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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來(1-7冊)出版精校版在線閱讀 - 第5章 離別

第5章 離別

她,笑不露齒。

    趙繇回到福祿街的祖宅后,下人告訴他老祖宗在書房等他,他必須馬上過去,一刻也不能停。一身酒氣的讀書郎立即頭大,硬著頭皮趕往書房。

    趙家在小鎮不顯山不露水,富貴內斂,不像盧家那般氣焰外露,而是自詡書香門第,故書房很古色古香。

    手持拐杖的老嫗正站在一張書案旁,撫摸著桌面,她那張滄桑臉龐,滿是傷感的追憶神色。

    老嫗聞到門外嫡長孫的濃郁酒氣后,也不生氣,笑著招手道:“繇兒,進來啊,杵在門口作甚?男兒喝點酒算什么,又不是喝馬尿,不丟人!”

    趙繇苦笑著跨過門檻,畢恭畢敬給老祖宗行禮,老嫗不耐煩道:“書讀多了,就是這點不好,條條框框的,搞得讀書人一輩子都在鬼打墻,膩歪得很。就說你爺爺吧,啥都個頂個拔尖,唯獨與我說起大道理來,絮絮叨叨,真是煩人啊。尤其那做派那神態,嘖嘖,尤為欠打??晌移f不過他,真是讓人恨不得一拐杖砸過去……”

    老嫗突然被自己逗樂了,哈哈大笑起來:“差點忘了,那會兒我可用不著拐杖?!?/br>
    她笑問道:“怎么,是跟姓宋的小白眼狼一起喝酒了?”

    趙繇無奈道:“奶奶,跟你說多少回了,宋集薪很有才氣的,悟性很高,學什么都快人一步?!?/br>
    老嫗嗤笑道:“他啊,聰明是最聰明了,只不過你爺爺生前早就三歲看老,看死了那小東西,想知道你爺爺是咋說的不?”

    趙繇趕緊答道:“孫兒不想知道!”

    老嫗才不管寶貝孫子愿不愿意聽,自顧自道:“你爺爺說啊,‘小小年紀,城府深重,只可惜敗祖輩家聲者,必此人也’?!?/br>
    然后她指了指趙繇:“你爺爺還說,‘溫良恭儉,初無甚奇,培子孫之元氣者,必吾孫也’!”

    老嫗說完后,笑了笑:“死老頭子,酸了一輩子,最后總算說了句順耳的好話?!?/br>
    有些疑惑的趙繇剛要說話,只聽奶奶唏噓感嘆道:“老嘍老嘍!”

    趙繇只得收回話,笑著上前挽住老嫗的手臂:“奶奶壽比南山,還年輕得很?!?/br>
    老嫗伸出干枯的手掌,拍了拍寶貝孫子的手背:“比你爺爺強,讀書不只會講狗屁道理,也會說好話給人聽?!?/br>
    趙繇笑道:“爺爺是真有學問的,齊先生也說爺爺治學有道,解‘義’字,極有心得?!?/br>
    老嫗立即露出狐貍尾巴了,遮掩不住的揚揚得意,卻要故作冷哼道:“那可不,也不看是誰挑中的男人!”

    趙繇緊抿嘴唇,忍住笑。

    老嫗帶著趙繇來到書案后的椅子旁,趙繇發現書案上擺放著一尊臥龍木雕,栩栩如生,只是不知為何,仔細觀察后,就發現這條青色木龍,有眼無珠。

    老嫗拿起一支早已蘸滿墨汁的毛筆,是一支由老槐枝制成木管的嶄新小錐筆,雙手捧住,顫顫巍巍遞給嫡長孫。

    趙繇不明就里地接過毛筆后,肩頭一沉,原來是奶奶將手按在了自己肩上,他順勢坐在那張只有趙氏家主才能落座的位置上。

    老嫗向后退出一步,無比莊嚴肅穆道:“趙繇,落座!今天就由你替趙家列祖列宗,為龍點睛!”

    一尊尊破敗不堪的泥塑神像,在荒草叢生的地面上,橫豎歪斜,無人問津。千百年來皆是如此,甚至會不斷有泥像淪落此地。小鎮百姓不只是對很多事物見怪不怪,其實見到這些神像也早就沒有太多敬意了。

    老人偶爾會嘮叨幾句,讓自家孩子不要來這邊玩耍,可是稚童們仍是喜歡來此捉迷藏、捉蟋蟀等等??赡艿鹊竭@些孩子長大成人,再變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人,也一樣會跟孩子們說不要來此嬉戲,一代一代,就這么過來了,也無風雨也無波瀾,平淡無奇。

    只見這里,滾落的頭顱,斷裂的軀干,分開的手掌,好像被人勉強拼湊在一起,才堪堪維持大致原貌,但也僅剩下這點顏面了。

    陳平安從泥瓶巷那邊匆匆忙忙跑到這里,他手心緊攥著三枚供養錢,當他來到這里后,一路繞來繞去,還碎碎念著,然后無比嫻熟地找到一尊神像,蹲下身,環顧四周,并無人影,這才將銅錢悄悄放入神像破裂的縫隙中。起身后又去找第二尊、第三尊,皆是如此作為。

    陳平安離去之前,獨自站在綠意郁郁的草叢中,雙手合十,低頭默念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希望你們保佑我爹娘下輩子不要吃苦了……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們告訴我爹娘,我現在過得很好,不用擔心……”

    黃昏時分,陳平安返回小鎮路過城東門的時候,看門的邋遢漢子還在那里哼著曲子,正唱到“一寸光陰不可輕,榮華富貴皆可拋”。興許是被陳平安的急促腳步驚擾,他睜開眼,剛好和小跑入門的陳平安對視。漢子看到是這個催債鬼后,掃興至極,沒好氣地揮手道:“去去去,你小子的光陰值個鳥錢,‘榮華富貴’四個字,你要能有一個字沾邊,就燒高香吧?!?/br>
    陳平安跑過之后,高高抬起一只手掌,五指張開,使勁晃了晃。顯然是在提醒那看門漢子,他們兩人之間,可是有著五文錢的香火情。

    看門漢子狠狠吐了口唾沫,罵道:“也不是啥好鳥!”

