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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來(1-7冊)出版精校版在線閱讀 - 第40章 新年里的人們

第40章 新年里的人們

邊,屋頂天井的口子上坐著一只紅色狐貍,曹峻蹺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斜眼看著自家老祖,一聲招呼都懶得打。

    年輕劍客走入后,曹曦笑問道:“你跟那少年關系不錯?”

    年輕劍客笑道:“以曹老先生的修為和地位,竟然還會對一名陋巷少年出手?”

    曹曦哈哈笑道:“略施薄懲而已,最多不過是一年晦氣纏繞家門,不算什么,便是祖蔭稍多、陽氣稍旺一些的凡夫俗子都經受得起。再說了,你不也從中作梗,幫著少年祛除了那點災厄嘛?!?/br>
    年輕劍客搖搖頭,不再說話。

    世事就是如此荒誕,同樣是驪珠洞天走出的大人物,謝實性格忠厚,名聲傳遍數個大洲,是公認的宗師風范,能夠在劍修遍地、道家式微的北俱蘆洲脫穎而出,有望成為一位分量十足的天君,哪怕是謝實的敵對修士,都會心存欽佩。反觀曹曦,性格古怪,名聲一直不好,都說此人刻薄寡恩,只是機緣太好才一路攀升,勢不可當。但偏偏是野路子出身的曹曦如今選擇跟大驪站在同一個陣營,謝實卻要做出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

    曹峻站起身,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墨家的許弱,在中土神洲行走江湖多年,名氣很大,有‘人間蛟龍’的美譽。我覺得東寶瓶洲的魏晉之所以常年廝混江湖,不喜歡待在山上,說不定是學你年輕時候?!?/br>
    許弱想起風雪廟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劍仙,搖頭笑道:“他沒學我?!?/br>
    曹曦突然記起一事,跳入干涸的水池,翻動一塊青石板,里邊藏有一枚銹跡斑斑的普通銅錢。他爽朗大笑,收那枚銅錢入袖,嘖嘖道:“好兆頭,好兆頭?!?/br>
    曹曦抬頭望向許弱:“要我看啊,當年那只被打碎的本命瓷,是你們大驪和龍泉有錯在先,導致出了紕漏。不過當初大驪就做出了補償,對方也接受了,照理來說,這件事情就算結完賬兩清了,如今卻由那個買家往幕后層層遞進,最終搬出了謝實這尊大菩薩來嚇唬人,事情做得不地道,相當不講究。其實很好解決,一鼓作氣打死謝實,有我在、你在,加上圣人阮邛,咱們三個聯手,謝實不但會輸,就是想跑都跑不掉。謝實自己找死,怨不得別人?!?/br>
    許弱問道:“就算打死了謝實,可這座破碎下墜的驪珠洞天給徹底打沒了,我們大驪怎么辦?”

    曹曦站著說話不腰疼:“打死一個謝實,敲山震虎的效果,不比打造出一座白玉京遜色?!?/br>
    許弱不搭話,曹曦繼續蠱惑人心:“你們大驪不是馬上要南下嗎?打死謝實之后,你看看大隋境內的十境和上五境的老王八到時候還能剩下幾只。我敢打賭,絕對不會超出一只手。如果我曹曦輸了,多出的老王八全部交給我來解決,如何?”

    許弱疑惑道:“你跟謝實有深仇大恨?”

    曹曦搖頭道:“沒啊,只是老鄉而已,跟他又不是一輩人,從沒見過面,兩家祖上也沒啥糾葛。我就是看不慣謝實仗著修為欺負大驪而已,太忘本了,好歹是大驪出身,不念著養育之恩也就罷了,還跟大驪對著干,這種人,我曹曦看不順眼?!?/br>
    “放你娘的臭屁!”屋頂上的火紅狐貍一語道破天機,譏笑道,“南婆娑洲的醇儒陳氏是當年中土神洲的分支之一,真正的陳氏本家跟道家一直不對付。打死一個謝實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彩禮,別說是把醇儒陳氏嫡系女嫁給曹峻,就是中土本家再嫁一個給你曹曦都無妨?!?/br>
    “你這個碎嘴婆姨?!辈荜匦αR一句,抬手揮袖?;鸺t狐貍砰然炸裂,化作齏粉。

    它恢復完整原貌的時間,明顯比起之前被曹峻飛劍分尸要長很多。它掀起一塊瓦片狠狠丟向曹曦,快若奔雷,然后掉頭就跑。

    曹曦輕輕接住瓦片,往上一拋,丟回原先位置。其實那塊瓦片已經支離破碎。

    許弱拒絕了曹曦的建議:“這種事情,不是我可以擅自做主的?!?/br>
    曹曦翻白眼道:“那你們大驪到底誰能做主?”

    許弱笑道:“皇帝陛下,藩王宋長鏡,國師崔瀺,就這三個?!?/br>
    曹曦氣憤道:“那倒是來一個啊,你許弱來了光看戲不出手有啥意思?謝實既然膽敢孤身趕來,肯定有所憑仗。一個萬一,我們三人聯手都會讓他跑掉,到時候給他達成目的,還給他跑回北俱蘆洲,到時候我們三個可憐蟲加上你們大驪宋氏全部完蛋!”

    許弱點頭道:“會來的?!?/br>
    曹曦瞬間沉默下去。因為他從來喜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很怕大驪收拾了謝實再來收拾自己,何況大驪宋氏又不是君子。

    某位真正的君子,一個比他曹曦加上謝實都要厲害的家伙,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而且就死在這里。這件事情當然怪不得大驪王朝不仗義,怨不得宋氏皇帝當縮頭烏龜,但是曹曦就是覺得太晦氣,不吉利。加上來的路上收到大驪關于驪珠洞天的諜報,其中有提及他的祖宅倒塌修繕一事,就讓他更加心情不快意了。如果不是醇儒陳氏開口,他其實根本不愿意當這過江龍。尤其是他如今仍然沒有推算出來齊靜春那場必死之局的死結所在,這讓他一走入龍泉郡就渾身不自在。所以他希望謝實之死能夠將其勾引出來,到時候即便是猜想中那個最壞的結果,還有大驪宋氏、圣人阮邛以及自己身后的醇儒陳氏、中土本家陳氏一起來分攤風險。

    富貴險中求。山下山上都一樣。

    謝家老宅在桃葉巷,家族子嗣談不上枝繁葉茂,到了這一代,其實已經家道中落,如果不是長眉少年成為阮邛的記名弟子,早就到了需要賣出祖宅維持生計的慘淡地步。

    一個中年漢子開始敲門,里頭一個少女開了門,問道:“你是?”

