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清夢壓星河》:坐鎮山頭
空,取而代之的是與一地神靈身份相符的莊重肅穆。他環顧四周,輕聲感慨道:“福禍相依,不過如此了。感謝阿良前輩的無心提點,幫我解開心結,破去魔障?!?/br> 魏檗閉上眼睛,嘴角含著溫煦笑意,呢喃道:“自古名山待圣人,圣人不來又何妨,我自可潛心成圣?!钡鹊奖犙壑畷r,他的耳畔多出了一枚淡金色耳環。精致圓環隨著山風微微搖晃,將他襯托得恍如山岳正神。 阿良和陳平安兩人按原路返回水潭。不同于來時的飛快奔走,此時兩人默契地選擇散步閑聊。 “阿良,黑蛇真的會吃掉白蟒殘余尸體?它們不是相依為命幾百年的伙伴嗎?” “那志在成蛟化龍的黑蛇當然下得了嘴。不光是蛟龍之屬,其實一切山精鬼怪魑魅魍魎皆以食為天,只不過棲息在山林大澤的蛟龍蛇蟒尤為同類相殘,這跟一山不容二虎是差不多的道理。黑蛇之所以留著白蟒,是開了竅,靈智增長,未嘗沒有等它結丹再飽餐一頓的想法。對了,你要是想看黑蛇吞吃白蟒的景象,咱們可以回頭?!?/br> “這就算了吧?!?/br> “話說回來,別怪我替你擅作主張,答應讓黑蛇吃掉那顆蟒膽。既然它接下來要去落魄山幫你坐鎮氣運,那么無論你將那顆蟒膽賣得多貴,也不如黑蛇早點成為墨蛟來得劃算。我其實很好奇你為何要殺掉白蟒,為何不等我出手阻攔?馴服了白蟒,隨便讓它去寶箓山或是彩云峰都是不錯的買賣。難道你是怕我阿良見死不救?” “怎么可能,阿良,我信得過你?!?/br> “那你……” “阿良,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也想知道,你是不是在我和朱河切磋的時候就看出我當時找到了……那三座竅xue,以及竅xue之內的真相?” “說實話,我一開始就知道那三座竅xue內大有玄機,但說出來比較丟人,就連我也看不真切,只能猜出是蘊藉有三種道意的絲縷劍氣,至于具體為哪三種,則不敢確定。當然,我如果想要強行觀看氣府里邊的景象,不惜傷害你的體魄氣機,絲毫不難,只是那么一來就很下作了,我阿良身為絕世高手,自有高手的風范氣度?!?/br> “明白了。阿良,你知不知道我們小鎮有座牌坊,上面有四塊匾額?” “知道有這回事,齊靜春當年跟我提起過,但是我沒記住內容,早忘了?!?/br> “其中有一塊匾額上寫著四個字:莫向外求。我隔壁有個同齡人,讀書很多,他說這是佛家的禪機,意思是告誡所有人要專修佛法,不要去跟那些佛法之外的旁門外道求什么。我一開始覺得很有道理,但是后來我在山上燒炭,沒事的時候,反正就是一個人無聊了瞎琢磨,覺得對我來說,燒香拜佛也好,禮敬菩薩也罷,都要自己先做到力所能及的事情,如果仍是達成不了心愿,實在沒辦法了,再去求,菩薩才會點頭答應,要不然人家菩薩憑啥幫你啊。對吧,阿良?” “求佛先求己?!?/br> “對對對,我就是這么個意思!” “嗯,這么解釋的話,勉強說得通。但是我得跟你說明白一件事,我阿良從指甲縫里摳出一點來,也比你的家底厚實。所以你覺得很麻煩我,便寧愿損失一道劍氣?事實上對我阿良來說,只是一次隨隨便便拔刀出鞘的小事情。這個賬,你得這么算?!?/br> “不能這么算!” “嗯?” “教我燒瓷的姚老頭很少愿意跟我說話,但是有兩次把話說得特別重,我記得很清楚。第一次是我當窯工學徒,他說跟他學燒瓷可以,但我只要敢偷一次懶,就要滾出龍窯。第二次是我頭回跟他進山,他說跟他進山找土可以,但不管是摔斷腿了還是怎么著,我只要敢當著他的面哭一次,以后就別再進山?!?/br> “這是哪跟哪啊,陳平安你啥意思?” “那我換個說法。阿良,你喜不喜歡睡懶覺?” “廢話,你不喜歡?” “我也喜歡啊,但是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從當窯工學徒的第一天起,直到今天,就沒有睡過一次懶覺。該什么時候起床,我睜眼就起床,所以一次懶覺也沒有睡過?!?