    陳平安身影很快消失,看門漢子抬頭看了眼蔚藍色的澄凈天空,就像一層漂亮的釉色。

    看門漢子揉著滿是胡茬子的下巴,嘖嘖道:“齊先生說過一句詩,什么來著,好物、琉璃?”

    一輛牛車緩緩駛出小鎮,車上坐著那位有口皆碑的青衫讀書郎趙繇,車夫是個神色木訥的中年漢子。

    看門漢子立即招手,大聲笑道:“繇哥兒,你先別忙著走,哥哥我有句話掉肚子里了,只記得‘好物、琉璃’啥的,其他是如何也想不起來了,你小子學問大,給說道說道!”

    神采飛揚的趙繇懷里抱著一只行囊,朗聲道:“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漢子伸出大拇指:“不愧是繇哥兒,學問頂呱呱,以后出息了,莫忘記回家鄉看看老哥,說不得到時候還能代替你先生,給咱們小鎮孩子當個教書先生,也很好嘛?!?/br>
    趙繇愣了愣,隨即抱拳微笑道:“承老哥吉言!”

    看門漢子一高興,從袖子里掏出一只繡袋,一抖腕,高高拋給趙繇,咧嘴笑道:“這么多年白讓你寫了那么多副春聯,關鍵是你小子也厚道,從來不覺得麻煩。老哥看人從來沒錯,送你點小玩意兒,一路順風!”

    趙繇連忙接住錢袋:“后會有期!”

    看門漢子笑著點頭,朝趙繇的牛車擺擺手,只是呢喃道:“難嘍?!?/br>
    陳平安向小鎮深處走,趙繇的牛車則奔赴小鎮以外的天地,彼此擦肩而過。

    坐在樹墩子上的看門漢子掰著手指頭數著:“拎著竹簍金鯉魚的大隋少年,泥瓶巷顧寡婦的崽子,再加上福祿街的繇哥兒,這就已經三個啦??墒墙酉聛磉€有那么多人,一頭撞進來,還不得只剩下撿破爛的活計?要不然,我也趁機找個能揉肩敲背的孝順徒弟?”

    看門漢子伸出手扒拉一下皺巴巴的黝黑臉頰,嘿嘿笑道:“若是個盤兒亮、條兒順的漂亮女徒弟,就最好了。嗯,臉蛋差些也能忍,可腿一定要長!”

    這個小鎮出了名的光棍漢子,雙手抱住后腦勺,仰頭望著天空,獨樂樂偷著樂呵。在想到這些開心事后,便一下子沒了憂愁,只覺得天地之間有大美。

    陳平安離開泥瓶巷之前,就跟劉羨陽和寧姚約好了,到時候直接在劉羨陽家的宅子碰頭。等到陳平安跑到劉羨陽家,門沒鎖,他便推門而入,到了正堂,看到劉羨陽正在用潔凈棉巾清洗、擦拭那副祖傳寶甲。

    黑衣少女寧姑娘重新戴上了淺露帷帽,腰間佩刀,那柄雪白劍鞘的長劍,則被她隨意拎在手里。不知為何,陳平安總覺得寧姑娘好像有些嫌棄這把劍。

    桌上那件劉家代代相傳的壓箱底老物件,說是寶甲,在陳平安看來是真的丑陋嚇人。巨大甲胄上,布滿了枯樹瘤子似的鐵筋,更有五條并列的深刻抓痕,從左肩頭一路傾斜向下,一直抹到右邊腰間。

    關于這一點,兩個少年百思不得其解,實在想象不出,到底得是多么龐大的山林猛獸,才能造就這幅恐怖光景。后來朝廷多次封禁山峰,不讓百姓進山砍柴燒炭,陳平安和劉羨陽幾乎從不逾越禁例,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在這里。

    陳平安有些奇怪,這副黑炭似的鐵甲,丑歸丑,但是劉羨陽是真打心眼里將它當作了傳家寶。哪怕是陳平安這樣的交情,這么多年也就只給看了一回,不到半炷香就又小心翼翼搬回朱漆箱子,供奉了起來。

    不過眼見著劉羨陽時不時偷瞄寧姚的情形,陳平安有些釋然,劉羨陽從來就是這種德行,見著好看的女子就管不住眼睛,但他其實不是真的喜歡心動,只是喜歡顯擺炫耀。比如以前夏天在廊橋那邊,在小溪里光膀子洗澡,若是有提著秧苗或是牽著黃牛的同齡少女經過,劉羨陽是必然要來三板斧的。先火燒屁股般地爬到岸邊的大青石上,然后大聲咳嗽——宋集薪將此點評為“昭告天下”——最后再一個扎猛子。眼力很好的陳平安,其實能清楚看見遠處少女們的眼神、臉色,所以他一直很想告訴劉羨陽真相:那些相貌好看的jiejie們,有翻白眼的,有嘀嘀咕咕罵人的,更多的是根本視而不見,唯獨沒有眼睛一亮、覺得你是一條英雄好漢的。

