俱是師門希望所在,一個兵家祖庭之一,一個道家圣地,大驪哪怕已經占據半壁江山都未必愿意跟其中一方交惡,更何況如今連大隋都沒有覆滅。一旦神誥宗和真武山振臂一呼,大驪就需要面對東寶瓶洲半數兵家修士以及大半道士的敵意,這筆買賣怎么算都是虧的。

    崔瀺覺得這樁買賣沒得談了,估計回到大驪京城之后,對于白玉京添補飛劍一事,需要作出最壞的那個打算。但是謝實突然說道:“只要你們答應此事,我就會帶人去往靠近觀湖書院的避暑山,幫你們震懾書院以及整個南方勢力,放心,絕不是做做樣子。就像你們不答應,我們就會南下攻打大驪北境一樣,絕不是開玩笑,你們只要點頭,同樣不會讓你們吃半點虧。這是北俱蘆洲幾位頂尖修士的承諾,也包括我謝實在內?!?/br>
    曹曦愕然。有點意思了。如果謝實真愿意帶人死守避暑山,而不是故弄玄虛,那么這一斷,就讓大隋尚未跟大驪開戰就被砍掉了半條命。甚至可以說,東寶瓶洲的半壁江山,大半可能已經落入大驪宋氏之手。

    崔瀺感慨道:“原來是這么大一個賭局,真的有點出乎意料,我得跟我們陛下打聲招呼才行?!?/br>
    謝實點頭道:“情理之中。我可以等,最多半個月,你們大驪皇帝必須給我答復?!?/br>
    崔瀺突然指了指稚圭:“她的兩次救命之恩,你謝實就沒有一點表示?”

    謝實爽朗笑道:“當然。若你們不答應此事,南下襲擾一事,我謝實不會參與其中;若是答應此事,我會收取兩到三名大驪出身的嫡傳弟子重點栽培,絕不含糊。你們應該清楚,不妨先說一句,我謝實很快就會晉升天君,以我的年齡,在九洲所有的道家天君當中只能算是青壯,說一句不要臉的話,那就是真正的大道可期,而且我謝實在開宗立派的千年歲月當中,只有三名嫡傳弟子!”

    崔瀺指了指稚圭:“她算一個?”

    謝實搖頭道:“她不算。但是只要她愿意,名額不在那兩三個之中?!?/br>
    崔瀺沉吟不語。

    稚圭有些心不在焉。她有些著急,想著早點回去泥瓶巷的院子看一眼,哪怕那籠毛茸茸的雞崽兒已經餓死,她也要親眼看到它們的尸體才死心。萬一它們還活著,那么這次見著了一定要親手捏死它們。作為她飼養出來的小東西,將來死在野貓野狗嘴里,多不像話?

    陳平安和李希圣走到竹樓二層登高望遠,崔賜和兩個小家伙在樓下相互瞪眼。

    李希圣問道:“知道福祿街和桃葉巷的寓意嗎?”

    陳平安搖頭。他只知道那邊住著的人有錢,很有錢,青石板路、石獅子,就連彩繪門神都像是更加神氣一些。

    李希圣提起手中那塊桃符:“‘福祿’是‘符箓’的諧音,‘?!鋵嵈碇?,桃葉巷則是桃符之桃,顛倒過來,就是桃符。這是小鎮很大的一樁機緣,比起金色鯉魚在內的五行之物,這塊桃符,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崩钕Jユ告傅纴?,“我在年末做了一個古怪的夢,模糊記得看到了很多人很多事,但是醒來之后又都忘記了,好像是跟誰下了一盤棋,再就是記住桃符的內幕了,其中曲折,玄之又玄,實在無法細說?!崩钕Jブ噶酥钢駱欠较?,“我本來是想要將這塊桃符懸掛在竹樓門上的,萬邪避退,萬法不侵。這么說可能有點夸張,但是它的確可以讓這棟本就十分神奇的竹樓變得越發堅不可摧,而且長久懸掛桃符,能夠催生出種種奇異的草木之精……”

    說到這里,李希圣笑著打趣道:“陳平安,真不要?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br>
    陳平安毫不猶豫道:“既然這么好,李大哥就自己留著吧,不是要出遠門嗎?我剛剛去過一趟外邊,千奇百怪,兇險萬分,肯定需要有一件法器傍身?!?/br>
    李希圣笑瞇瞇問了個問題:“你覺得我缺法器嗎?”

    陳平安愣了愣,記起了泥瓶巷里李希圣跟劍修曹峻斗法的場面。但是他靈機一動,想起書上的一個說法,道:“多多益善!”