/br> “繞這么大圈子,你到底想說啥?欺負我阿良不是讀書人?” “我的意思是,任何自己覺得不好的事情,就干脆不要有第一次,一小步也不能走出去,要不然回頭來看,吃虧吃苦的還是自己。就像我,如果偷懶一次,肯定就做不成窯工學徒,更進不了大山,那么哪里能有今天的光景?說不定我現在跟那小鎮幾千青壯差不多,進山開路、伐木搭橋,每天領一些銅錢,就這樣了,怎么可能有五座山頭?五座山頭有多值錢,阿良你知道嗎?阿良,以后有機會你一定要去我的山頭看看……” “打住打??!陳平安,你跟我兜這么大個圈子,就為了顯擺自己闊綽有錢???” “阿良,你果然沒讀過書?!?/br> “……” “阿良,以后我的落魄山如果真的多出一棟竹樓,你幫忙取個名字吧?” “‘阿良很猛樓’如何?氣勢夠不夠?怎么,嫌棄喧賓奪主,壓過你這位山大王的風頭?行吧,那我換一個含蓄些的,就叫‘猛字樓’。我阿良犧牲很大的,還不滿意?” “阿良,我突然覺得竹樓沒有名字也挺好的?!?/br> 阿良翻了個白眼,陳平安哈哈大笑:“放心,就叫猛字樓好了?!?/br> 阿良突然轉頭問道:“你想不想學劍?” 陳平安搖頭道:“暫時不想?!?/br> 阿良會心笑道:“是怕分心,耽誤了練拳?” 陳平安嘆了口氣,點點頭。 阿良知道少年為何嘆息。當初在棋墩山山巔,少年為了阻攔白蟒撲殺朱鹿,將原本一路走樁練拳辛苦積攢下來的本錢全部揮霍一空了。打個比方說,原本像是手頭有點余錢的小門小戶了,結果一下被打回原形,再度家徒四壁,從屋門到窗戶都是破敗漏風的慘淡光景。所幸走樁是健壯身軀體魄,是迫在眉睫的活命之舉,而立樁劍爐則能夠滋養魂魄,在那石坪一役當中有所突破,為之后跟朱河切磋武學的時候少年能夠順勢精準找到三座劍氣所藏的竅xue做了鋪墊。 阿良打趣道:“少了一縷這么厲害的保命劍氣,心疼不心疼?” 陳平安毫不猶豫道:“不心疼,我之前積攢在心里頭的一口氣總算出了,現在痛快得很?!?/br> 阿良笑道:“說說看?!?/br> 陳平安望向前方:“我愿意跟人講道理,又能夠讓別人聽我講道理,這感覺,很好!以前我練武是為了強身健體,或者說就是為了活命,但現在我覺得目標可以再遠一點,再高一點!” 在棋墩山土生土長的靈物山龜自然熟悉山道捷徑,加上翻山越嶺的腳力遠勝驢騾,馱著一行人很快就來到棋墩山邊界地帶,再往南走上二十數里下山的驛路,就能夠進入紅燭鎮。雖說如今這條北上的驛路因為驪珠洞天的突然下墜而阻塞斷絕,但是陳平安一伙人仍是小心起見,不希望三只巨大山龜驚擾到樵夫獵戶或是行腳商賈。 他們在小山之巔小坐休憩。李槐翹首以盼,他對魏檗厭惡至極,但是阿良說那橫寶閣里藏著寶貝,人手一份,他對此很是期待,心想著以后見到jiejie,一定要眼饞死她。 魏檗很快如約而至,身后還跟著阿良的白驢和李家馬匹。也不知道這位土地爺施了什么法術,不但跟上了大隊伍,驢子馬匹竟然看不出半點疲憊。 魏檗橫抱長條木匣,先向阿良作揖行禮,后者點頭還禮。城府深沉的一地神靈,玩世不恭的奇怪劍客,在這一刻給人的感覺竟然如出一轍。 大道同行。 魏檗將不知什么材質的鮮紅木匣遞給阿良,李槐趕緊過去摸了一下,手心滿是暖意,像是騎龍巷一家布店作為鎮店之寶的上好綢緞。去年年關跟隨娘親、jiejie一起去買布料裁剪新衣,他只不過是偷偷摸了一下那塊繡有花鳥的漂亮錦緞,就被氣急敗壞的店家轟了出去。于是他抬頭問道:“阿良,跟你商量個事,分過了盒子里的寶貝,最后這盒子能不能送給我?” 阿良反問道:“你算哪根蔥?” 李槐認真道:“你娶了我姐,我是你姐夫啊?!?/br> 阿良一巴掌甩過去:“那叫小舅子!” 李槐卻突然道:“我不要做小舅子,我喜歡當姐夫,天底下最壞的人就是小舅子?!?/br> 阿良望向魏檗,問道:“盒子值錢嗎?” 魏檗訕訕笑道:“還好,是嬌黃陰沉木打造的物件,在土里埋了有些年頭,不腐反香,色澤也由黃變紅。東西不算值錢,就是不常見而已?!?/br> 阿良低頭看著滿臉希冀的李槐:“既然東西不值錢,就送你了?!?