    當然,后來劉羨陽看上了宋集薪的婢女稚圭,莫名其妙就深陷其中。在那之后,劉羨陽好像眼里頭就再沒有其他的漂亮女子了。哪怕此時此刻跟寧姚擺闊綽,也更多是希望傲氣冷漠的寧姚不要小看他:別以為挎著刀提著劍,就能跩得天王老子似的,我劉羨陽的這件傳家寶,那也是小鎮獨一份。

    寧姚等到陳平安后,環顧四周,最后將長劍橫放在一個彩繪戧金花卉的老舊博古柜上。彩漆斑駁翻裂,她為了給長劍騰地方,挪開了許多瓶罐雜物,發現柜子后壁鑲嵌有一幅圖案:一株金色桂樹,正值圓月當空。

    寧姚轉頭說道:“劍放在這里,你們不要動它,否則后果自負,我沒有開玩笑?!?/br>
    劉羨陽忙著擦拭寶甲,時不時低頭呵口氣,直接用手指輕輕摩挲,已經真正樂在其中了。

    陳平安承諾道:“一定?!?/br>
    寧姚對劉羨陽說道:“這只柜子不值錢,但是這幅金桂掛月的鑲嵌圖案,你別輕易賤賣了?!?/br>
    劉羨陽頭也不抬,道:“那玩意兒,我打小就不喜歡,姑娘你要中意,自己刮下來便是?!?/br>
    寧姚當然不會做此焚琴煮鶴之舉,只是好奇問道:“這幅圖案的材料是什么?”

    劉羨陽回頭瞥了眼:“好幾百年的物件了,我哪曉得,就連我爺爺也說不出個一二三四來?!?/br>
    陳平安輕聲道:“應該是從小溪灘里撿來的石子,有很多種顏色。不過劉羨陽的長輩,當年肯定是只揀選了金黃色的,先碾碎了再粘在一起。我們把這種石頭叫蛇膽石?!?/br>
    寧姚問道:“石子?溪里多不多?”

    陳平安笑道:“寧姑娘你要是想要,我能給你一天撿一大籮筐來。我們這邊沒誰待見這個,就顧璨喜歡,經常自己一個人去撿?!?/br>
    寧姚嘆了口氣,深深望著泥瓶巷的貧寒少年:“住在金山銀山上的窮光蛋啊?!?/br>
    陳平安驚訝道:“這種石子在外邊值錢?”

    寧姚扶了扶帷帽,說道:“價格高低,也看落在誰手里。除此之外,哪怕落入懂行的人手上,成不成,還要看運氣。運氣好,一顆就夠,運氣不好,堆積成一座山的石子也不成事。不過不管如何,是值錢的,而且很值錢。就是不知道能否帶出小鎮,這點很關鍵?!?/br>
    劉羨陽插了一句話:“這石頭有一點比較古怪,只要拿出小溪之后,一旦風吹日曬,顏色就會變淡,尤其是下過雨雪之后,掉色掉得更厲害。除此之外,就沒啥了?!?/br>
    寧姚惋惜道:“果然如此?!?/br>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要不然我明天去撿一大籮筐回來,試試看?萬一有例外的呢?”

    寧姚搖頭道:“對我來說,沒有意義?!?/br>
    劉羨陽已經將那具寶甲搬回屋內藏好,此時斜靠著房門,笑道:“陳平安是個大財迷,說不定今晚就去小溪摸石頭去了?!?/br>
    寧姚撂下一句:“走了?!?/br>
    她走到門口的時候,轉頭問道:“簪子和藥方,我會替你妥善保管。不過明天還是需要你去泥瓶巷,幫著熬藥?!?/br>
    陳平安點頭道:“沒問題?!?/br>
    她想了想,臉色凝重,提醒道:“跟我差不多時候進入小鎮的這撥外鄉人,最厲害的,應該就是正陽山的那個老頭子,這趟是專程護送小女孩的,接下來才是打傷我的那個大隋宦官,之后是帶走顧璨的劉志茂,那個笑里藏刀的婦人也別小覷。所以你們只要遇上正陽山那個老家伙,盡量別爭執,可一旦起了沖突,只管拖延時間,不許跟人動手,不要有任何僥幸心理,一定要拖到我出現為止?!?/br>
    劉羨陽低聲道:“在咱們地盤上,這些個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佬,真敢殺人不成?”

    陳平安看了他一眼,點頭道:“敢?!?/br>
    劉羨陽咽了咽口水。

    陳平安突然問道:“還記得陸道長……也就是那個擺攤的算命先生,是怎么跟你說的嗎?”

    劉羨陽一陣頭大,使勁回憶之后,抓耳撓腮道:“這我哪里記得清楚,只知道是些不好聽的晦氣話,反正就是說什么有大禍、要燒香之類的,亂七八糟。我當時只當他是胡說八道,坑人騙錢……”

    陳平安轉頭望向寧姚。

    寧姚惡狠狠道:“他自己記不牢簽文,我怎么給他解簽?真當我是神仙??!”