    李希圣無可奈何,只好收起桃符,重新懸掛在腰間,遺憾道:“本來懸掛在竹樓門上,很搭的?!彼踔赁D過頭,望向身后的竹門,“掛在這邊,真的很搭啊?!?/br>
    其實是有些孩子氣的,所以陳平安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只好憋著。

    因為李希圣是李寶瓶的哥哥,所以一開始就對他心生親近。幾次相處下來,陳平安越來越喜歡這個讀書人,不是因為李希圣有一肚子浩然氣,不是他作為練氣士,初出茅廬就可以直接跟曹峻打得難分難解,而是這個男人與旁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會讓人覺得舒服。比如阿良之于劍客,齊先生之于讀書人。哪怕阿良從頭到尾都沒有提起過劍,齊先生自始至終都不曾跟陳平安說過書上的大道理,但陳平安就是覺得,他們就是最好的劍客,最有學問的讀書人。陳平安內心深處,希望自己成為那樣的人,但是關于這些心里話,陳平安沒有跟誰說起過,因為怕被認為自不量力。

    李希圣突然下定決心:“不行不行,委實是良心難安,我不能就這么離開!”

    陳平安剛要說話,李希圣突然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神色嚴肅道:“陳平安,我多嘴說一句,以后跟人相處,千萬不要以自己的行為準則來要求別人。比如你會覺得拒絕收下桃符一事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因為你是在為我李希圣考慮,所以問心無愧,對不對?對,很對。但是,你要知道,世間一樣米養百樣人,你自己心安之后也要多想一步,想著如何讓身邊的人跟你一樣心安理得?!崩钕Jヅ牧伺年惼桨驳募绨?,“就當我是強人所難,你不用多想。如果換成別人,我根本不會開這個口,但是你陳平安不一樣,我覺得你很好,而且可以更好。有些時候,你甚至會讓身邊的人覺得自慚形穢,知道嗎?”

    陳平安一臉茫然:我有這么好?

    李希圣開懷大笑,走到欄桿邊,對樓下的崔賜招手:“把行囊拿上來,我現在要用?!?/br>
    “好嘞,先生等著?!?/br>
    容貌精美如瓷器的少年趕緊跑上樓,動作嫻熟地摘下背后的包袱,里邊有文人羈旅必備的百寶匣,裝有整套的筆墨紙硯,都是老物件,富貴氣不濃。

    李希圣拿出一支略顯小巧的毛筆,筆管為竹制,但是代代傳承,經過漫長歲月的積淀,散發出一種朱紅色的圓潤光澤。更加奇怪的是,筆尖硬毫是淡金色的,筆挺如尖錐。筆管上半段篆刻有“風雪小錐”四字,等到李希圣拿過筆,陳平安湊近一看,才發現筆管下半段原來還有不易察覺的四個蠅頭小字:下筆有神。

    李希圣顯然也發現陳平安看到了那四個字,微微提起毛筆,笑著解釋道:“讀書百遍,其義自見。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還有你們練拳也有類似的說法,叫‘神不到,拳不妙’。聽上去很虛,其實半點不虛,說的就是一個‘勤’字,熟能生巧,巧出玄妙,循序漸進,便知道了。知道了一法,一法通萬法通,萬法皆成?!?/br>
    崔賜這一瞬間靈光乍現,好似抓到了什么苗頭,抓耳撓腮,急不可耐。自幼飽讀詩書的粉裙女童渾渾噩噩,只覺得像是喝了一壇老酒,醉醺醺的。唯獨青衣小童坐在欄桿上摳鼻子,渾不在意,只是見著了兩個家伙的異樣后,才開始發愣。陳平安倒是沒太多感觸,只是將這些道理默默記在心里。

    李希圣對著筆尖輕輕呵了一口氣,金色硬毫在這一刻似乎變得溫潤起來,雖然鋒芒依舊,筆尖如刀錐,卻有了靈氣。李希圣微笑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既然你不收桃符,那我總得拿一點看家本領出來。我李希圣讀書尚未讀出大學問,但是自認還算精于篆刻以及畫符,今天我就在竹樓的這些竹片上寫字畫符。放心,寫過之后,不會留下任何一個rou眼可見的文字,所以不會破壞竹樓的整體美觀,但是將來有一天,有可能會顯露出一些景象,屆時你無須奇怪便是。今天主要還是教你畫符一事,什么時候你覺得抓住那點意思了,我才會停筆。你不用著急,我慢慢寫,你慢慢體會?!?/br>
    陳平安赧顏道:“我比較笨,李大哥你做好心理準備?!?/br>
    李希圣輕輕挪步,面對竹樓如面壁,一手負后,一手持筆,尋找落筆之處,微笑道:“如果與人為善是笨,勤勉堅韌是笨,那么說明我們這個世道是有問題的。陳平安,我希望你繼續保持這種不聰明?!?/br>
    陳平安撓撓頭。他從小就被姚老頭罵習慣了,也習慣了看到別人的精彩,結果今天李希圣這么夸獎他,真是不太適應。