    漢子正兒八經回答道:“是你祖宗?!?/br>
    眉清目秀的少女看似婉約,其實性子潑辣,頓時怒道:“大年初一的,你怎么開口就罵人呢?信不信我拿掃帚抽你!”

    漢子神色如常:“你去翻翻族譜,找到那部甲戌本,上邊會有個叫謝實的人,就是我?!畬崱秩绷艘稽c?!?/br>
    一炷香之后,謝家上下全部跪倒在家族祠堂外的地面上。

    謝實不理睬那些戰戰兢兢的家族晚輩,一言不發地推開祠堂大門,進去燒了三炷香,然后沉聲道:“那個眉毛比常人長一點的可以進來燒香,其余人都回去,反正老祖宗們見著你們,不用你們燒香就有一肚子火氣了?!?/br>
    祠堂外一個婦人滿臉驚喜,激動得淚流滿面,一把抓住身邊兒子的手臂,一手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

    長眉少年深吸一口氣,在他娘親松開手后站起身,戰戰兢兢跨過祠堂門檻,一步一步走向那個背影。

    小鎮外邊的驛路上,一輛馬車緩緩而行。馬夫是在棋墩山阻攔過某位劍客的劉獄,車廂內坐著一個老夫子模樣的儒雅老者和一個眉眼天然清冷凌厲的少女。

    國師崔瀺,宮女稚圭?;蛘哒f是老崔瀺,和王朱?

    小院里,青衣小童又開始抱頭哀號。怎么這座山下的小鎮這么煩人啊,才新年第一天,就又來了兩個看不出深淺的厲害角色,用膝蓋、屁股想也知道是那種能夠一拳打死自己的可怕人物。青衣小童以前總覺得自己好歹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如今到了這里,才知道之前的風浪簡直都比不過門外泥瓶巷里一攤小水洼啊。他開始由衷佩服陳平安,能活到今天,太不容易了!果然能夠成為他老爺的,不會是簡單人,難怪當初身邊跟著一個那么兇殘的弟子。于是青衣小童淚眼婆娑地抓住陳平安的手,發自肺腑道:“老爺,以后我肯定對你好一點?!?/br>
    陳平安一把推開他的腦袋,笑道:“就你最怕事,丟不丟人?!?/br>
    青衣小童眼角余光打量著沒心沒肺的傻妞兒,覺得自己是挺丟臉的,默默坐回板凳生悶氣。

    粉裙女童確實比他更加心大,捧著那塊細膩溫潤的太平無事牌,愛不釋手。

    當然,心最大的,還是他們的老爺陳平安。他搬出了一塊塊刻有文字的竹簡,放在兩家院子中間的黃泥矮墻上,算是曬書簡了吧。

    竹簡們安安靜靜躺在院墻上,跟主人一起曬著初春時分的溫暖陽光。

    然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董水井。

    當初不愿意跟隨李寶瓶三個同窗一起遠游大隋的質樸少年選擇留在小鎮,而石春嘉,那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則選擇跟隨家族一起遷去大驪京城。留在齊先生學塾的最后五人就此分道揚鑣,天各一方。

    見到董水井后,陳平安趕緊讓他進院子坐下,粉裙女童則手腳伶俐地搬出了點心。董水井有些拘謹,還有些難為情,像是個犯了錯的蒙童,坐在學塾等待先生的責罰。

    陳平安真沒覺得董水井當時留在小鎮就是錯的。遠游路上,有次晚上被膽子小的李槐喊去一起拉屎,聽李槐閑聊說起過董水井的身世,說他之所以叫‘水井’,是因為他娘親懷著他的時候,挺著大肚子去鐵鎖井挑水,結果一彎腰就把他給生了下來,因此淪為學塾同窗們的笑柄。董水井從來不刻意解釋什么,別人說笑就隨他們去。至于董水井和林守一都喜歡李柳的事情,陳平安更是一清二楚,至于真假,他不太感興趣。

    董水井簡單聊了一些小鎮新學塾的事情,陳平安就跟著說了些游學趣事,沒敢說太光怪陸離的事情,怕董水井多想,畢竟人老實,不代表就是缺心眼。

    董水井得知小鎮將來會有自己的驛站,就跟陳平安討要了大隋山崖書院的寄信地址,說一定要給李寶瓶他們三個寫信。陳平安有些猶豫,他知道驛站寄信一事,寄的是家書信件,更是真金白銀,董水井如今孤苦無依,未必承擔得起,但是陳平安最后還是沒有說什么,只是把這件事情默默記在心里。

    董水井開心離去,青衣小童嘖嘖道:“這傻大個還算不錯,我還以為是跑來找老爺蹭吃蹭喝的。他要是敢開口……”他下意識望向陳平安,把到嘴邊的話咽回肚子,“那我就好言相勸,一定好好跟他講道理,說做人要將心比心?!?/br>
    陳平安笑著拍了拍青衣小童的腦袋:“難為你了?!?/br>
    大年初二,小鎮風俗是開始拜年走親戚。

    陳平安沒親戚可走,就干脆帶著兩個小家伙去往落魄山。

    落魄山位于大郡龍泉的西南方向,附近三座山頭大小不一,只是規模都遠遠比不過落魄山,分別叫跳魚山、扶搖麓和天都峰,各自被大驪以外的仙家勢力買下,為了打造出別具一格的府邸,在去年末的除夕夜之前,仍是干得熱火朝天,晝夜不息。

    今天陳平安三人路過天都峰的時候,山峰總算安靜了。這一年時間里,各大山頭,一座座府邸宮觀、亭臺樓榭、庭院高閣、山巔觀景大坪、懸浮于兩山之間的索道長橋等等,一處處千奇百怪的豪奢建筑在山林之間拔地而起,讓人嘆為觀止。