    陳平安有些摸不著頭腦,想不通寧姑娘為何突然如此惱火。

    寧姚大步離開宅子,比來時的慢慢悠悠,雷厲風行了許多。

    寧姚走在寬敞巷弄,心想是不是回頭抽空找幾本書啃啃?

    她一想到自己以后行走四方,干脆利落地飛劍斬頭顱之后,再來幾句慷慨激昂的即興詩詞,哪怕四下無人,也覺得真的很帥氣??!

    正當寧姚充滿憧憬的時候,一個熟悉身影飛一般擦肩而過。

    “寧姑娘明天見啊?!?/br>
    嗓音落地的時候,身影幾乎已經在小巷盡頭了。

    草鞋少年,背著籮筐,健步如飛。

    寧姚呆若木雞,喃喃自語:“真有這樣的財迷???”

    陳平安一路踩著細碎星光,出了小鎮一直往小溪去,雖然是在夜幕里,可是陳平安跑得不比白天慢。他刻意繞開了水位最深的廊橋位置,那邊的溪水要遠遠高出其他地方。陳平安揀選了一段溪水僅僅沒過膝蓋的溪流,摘下背后那只竹編大籮筐,彎腰拿起藏在里頭的一只小竹簍,緊緊系掛在腰間,脫掉草鞋,卷起褲管,這才下水去摸石子。

    他左手被碎瓷割破的傷口還在刺心地疼,自然不能浸水,就只能用右手在小溪里翻翻揀揀。其實干涸河床的石子最容易拾取,但是就像劉羨陽說的那樣,顏色會褪得厲害。如今陳平安從寧姚那邊粗略知曉了其中玄機,并不難理解,覺得這些石子,其實就像是早年自己跟隨姚老頭翻山越嶺,四處嚼嘗過的各座山頭的土壤??此破匠5哪嗤?,有些地方哪怕只隔著一座山頭,到了嘴里,也是截然不同的滋味。

    姚老頭說這叫樹挪死人挪活,泥土挪窩成了佛。一把抓在手里的泥,只要離開了原本的土地,很快就會變味。

    小溪沒有名字,小溪里那些大如拳頭、小若拇指的石子,五顏六色??尚℃偘傩?,世世代代見慣了它們靜靜躺在清澈的溪水當中,自然沒誰覺得是什么稀罕玩意。誰要是往家里搬這些石頭,肯定要被當成傻子,吃飽了撐的,有這份氣力,不去多干點農活,不是傻子是什么。

    彎腰蹚水的陳平安不斷搬開、翻動溪底的大石塊,已經撿了七八顆石子放入竹簍,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石子皮色有的像秋天高掛枝頭的金黃橘子,也有的白皙細嫩得像是嬰兒的肌膚,還有的一團漆黑,而且黑得發亮,還有的鮮艷得像是大紅桃花,又以蝦背青的顏色最多,不一而足。

    這些村野俗名叫蛇膽石的石子,多半不大,握在手里滑膩沉重。如果是白天在陽光下高高舉起,或是深夜里用燭光映照,石頭內在的肌理紋路,纖毫畢現,隱約如絲,如細微的蛇魚蜿蜒,稍稍拉開一段距離觀看,皮色又如閃閃發光的魚鱗、蛇鱗。

    將近一個時辰,陳平安腰間魚簍差不多已經裝滿,他原路回到安放籮筐草鞋的溪畔,先去岸邊拔了幾大把蘆葦、野芹和狗尾巴草,墊在籮筐底部,這才將石子一顆顆放入籮筐。拎著草鞋,系著魚簍,背著籮筐,上岸而行,到了之前折返處的小溪岸邊,再次放下草鞋籮筐,下小溪繼續翻挪石頭。

    撿了半簍后,陳平安直起腰,仰頭望著星空,希冀著能夠看到流星劃過夜空,只不過今晚顯然沒有這么好的運氣。陳平安回神后,繼續憑借依稀星光和過人眼力,做一個財迷該做的事情。

    每次成功翻揀出石子,陳平安就油然生出一股喜悅。對他來說,每顆石子,都像一份希望。

    不知不覺,陳平安已經揀了大半籮筐石子,總計八十余顆,其中最大的一顆比他拳頭還大,幾乎沒有瑕疵裂紋,色彩極為醒目,如同凝結成團的雞血,色艷而正,絲毫沒有給人不舒服的感覺。此時陳平安走在岸上,走向下一段溪流,手里正把玩一顆中等大小的蛇膽石,淺綠色,比起小鎮瓷器里的梅子青要淡許多,石子圓潤光滑,十分可愛,陳平安一眼就喜歡上了。

    陳平安走向岸邊的巨大青石崖,崖下溪水尤其深,最深的一個坑得有兩個陳平安那么高,是這條小溪水深僅次于廊橋下深潭的地方。小鎮孩子在炎炎夏日多在這段溪水洗澡,水性好的少年,最喜歡在這里比拼誰在水坑底下待的時間長。

    陳平安之所以選擇這個深坑,是因為他以前和劉羨陽在這里洗澡的時候,發現坑底的蛇膽石極其繁多。劉羨陽有次為了顯擺自己水性出眾,甚至故意腋下夾著一塊蛇膽石上浮。陳平安記得那塊石頭最少得有顧璨的腦袋那么大,石頭微白透明,里頭竟然有鮮紅色的細細點點,就像被冰凍起來的桃花瓣。