/br> 李槐火急火燎就要拿走木匣,又被阿良一巴掌打得暈頭轉向:“想獨吞?” 阿良環顧四周,伸手招了招,然后蹲在地上,打開名為“嬌黃”的長條木匣,高聲喊道:“陳平安、小寶瓶、林守一、朱河、朱鹿,都過來都過來,坐地分贓了!先到先得,過時不候!沒其他規矩,就一條,每人只能拿走一件,拿到哪樣是哪樣,不許反悔?!?/br> 陳平安望向魏檗,后者察覺到他的視線,有些疑惑:“你不去爭奪機緣嗎?” 陳平安笑道:“讓他們先拿就是了?!?/br> 他正好有事情要跟魏檗商量,是關于黑蛇在落魄山的定居事宜,以及魏檗離開此處地界前往龍泉縣轄境的情況?;貋淼穆飞?,阿良大致說過關于山水正神的講究,不可輕易離開朝廷在山河譜牒上敕封的版圖,這有點類似許多王朝訂立的“藩王之間不可相見”的規矩,一旦有誰犯了忌諱,那些神靈輕則被朝廷申飭、減少香火供奉,重則被降低神位、在多少年間徹底斷絕民間香火。歷史上還有許多逾矩的山水神祇下場更加凄涼,金身神像被朝廷拉出神龕、拽下神臺,衙役以威武棒棒打以儆效尤,或是地方官員親自鞭打,甚至直接派遣民夫掄錘打爛。 所以魏檗說要親自帶著黑蛇去往落魄山,還會用那些奮勇竹在山上搭建出一棟竹樓,陳平安當然不會拒絕這份好意,但也不希望魏檗因此而遭受重罰。其實少年對于神道香火、山川風水和王朝氣運一事,之前始終無法深刻理解,這跟阿良沒讀過書也有關系,這家伙踩著西瓜皮說到哪里是哪里,說得十分云遮霧繞,為了顯擺還喜歡賣關子,本來沒什么古怪玄機的粗淺事情也能被他說得玄之又玄。后來是李寶瓶舉了個例子,陳平安才豁然開朗。小姑娘說那些香火氣數什么的就像是小鎮外的龍須溪,水源就這么一條,百姓為了各自莊稼地的收成就會爭水,幾乎每年都會出現大規模斗毆。 李寶瓶跑到陳平安身邊,著急道:“小師叔,你怎么不去拿寶貝?你看連林守一那種性子的人都跑得飛快,李槐更是恨不得把腦袋塞進去?!?/br> 陳平安隨口說道:“沒事,我最后一個選好了?!?/br> 李寶瓶轉身就跑:“沒關系,小師叔,我幫你選一件?!?/br> 陳平安正要說話,李寶瓶已經殺到阿良身邊,一手抓住李槐腦袋向外一拽,一手推開林守一肩膀。 李槐委屈道:“李寶瓶,你欺負人!” 李寶瓶轉頭理直氣壯道:“我給小師叔挑東西!” 李槐想著尚未到手的小竹箱,嘆了口氣道:“那你挑吧?!?/br> 林守一被推開也不惱,伸手指了指橫寶閣內一本卷起的泛黃古籍。它被一根金黃色絲線捆綁,剛好露出云篆寫就的書名:“我挑中了這本道家書籍,叫《云上瑯瑯書》,我只要它,不跟你們搶其他的東西?!?/br> 李槐身體前傾伸長脖子,微微繞過李寶瓶,問道:“守一,你怎么不挑那把刀,多漂亮啊,要是我就選它?!?/br> 林守一費了很大的勁才將眼睛從占據橫寶閣最大地盤的一把狹刀上挪開,輕聲道:“我又不是習武的料,自己也不喜歡練刀學劍?!?/br> 李槐見林守一不愿意更改初衷,就開始勸說李寶瓶:“這把刀一看就是天下無雙的神兵利器,吹毛斷發算什么,我估計它連咱們小鎮鐵鎖井的鐵鏈也能一刀砍斷。李寶瓶,這么好的東西,你真不要?再說了,你的小師叔如今不是沒有稱手的兵器嗎?我看這刀給他用挺好。退一步說,拿它來進山開路,多威風,總比拿著一把破柴刀好吧?” 那把狹刀,如大家閨秀藏身繡樓,安安靜靜地躺在白色刀鞘內,弧度漂亮到讓人驚艷的地步。 阿良笑著彎腰抽出狹刀。鋒芒畢露,刀身就像一抹滯留人間的白虹,其上并無銘文,卻有一縷縷天然紋路,如道家仙人用心篆刻的祥云符箓。 阿良微微訝異,屈指一彈,并非渾濁的嗡嗡作響,反而顫音清越悠揚。他側耳聆聽片刻,點頭道:“不錯,應當是那把墊底的‘祥符’?!?/br> 而后收刀入鞘,把它遞給李寶瓶,笑道:“收下吧,這把刀適合你。以后再尋一只養劍葫,與這祥符刀一左一右懸掛腰間,找一匹高頭大馬,穿一襲紅衣,獨自策馬行走江湖,縱馬飲酒,誰見到誰喜歡?!卑⒘奸_懷大笑,“誰會不喜歡這樣的姑娘呢?” 李寶瓶怔怔拿著入手沉重的狹刀。 朱河也蹲在附近,朱鹿原本不想過來,還撂下一句賭氣話,說她不稀罕這份嗟來之食,但是被父親一個嚴厲眼神瞪住,之后便被他強行拉來。