    至于落魄山的開山,因為幾乎全是大驪工部的既定開銷,加上他這個主人并沒有額外的建造需要,所以雖然山大地大,反而顯得比較寂寥。有山神坐鎮的落魄山尚且如此,那么寶箓山和彩云峰、仙草山就更不用提了,死氣沉沉,讓附近山頭負責監工的各家修士每次眺望鄰居都覺得好笑。有大錢買山,沒小錢開山,這也太荒誕了。

    在陳平安他們臨近自家山頭后,魏檗又神出鬼沒地出現。陳平安遞給魏檗一個小袋子,里頭裝著一顆上等蛇膽石,讓魏檗幫忙送給那條來自棋墩山的兇悍黑蛇。魏檗笑著收下這筆壓歲錢,說一定送到,絕不貪墨。

    一起登山,陳平安問了魏檗關于學塾的事情,魏檗當然比董水井要知道更多內幕,娓娓道來。原來是龍尾郡陳氏開辦的家族學塾,不過對所有人都開放,而且不收任何費用,便是許多年幼的盧氏刑徒遺民都可以進入學塾讀書,這就等于一下子挽救了數十條性命,否則那些體魄孱弱的孩子能否熬過去年的寒冬還真不好說。

    隨著龍泉郡的蒸蒸日上,還有大量從附近州郡遷移而來的家族,多是不缺錢不缺人的郡望大族,在小鎮和周邊大肆購買宅屋、土地,一擲千金,福祿街、桃葉巷的大宅院當然是首選,如今就連騎龍巷、杏花巷一帶,許多老宅都紛紛更換了主人。短短一年時間,學塾就有了一百多名學子,教書先生俱是聲望卓著的文豪大儒。

    說到這里,魏檗笑問:“是不是覺得殺雞焉用牛刀?那些平時架子極大的讀書人為何愿意背井離鄉跑來這里吃苦頭,而且他們傳道授業的對象還只是一幫孩子?”

    陳平安點了點頭,問道:“是龍尾郡陳氏花了很多錢?”

    魏檗哈哈大笑,擺手道:“還真不是錢的事情,那些飽讀詩書的先生當中,賢人就有兩個,怎么可能圖錢。他們啊,是希冀著進入披云山,因為山上即將出現一個名為林鹿書院的有趣地方?!?/br>
    青衣小童在一旁打岔問道:“你之前說住在披云山,該不會在林鹿書院打雜吧?”

    “去去去,一邊待著涼快去,我跟你家老爺聊天下大事呢?!?/br>
    魏檗做出揮袖驅趕的姿態,然后繼續跟陳平安說道:“其實瞎子都看得出來,大驪所謀甚大,林鹿書院明擺著是要跟大隋山崖書院唱對臺戲的,一旦大驪南下順利,大隋高氏覆滅亡族,觀湖書院之外,東寶瓶洲第二座儒家七十二書院之一的名額必然要落在林鹿書院頭上。所以越早進入林鹿書院,就越有可能躋身為‘從龍之臣’。從龍,附龍,一字之差,天壤之別啊。沒辦法,讀書人想要施展抱負,經國濟民,你得在廟堂上有一把椅子,否則就全是紙上談兵。當然,擠不進官場,退一步,窮則獨善其身,做好學問也不差,在地方上傳道授業、教化百姓、引導民風也行,可比起前者,畢竟寂寞了些?!?/br>
    魏檗一席話說得云淡風輕,登山的時候,兩只大袖搖晃不已,如兩朵白云飄往山巔,看得背著書箱的粉裙女童目不轉睛,想象著以后自家老爺也會是這般風姿卓然。

    陳平安突然問道:“魏檗,你如今是山神了嗎?”

    魏檗會心笑道:“陳平安,我一直在等你問這個問題?!?/br>
    青衣小童撇撇嘴,滿臉不屑。山神?我還有一個統御大江的水神兄弟呢。

    魏檗抬手指向披云山那邊:“我如今暫時是披云山的山神?!?/br>
    跟粉裙女童并肩而行的青衣小童偷偷搖頭晃腦,作妖作怪。

    魏檗補充了一句:“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披云山很快會破格升為大驪的北岳?!?/br>
    陳平安停下腳步,問道:“北岳?不是南岳嗎?”

    魏檗搖頭:“就是北岳?!?/br>
    粉裙女童“哇”了一聲,眼神中流露出滿滿的仰慕。五岳正神,那真是好大的一尊神祇了,何況還是大驪王朝的大岳神靈。

    青衣小童咽了咽口水,潤了潤嗓子后,快步走到魏檗身邊,抬頭微笑道:“魏仙師,走路累不累啊,需不需要坐下來歇息?我幫您老人家揉揉肩膀敲敲腿?”

    魏檗笑瞇瞇道:“喲呵,怎么不跟我抬杠啦?”

    青衣小童一臉正氣道:“魏仙師!你是我家老爺的好哥們兒好兄弟,我跟老爺是一家人,那么咱倆就是半個朋友。這么說合不合適,魏仙師?”

    魏檗伸手擰著這條小水蛇的臉頰,勁道不?。骸罢{皮?!?/br>
    青衣小童笑容僵硬,不敢反抗。

    沒法子,如果魏檗沒騙人,那么如今他和老爺都算是寄人籬下,哪怕陳平安擁有山頭再多,只要還身處龍泉郡,一樣需要仰人鼻息。作為高高在上的山岳正神,打個噴嚏都能讓轄境內的山峰抖一抖,截留靈氣、挖掘山根等等行徑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魏檗笑問道:“神秀山那邊動靜很大,哪怕今天也沒有中斷開山事宜。陳平安,你要不要去瞅幾眼?很有意思的?!?/br>
    陳平安有些期待,使勁點頭道:“好啊,之前就一直想去看?!?/br>
    魏檗吹了一聲口哨,很快山上傳來一陣聲響,動靜越來越大,最終一條腹部生出一根金線的巨大黑蛇游弋而至,出現在他們視野當中。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都有些緊張。蛟龍之屬,同類相殘再正常不過,而且這條黑蛇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嶄露頭角,展現出了走江化蛟的資質。譜系龐雜的蛟龍之屬遺種,許多修出人身并且躋身七八境甚至是九境的強悍大妖甚至連半點化蛟的跡象都沒有。青衣小童經常念叨它們修行靠天賦,并非全是自身懶惰的借口,至少有一半是對的。