    李希圣想了想,轉頭說道:“畫符一事,向來以道家符箓一脈為尊。其實我們畫符不必太拘泥于道統派系,世間至理,終究逃不過一個化腐朽為神奇,就像你練拳……”說到這里,李希圣會心一笑,“就很美好啊?!?/br>
    有少年練拳,有山時看山,有水時觀水。李希圣覺得世間再沒有比這更有詩意的畫卷了。他輕輕搖了搖頭,屏氣凝神,肅容道:“畫符需要符紙,符紙可以是世間萬物,但是你目前還是需要按部就班,老老實實在紙上畫符?;仡^我會送給你一大摞品相不錯的符紙,以及一部入門的符箓圖譜,你暫時可以不用擔心購買符紙的開銷,但是用完之后,你就需要自己憂心費用了,這是沒辦法的。修行之難,其中一點就在于太耗錢財,劍修錘煉飛劍,符師損耗符紙,必不可少?!?/br>
    “一點真氣,灌注筆尖,然后一氣呵成,如藕斷絲連,字可斷,神意不可斷,必須遙遙呼應,如兩座大山之巔,相互高喊,必有回響。陳平安,看好了?!?/br>
    李希圣突然將手中“風雪小錐”筆交換到另一只手,閑下來的那只手在袖子上擦了擦,做完之后,這才換回來,對陳平安笑道:“這是學你的,對于某些事情要有敬意。以前我不如你,見賢思齊?!?/br>
    第一次在福祿街李氏大宅門口見面,陳平安從李希圣手中接過書本之前,先放下陶罐擦了擦手。陳平安哪里想到自己這么個無意間的動作,就讓李希圣如此鄭重其事。

    李希圣終于開始畫符,其實更像是讀書人認真寫字:“樓觀滄海日”。

    李希圣的字體,很中正平和,比起道士陸沉幾張藥方上的那種“寡淡無味”,形似,卻神不似??申惼桨舱f不出其中緣由,只是一種妙不可言的感覺而已。

    李希圣之后寫下了一句句他自認為“美好”的詩句、圣賢教誨,道家經典、百家學問的宗旨精髓。他會踮起腳尖寫在高處,會彎下腰寫在低處,會一次次挪步,會一次次呵筆潤毫。寫到酣暢淋漓的時候,甚至會讓崔賜從樓下搬來竹椅,站在椅子上寫,又或者干脆就坐在地上,只管恣肆汪洋。

    他寫了“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他寫了“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他寫了“人是未醒佛,佛是已醒人”。他寫了“欸乃一聲山水綠”,還寫了“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在陳平安沒有說“我懂了”之前,他就一直寫,孜孜不倦,不厭其煩。每個字都會很快寫完,寫完之后,竹壁上的金光即散,可是意味長存,綿綿不絕。

    青衣小童已經跳下欄桿,在粉裙女童耳邊低聲問道:“寫的啥?”

    粉裙女童壓低嗓音道:“看得懂字,但是看不明白意思……太大了?!?/br>
    青衣小童哈哈笑道:“你笨嘛?!?/br>
    崔賜轉頭瞪眼,教訓道:“不許打攪我先生寫字!”

    青衣小童撇嘴道:“這是我家,你小子再嘰嘰歪歪,小心我讓你卷鋪蓋滾蛋?!?/br>
    崔賜憤懣道:“你有眼不識金鑲玉,白瞎了先生的苦心?!?/br>
    青衣小童雙手環胸,背靠欄桿,譏笑道:“你管我?我家老爺才有資格教訓我?!?/br>
    李希圣寫字,陳平安看字,對于身后的細碎吵鬧,置若罔聞。

    天色已暗,李希圣已經站在了廊道一端的盡頭,停下筆,笑問道:“如何?”

    陳平安苦笑搖頭。李希圣溫聲道:“沒事,我們去樓下?!?/br>
    于是一行人到了竹樓一樓,粉裙女童和崔賜幫著拿蠟燭,秉燭照字。

    青衣小童雖然嘴上叨叨叨,可是依舊看得頗為認真,目不轉睛。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br>
    今天就是如此。崔賜持燭之手猛然一抖,原來是蠟燭燒盡,燒到了手指。秀美少年默不作聲地換上一支。

    當李希圣寫到“焚符破璽”四字時,陳平安突然脫口而出道:“不對?!?/br>
    李希圣停下筆,轉頭望向少年,哈哈大笑:“這就對了!”

    這位儒衫書生面色微白,滿臉疲憊,但是神采奕奕。他深吸一口氣,伸了個懶腰,將手中毛筆遞給少年:“陳平安,這支‘風雪小錐’就送給你了,我相信你不會辱沒它?!?/br>
    陳平安這個時候才記起問題癥結所在:“我無法修行,做不成練氣士,畫符需要靈氣支撐,我如何能畫出一張靈符?”

