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他這話一出,王氏登時噎住了。沈謙之的話甚是直接,擺明了是她的兒子糾纏著別人,她還哪里有什么可說的? 想要訓斥兒子幾句,可當著孟妱的面,她又實不好開口。想著明日她便要進宮去了,之后,總該不能再待在沈家,屆時,再與兒子好好說說。 是以,緩緩起身道:“既是如此,你們年輕人之間的事,你們便自己看著辦罷,我也不管那么許多了?!?/br> 見母親起身,沈謙之便將她扶起,一路送回了碧落齋。 回來的路上,正碰上了從院兒外回來的衛辭。 “大人……那玉翹,說什么也不肯走,一定要見大人一面?!毙l辭面露無奈,上前稟道。 畢竟是在沈府門前,二十板子并不是輕易能受下的,可她仍是跪在府門前,怎樣也不肯走,著實不好看。 沈謙之頓了頓,淡淡道:“將她的賣身契拿給她,再與她二十兩銀子。這便是多年的主仆之誼了?!?/br> 衛辭聽了,再沒多問,忙去取了,連同銀兩一齊給了跪在大門前的玉翹,又將沈謙之的話,原封不動的傳給了玉翹。 雖已至春日,可天兒還是冷的緊,她跪在沈府門前,瞧著地上的銀兩與賣身契,這才終于醒悟過來。 她與大人之間,從來都是如此罷了。是她肖想的過多,幾年來在棲云院中,她幾乎與他日日相見。即便他娶了妻,有時她甚至能在孟妱身上得到一絲慰藉。 孟妱如此祈盼能見主子一面,可也竟不如她。不如她能日日得見他。 她還以為,有朝一日,她能真正在他身旁侍奉一二。卻不曾想,有些人的心,若是沒有你,是怎樣都暖不熱的。 * “是我大意了,母親,嚇著你了罷?”回了屋子,沈謙之見孟妱輕蹙黛眉,怔怔的坐于桌上,忙上前問道。 孟妱微微搖了搖頭,反問道:“陛下如何了?” 沈謙之緩緩落座,沉吟片刻,他還是將所有實情告訴了孟妱。他們雖是父女,卻未作過一日真正的父女。父親逝世后,他甚至多次悔恨,父親在時,他沒能主動與他多說說話。 現下想來,腦中與父親相處的回憶,卻都少之甚少。 他不愿日后孟妱也同他一般,活在遺憾中。 縱然可能會有些痛,可他會在她身邊,會守著她。她不會如他當年一般,不敢哭,不敢思念,甚至不敢痛。 聞言,孟妱微微點了點頭,“多謝……多謝你?!?/br> 她口中淡淡的道著謝,眼眶卻已不自覺的全然紅了。她不禁想到了這幾年來,所有她愛吃的,太后總是會賞她。連同她素日愛穿的衣裳,太后也會第一個賞給她。 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是一個性子那般沉悶執拗的人,她不會說話,更不似宮中的公主那般伶俐可人,太后何以會如此歡喜她? 為何她幾次去壽康宮,臨走時總會能撞上前來坐坐的陛下? 只因她一句話,太后便應允將當朝三品大臣賜婚與她一個異姓的郡主。 這一切的背后,都因有一個人在默默守著她。 她甚至沒有與他說過幾句話,他在她的生命中,一直是一個遙遠又陌生的存在。 原來,她一直以來所渴望的父愛,那個人,都給了她,且從來也不比旁人少。 孟妱低聲說罷,眼淚卻已啪嗒啪嗒的掉下來。 眼瞼處忽而覆上一抹溫熱,她怔怔的抬眸,沈謙之正輕撫她眼尾:“莫哭,你還有許多時間,不是么?” 孟妱深抿了抿唇,連連點著頭。 良久,沈謙之緩緩伸手將她攬進了懷中,是一個不帶任何情愫的擁抱,他輕撫著她的發,在她耳邊低聲道:“當年的你,便是那般堅韌,如今,你也同樣可以,是嗎?” 他仍記得當年小姑娘站在他身旁,牽著他的手,遙遙望著上空的煙火,同他道:“不怕,我不怕的?!?