    魏檗將那只袋子拋給黑蛇:“陳平安送你的壓歲錢,不用急著吃進肚子。接下來你載著我們去往神秀山?!?/br>
    黑蛇一雙眼眸極為平靜,沒有半點掙扎抗拒,緩緩垂下頭顱,表現出足夠的溫馴。

    一行四人站在黑蛇的身軀上,翻過落魄山,從北麓下山,其間黑蛇小心翼翼地繞過了山神廟。離開棋墩山到達落魄山之后,性情暴戾的黑蛇已經收斂了太多。顯而易見,魏檗功莫大焉。

    一路迅猛推進,魏檗指著遠處山腳的一群人,笑著解釋:“那些是精于機關術的墨家子弟,還有幾個擅長堪輿風水的陰陽家術士,都被聘請來到龍泉郡大山之中。這兩撥人經常一起出現,配合得天衣無縫,是開山立派、打造神仙府邸的關鍵人物?!?/br>
    之后在一處半山腰,他們看到幾只龐大的灰色蛤蟆,肚囊鼓鼓,雪白一片,正在緩緩向山上挪動。原來它們是能夠在肚子里容納數萬斤江河之水的吞江蛤蟆,到了山上,只需要對著開鑿完畢的水池張開大嘴,水源就會源源不斷地涌入池塘。

    還有一種體形稍小的蟾蜍,被稱為開路蟾,肚皮堅韌至極,一路爬行,可以碾壓出一條寬度適宜的平整山路。

    不過他們沒能看到魏檗所說的那幾頭大驪朝廷豢養的年幼搬山猿。

    然后在黃花峰一帶,陳平安他們遇到了一群道士,正指揮著一尊尊身高兩丈的黃巾力士開山破土,搬運巨石。原來打造洞天福地,幾乎繞不過道家符箓派修士,在他們手中,一張張符紙落地即化為傀儡,靈智稍開,能夠聽從一些最粗淺簡單的指令,聽命行事,不用休息睡覺,直到耗盡靈氣,就自動變作一堆符紙灰燼。

    魏檗帶著陳平安去了趟梧桐山,哪怕是在山腳遠遠望去,仍是會讓人覺得蔚為壯觀,因為這條綿延山脈的整個山頭都被削平了。等到黑蛇載著他們登上那塊塵土飛揚的大坪,聽人介紹,才知道這塊山坪占地得有方圓四五里,將來會成為一座“渡口”,只是山下百姓的渡口是乘舟泛水,山上修士的渡口多是泛海,云海的海。至于“大船”為何物,魏檗故意賣了一個關子。

    過了梧桐山,距離神秀山就不遠了,中間只隔著一座掛在陳平安名下的寶箓山,和一座由某個南澗國修士買下的牛角山。牛角山不高,山勢顯得很敦厚,從山腳到山頂,一棟棟建筑依次綿延遞進。

    魏檗跳下黑蛇背脊,讓陳平安幾人都下來,然后吩咐黑蛇留在山腳別亂動。

    山腳牌坊懸掛“包袱齋”三字匾額,金光燦燦。

    魏檗是內里行家,邊走邊說:“此處既是典當行,又是古玩店,無奇不有,什么都可以賣,什么都可以買,只要價格談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創始人最早是個窮酸野修,只能背著個包袱,裝著一堆破爛兒各地奔波,倒買倒賣,賺取差價,飛黃騰達之后,就干脆給鋪子取了名字叫包袱齋。牛角山是他們一家分鋪,每棟樓出售的古董珍玩種類都不同。如今樓蓋得差不多了,就是貨物才運來很小一部分,應該是等梧桐山渡口建成,才好大規模運送?!?/br>
    牛角山上上下下,不管是包袱齋的實權管事,還是來此游歷觀光的散修野修,見到了這位即將成為大驪山岳正神的白衣男子后都畢恭畢敬,客氣得近乎諂媚卑微,所以幾人一路暢通無阻。包袱齋甚至專門派出一個氣態雍容的婦人為他們帶路,講解一棟棟藏寶樓的珍玩。

    陳平安大開眼界,在“一片樓”內,擱放有一種特殊的青瓷詩文罐,篆刻著出自道家典籍的青詞文章,共七個,高的約莫有半人高,矮的也有一臂長。據說里頭裝有泉水,全部是從天下百大名泉之中汲取而來,泉水澄澈如玉,流淌如虹,最適宜煮茶待客。

    “人可以一日無谷,不可一日無水,水為食精。所以世人所謂的入鄉隨俗,飲水第一。我們包袱齋,有專門修士去精準測量各地泉水,用銀制小方斗和一桿小秤稱其重量,輕、清、甘甜,三者具備,才能收納儲藏于這些青瓷罐中,不敢說是瓊漿玉液,但是可以保證靈氣充沛,每一斤泉水,皆絕不流于世俗?!眿D人雖不姿容絕美,但是嗓音溫柔,宛如泉水叮咚,悅耳動聽。

    在“壯觀樓”內,他們剛剛跨入門檻,就看到了一組等人高的畫卷屏風,上邊繪有十二名絕色美人,俱是出自丹青圣手筆下。更加出奇的地方在于那些美人活靈活現,或低頭撫琴,袖如流水,或托腮凝望而來,或持扇撲蝶,嬌憨動人。一眼望去,滿屏絕色,各有千秋,美不勝收。

    還有繪有二十四節氣的氣候屏風,那幅驚蟄即是電閃雷鳴的景象,清明時節則小雨紛紛,種種奇思妙想,讓旁觀者忍不住拍案叫絕。

    因為有魏檗在,婦人破例帶著陳平安他們參觀了私家靈圃,當時還有懷揣著奇花異草的農家修士正在田間勞作。培植靈圃一事,除了能夠販賣名貴花草樹木之外,還能夠留住山水氣運,同時可以賞心悅目,所以歷來被仙家勢力所青睞。