    李希圣笑著泄露天機,緩緩解釋道:“我之后交給你的那部符箓圖譜里,靈符種類繁多,但是品秩都不會太高,所以很多種符箓對于靈氣的要求不高,只是對氣府會有一定要求。你畫符就等于一場劍走偏鋒的武道修行,武人也有真氣,正因為它與練氣士的運氣根本截然相反,就變成了每一張符即是一場短暫的考驗,是一場沙場上的短兵相接。狹路相逢勇者勝,你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最穩的凝氣畫完一張符箓,否則哪怕只差一點,仍是無法成就。只要你肯堅持,久而久之,滴水穿石,畫符不僅僅是畫符,無形中也會幫助你淬煉體魄、砥礪神魂?!?/br>
    陳平安接過毛筆后,點頭道:“明白了!”

    夜幕深沉,李希圣轉頭望向山外:“經此一別……”他沒有說完心中所想,驅散那點愁緒,笑道,“我本就想去外邊看看,不過是提前一些,不壞?!?/br>
    之后李希圣沒有選擇留在落魄山,而是帶著崔賜一起夜行下山,甚至沒有答應陳平安要將他們送到山腳的提議。

    陳平安站在竹樓外悵然若失,青衣小童笑嘻嘻道:“老爺,這家伙真的不錯,道法高,人品好,講義氣,我喜歡!有資格成為我的兄弟?!?/br>
    陳平安沒好氣道:“你愿意,人家愿意?”

    青衣小童滿臉想當然的神色,傲氣道:“天底下還有人不愿意成為我的兄弟?他傻不傻?”

    陳平安笑道:“人家傻不傻我不知道,你傻不傻我是知道的?!?/br>
    青衣小童得意大笑:“老爺,我當然是絕頂聰明?!?/br>
    粉裙女童望向身邊同伴的眼神有些憐憫。以前只覺得他行事狠辣、性情暴戾,現在突然覺得他其實挺呆笨的。

    青衣小童敏銳發現她的眼神,叫囂道:“傻妞兒,不服氣?我們單挑!”

    粉裙女童躲在陳平安身后。她又不傻。

    月光朦朧,李希圣帶著崔賜緩緩下山,走出落魄山的地界后,在一處溪澗掬水洗臉,幫著清醒神志,畢竟每一筆都聚精會神,極其耗費心力。洗完抬起頭,他看到溪澗對面站著一位老人,正大口抽著旱煙。

    李希圣站起身,行禮道:“李希圣見過楊老先生?!?/br>
    楊老頭不動聲色地側過身,躲過年輕書生的拜禮。

    等到李希圣直起身,才說道:“我需要你幫忙為陳平安算一卦,可否?”

    李希圣沒有任何猶豫,點頭道:“當然沒問題?!?/br>
    楊老頭嗯了一聲:“事后我自有回報?!?/br>
    李希圣對此沒有說什么,直接給出答案:“大道直行,有山開山,有水過水。宜速速遠游,利在南方?!?/br>
    楊老頭笑道:“我信得過你?!?/br>
    李希圣雖有疑惑,但是并不詢問。

    楊老頭瞥了眼年輕書生腰間的桃符,復雜眼神一閃而逝,人影亦是隨之煙消云散,原來老人只是一縷紫色煙霧。

    兩人繼續趕路。崔賜問道:“先生,如果你要遠游,能不能帶上我???”

    李希圣笑道:“可以啊?!?/br>
    崔賜大為震驚:“???”

    本來以為要先生答應此事比登天還難,哪里想到比下山還容易……

    李希圣輕聲道:“因為有人想要你跟隨我,而我呢,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的?!?/br>
    崔賜沉默許久,低下頭,情緒有些失落:“先生,我想知道我從何處來?!?/br>
    李希圣嘆了口氣:“那可不容易,不妨先想清楚往何處去吧?!?/br>
    崔賜驀然開心起來:“我還能去哪,只管跟著先生走唄,先生去哪我就去哪!”

    李希圣笑而不言。月明星稀,神清氣爽,既見君子,便是美好。

    崔賜清晰地感知到了先生的心情,也跟著高興起來,腳步輕盈,充滿歡快。

    短短一夜之間,落魄山被壓得緩緩塌陷了一尺有余。

    魏檗一直就在附近的某座山頭上,盯著落魄山一點一點下降。

    原來世間真正的文字,是這般沉重的。

    魏檗笑道:“厲害,真是厲害。連我都有些好奇李希圣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了。難道那棵陳氏楷樹當真與你無關?那你又能是誰?”