    劉羨陽當時覺得此舉頗有意義,便讓陳平安幫他把那么大塊石子扛回家,結果到了小鎮上,沒個定性的劉羨陽又覺得沒勁,就讓陳平安自己解決掉石頭。陳平安那次剛走進泥瓶巷,就發現隔壁的稚圭莫名其妙地跟在自己身后,也不說話,一直死死盯著他懷里那塊石頭,眼神就跟陳平安每次瞧見杏花巷販賣的rou包差不多。陳平安實在扛不住她的眼饞,就將石頭送給了她,結果她一開始還搬不動,差點砸了腳,陳平安只好干脆搬到宋集薪家的院子里去,至于之后石頭的最終下落,陳平安便不得而知了。

    石頭清白如水,桃花漂浮其中。就像桃葉巷那邊的雨后桃花,霽色蔥蘢。

    哪怕今天之前,陳平安根本不曉得這種石頭的玄妙,他也始終打心底覺得那塊大石頭是真的好看。

    陳平安嘆了口氣,突然停下腳步。

    三十步外,溪畔青色石崖上,坐著個青衣少女,腮幫鼓鼓的,可她還在往嘴里塞東西。

    陳平安腦子里的第一個想法是,少女應該是餓死鬼投胎吧,才會大半夜餓得這么可憐兮兮。

    陳平安想了想,就不再走近了,生怕打攪了少女吃宵夜的心情。只不過也沒掉頭就走,畢竟他已經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去那個水坑碰碰運氣。陳平安水性沒劉羨陽那么好,但也不算差。每次摸一兩塊石頭上岸便是,次數多了,總能成功。再者這個水坑里的蛇膽石,比起小溪其他地方,更大,色彩似乎也更加鮮艷。

    陳平安沒有想到那陌生少女吃完了一樣,又從身邊拿起一樣吃食,就沒有空閑停歇過,腮幫就沒有不鼓脹的時候。陳平安背著大半籮筐沉甸甸的石頭,想著等下下水摸石也是體力活,就側過身摘下籮筐放在地上。

    陳平安低估了那個青衣少女的聽力,只是這輕輕一放,少女就驀然豎起耳朵,眼神瞬間直接掃過來。

    陳平安又不好說姑娘你慢慢吃便是了,只好尷尬笑著。

    少女表情有些呆滯,接連打了兩個飽嗝,然后她好像噎到了,趕緊挺起胸膛,伸手使勁拍打胸脯。

    陳平安這才發現她年紀不大,但脖子往下那邊的風景真是壯觀,胸前衣衫緊繃得厲害,竟然完全不輸很多生養過孩子的婦人。

    陳平安趕緊收回視線,沒有任何邪念遐想。

    青衣少女這才想起自己帶了水壺,不忘側過身背對著陳平安,仰頭灌了一大口水,呼吸這才順暢了。

    拎著草鞋的陳平安,當時其實只有一個簡單念頭:這位姑娘身上衣裳的布料一定不是便宜貨,否則吃不住這么大勁。

    青衣少女繼續吃東西,這次含蓄了許多,至少腮幫子沒那么夸張,低頭小口小口啃咬,時不時拿眼光斜瞥奇奇怪怪的小鎮少年。一雙桃花似的狹長眼眸,眼尾微微上翹,讓她天生就像一頭年幼狐魅。

    她好像在用眼神詢問陳平安:你咋回事,繼續趕路啊。

    陳平安滿臉無奈,只得伸手指了指青色石崖外的溪水,喊道:“我不是路過這里,我要到你那邊去溪里?!?/br>
    少女看著清瘦的陳平安,就是不說話。

    陳平安趕緊從籮筐里拿起一塊石子,繼續解釋道:“我要去溪里撿這些石頭?!?/br>
    少女像是突然記起要緊事情的模樣,伸出手指豎在嘴邊,示意陳平安不要說話,然后她挪了挪位置,顯然是讓陳平安過去,表示她不會妨礙他下水撿石頭。

    陳平安只得背起籮筐,硬著頭皮走過去,好在青色石崖很大,能站十多個人,而且少女已經主動坐到邊緣,不像之前雙腿伸直了,而是規規矩矩盤腿而坐。她膝蓋上放著一個打開的包裹,里面堆滿了形形色色的糕點小吃,像一座小山。目前為止,才被少女吃掉一個小山頭而已。

    陳平安放下草鞋、籮筐和竹簍,原本是想著三更半夜的,可以赤膊下水,現在就別想了。旁邊就坐著個陌生的黃花大閨女,且不說她會不會尖叫,這要是給她家長輩看到或是聽到,陳平安估計自己被人打斷兩條腿,還不冤枉。

    陳平安來到石崖邊,一個扎猛子,沖入水坑底部。很快就摸上來一塊石頭,手掌大小,可惜不是蛇膽石,只得抹了一把臉,繼續下潛。三次過后,終于摸起一塊青黑色的蛇膽石。陳平安渾身濕漉漉地爬上石崖,將石子放入籮筐,然后繼續扎入水中。