    看過了這些匪夷所思的畫面,陳平安才知道什么叫真正有錢。

    跟那個一直沒有自報家門的婦人致謝告辭,下山走出牌坊樓,魏檗先讓陳平安轉頭望向牛角山,伸手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笑道:“再看看,有什么不同?!?/br>
    陳平安凝神望去,發現整座牛角山籠罩在一層青灰色的霧氣當中,時不時有一絲絲雪白電光飛掠而過。魏檗解釋道:“這就是所謂的護山大陣。牛角山的這座陣法出自陣圖當中著名的《氣蒸云夢澤》,原本是一位儒家圣人的山水畫,后來被人不斷推演完善,最終變成了一幅陣圖,除了起到庇護山頭、抵御攻勢的作用,還兼具了擺放風水石的功效,抵擋邪穢煞氣,將濁氣轉為清氣?!?/br>
    陳平安感嘆道:“真厲害?!?/br>
    魏檗笑道:“是不是一下子覺得自己太窮了?”

    陳平安搖頭道:“沒覺得窮,但是會覺得不富裕?!?/br>
    魏檗開懷大笑,一行人重新躍上黑蛇背脊,繼續去往神秀山。

    魏檗告訴陳平安,山上交易,真金白銀不是沒有,但基本上只是一個數目而已。因為除非雙方都擁有珍稀罕見的方寸物、咫尺物,否則太麻煩。這件法寶八十萬兩黃金,咋辦?折算成白銀,注定更加夸張。所以山上的大宗買賣,會有專門的“錢幣”。

    他們很快就近距離看到了那座神秀山。神秀山太高了,若非還有一座披云山,就數這座高山最為挺拔俊美,足以力壓群山。

    陳平安問道:“阮姑娘在山上嗎?”

    魏檗搖頭道:“不在?!?/br>
    神秀山有一面陡峭山壁,在云海滔滔的遮掩之中,刻有四個大字——“天開神秀”。除非御風飛行,哪怕是練氣士抬頭仰視,恐怕都無法窺見真容。因為阮邛當初訂立下的規矩,在龍泉郡轄境內,任何修行之人不得擅自御風掠空,使得大驪周邊的練氣士憑空多出很多麻煩,說是怨聲載道都不為過。

    當初東寶瓶洲之外的遙遠北方,浩浩蕩蕩的劍修南下,路過當時的小鎮上空,仍是降低了高度,以示善意。除了對鑄劍師阮邛表示認可,更多是尊重這座浩然天下的兩個字——規矩。

    這無形中為阮邛增加了一層威勢,那撥去往倒懸山的劍修之中,陸地劍仙可不止一位。所以阮邛在大驪王朝的地位水漲船高,一些本來就嗓門不大的異議徹底消失。

    在浩然天下,一旦修成了山上神仙,當然可以十分逍遙,可以不遵守許多世俗禮儀。但是別忘了還有儒教三大學宮、七十二書院,以及九座巍峨雄鎮樓的存在。山海妖魔劍仙,九座雄鎮樓無不可鎮之物。

    阮邛個人訂立的規矩,哪怕他是風雪廟出身,并非儒教門生,但只要契合更大的規矩,符合儒家的大道宗旨,那么儒家的統治力反過來就會饋贈阮邛,最終幫助阮邛的小規矩形成一種無言的威懾,雙方相輔相成,最終相得益彰。這就是當初禮圣親自訂立的天地大規矩,看不見摸不著,但是卻無處不在。

    魏檗沒有登山,而是讓黑蛇原路折返,盤腿而坐,感慨道:“就像這里,任何一個王朝的版圖上,山頭林立,一座座仙家府邸、一個個幫派宗門,在山為山主,在水為龍王。有的君王將其視為王朝屏藩;有的皇帝心中認為是聽宣不聽調的割據勢力,是一位異姓王、土皇帝,尾大不掉,只是礙于山上勢大,不得不虛與委蛇。但是歸根結底,山上山下,能夠大致保持一個相安無事,還是歸功于那位禮圣的造化之功?!?/br>
    陳平安坐在魏檗身旁,輕聲道:“這些離我太遠了?!?/br>
    魏檗笑了笑:“說遠很遠,說近很近?!?/br>
    陳平安回望神秀山,喃喃道:“這樣啊?!?/br>
    泥瓶巷,一名青衣少女站在陳平安祖宅外邊,看著院門緊閉的場景,打量了幾眼春聯和門神,打算轉身回家。此時正巧有三個婦人快步走來,身邊還拖拽著兩個十來歲的孩子,她們瞧見了少女后,笑道:“秀秀姑娘也來了啊?!?/br>
    阮秀置若罔聞,沒有理睬,其實她心底有些厭煩。

    市井婦人們不以為意,她們雖然不知道少女的爹,鐵匠鋪的那個阮師傅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大致曉得阮師傅的了不得,好些神神秘秘的小道消息,什么縣令老爺都跟那漢子平起平坐的,反正她們不是不信,但只肯信一半。只不過很多次去騎龍巷那兩間鋪子,跟少女打交道多了,就從一開始的惴惴不安變成了心安理得,沒覺得她如何小姐脾氣,就是沒啥笑臉罷了。

    阮秀很想跟往常一樣忍住不說話,可今天如何都忍不住了,望向她們,冷聲道:“你們去鋪子白買東西就算了,我可以不告訴陳平安,幫你們算在我自己的賬上,可你們怎么還來陳平安家里鬧?”