    晝夜交替之際,魏檗情不自禁地再次望向那棟竹樓。

    相得益彰,日月交輝。

    竹樓外,既然沒有睡意,陳平安三人就并排坐在竹椅上,一起等著天亮。

    陳平安突然問青衣小童:“一顆普通蛇膽石跟你換一萬兩銀子,賣得貴不貴?”

    青衣小童一臉呆滯。陳平安忐忑道:“太貴?”

    青衣小童跳起來:“才一萬兩?老爺你是在羞辱我嗎?!”

    陳平安放下心:“那就一萬一千兩?”

    青衣小童氣呼呼道:“老爺你再這樣,我就要離家出走了!”

    陳平安自然不會當真,好奇問道:“山上的修行人做買賣用什么錢?”

    青衣小童嘿嘿笑:“老爺你等著,我給你瞅瞅山上神仙用的錢財啊,我家底厚著呢!”他一揮袖,隨身攜帶的那只方寸物瞬時嘩啦啦似下了一場雨,地上全部是堆積成山的晶瑩玉石,全部雕琢成銅錢模樣,大致有三種,大小各異。他蹲在地上開始給陳平安講解每一種玉石的來源,以及各自的價值差異。

    這可是神仙用的錢!守財奴陳平安趕緊離開椅子,蹲在錢山旁邊,用心傾聽青衣小童的詳細講解,最后突然冒出一句話:“我想把寶箓山送給阮姑娘,你們覺得合適嗎?”

    粉裙女童眨了眨眼,不知所措。

    青衣小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老爺,你難道不心疼嗎?一定要克制,克制??!求你老人家千萬別沖動,秀秀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了,這點我絕不否認,可她畢竟還沒有被老爺娶進門??!”

    陳平安不計較什么娶不娶的混賬話,只是搖頭道:“我不心疼?!?/br>
    青衣小童鬼哭狼嚎道:“但是我心疼??!”

    小鎮學塾有個矮小老人,名叫陳真容,雖是夫子先生,卻衣著邋遢,喜歡喝酒,醉酒之后就會對著空氣伸出手指隨便勾畫,蜿蜒曲折,無人知道他到底在寫什么或是畫什么。醉話連篇,既不是大驪官話,也不是東寶瓶洲雅言,總之誰也聽不懂。老人雖然姓陳,卻非龍尾郡陳氏出身,學塾夫子們對于這個性情孤僻的糟老頭子觀感不佳,但身份尊貴的陳松風對老人卻敬重有加。

    今天,陳真容喝著酒,醉醺醺走過石拱橋,走向鐵匠鋪子,用自家方言大聲念叨著:“扶河漢,觸大岳,騎元氣,游太虛,云蒸雨飛,天垂海立,壯哉!”

    他到了鋪子外邊,總算沒有就這么闖進去,曉得跑去龍須河邊洗了把臉。大概是幾捧涼水洗不清醉意,他干脆就趴在地上,把整個腦袋放入冰冷河水中使勁搖晃,最后猛然抬起,哈哈大笑:“舒坦舒坦!”

    冷不丁又嘆了口氣,因為想起了小鎮上諸多陳氏子孫的慘淡光景,竟然給別家姓氏為奴做婢。雖然他與他們并無淵源,也知道世道艱辛,怨不得當下那些丟光了祖宗臉面的陳氏子弟,可畢竟是同一個姓氏,他實在是積郁難消,只得打開酒壺,又猶豫不決,一番天人交戰之后,四處張望一番,這才做賊似的,鬼鬼祟祟小小喝了口酒,嘀咕道:“若是在南婆娑洲,只要是有據可查的陳氏后裔,便是再落魄不堪,也不會淪落到給人做牛做馬的境地,這丟的可是醇儒陳氏的臉皮?!闭f到這里,莫名其妙給了自己一耳光,“老不要臉的東西,又管不住嘴,說好不喝了還喝!”他打過了耳光,嘿嘿笑著,干脆破罐子破摔,又喝了兩口,只不過又給自己甩了兩記不痛不癢的耳光。

    喝過了兩大口從美婦手中買來的醇酒,陳真容總算心滿意足,徑直走入鐵匠鋪子,大聲嚷嚷著阮邛的名字。

    很快,阮邛就從一座劍爐后走出,摘掉腰間的牛皮裙子,隨手丟給身后的長眉少年。

    陳真容一見到這位出身風雪廟的兵家圣人,就開始砸場子:“阮邛,你不如齊靜春哇,真的遠遠不如齊靜春……”