這是朱鹿第一次見到她爹生氣,她有些害怕,可始終不愿像朱河一樣蹲下身,而是倔強地站在那里,臉色清冷。 李槐趁著李寶瓶不注意,一把抓起一只手掌長短的彩繪木偶,做工精美絕倫,栩栩如生。這才是他一見鐘情的物件。 林守一輕輕拿起那本卷起的道家古籍,握在手心后,性情內斂的少年破天荒流露出滿是歡喜的神色。 朱河挑中一本武學秘籍《紫氣書》和一顆泥封丹藥,然后滿臉震撼地抬頭望向阿良。后者笑呵呵道:“怎么,剛好是你和你家閨女用得著的東西?別謝我,要謝就謝魏檗和那蛇蟒千百年來辛苦積攢下來的家底夠雄厚,拿得出一部仙家秘籍和一顆出自真武山的獨門丹藥?!?/br> 朱河掌心托著那顆丹藥,顫聲道:“阿良前輩,真是傳說中的‘英雄膽’?”他此時就如一個久旱逢甘霖的幸運兒,笑得怎么也合不攏嘴。英雄膽能夠幫助服藥之人凝聚四散于竅xue氣府的魂魄,最后結出一顆方便陰神棲息的“宅子”。朱河不是練氣士,更不是兵家修士,但是英雄膽的昂貴珍稀,恰恰在于它同樣適用于純粹武夫,尤其是在第五境巔峰停滯不前的武夫,取得一顆英雄膽,簡直等于多出半條命。 朱鹿雖然不情不愿,仍是收下了那本《紫氣書》。 阿良不再理會欣喜若狂的朱河,抬頭望去,陳平安和魏檗并肩走來??吹綑M寶閣內僅剩的一粒淡金色種子以及李寶瓶手中的狹刀,魏檗神色平靜。然而當他看到其余人手中的書籍、丹藥時卻愣了愣,不由得望向阿良。后者視而不見,對陳平安笑道:“就剩下這么一粒玩意兒了,不過估計你小子早到晚到都一樣,只會拿這么顆蓮子?!?/br> 看到那顆孤零零的淡金色蓮子,陳平安蹲下身,笑著拿起來收入袖中口袋。 李寶瓶輕聲道:“小師叔,我跟你換。阿良說這把刀可好了……”說到這里,小姑娘趕緊閉上嘴巴,滿臉后悔。顯而易見,她覺得后半句話是不該說的。 果不其然,陳平安摸了摸她的腦袋:“好就收下啊,小師叔又不練刀,進山開路用柴刀就足夠了?!?/br> 阿良打趣道:“對嘛,陳平安是一名劍客,佩刀不合適?!?/br> 陳平安沒好氣道:“那你還用竹刀?” 阿良耍無賴:“你管我?” 李槐輕聲道:“阿良,這匣子歸我了,對吧?” 阿良問道:“你要這盒子干啥,你有那么多寶貝家當放嗎?” 李槐還以顏色:“你管我?” 阿良輕聲問陳平安:“跟土地爺聊得如何?” 陳平安笑道:“挺好,那袋子東西也送出去了?!?/br> 阿良嘖嘖道:“你倒是不含糊,說送就送,我之前不過是隨口一說。再者,如果在商言商的話,你其實應該當一筆生意來做的,相信以那黑蛇白蟒的家底,再吝嗇小氣,都會心甘情愿送你一件真正的好東西?!?/br> 陳平安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以及春種秋收的道理,我還是懂的?!?/br> 阿良點了點頭,扶了扶斗笠:“很快就要到紅燭鎮了?!比缓筮@個男人抹了抹口水,“新釀杏花春,胭脂小畫舫,我阿良又回來啦!” 對于阿良心心念念的紅燭鎮,陳平安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魏檗望著那一行人下山的背影,嘆了口氣,腳尖一點,掠向一只山龜的背甲頂部,盤腿而坐。行出數十里后,與山龜遙遙結伴而行的黑蛇腹部鼓鼓,雖然體態臃腫不堪,可是氣勢暴漲,兇悍異常。 魏檗忽然一笑,丟出一只袋子,湊巧落在黑蛇的行進路線上。黑蛇小心翼翼垂下頭顱,嗅了嗅,并無異樣,又轉過頭顱望向山龜上的那位神仙中人。 魏檗笑道:“算是那少年送你的喬遷之禮?!?/br> 黑蛇略作猶豫,最終用牙齒扯破袋子,袋子里滾出十數顆陳平安從龍須溪中拾取的蛇膽石。這些石頭在小溪之中浸泡過,色澤皆已褪去,乍一看與普通的鵝卵石沒什么兩樣。黑蛇近距離凝視一番后,眼神灼熱,同時充滿了忐忑,生怕自己下一刻就要迎來失望。它緩緩吐出蛇芯,試探性卷起一顆石子放入嘴中。 魏檗看著這一幕,駕馭山龜繼續前行,自言自語道:“一樁善緣善始,就是不知道能否善終?!?