    “哎喲,我的秀秀姑娘,你是不曉得我們跟小平安的關系。我們幾個婦道人家,年輕的時候跟他娘親關系可好啦,所以小平安爹娘走了之后,不說其他,光是兩場葬禮,我們誰不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后來小平安孤零零一個人,如果不是我們這些好心的街坊鄰居幫襯著,那么點大的孩子,早就餓死了,哪里有今天大富大貴的光景喲……”

    “就是就是,小平安見著我,還得喊一聲二嬸哩,當年在我家蹭飯,我可是大魚大rou舍不得自己吃,舍不得自己娃兒吃,都要夾到小平安碗里去的。這份恩情是不值錢,可如今小平安發達了,不但有了兩間那么大的鋪子,聽說連山頭都有好幾座,總不能過河拆橋吧?不能不念著我們這些嬸啊姨啊的好吧?那得多沒良心才做得出來……”

    “秀秀姑娘,我們知道你是大戶人家出身,對你也是客客氣氣的,你不能否認吧?但是秀秀姑娘你真是不知道我們窮苦人家的難處,娃兒要上學塾,龍窯那邊又不景氣,苦啊。再說了,我們又不是跟小平安要幾千幾萬兩銀子,這不新年了,給娃兒們向小平安這個當哥哥的討要幾十兩銀子的壓歲錢,秀秀姑娘,你摸著良心說,這不過分吧?”

    阮秀臉色冷淡,直接撂下一句:“我覺得很過分?!?/br>
    嘰嘰喳喳的小巷子,氣氛頓時無比尷尬。

    一個婦人一拍大腿:“秀秀姑娘,話可不能這么說啊,小平安上次離開小鎮后,秀秀姑娘是托人給咱們送了些謝禮,我們也不昧著良心說話,對,是多少收了些東西,可那些玩意兒換不了銅錢啊。貧苦人家過日子,沒錢買米,揭不開鍋,怎么活???我們這些大人也就算了,可孩子還這么小,秀秀姑娘,你瞅瞅,我兒子這胳膊細的,一點不比小平安當年好啊,你怎么忍心?”

    阮秀板著臉點頭道:“我忍心的?!?/br>
    婦人們一個個呆若木雞。其中一個回過神,輕聲道:“咱們不跟她聊,就找陳平安,他要是好意思摳摳搜搜,我們就戳他的脊梁骨,看他還要不要名聲了?!?/br>
    其余兩個婦人點點頭,這個法子肯定可行。一人眉飛色舞,壓低嗓音笑道:“陳平安最怕別人說他爹娘的不好了,這個最管用?!?/br>
    “滾!”阮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泥瓶巷一端,面無表情道,“要不然我就打死你們?!?/br>
    阮秀身后傳來一個蒼老嗓音:“打死她們做什么,不嫌臟手???”

    婦人們原本第一次見著發火的秀秀姑娘,有些驚嚇,當她們看到那個老人露面之后,便松了口氣。畢竟是個小鎮百姓都熟悉的面孔,多少年過去了,家家戶戶無論貴賤,可都需要跟老人打交道,或者說跟老人所在的楊家藥鋪打交道,畢竟就算是閻王爺要收人,也得先問過楊家藥鋪的郎中們答應不答應。就是收錢狠了些,讓人不喜。

    阮秀轉頭看了眼老人,不說話。

    楊老頭大口大口抽著旱煙,看著那些個長舌婦。心腸歹毒她們倒算不上,可要說良善之輩,那真是八竿子打不著。陳平安年幼落難,沒了雙親,差點活不下去那會兒,出手幫忙的街坊鄰里確實不少,畢竟陳平安的爹娘為人厚道,人心都是rou長的。比如顧璨的娘親,還有如今已經去世的幾個老人,就都經常拉著陳平安去自家吃飯,飯菜不好,天寒地凍就送些舊衣衫,縫縫補補的,可好歹能幫著實實在在續命。

    只是世事有嚼頭的地方就在于此,真心幫了大忙的,事后都沒想著收取回報,看到少年出息了,只是由衷有些高興,愿意跟自家晚輩念叨幾句好人有好報,說:“看吧,老天爺是開眼的。這不,那對年輕夫婦的兒子,如今所有福報就都落在兒子身上了?!边B帶著他們對生活都有了些盼頭和希望,想著自家以后也能有這般好運氣。

    反而是當初沒怎么出錢出力的,估計還沒少說風涼話,在少年發跡之后,那真是拼了命地獅子大開口,個個把自己當作救苦救難的菩薩。比如眼前三人,就經常去騎龍巷白拿白吃,還拖家帶口一起去。阮秀忍著,不愿意陳平安被人說閑話,又不愿意鋪子生意在賬面上做差了,只好拿出自己的家底銀子來填上窟窿,數目雖不算太大,可差不多一年下來,也得有四五百兩銀子。這筆錢,擱在泥瓶巷、杏花巷這種一年到頭都摸不著幾粒碎銀的市井底層住的窮苦地方,就真不小了。

    楊老頭望向其中一個沒有帶子女來的婦人,開口道:“去跟你那個在縣衙當差的漢子說一聲,再讓他跟背后的人說一句,人在做天在看,惡心人的事情要適可而止,小心以后生兒子沒屁眼,真成了禍事,誰都兜不住?!?/br>
    那個婦人有些心虛:“楊老頭,你在說啥呢,我怎么聽不懂?”

    “聽不懂拉倒?!睏罾项^吐出一口霧蒙蒙的煙圈,“那我就說句你們都聽得懂的。以后你們去我鋪子抓藥,費用一律加倍。遇上個要死人的大病,我鋪子的郎中直接不上你們三家的大門,你們直接準備棺材好了?!?/br>
    婦人們頓時愕然。

    楊老頭瞥了眼一個怯生生站在他娘親身旁,眉眼清秀、根骨硬朗的孩子,搖頭嘆息道:“可惜了,讓你娘的一百兩銀子硬生生斷了長生路。以后無法在西邊大山里立足,離了家鄉顛沛流離的時候,多想想我今天說的這句話?!?/br>
    楊老頭徑直離去:“秀秀姑娘,接下來如果她們還不滾,那就真可以打死她們了,合情合理合規矩,誰都挑不出毛病。打死之后,不用收尸,只需要記得丟出泥瓶巷。臟手之后,去龍須河洗洗就是了?!?/br>
    阮秀先前對楊老頭的觀感談不上多好,總覺得云遮霧繞看不真切,所以還有些忌憚,但是現在好感驟增,笑道:“下次我跟陳平安一起去鋪子拜年?!?/br>
    楊老頭“嗯”了一聲,點點頭,沒拒絕。他一想到李二家那個潑辣媳婦,再回頭看看這樣通情達理的小姑娘,心情就有些復雜,好壞參半。這個小鎮,恐怕也就那個缺心眼的愚昧婦人有本事也有膽子跟他滿嘴噴糞了,關鍵是他還罵不過她。有次被婦人堵著門罵慘了,實在忍不住,讓李二好好管管自己媳婦的那張破嘴,結果李二憋了半天,回答了一些讓他愈發火冒三丈的混賬話:“師父你要是真氣不過,就揍我一頓好了,記得別打臉,要不然回到家給我媳婦瞧見,她又得來罵你?!比绻皇强丛诶疃已绢^的分上,楊老頭真想一巴掌把那婦人拍成rou泥。