    阮邛對此不以為意,似是早已習以為常,竟是連一聲招呼都不跟陳真容打,依舊沉默寡言,倒是他身后那個長眉少年皺起了眉頭,只隱忍不發。

    阮邛在前邊帶路,陳真容跟他并肩前行,還不愿意放過阮邛的耳朵,像個市井婆姨那般碎碎念叨。這次他用上了南婆娑洲的正統雅言,別有風韻:“阮邛,你瞧瞧齊靜春,所在文脈如此被我們針對,卻愿意以德報怨,幫忙看顧那棵楷樹。換成是我,就先讓陳對那丫頭見著了墳頭樹木,回頭再一腳踩爛,讓我們空歡喜一場,豈不痛快?只可惜齊靜春是正人君子,不做這種事。所以某人去找咱們老祖宗講道理的時候,哪怕他偷走了老祖肩頭上的一輪日頭,老祖仍是不愿撕破臉皮,由著他‘借用’百年。你再看看你,真不是我說你,意氣消沉,道行修為寸步未進,到頭來收了小貓小狗兩三只做開山弟子。就說這小長眉,靠著家族氣數能有多少年的好光景?一百年,還是兩百年?”

    陳真容說到這里,朝那長眉少年展顏一笑。聽得稀里糊涂的少年原本還有些惱火,嫌棄老人不夠尊敬自己師父,但是當老人對他露出長輩的慈祥神色,吃軟不吃硬的謝家少年只得微微點頭,根本不知道這只老狐貍一肚子壞水,其實正說他壞話呢。

    陳真容跟著阮邛來到一處屋檐下,那里并排放著幾把蒼翠欲滴的小竹椅。

    三人坐下后,陳真容冷哼道:“少了拇指的小丫頭,蠢笨得一塌糊涂,當真是你的同道中人?最后那個更是可笑,一個野豬精,偏偏幻化成了一個英俊的年輕公子哥。哈哈,阮邛啊阮邛,老子都快要被你笑掉大牙了,你不覺得丟人,我都替你丟人!”

    阮邛終于開口說話:“說完了沒有?說完了就請你喝酒?!彼岄L眉少年起身去拿酒來。

    “請我喝酒?這個可以啊,又不是自己想喝,我只是入鄉隨俗,客隨主便,是你這圣人的待客之道,這種酒,喝得,大大的喝得!”陳真容坐在竹椅上,扭轉向阮邛,“但是喝酒歸喝酒,收徒歸收徒,既然你離開了風雪廟那座小山頭,終于要開山立派,如今山頭已有,就該商議開山大弟子的事情了。實在不行,老子給你找三個徒弟,換了,全換了!哪怕只是在我南婆娑洲一洲陳氏子弟當中篩選,都保證比你當下三個記名弟子要強?!?/br>
    阮邛不為所動:“我收弟子,不看天賦,不重根骨,只選心性?!?/br>
    陳真容氣憤道:“就知道是這么個混賬措辭,你阮邛就是塊茅坑里的臭石頭?!?/br>
    阮邛破天荒笑道:“那你陳真容還跟我做朋友?”

    先前阮邛能夠以兵家身份接替儒家齊靜春掌管驪珠洞天,固然跟阮邛的境界很高有關,但是醇儒陳氏在幕后其實出力不小,阮邛對此從不否認什么。

    “老子樂意,你管得著嗎你?!”陳真容氣呼呼轉過身,叫嚷道,“酒呢,說好的待客酒怎么還不來?那小子怎么回事,是不是成心氣我……”

    阮邛看著咋咋呼呼的老友,笑問道:“怎么,到了龍泉郡,見著了小鎮兩支陳氏子孫的境遇,心里不痛快?不是我說你,跟你和醇儒陳氏都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你氣什么?”

    “不提這個,窩火?!标愓嫒輫@了口氣,斜眼瞥了一下阮邛,“你呢?為了秀秀,本想著躲清凈,現在可好,這里反而成了一塊是非之地。你還好吧?”

    阮邛搖頭道:“無妨,錯有錯招?!?/br>
    陳真容嗤笑道:“骨頭硬可以,可千萬別嘴硬?!?/br>
    阮邛輕聲道:“如果有麻煩,我肯定不跟你客氣?!?/br>
    陳真容眼角余光瞥見從遠處走來的青衣少女,以及她身邊的長眉少年——他倆一起送酒來了——立即眉開眼笑,朝少女揮舞手臂:“秀秀,來來來……唉,怎么轉頭走了???別走啊,秀秀,有沒有心儀的男子???沒有的話,我來幫你找,別在東寶瓶洲這么個屁大地方挑男人,鳥不拉屎的蠻夷之地,能有啥好男人?風雪廟魏晉和大驪宋長鏡倒是還不錯,可到底年紀大了點,所以說,要找就在我們南婆娑洲找……唉,秀秀走遠了啊?!彼诡^喪氣,好在有長眉少年送來的兩壺酒,一壺放在腳邊,一壺打開,仰頭咕咚咕咚牛飲起來。

    阮邛接過了酒壺,卻沒有品嘗的打算:“你們醇儒陳氏找來找去,還不是只找了個曹峻?如果我沒有記錯,他都已經百歲出頭了吧?”