/br> 片刻之后,身后黑蛇四爪抓地,仰頭望天,嘶吼聲響徹山峰,驚起無數飛鳥振翅遠去,讓魏檗都有些羨慕:“聽說如今除了驪珠洞天,此物在東寶瓶洲幾乎已經絕跡,蛟龍之屬,食之可生出真龍之筋骨須鱗?!?/br> 臨近紅燭鎮,白色毛驢在青石板驛路上踩踏出清脆聲響。阿良在依稀聽到那聲嘶吼后笑道:“看來還真有用?!?/br> 陳平安小聲道:“我留下了最值錢的一顆蛇膽石,沒舍得送出去?!?/br> 阿良哈哈大笑:“倒是雞賊?!?/br> 隊伍最后邊,與李槐、林守一拉開距離后,朱河一邊牽馬,一邊低聲對女兒說道:“千萬千萬要收好那本《紫氣書》,如果順利的話,這本書能夠讓你一路走到第五境!到時候再配合那顆英雄膽,你就能穩穩躋身第六境了!” 朱鹿愕然:“爹,丹藥給了我,那您怎么辦?” 朱河輕聲笑道:“爹還年輕,心氣也回來了,說不定就能夠自己破境,向前走出一大步,便是第七境的高處風光……如今爹也敢想一想了?!?/br> 原本一直心情郁郁的朱鹿笑逐顏開,道:“還年輕?那爹您要不要在紅燭鎮找個小媳婦美嬌娘???爹,您放心,我可不攔著?!?/br> 朱河臉色尷尬,瞪了閨女一眼:“胡說八道!” 朱鹿想了想:“爹,那顆丹藥您還是自己留著吧,我如今才二境巔峰,距離第五境還早呢?!?/br> 朱河爽朗地笑道:“留著也行,就當是你將來壓箱底的嫁妝了?!?/br> 清秀少女似乎想起了某人,滿臉漲紅。朱河心情大好,豪氣縱橫道:“以后到了咱們大驪京城,看看哪位有福氣的世家俊彥能夠娶到我女兒?!?/br> 朱鹿跺腳嬌羞道:“爹!” 朱河趕緊擺手道:“不說了,爹不說了?!?/br> 黃昏里的驛路上,阿良踮起腳尖,不斷搓著手,望著那座紅燭鎮的柔和輪廓,急匆匆道:“陳平安,事先說好了,你要借我一顆金錠的?!?/br> 陳平安點了點頭,不過有些疑惑:“阿良你會缺錢?” 阿良咧嘴笑道:“你不懂了吧,行走江湖,借錢的是孫子,還錢的是祖宗。我這一路,被李槐、朱鹿這些小屁孩給寒磣得太慘了,一定要過過祖宗的癮,補償補償自己?!?/br> 陳平安無奈道:“那我送你一顆金錠,我不借,只送?!?/br> 阿良一巴掌拍在少年肩頭,大笑道:“就這么說好了,金錠白送我!”他目視前方,抬臂握了握拳,“能夠從你這財迷手里白白拿到一顆金錠,我阿良果然猛??!” 陳平安安靜地望向越來越近的紅燭鎮,熟悉的市井氣息撲面而來。他轉頭對身邊的李寶瓶道:“到了鎮上,等到購置完路上一切吃用,我們就去找找看有沒有糖葫蘆賣?!?/br> 李寶瓶高興地蹦蹦跳跳前行,輕輕顛著背后那只碧綠小書箱:“小師叔,咱們買兩串小糖葫蘆就行!小的好吃!” 可沒想到發生了意外。紅燭鎮圍有高墻,墻北門處有披甲執銳的士卒戍守,所有人需要遞交戶牒關文才可進入,這讓陳平安呆滯當場,他連戶牒關文是什么都不曉得。 然而早早到手一顆金錠的阿良笑嘻嘻地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公文,通過勘驗后,這家伙連毛驢也不要了,大搖大擺獨自入城,到了墻門洞那邊,還不忘跟這邊面面相覷的眾人揮手告別,惹來李槐的破口大罵,揚言要將白驢宰了。阿良大笑而去。 朱河同樣束手無策,離開小鎮之前,老祖宗并沒有專門交代此事。雖然年紀擺在那里,但朱河對于外邊世界的了解絲毫不比陳平安多多少,至于跋山涉水風餐露宿一事,更是遠遠不如窯工出身的貧寒少年。朱河靈機一動,想著有錢能使鬼推磨,就要偷偷給一名戍守士卒塞銀子,卻竟然被那士卒直接拿矛頭抵住胸口厲聲訓斥,這讓饒是好脾氣的朱河也有些火氣:說起來我也是個五境武夫,若是投軍入伍,說不得連手握數千精銳的中層武將也做了。他正要跟那人理論,朱鹿輕輕拉住他的胳膊,輕聲提醒道:“爹,咱們大驪軍法賞罰分明,而且有個特點,要么極輕,要么極重,所以不要跟這些當兵的家伙起沖突,咱們老百姓占不到便宜的?!?/br> 朱河皺了皺眉頭,冷哼一聲,終究還是選擇民不與官斗。 朱鹿小聲安慰道:“爹,以后讓老祖宗幫你尋個官家身份,有了護身符后,再加上你的身手,相信很快就可以嶄露頭角,哪里還需要受這氣?!?