    巷子里三個婦人不敢再待下去,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出了巷子還起了內訌,各自怪罪對方起來,罵罵咧咧,推推搡搡。那個被楊老頭單獨拎出來說的孩子,在娘親跟人對罵的時候,始終臉色沉靜。孩子轉頭望向狹窄深深的巷弄,只覺得心里頭空落落的,說不上來原因,像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比如婦人燒菜少了鹽,樵夫上山丟了柴刀。

    阮秀在婦人們灰溜溜離開后,發現陳平安家的兩尊彩繪門神不知為何失去了那一點真靈。這很奇怪,哪怕是集市上販賣兜售的普通紙張門神,只要所繪門神并未消逝于光陰長河,金身猶在,香火猶存,那么就都會蘊含著一點靈氣,只是這點靈氣很快就會被風吹雨打散去,抵御不了太多的邪風煞氣,所以每逢新年就需要更換嶄新門神,不單單是新春佳節平添喜氣這么簡單。但是阮秀眼中這兩幅門神繪畫的文武圣賢,是大驪王朝袁、曹兩大上柱國姓氏的締造者,如今在大驪更是門庭興旺、香火鼎盛,照理來說不該才貼上就真靈消逝。阮秀皺著眉頭走上前,伸出手掌在粗劣彩紙上輕輕抹過,紙上很快就金光流淌,正氣凜然,不過rou眼凡胎無法看見罷了。

    青衣少女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至于隔壁宋集薪家院子的門神光景如何,她根本看也沒看一眼。她一路散步到劉羨陽家的巷子,吹了一聲口哨,很快就有一條土狗歡快躥出,在少女身邊圍繞打轉。她笑著丟下一顆香氣彌漫的火紅色丹丸,老狗很快吃下肚子,跟在少女身后,腳步輕巧,輕輕搖晃尾巴。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若說人比人氣死人,可如果有練氣士看到這一幕,那就是跟一條狗相比,都能氣死人。

    沒能見著想見的人,阮秀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此刻重新開始高興起來:看吧,他要她照顧的,不管是那籠雞崽兒還是這條狗,她都照顧得很好呀。

    青衣少女走在青色的石板路上,一頭青絲扎成馬尾辮,天高地遠,風景這邊獨好。

    送陳平安回到落魄山后,魏檗又消失,來到了落魄山的山頂。山頂上有一座氣勢雄偉的山神廟,廣場宏大,用一種形如白玉、質如精鐵的奢侈奇石鋪就,廟內金身已塑,只是尚未正式接納百姓香火。

    魏檗大袖流水,瀟灑前行,一名風塵仆仆的大驪工部員外郎聞訊后趕緊過來問好。魏檗看著那名滿臉倦容、十指凍瘡的大驪清流官員,一邊散步,一邊與他和顏悅色地交流工程進展,內心難免感慨。大驪宋氏能夠從一個盧氏王朝的附屬小國,一步步崛起稱霸北方,絕對不是只靠虛無縹緲的運勢。

    員外郎沒有走入山神廟,只是留在了門檻外,魏檗獨自跨過門檻后,他就立即快步離去,繼續去親自釘著建造事宜,大小事務,事必躬親。

    大驪官場,兩袖清風、逍遙快活似神仙,這是形容清貴超然的禮部官員;大塊吃rou、快刀殺人、鐵騎破陣開疆拓土,這是說兵部武人;吃土吃灰喝西北風,這是說工部官員。但是身為一名實權在握的員外郎,并且出身豪閥世族,如此兢兢業業,仍是其他王朝難以想象的場景。

    魏檗輕輕揮袖,關上大門,山神廟內有一股良材美木的沁人清香彌漫開來。

    大殿供奉的落魄山山神,那顆項上頭顱為純金打造,頗為古怪。

    一名儒衫模樣的男子現出金身,從塑像中飄蕩而出,脖頸之上,一張臉龐顯現出淡金之色,只是不如塑像那么突兀醒目。

    山神為宋煜章,正是前任龍泉窯務督造官,在小鎮生活了二十余年,宋集薪曾經被誤認為是他的私生子,那座懸掛“風生水起”匾額的廊橋就是宋煜章親自督造。最后宋煜章離開此地,返京赴任,又在重回龍泉小鎮期間被那位大驪娘娘派人擰斷了脖子,私藏了頭顱裝入匣中。殺人滅口,卸磨殺驢,不外如此。

    宋煜章知曉太多大驪宋氏的丑聞內幕,他其實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必死無疑,甚至當初在返京途中,這位當得起“骨鯁”二字的大驪文官就做好了暴斃途中的準備,忠心耿耿,慷慨赴死,亦是不過如此。所以當時被大驪娘娘派遣殺人滅口的王毅甫,那位盧氏亡國大將,才會發自肺腑地說出那句蓋棺論定:“原來讀書人也有大好頭顱?!?/br>
    宋煜章作為落魄山山神,對眼前這位未來的北岳正神作揖行禮:“小神拜見大神?!?/br>
    魏檗啞然失笑,挪步側身,擺手道:“宋先生無須如此?!?/br>
    宋煜章跟著轉移拜禮方向:“規矩如此,不可例外?!?/br>
    魏檗只得完完全全受了這一禮,無奈道:“你們讀書人夠傻的,生前死后都一樣?!?/br>
    宋煜章直起身,坦然一笑。

    魏檗笑問道:“禮部和欽天監的人有沒有跟你說過擔任山神的注意事項?”