    從頭到尾,少女都背對著這邊,忙著吃東西。

    不到半個時辰,陳平安就已經摸出七八塊石頭,除了第一塊顏色偏暗,其余石頭皆是個大且鮮艷。

    最后一次扎猛子下去,他卻沒有拿石頭上岸,而是抓了條手掌長短的活魚上來,小鎮俗稱石板魚。這魚rou味極美,但一遇見人就喜歡躲藏在石塊下,一般不過是比手指稍長,很少有陳平安手中這尾這么大的。陳平安之前其實也在坑底石頭縫隙摸到過幾條,只不過當時為了石頭,給放了。這次是靈光一現,突然覺得若是今夜能夠抓個十來條魚,明天燉鍋魚湯給寧姑娘,也挺不錯。

    陳平安上岸后,將魚隨手丟入竹簍。

    第二次抓魚上岸的時候,陳平安突然發現那個少女就蹲在魚簍旁邊,看著躺著孤零零一條魚的魚簍,能看得她滿臉神采煥發,就跟當年稚圭在巷子瞧見那塊石頭差不多。

    陳平安把第二條石板魚丟入竹簍。

    少女緩緩抬起頭。赤著腳的陳平安已經轉身快步走去,又下了小溪。

    少女聽著陳平安撲通一聲后,迅速從竹簍一手抓起一條魚,低頭望著還在蹦跳的它們,神情嚴肅,點頭道:“厲害的厲害的!”

    青衣少女知道這座小鎮有很多怪異的景象,杏花巷的那口水井,所掛鐵鏈不知有多長;不遠處的廊橋,前身其實是一座橫跨小溪三千年的石拱橋,橋底有一把銹跡斑斑的鐵劍,劍尖所指,是一座深不見底的碧綠水潭。還有那座長著十二只腳的螃蟹牌坊;祠堂外草叢里橫七豎八的破敗泥像;北方有座瓷山,堆積著歷朝歷代被督造官親筆判定為殘次品的瓷器,一律被敲碎打爛;等等。

    她甚至知道大半緣由。

    她很小就跟隨爹走南闖北,所以屬于當之無愧見過大世面的。

    但是當陳平安第三次抓著石板魚上岸后,雙手已經空空的少女,依舊蹲在魚簍旁,只是兩只手還在偷偷擦拭著衣角。她仰頭看著陳平安走近,就像老百姓看待神仙的眼神。

    陳平安被她的古怪眼神看得渾身不對勁,試探性問道:“你想要這些魚?”

    少女下意識使勁點頭。

    陳平安笑道:“那這三條就都給你好了。之后我再抓?!?/br>
    少女眨了眨眼睛,然后開心地笑了,狐魅且狐媚。

    陳平安很熟悉這種眼神,和自己小時候看待劉羨陽是一般無二的。那會兒的劉羨陽,是杏花巷、泥瓶巷這一帶的孩子王,抓蛇捕鳥撈魚,好像天底下就沒有他劉羨陽不會的事情。到后來,原本跟在劉羨陽屁股后頭當跟班的同齡人,有些去了龍窯當學徒,更多是散入小鎮各個雜貨鋪子當伙計,或是給親戚幫忙管賬,也有如宋集薪所說,最沒出息的人,才會去莊稼地里刨食吃,最后還跟劉羨陽混在一塊兒的,就只剩下他了。

    陳平安將送給少女的三條石板魚,用幾根狗尾巴草穿過魚鰓串在一起,遞給少女。少女接過這串魚,拎了拎,有些輕,感覺不像是能湊足一碟青椒炒魚的,她便歪頭瞥了眼小溪水坑,滿是期待。陳平安心領神會,歉意道:“接下來抓起的魚,我要熬湯給朋友補身體,不能送給你了?!?/br>
    少女指了指不遠處那只打開的包裹,示意可以用那些糕點來換魚,陳平安搖頭笑道:“不行,糕點好吃,也能填飽肚子,但是不如魚湯養人?!?/br>
    少女點點頭,沒有強人所難,默默坐回原位,小心翼翼將魚放在腳邊,然后繼續她“坐吃山空”的大業。

    陳平安雖然好奇她的身份,但也沒有多嘴詢問,看她穿著打扮,不像是福祿街、桃葉巷那邊的大家閨秀,倒有些像隔壁鄰居稚圭,秀里秀氣的,也不愛說話。陳平安突然有些擔心,她不會是偷了家里東西出來吃的小丫鬟吧,聽說那些大宅里的規矩厲害得很,劉羨陽和宋集薪兩人總喜歡反著說話,唯獨在這件事情上是個例外。只不過劉羨陽的說法很嚇人,說是丫鬟婢女在那些院墻高高的宅子里頭,一個走路姿勢不對,就會被眼神跟捕蛇鷹一樣銳利的管家派人打斷腿,丟到墻外的街上等死。宋集薪則說劉羨陽以訛傳訛,才沒那么夸張,只不過大家門戶里的丫鬟嬤嬤,確實走路都跟貓似的,聽不著半點聲音。當時劉羨陽瞥見一旁偷著樂的婢女稚圭,立即就惱羞成怒了,大罵宋集薪:“鵝什么鵝,你家的鵝能說話???”