    陳真容急眼道:“曹峻咋了,我看就挺好,如果不是早年遭人陷害,不比魏晉差,歷史上大器晚成的大劍仙可不止一兩個。唉,要怪就怪他那個老祖宗曹曦,本事不夠大,換成是我們陳氏子弟,有此天賦資質,看誰敢使絆子?”

    阮邛不說話。他對曹峻的印象極差。

    陳真容唏噓道:“我就奇了怪了,同樣一個姓氏,小鎮這邊的人怎么就混得這么慘。那么那些氣運都跑哪里去了?這一兩千年里頭,有姓陳的人在東寶瓶洲或是別洲飛黃騰達嗎?”

    阮邛想了想:“好像沒有?!?/br>
    陳真容突然一想:“這樣就對了。但是以防萬一……”

    阮邛如臨大敵,近乎斥責道:“你陳真容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市儈了?!”

    陳真容伸出一只手掌,原來五指一直在顫抖不停:“畫不了真龍啦,只能畫些軟趴趴的四腳蛇,還真容,我看以后改名假容才對?!彼攘丝诰?,無奈道,“這件事情,若是以前,我說話還能有點用,現在不行了?!?/br>
    阮邛怒道:“堂堂醇儒陳氏……”

    陳真容打斷阮邛的言語:“哪個家族不是泥沙俱下,儒家道統之內,不還有圣人、君子、賢人,這不還有個高低之分?更何況這件事情沒你想的那么齷齪?!?/br>
    阮邛默然,心情沉重,如大山壓在心頭。

    人力有窮盡之時,圣人亦是。

    雖然不需要走親戚,可大過年的,一直待在冷冷清清的落魄山上,總歸不是個事兒,所以陳平安就帶著兩個小家伙走出大山,返回熙熙攘攘的小鎮。那里已經熱鬧得不輸黃庭國任何一座郡城,只是沒了鐵鎖的鐵鎖井,沒了老槐樹的老街,沒了齊先生的學塾,人氣再旺,年味兒再足,仍是讓陳平安覺得有些失落。

    臨近小巷,青衣小童埋怨道:“老爺,如果這趟去泥瓶巷,路上還給我撞見兇神惡煞,就是一拳頭能打死我的那種,不是我撂狠話,我以后可就真不再下山回老宅了!到時候不許怪我不講義氣啊?!?/br>
    結果剛走到泥瓶巷的巷口,陳平安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纖細婀娜,像一枝春風里的嫩柳條。她正雙手提著一只水桶,應該是剛從杏花巷那邊的水井返回,略顯吃力,于是她干脆放下水桶,彎腰喘氣。水桶重重墜地,濺出不少水花,只是少女全然不在意這點。

    這少女便是稚圭。陳平安并不埋怨她選擇成為宋集薪的婢女,因為書本上說了,良禽擇木而棲。那天風雪夜里,少女奄奄一息倒在積雪里,拼盡最后的力氣,伸手輕輕拍響門扉。

    救不救人,是陳平安自己的事情。別人是否知恩圖報,則是別人的事情。

    只是再次重逢,比想象中要快很多,陳平安心情復雜。

    稚圭也看到了陳平安,她一邊用手背擦拭額頭的汗水,一邊打量他。草鞋還是草鞋,只是發髻別上了簪子。個子似乎也高了些許,而且不再一個人孤零零走來走去,身邊多了兩個小拖油瓶。

    陳平安剛要打招呼,就發現青衣小童使勁攥住他的胳膊,不讓他再往前走。不光是他,粉裙女童也躲在了他身后,死死抓緊他的袖子。兩個小家伙一起牙齒打戰,大氣不敢喘。就像是膽小的凡夫俗子,生平最怕鬼,然后當真白日見鬼了。

    青衣小童心中悔恨,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讓你烏鴉嘴!

    粉裙女童在陳平安背后小聲嗚咽道:“老爺,我害怕,比怕死還怕?!?/br>
    陳平安嘆了口氣:“那你們去小鎮別處逛逛,比如我們在騎龍巷那邊的鋪子,你們幫忙看著點生意,回頭我去找你們?!?/br>
    兩個小家伙如獲大赦,飛奔逃離。

    陳平安獨自走向泥瓶巷,像那么多年來一模一樣的光景。他幫稚圭提起水桶,一起走入巷子。

    稚圭問道:“那兩個家伙,是你新收的書童丫鬟?”