/br> 朱河點點頭,大步離開,又回頭瞥了眼那守門士卒,嗤笑道:“真是應了那句老話,閻王好見,小鬼難纏?!?/br> 所有人下意識地望向陳平安。陳平安想了想,緩緩道:“實在沒辦法,只能繞過紅燭鎮了,今夜在外邊露宿,我們可以雇人幫我們購置一切所需物品。真正的大麻煩,是我們去不了小鎮內的水運碼頭,既定的行程就要修改。原先是想走兩百多里水路,沿著繡花江乘船南下,會比我們步行要輕松很多,還不用繞路?!?/br> 就在此時,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出城門,仔細打量著陳平安一行人,最后望向朱河,抱拳問道:“在下程昇,如今忝為紅燭鎮枕頭驛的驛丞,敢問閣下可是來自龍泉縣城的朱河朱先生?” 朱河默不作聲,神色戒備。 程昇爽朗笑道:“你們家主曾經一封書信直接寄到了我們縣令大人手上,大略說過了你們的行程安排,讓我們縣令大人盡地主之誼。除此之外,你們各有書信家書,已經送到了我們枕頭驛。我在一旬前便為各位專門騰出了屋子,絕不敢說有多好,只能說還算干凈素潔,還望各位貴客包涵,莫要在縣令大人那邊告狀,要不然縣令大人一個不高興,恐怕我明天就要丟了飯碗嘍。若是朱先生不信,我可以馬上去驛館喊來一人,此人就來自龍泉縣福祿街。他自稱是督造官衙署的老衙役,有一封來自大驪京城的家書正是他親自幫衙署上司帶來,說是要親手交給一位叫林守一的公子?!?/br> 林守一向前走出數步,臉上充滿世家子弟的自負倨傲,問道:“我便是龍泉縣林守一,敢問程驛丞,那人名叫什么?” 朱鹿有些發愣,此時的林守一,與印象中那個沉默寡言的冷峻少年不太一樣。 李寶瓶和李槐視線交匯了一下,各自輕輕點頭。 程昇言語沒有絲毫凝滯:“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應該名叫唐樹頭,四十來歲,說咱們大驪官話說得不是很順暢。嗯,此人尤其喜歡喝酒,就是酒品……” 林守一點了點頭,隨口問道:“程驛丞這些日子就一直候在這北門等我們?” 程昇笑道:“雖然很想點頭,但委實是沒這臉皮。一來枕頭驛在紅燭鎮北邊,離這兒不遠;二來小鎮附近的山頭高處建有烽燧,我與燧長關系不錯,便讓他幫忙盯著北邊的下山驛路,只要一看到林公子、朱先生的身影,就讓他手底下的烽子入城通知我?!?/br> 林守一恍然,不再說話,轉頭望向陳平安,后者點點頭。 朱河笑著感謝道:“程大人費心了?!?/br> 程昇連忙擺手道:“可當不起大人的稱呼,不過就是個鞍前馬后的小人,整天做著伺候貴人的活計,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先不聊,我去跟戍守士卒知會一聲,相信很快咱們就可以進入小鎮?!?/br> 驛丞隸屬于大驪朝廷,只不過稱不上朝廷命官,這類胥吏不入流,不屬于品官。 程昇帶領眾人走向城墻門道,守城士卒雖然放行,但臉色依然不太好看。過城墻門洞時,程昇轉頭壓低嗓音跟朱河解釋:“都是邊境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兵痞,本事不大,脾氣倒是死犟,有些時候連咱們縣令大人都拿他們沒轍,朱先生不要跟他們一般見識?!?/br> 朱河再沒有江湖經驗,可交淺言深的道理還是懂的,就沒有答話。 他們路過一間寒氣森森的鋪子,不斷有青壯男子出入,鋪子內時不時亮起一抹白光。李槐看得挪不開腳步,朱河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但很快就失去了興趣。 程昇說道:“那是一間刀劍鋪子,其余兵器也偶有兜售?!?/br> 林守一好奇問道:“官府不管嗎?就不怕市井百姓持械斗毆?” 程昇笑道:“官府不太管這些,但只要出了事情就會管得很嚴,若是縣衙人手不夠,縣令大人能夠調動轄境內所有江湖門派幫著解決糾紛?!?