    陳平安最后抓上來七八條石板魚,竹簍被它們撞得搖搖晃晃,臉色慘白的少年知道自己差不多已經到極限了。春天的水冷,是往骨子里鉆的那種冷,最主要的當然還是受傷的左手經不住。陳平安最后一次上岸后,快步跳下青色石崖,鉆入溪畔草叢里,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沒過多久就拔出三四樣草,不少草根帶著泥土,握在手心里有一大把。他撿了塊普通石子,回到石崖后,找到石崖一處手心大小的天然小坑洼,擦干抹凈后,開始輕輕搗捶草藥。草藥很快就變成了一團青色的糨糊,汁水散發出春季水畔野草的獨有芬芳。

    背對著少女,陳平安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開始拆解左手上的棉布,他額頭上很快滲出汗水,一下子覆蓋了從頭發滑落的冰冷溪水。血rou模糊的傷口,雖然比起包扎前的白骨可見,已經好了一些,但仍然稱得上觸目驚心。陳平安來時并沒有想到左手會觸碰溪水,所以沒有準備棉布條,之前滿腦子都是蛇膽石可以掙錢以及抓魚燉湯兩件事,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他正有點蒙,突然一只手掌出現在眼前,手上攤放著幾條干燥潔凈的布條,原來是青衣少女不知何時撕下了一截袖管。陳平安慘然一笑,顧不得跟少女客氣,往手心傷口涂抹上草藥后,靠近嘴邊,用牙齒咬住一端,右手扯緊,繞手背兩圈后打結,一系列動作,有條不紊,又如蝴蝶繞枝,讓旁觀者眼花繚亂。

    綁扎完畢后,陳平安緩緩抬起右臂擦拭滿臉的汗水,兩條胳膊顫抖不止,根本不受控制。

    蹲在附近的青衣少女,朝陳平安伸出一根大拇指,滿臉你很厲害的表情。

    陳平安右手指了指自己眼睛,苦笑道:“其實痛得我眼淚都流出來了?!?/br>
    少女轉頭瞥了眼陳平安自己編織的大籮筐和青竹魚簍,有些疑惑。

    陳平安神色尷尬:“那些石頭能掙錢的,而且抓魚也很重要?!?/br>
    少女懵懵懂懂,但仍是沒有開口說話,兩眼有些放空,扭頭怔怔望著波光粼粼的溪水。潺潺溪水摩挲著那些露出水面的石頭,嘩啦啦作響。

    那一刻,星空璀璨,天地寂寥,人間好像唯有一雙少年少女。

    陳平安的身體逐漸安靜平穩下來,原先急促的呼吸,開始下意識放緩,轉為悠遠綿長。就像從山洪暴發的小溪,變成了春秋枯水期的溪水。

    這種悄然轉變,陳平安自己根本沒有在意,渾然天成,水到渠成。

    陳平安知道自己一身濕漉漉的,不能被初春的冷風吹太長時間,得趕緊回到小鎮換身衣衫去。陳平安自然不會懂醫書上的那些養生和病理,但是這輩子最怕生病一事的他,對于四季節氣變換和自身身體的適應,早就培養出一種敏銳直覺。所以他很快穿上草鞋,在腰間系上魚簍,背起籮筐,跟青衣少女揮揮手,笑道:“我走了,姑娘你也早些回家?!?/br>
    陳平安一邊走下石崖,一邊忍不住轉頭提醒道:“廊橋那邊水特別深,千萬小心別腳底打滑啊?;丶业臅r候,最好靠著水田這邊,哪怕摔倒了,一身泥總好過掉溪里去……”

    陳平安說著說著,突然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些不吉利,聽著不像是好話,反倒是泥瓶巷顧璨他娘最擅長的那種咒人的混賬話,所以很快就閉上了嘴巴,不再嘮叨,加快腳步,向北跑向小鎮。

    籮筐很沉,可是陳平安格外開心。

    解開那個近乎死結的心結后,陳平安第一次覺得自己要好好活下去,好好的。

    比如說要有錢!能買得起帶著獨特墨香的春聯、彩繪門神,吃得上毛大娘家鋪子的rou包子,最好再買一頭牛,像隔壁宋集薪那樣能養一窩雞……

    青衣少女依然還在孜孜不倦地“挖山”,神色認真嚴肅,每次拿起一樣新糕點,都像是在對付一個生死大敵。

    她正在跟一塊桃花糕較勁的時候,突然身體僵硬,意識到大事不妙后,不是逃跑,而是張大嘴巴,囫圇吞下大半塊糕點,然后拍拍雙手,坐在原地束手就擒。

    不知何時多出一個漢子,身材不高,但給人一種敦厚結實的感覺,可也不會讓人誤以為是個村夫莊稼漢,因為男人的眼神實在太過刺眼,讓人不敢正視。

    男人看著只剩下“山腳”的那個碎花紋包裹,滿臉無可奈何,想要開口教訓兩句,又舍不得。默默看著自家閨女那種我犯錯就認罰的倔強模樣,他更是心疼得一塌糊涂,好像自己才是犯錯的那個人。

    男人很想說些緩和氣氛的話,比如閨女你餓了,就在劍爐茅屋那邊吃便是,吃完了明天爹再給你去小鎮買??墒窃挼搅俗爝?,生性內斂的男人又說不出口,仿佛一字千鈞,死死壓住了舌頭,無論如何也不知道怎樣安慰女兒。

    這一刻,男人覺得自己還不如那個草鞋少年有本事,好歹女兒不用那么緊張兮兮的。

    青衣少女突然抬起頭,問道:“爹,當時為啥不收他當學徒?”