    陳平安笑道:“你看我像是做老爺的人嗎?他們喊著玩的?!?/br>
    稚圭哦了一聲。

    經過曹家祖宅的時候,院門大開。曹曦蹲在門口嗑瓜子,曹峻蹲在墻頭,還是嗑瓜子。顯而易見,兩人一起看熱鬧來了。

    曹曦笑呵呵道:“小姑奶奶,這位是你的小情郎???一大早上就卿卿我我,讓我和曹峻兩個大老爺們好生羨慕?!?/br>
    喜歡瞇眼看人的曹峻笑容依舊,腰間懸佩那雙長短劍,點頭道:“羨慕,羨慕?!?/br>
    稚圭冷哼道:“上梁不正下梁歪!難怪祖宅都會塌了?!?/br>
    堂堂南婆娑洲的陸地劍仙,一座鎮海樓的半個主人,曹曦竟是半點不惱,反而笑意更濃:“小姑奶奶教訓得對,就是不知道為何這么多年下來,咱們老曹家的香火小人一個都沒有。照理說我在南婆娑洲混得風生水起,這邊怎么都是門楣光耀、夜間生輝的景象,咋就家道中落到這般田地了?”

    稚圭腳步不停,轉頭望向曹曦,笑容天真無邪:“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唄,難不成還有人吃了你們家的香火小人???再說了,小鎮術法禁絕,想要靠著家族祖蔭溫養出一個香火小人比登天還難,說不定你們曹家從來就沒有過香火小人呢。對吧?”

    曹曦哈哈大笑:“有道理有道理。小姑奶奶慢點走,巷子破舊,小心別崴腳?!?/br>
    稚圭背對著那個老王八蛋,臉色陰沉。

    從頭到尾,陳平安一言不發。

    曹峻笑問道:“老曹,咋回事?在南婆娑洲那邊,以你的成就,香火小人的數量都能在門楣、匾額上扎堆打仗了吧?”

    曹曦不以為意道:“驪珠洞天很難出香火小人是一回事,她沒說謊。不過以我和謝實的成就,還是應該剩下一兩個的。比如桃葉巷謝家,就是靠一對香火小人維持家風數百年,勉強保住了香火子嗣,要不然,早就跟咱們家這棟破房子一樣,人都死絕了?!?/br>
    曹峻嘖嘖道:“給那少女折騰沒啦?那你還這么和和氣氣,該不會是想睡她吧?”

    一只火紅狐貍從屋頂蹦跳到曹峻腦袋上,嬉笑道:“睡她?老曹哪有這膽子。那少女如今是萬眾矚目的存在,老曹再高出一個境界都不敢對她毛手毛腳,最多就是嘴花花幾下,銀樣镴槍頭,中看不中用?!?/br>
    曹曦轉過頭,笑道:“滾遠點,一身狐臊味,妨礙我盡情呼吸故鄉的氣息?!?/br>
    站在曹峻頭頂的狐貍伸出一只爪子,指向自己腳底,還不忘使勁跺跺腳:“來來來,有本事祭出手腕上那把本命劍往我這里砍。曹曦,你不砍就是我孫子。你只管往死里砍,我要是躲一下,我就是你孫女!”

    曹峻晃了晃腦袋,沒將那只狐貍甩出去,無奈道:“你們倆慪氣歸慪氣,能不能別連累我?說句公道話啊,老曹不過是娶了第三十八房美妾而已,如果實在忍不了這口惡氣,就干脆剝了她的皮囊來當你的新衣裳啊,這種事情你又沒少做,多熟門熟路,為啥偏偏要拿我撒氣?”

    火紅狐貍嗤笑道:“老王八蛋就喜歡腚大臀圓的,這么多年就沒半點長進,真是令人作嘔?!?/br>
    曹曦重新坐在大門門檻上,嗑著瓜子:“千金難買我喜歡。哦,對了,sao婆娘,過年請你吃瓜子啊?!?/br>
    砰一聲?;鸺t狐貍在曹峻頭頂粉碎開來,然后在屋頂上現出原形,只是瞬間它就又再次爆炸開來,如此反復,從曹家老宅的屋脊到隔壁家一路延伸出去,一直到離開泥瓶巷,火紅狐貍才沒遭殃,一雙眼眸神采暗淡,咬牙切齒地盤腿坐在一處翹檐上,開始呼吸吐納。

    曹曦已經沒了瓜子,拍拍手站起身,走回院子,對曹峻吩咐道:“近期別毛毛躁躁的了,大驪王朝如今已是一塊必爭之地,沒你想的那么簡單?!?/br>
    曹峻懶洋洋道:“知道了?!?/br>
    “知道了?”曹曦一番咬文嚼字,最后冷笑道,“這三個字,豈是你有資格說出口的?!?/br>
    曹峻玩世不恭道:“曉得啦?!?/br>
    曹曦大步走入屋子,恨恨道:“九境的廢物!”

    曹峻神色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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