/br> 大驪尚武成風,有很多仗劍佩刀游歷四方的游俠兒,其中既有眼高手低的市井無賴,也有為氣任俠的世家子弟。大驪朝廷雖然禁止一切兵器售賣,但是對于鑄造工藝平平的尋常刀劍,大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主要看地方官的態度。若地方官是純正讀書種子出身,多半要嚴令禁止;如果是沙場武人出身,十之八九會網開一面。當然,強弓硬弩、精良甲胄等國之重器,肯定任何地方都不許販賣。 紅燭鎮大街上行人如織,比起陳平安他們家鄉小鎮要繁華喧囂太多。街道兩邊各色鋪子讓人眼花繚亂,吆喝聲此起彼伏。 眾人一路閑聊,一炷香后就來到枕頭驛,很快就有雜役牽走白驢和馬匹。 程昇果然給他們安排了驛舍,甲乙兩等皆有,他沒有擅作主張,而是把五間驛舍丟給朱河,讓他們自己安排。 在陳平安的安排下,李寶瓶和朱鹿住一間甲等驛舍,朱河住一間甲等,他自己和李槐、林守一各住一間乙等驛舍,如果阿良回來,可以隨便選一間驛舍合住。當然,以阿良的脾氣,肯定會問能不能選朱鹿那間,估計到時候少不了朱鹿一頓白眼剮。 暮色里,所有人各自放好行囊包裹后,聚集在朱河那間寬敞的甲等驛舍。程昇很快送來一疊書信,之后便笑著告辭,說有事只要喊一聲就可以,還說紅燭鎮的夜市在大驪南邊小有名氣,有機會一定要見識見識。 這疊家書有一封是寫給林守一的,李寶瓶最多,有三封,就連陳平安也有一封。李槐兩手空空,最后找到差不多光景的朱鹿,笑道:“還好咱倆同病相憐?!?/br> 朱鹿置若罔聞,走到窗口附近獨自遠望。 小小枕頭驛曲徑通幽,竟然營造出幾分庭院深深的世家園林意味??拷皯粲幸黄o人感覺不過巴掌大小的湖,養著一條條臃腫肥胖的紅黃錦鯉。 林守一的家書只有一張信紙,沒有幾個字。少年深吸一口氣,將所謂的家書放回信封,臉色陰沉地離開驛舍。他用五指死死攥緊那信封,除了三十余個字跡潦草敷衍的行書,信封內還有一張三百兩銀子面額的大驪最大錢莊的銀票。 陳平安挑了個僻靜位置坐下,見李寶瓶跑過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笑道:“我如果有不認識的字,會問你的?!?/br> 李寶瓶這才返回桌子那邊開始拆信。三封家書,分別來自父親、大哥和二哥。 李寶瓶一封封拆過去,父親李虹在信上說著噓寒問暖的言語,一如既往,毫無嚴父的架子,都是叮囑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天冷多穿衣、出門在外別怕花錢,再就是每次經過驛站一定要給爹娘寄家書,絮絮叨叨,五六張信紙就這么翻沒了。李寶瓶嘆息一聲,望向坐在桌對面喝茶的朱河,憂愁道:“爹娘什么時候才能不把我當小孩子???” 朱河忍俊不禁。 李寶瓶瀏覽第二封信,是大哥寫的,說他如今正在家里研讀經籍,準備明年參加科舉。信上端端正正的楷體字仿佛充滿了先生夫子正襟危坐的韻味,每個筆畫都透露出濃重的謹小慎微。內容簡明扼要,滿篇說的都是圣賢大道理,要她不可怠慢了朱河、朱鹿這對父女,不可以家生子視之,要她多聽陳平安的話,要能吃苦耐勞,少給別人添麻煩。只是在信的最后,自幼恪守禮儀規矩的大哥告訴她,她小時候從溪里抓回家的那只螃蟹,如今已經被他養出了心得,要她只管放心。 李寶瓶揚起手中的信紙,跟朱河告狀道:“大哥最不心疼我?!?/br> 朱河忍住笑意,心想:小姐你就得了吧,誰不知道李家上上下下就屬大公子最心疼你。那么一個說起道理來連老祖宗都頭疼的書呆子,第一次喝酒,竟然是因為meimei偷偷把他的茶水換成了自家釀的桃花春燒,這下把大公子給氣得差點崩潰,就連老爺夫人見到之后都犯怵,根本不敢勸說什么,只敢跟在跑去找meimei興師問罪的兒子身后,生怕這個略顯迂腐的兒子一氣之下會動手教訓小女兒。 不承想,當大公子看見meimei站在院門外,雙手叉腰,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又被自己不舍得罵她一聲給結結實實氣到了,轉頭就走,生了好幾天的悶氣。