    宋煜章自嘲道:“他們不敢多說什么,封神典禮完成之后便早早下山離去了,沒把我當作山神,倒是把我當作了一尊瘟神。還是有勞北岳正神為小神解惑?!?/br>
    魏檗點了點頭,讓宋煜章站在自己身旁,使勁一揮袖,大殿內山水霧氣升騰而起,四處彌漫。地面上,很快就出現了一座落魄山轄境的地界全貌,山水不分家,雖然一位山神統轄根本只是山頭,但是發源于山上的溪澗或是山腳路過的河流,山神都擁有程度不一的管轄權。世間江水正神,尤其是品秩更低的河伯河婆,往往不如大山正神吃香,前者往往需要主動跟后者拉攏關系,根源就在這里。

    魏檗指著地上那座落魄山的山巔祠廟道:“丑話說在前頭,我們山水神靈其實沒太大意思,就是躺在功勞簿上享福,吃香火,不用修力不用修心,一點點積攢陰德就行了。幫著朝廷維持一地山水氣數,相較上個十年,轄境內天災人禍是多了還是少了,人口數目有無增減起伏,有無舉人進士冒頭,有無修士搬遷扎根于此,出現過某種祥瑞征兆的話自然更好,這就是神靈的功德、當官的政績?!?/br>
    宋煜章是官員出身,魏檗以官場事說神靈事,宋煜章很快就恍然大悟,很好理解。

    魏檗笑道:“總之一切功過得失都清清楚楚記錄在朝廷官府的賬面上,一目了然。別以為當了山神,就只需要跟我打交道,事實上,你真正需要理會的對象還是大驪朝廷。龍泉郡總計三座山神廟,我占據披云山的山岳大殿,你在落魄山,還有一座建在北邊地帶,這在別的地方很少見,屬于粥少僧多,以后你會很頭疼,因為需要爭奪善男善女的信徒香火,當然,你跟我爭不著……”

    宋煜章玩笑道:“我哪里敢,這叫以下犯上。以前活著,還可以告訴自己怕個屁,大不了辭官不做了,最大的大不了就是一死,如今可不行,想死都難嘍?!闭f到這里,宋煜章又再次作揖告罪,言語中帶著笑意,“山岳大神多次蒞臨落魄山,小神都沒好意思露面,實在惶恐,應該是小神主動去披云山拜訪才對?!?/br>
    好歹是一名在小鎮扎根多年的底層官員,而且喜歡親力親為,常年待在那三十余座龍窯里,宋煜章身上的官氣早就給磨光了,別說是插科打諢,就是葷話都知道不少。魏檗無奈道:“好嘛,宋先生立即就從一個官場融入另一個官場了,悟性很高?!?/br>
    宋煜章笑問道:“北邊那位?”

    一山不容二虎,佛還要爭一炷香呢,更何況是他們這些依靠香火存活的山水神靈。其中的彎彎繞繞,蠅營狗茍,絲毫不比世俗官場遜色。

    魏檗想了想,輕聲道:“不是善茬,生前是戰功彪炳的大驪武將,脾氣很臭。不過聽說人家跟文昌閣武圣廟里的兩位關系很好?!?/br>
    宋煜章打趣道:“這么當官可不行,不拜正神拜旁門,進錯了廟,燒錯了香,是會吃苦頭的?!?/br>
    魏檗爽朗大笑,伸出大拇指:“這話說得讓我解氣啊?!彼种篙p輕提起,山水霧氣當中的落魄山越來越高,最后露出某處一幅纖毫畢現的畫面。

    在溪澗水面上,有人拉直一根繩子,兩端系在兩棵樹上,一只小瓶子在打開塞子后掛在繩子上頭。岸邊一棵樹下,有一個粉裙女童時不時就會輕輕跳起搖晃一下繩索,河面上的瓶子就隨之晃蕩起來。

    魏檗解釋:“這是一只品相尚可的繞梁瓶,可以收納世間諸多美妙聲音,但需要有人在旁邊輕輕搖晃繩子,若不然,就得消耗更多的時間才能填滿?!?/br>
    宋煜章問道:“是山主陳平安的瓶子?”

    魏檗點頭道:“是的。你對陳平安印象如何?”

    宋煜章毫不猶豫道:“因為宋集薪……因為殿下的關系,我對陳平安的成長一清二楚,所以印象很好。能夠在落魄山成為山神,我覺得很不錯?!?/br>
    魏檗突然轉頭盯著這位下轄山神,第一次將宋煜章稱呼為“宋大人”,然后笑瞇瞇說道:“你別告訴我,沒有想到一種情況,大驪是需要你監視著陳平安,說不定某天就又要你做出違背良心的齷齪事情?!?/br>
    宋煜章灑然笑道:“當然有所猜測,我大驪為此付出那么多心血,為了建造出那座廊橋,死了多少個大驪皇族子弟,想必你已經知道,所以如今陳平安否極泰來,鴻運當頭,我大驪怎么可能全然不防備著意外?”

    我大驪!生前以此為榮,死后仍是不改。大概這就叫死不悔改?魏檗沉默良久,將那些霧氣收攏回大袖之中,如倦鳥歸林,竟然能夠讓宋煜章感受到它們的歡快氣息。

    魏檗笑了笑:“好的,那我知道了?!本痛松硇蜗?。

    宋煜章獨自留在了山神廟內,嘆息一聲。自己難道真的是不適合當官?處處坎坷,生前死后皆如此。

    魏檗帶著陳平安巡游四方,言下之意,誰不清楚?宋煜章知道,北邊那位山神廟里頭的塑像一樣清楚,所有買下山頭的仙家勢力,哪個不是活成了人精,更是心知肚明。魏檗故意帶著少年行走于各大山頭,無疑是在直白無誤地彰顯一個事實:陳平安是我魏檗罩著的,你們這些外地佬,不管是什么來頭,只要想在我的地盤上討一碗飯吃,就得掂量掂量一位新北岳正神的分量。因為魏檗不是什么普通的山岳大神,未來極有可能是觀湖書院以北,力量、地盤、權勢最大的一位北岳正神。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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