    閨女主動說話,讓男人如釋重負。

    男人雖然板著臉,但已經一屁股坐在女兒身邊,解釋道:“那娃兒后天性情挺好,但是根骨太差了,就算爹收下他,他也會一下子就被師兄弟們拉開距離,再努力,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差距變大,萬一到時候又多出一個柳師兄來,何必呢?!?/br>
    青衣少女臉色黯然,不知是聽到那個“柳師兄”的緣故,還是草鞋少年的擦肩而過。

    男人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打算藏掖,以免她誤入歧途或是壞了圣人的謀劃:“再者,這個少年太平凡了,在小鎮上,反而顯得很特殊。秀兒,你大概不知道,這娃兒的本命瓷器很早就被人打碎了,所以就成了孤魂野鬼一般的貨色,不受祖蔭的庇護,與此同時,又會有種種不易察覺的怪事發生,這也是宋集薪和那女子選擇做他鄰居的原因,要不然以宋集薪的身份,會連福祿街也住不得?顯然是不可能的?!?/br>
    少女認真思考了一番:“爹,你是說他有點像是魚餌?”

    男人摸了摸她的腦袋:“差不多?!?/br>
    然后他笑道:“若我們父女二人不是天底下最不講究外物、機緣和氣數的劍修,說不得爹也會讓他留在身邊,看能否讓你多一些好處?!?/br>
    青衣少女有些悶悶的,心情不太好。

    男人感慨道:“秀兒,爹話糙理不糙,別嫌不好聽?!?/br>
    青衣少女還是病懨懨的模樣,提不起精神。

    男人想了想,指向遠處如黑龍橫在溪水之上的廊橋:“那座廊橋的建造,是大驪王朝耗費無數心血的大手筆,只為鎮住那柄不起眼的鐵劍。試想一下,一柄元神殘破、流逝殆盡的無主之劍,在足足三千余年后,為了壓制它僅剩的那點威勢,一個王朝仍是需要付出那么巨大的代價,所求之事,不過是讓它休憩片刻……”

    少女哦了一聲,耷拉著腦袋,眼睛余光一直在瞥那個“山腳”,心不在焉地附和道:“厲害的厲害的?!?/br>
    男人哭笑不得,揉著額頭。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墒呛⒆铀镆膊皇沁@樣的女子啊,那么這閨女到底是隨了誰的性子?

    男人拍了拍女兒的肩頭,柔聲道:“爹去見個人,你自己吃吧,慢些吃,沒人跟你搶?!?/br>
    少女猛然抬起頭,抓住男人手臂,她手腕上一只赤紅手鐲,熠熠生輝,呈現出頭尾銜接的蛟龍之姿,如一條鮮活的火焰小蛟纏繞于手腕。

    男人欣慰道:“總算還有點良心。行了,別擔心,爹是去見齊先生?!?/br>
    少女松開手,立即抓起糕點,狼吞虎咽起來。

    男人氣不打一處來,千辛萬苦忍到現在,終于忍不住嘀咕道:“吃吃吃,姓劉的兔崽子欠揍不假,可是還真沒有說錯話,遲早有一天要吃成一個肥嘟嘟的胖妞!到時候誰敢娶你當媳婦!難道爹還要搶個上門女婿不成?”

    少女停下吃東西,雙手捧著糕點,泫然欲泣。

    男人落荒而逃,背對自己閨女的他不忘給自己一巴掌。次次都是這樣,功虧一簣。

    大半夜的,陳平安一路跑回劉羨陽家的宅子,開門的時候,就能聽到那家伙打雷一般的鼾聲。

    心真大。換成是他陳平安的話,今夜絕對睡不安穩。

    先將籮筐和魚簍都放到搭建在院里的灶房,去到劉羨陽給他倒騰出來的右邊偏屋,陳平安抓緊時間換了一身衣服后,這才回到院子中的灶房,開始對付那些石板魚。開膛剖肚,洗干凈后放在一只干凈瓷碟里,再用另外一只碟子覆上,以免勾引來蛇鼠蟲。

    陳平安又從籮筐里,挑出五六顆最有眼緣的蛇膽石,搬到自己睡覺的偏屋里。

    順便看了眼寧姑娘之前放在柜子上的那把長劍,長劍還在那兒安安靜靜地橫躺著。

    做完這一切后,陳平安終于能夠躺在被窩里了,身體漸漸溫暖起來,但是他兩眼發亮。一方面是左手刺疼,一方面也是沒有困倦睡意。但是真正的原因,還是陳平安比劉羨陽更知道那些外鄉人的“不講道理”。

    陳平安不敢睡死過去,于是他一宿沒睡,始終留心院門和屋門兩個地方的動靜。

    到了拂曉時分,陳平安起床來到灶房,挑起擔子,準備去杏花巷的鐵鎖井那邊挑兩桶水回來。

    睡眼惺忪的劉羨陽躲在被窩里,只露出一顆腦袋,聽到輕微聲響后,迷迷糊糊喊道:“陳平安,起這么早?你干啥去?”

    陳平安沒好氣道:“挑水!”

    劉羨陽又喊道:“要是碰到稚圭,替我問一聲好?!?/br>
    陳平安懶得理睬這家伙。

    正要走出小院,陳平安突然聽到劉羨陽說道:“陳平安,你只要肯幫忙,回頭我就幫你去水坑摸石頭!”

    陳平安燦爛一笑:“好嘞!”

    劉羨陽翻了個白眼,連腦袋都縮進被子,嘀咕道:“沒義氣的家伙,就知道這招才管用?!?/br>
    廊橋石階上,獨自坐著一位中年儒士,他枯坐到天明。

    當天開青白出現第一縷曙光時,他抬頭望去,輕聲笑道:“千年暗室,一燈即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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