/br> 第82章 “爹爹……”…… 因著要將孟妱偽裝作剛進城的模樣,翌日卯時,沈謙之便已命一抬小轎停在了沈府后門。 他緩緩將孟妱扶上了轎子,低聲同她道:“我已讓人跟著轎子了,你別怕,稍后,我便會與姜貫同在城門接你?!?/br> 孟妱低低的應了一聲,又牽起了一抹笑。 她只覺著,眼前的這個人,比她還要緊張似的,她想讓他能安心一些。 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沈謙之不覺已成了她最親近之人,他知曉她的所有事,并與她一同面對。瞧著他這般打點著送她,亦讓她心內安穩了許多。 沈謙之一手扶在轎子前,停了許久,一旁的衛辭忍不住出聲道:“大人,時辰差不多了?!?/br> 沈謙之頓了頓,又深深瞧了孟妱一眼。 今日,她已換回了女裝,穿著湘妃色櫻花小襖白色縐紗裙子,挽著烏云,鬢間插著纏枝點翠的銀步搖。臉色薄薄施了一層粉黛,卻還是沒能遮住眼下的烏青,整個人瞧起來懨懨的,甚是憔悴。 可即便如此,沈謙之還是覺著,今日的她,甚是好看。 久久,他收回了目光,還是將車簾放下了,退開了兩步,他才對衛辭道:“走罷?!?/br> 接著,一輛馬車便在霧色朦朧中,漸行遠去。 * 未免引起眾人猜疑,昨日姜貫便已將陛下暗下接回郡主的消息有意傳了出去。 孟妱先是乘著馬車從沈府出了城,又在離城有些距離的地方,按照沈謙之做的安排,換了一輛馬車,連車夫一并換了新的人。 待馬車徐徐駛近城門時,已近辰時。 例行入城檢查時,孟妱坐在馬車內,心仍不由得慌了起來。即便知曉沈謙之已安排好了一切,卻還是怕會出什么岔子。 馬車停了下來,車夫將懷中的腰牌遞了出去。 守衛一瞧是宮里的牌子,立時命人放行,孟妱懸著的心這才稍稍放下了。 少時,馬車向前行了一會子,便又停下了。 孟妱以為是沈謙之與姜貫到了,忙起身將簾子掀開,跨下了馬車。 對面的馬車亦緩緩停下了,接著,從馬車上跨下一個藍衣男子,一見孟妱他便跑了起來,“meimei!” “哥哥……”孟妱緩緩喚出聲,還沒能來得及細細瞧他一眼,便教他抱了個滿懷。 孟珒似是不敢相信的一般,雙手握著她的肩,與她拉開一段距離,瞧了又瞧,再次將她抱在懷里,這下竟是大哭起來。 “meimei,我的好meimei!你……你真是狠心!”孟珒不住的抽噎,卻還不忘埋怨她幾句。這個人,說走就走了,他往滁州去了那么多封信,生是沒有收到一封來信。他只當她已經不在了。 “為何我寫了那么多封信,你竟是一封也不回!你可是在怨怪哥哥?” 當年若不是孟妱因著他的事,而被溫貴妃誣陷賄賂朝廷命官,她也不至被貶出京城。 孟妱這才反應過來,當初陛下為了保她安危,說是要貶去滁州,實則將她送去了濧州,哥哥對此事全然不知。她恐行跡暴露,惹出事端,也不敢往京中回信。 孟妱緩緩回抱住了他,輕拍了拍他的背,低聲道:“哥哥哪里的話?只是……只是我有些事,耽誤了?!?/br> 良久,孟珒這才慢慢緩過神來,他兩下抹干了臉上的淚,怔怔的問道:“……真的么?” 雖是如此問,可他心里卻早已信了,meimei從不會騙他的。 孟妱也紅了眼眶,走之前,他還在獄里待著。如今,也這般好端端的站在她眼前了,她穩了穩聲線,緩緩點頭道:“嗯,真的?!?/br> 孟珒登時笑了開來,而后,他側了一個身,臉上帶著歡喜朝孟妱道:“你看,誰來接你了?!?/br> 這才,孟妱才注意到孟珒身上站著的人,他還穿著官服,一步步朝她走了過來,及至行至她跟前,才用低啞的聲音,緩緩說道:“妱兒,你終于回來了?!?