那年他便在院子里埋下了一壇桃花春燒,等到meimei問起,就說要把她嫁出去,嚇得小女孩偷偷離家出走,一個人在龍須溪邊逛蕩了一整天,還差點躲到山里頭去了。等到李家察覺,老祖宗勃然大怒,才出動所有人去找尋。最后還是這位大公子將功補過,在溪對岸的一座小廟里找到了睡在長木凳上的可憐孩子,背著她回了家。 李寶瓶突然笑道:“不過我還是最喜歡大哥?!?/br> 最后一封信,厚厚一大摞,是李家二公子寄給meimei的,講述了他去往大驪京城的經歷,或是親眼所見或是道聽途說的奇聞逸事,措辭優美如散文,極富功底,宛如文采天授的詩詞大家。這位二公子在福祿街李家遠比大公子更受歡迎,英俊儒雅卻言談風趣,喜讀兵書,自幼就愛讓府上丫鬟仆役結陣“廝殺”。逢年過節,二公子見人就會隨手丟出一只小繡袋的賞錢,沉甸甸的,若是誰的吉利話說得好,他就會多給一繡袋。相比古板沉悶的大公子,府上下人更喜歡與性情開朗的二公子打交道。 李寶瓶翻得飛快,看到倒數第二張信紙的時候,抬頭望向朱鹿:“我二哥說到你了,說他有次夜宿山巔,親眼見到了之前跟你說過的大驪烽燧的太平火。這種邊境向京城報平安的烽燧信號,極目遠眺,像是一條火焰長龍,很是壯觀?!?/br> 朱鹿快步走回桌旁坐下,問道:“小姐,還說了什么?” 李寶瓶干脆就將這摞信紙全部遞給朱鹿。反正二哥都是在講風土人情、山鬼志怪,沒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朱鹿接過了信,問道:“可以拿回去慢慢看嗎?” 李寶瓶點頭道:“別丟了就行?!?/br> 朱鹿滿臉喜悅,笑著離去。 程昇敲門而入,端來一盆新鮮瓜果,后頭還跟著一個斗笠漢子。 李槐火冒三丈,跑過去,就要把這個沒良心的王八蛋推出屋子。 阿良一邊跟李槐較勁,一邊一屁股坐在桌邊凳子上,一臉壞笑問道:“朱鹿咋回事,滿臉春風的嬌俏模樣,好像比平時還要漂亮幾分?!?/br> 朱河黑著臉不說話。林守一重新返回,坐在陳平安附近。阿良將銀白色小葫蘆拋給林守一,少年拔出酒塞,喝了一口酒。 阿良轉頭問程昇:“紅燭鎮是不是有個敷水灣,離著水運碼頭不算太遠?” 程昇臉色古怪,點頭道:“有的?!?/br> 阿良嘖嘖道:“銷金窟,銷金窟啊?!?/br> 紅燭鎮有一座月牙狀河灣,漂著一種紅燭鎮獨有的精致畫舫,長不過兩三丈,四周垂掛名貴紫竹或是尋常綠竹,里邊裝飾的豪奢程度,以畫舫主人的財力而定。每艘畫舫一般有兩到三名女子,琴棋書畫茶酒至少精通一兩種。畫舫中除了觀景雅座,還有一間臥室,其功用不言而喻。 那些船家女是世世代代的大驪賤戶,相傳曾是前朝神水國的亡國遺民。大驪皇帝下過一道圣旨,讓他們永世不得上岸,生生世世子子孫孫做那無根浮萍。 紅燭鎮的百姓則代代相傳,不遠處的那位棋墩山土地爺忠義無雙,偷偷庇護這些姓氏的先祖,因此讓大驪皇帝龍顏大怒,將他從山神貶為土地?;实圻€下令讓那幾個姓氏的后裔親手打碎土地金身,沉入江底。 程昇小心醞釀措辭,挑選了一些無傷大雅的小鎮典故說給這些貴客聽。 紅燭鎮談不上大驪的南北樞紐,卻也是一座舟船如梭的繁忙水運碼頭,各地物產匯集。它是沖澹江、繡花江和玉液江三條江水匯合之地,但是只有繡花江和玉液江畔皆建有江神祠和泥塑金身神像,兩位江神都是戰死于那場水戰的大驪功勛水軍統領。唯獨沖澹江不立江神不設祠廟,江畔曾短暫出現過一座香火鼎盛的娘娘廟,供奉一名為證清白投江自盡的小鎮烈女,結果很快就被大驪朝廷定為yin祠,如今只剩下一堆廢墟,殘磚碎瓦,唯有蛇鼠亂竄。 居然聽到了魏檗的事跡,李槐小聲唏噓道:“沒有想到,那么一個大壞蛋,在紅燭鎮的口碑這么好?!?/br> 林守一臉色淡漠:“家家有本難念的經?!?/br> 陳平安收起那封阮秀寄來的書信。信上說落魄山成功獲封一位大驪新晉山神幫助坐鎮山頭聚攏靈氣,僅次于不參與售賣的披云山和她爹手握的點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