/br> 她就這么定定的瞧著孟宏延,若是她從來沒有去過濧州,亦從來沒有聽過宋庚的那些話?;蛟S,她此刻還會有幾分歡喜。 現下的場景,應當是她從前所祈盼的。 可如今她偏偏都知道了,此刻只看見這個人,便足以讓她心內惡寒作嘔。 孟宏延說著,伸出了手輕放在孟妱胳膊上,她立時便將他甩開了,她緊蹙著眉頭,幾乎要脫口而出傷人的話。余光卻又瞥見了一旁站著的哥哥,孟宏延與她沒有半分關系,她可以無所顧忌的厭惡他、痛恨他,甚至殺了他。 可這個惡魔卻是哥哥的親生父親。 孟妱動作雖快,幅度卻并不大,孟珒并未瞧出來,可孟宏延卻是真真實實的感受到了。 “妱兒……你不知,你走的那日,為父正……”孟宏延只當是孟妱走的那日,他并未來送,因而孟妱才會這般委屈。 孟妱忽而對孟珒道:“哥哥,我想與爹爹說幾句話?!?/br> 孟珒如今在巡防營里當差,早便得了宮里的消息,原還思慮著要不要告訴爹爹,他雖知meimei一定想要見到爹爹的,可又恐爹爹推脫,直至今早,他還在猶豫遲疑中,卻不想爹爹竟早備好了馬車,要去與他一同接meimei。 想來,定是meimei走了這許多,爹爹也知meimei的好了,思念她了。 若是meimei也能解開心結,那自是最好不過的了,如此想著,孟珒歡快的應了一聲,便往馬車前走去了。 瞧著孟珒已走遠了,她目光才緩緩轉向孟宏延,開口問道:“當年,你便是這般哄騙著母親么?哄的她與你在一處,又被你……被你丟棄?!?/br> 話落,孟宏延的臉上閃過一陣驚愕,一時間他竟有了前所未有的慌亂,可那事知道的人實在甚少,他不禁道:“妱兒……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莫要再喚我的名字,實在讓我惡心?!?/br> 方才不太敢確定的孟宏延,此時聽見從孟妱的口中說出這樣的話,已是全然篤定了。她定是知道了什么。 他一改憂思的神情,眸子瞧向孟妱緩緩道:“珒兒已經沒了母親……” 他此話一出,孟妱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用哥哥提醒她。他怕她進宮會向陛下稟明一切,怕自己會烏紗不保,甚至性命堪憂。 孟妱現下才發覺,眼前的這個人,是一個徹頭徹尾自私至極的人。為了他在意的權勢,他可以用一切去換。 她不由攥緊的手,還在說什么,便聽見不遠處傳來聲音:“懷儀郡主?!?/br> 孟妱回眸一瞧,便見沈謙之與姜貫打馬而來,身后跟著一頂四人抬的小轎。 姜貫下馬,先緩緩走至孟宏延身側,皮笑rou不笑的行禮道:“奴才見過王爺?!?/br> 孟宏延忙恭謹的回禮道:“姜公公多禮了?!?/br> 姜貫與孟宏延說話之時,沈謙之已走至孟妱跟前,他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孟宏延,又關切的瞧著孟妱,問道:“沒事罷?” 孟妱微微搖了搖頭,此刻,她更想快些進宮去,而不是同這樣的人浪費時間。 沈謙之點了點頭,便朝一旁的丫鬟道:“送郡主上轎?!?/br> 孟珒正靠在馬車旁把玩著手中的玉佩,見孟妱上了一頂小轎,忙追上前喊道:“meimei,一會兒哥哥也會進宮去!這回,哥哥也能守著你的!” 見孟妱抬起轎簾,朝他淺淺笑了笑,他才肯停下步子。 * “懷儀郡主到——太傅到——” 行至奉天殿門前,一旁的小太監忙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