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稽湖!你要做什么,只管沖我來便是!”戚云掙扎著坐直了身子,朝她喊道。 稽湖細長的眉尾微微挑起,回眸沖戚云笑了笑:“原來戚大人是知道我名字的?!彼f著,要靠近他時,卻被腳下的宋庚擋了道,她蹙了蹙眉,雙手將宋庚拉著拖出車廂外,只抬腳便將人踢了下去。 再回車廂中時,見戚云已同孟妱坐在了一處,嗤笑道:“戚大人,你是不知我對你的心意么?你如此,倒甚是傷人家的心呢?!?/br> 稽湖余光瞥見孟妱身上捆著的繩子,忽而俯身將一角抓在了手中,轉對戚云道:“我要同你作一個游戲?!闭f罷,她便拉著孟妱去了車廂外。 馬車疾馳,孟妱就這么被撇在后車的木板上,窄窄的木板,她隨時可能墜身下去,而能穩住她的只有稽湖手中握著的繩子。 “你當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婦!”戚云已紅了眼,整個心懸在了空中,“阿妱!別害怕,你會沒事的!我們會沒事的!” 戚云高聲向外頭喊著,他祈盼可以穩下孟妱的心緒,卻也不敢說的太明了,怕稽湖有所察覺。 孟妱手中死死握著從宋庚袖中拿出的信箋,她知道宋庚與車中的女子圖謀的是什么事。但她不能讓這樣的人得逞,濧州是她長大的濧州,亦是母親的濧州,更是爹爹的濧州。 她咬牙強撐著,冥冥之中,她覺著沈謙之不會對此事坐視不理,戚云既能來,他便該是有后手的。 “戚大人,不若你我同去邑國如何?”稽湖自認已將他心上之人的命掌握在手心里,便能令他唯命是從。 反駁的話剛到了嘴邊,戚云便聽見了外頭鳴鏑箭的響聲,他強將腔內的怒火壓了下來,緩緩與她道:“你先將阿妱放了?!?/br> “戚大人是覺得我傻么?” “稽湖……”戚云說了一句,余光便瞥見車外有箭射了下來,一旁騎馬的侍從已不知不覺倒下了幾人,他繼續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這是你我二人之間的事,與她無關不是么?” 稽湖遲疑了一瞬,車外忽而起了一陣廝殺聲,她倏然意識到了什么,忙將手中的繩子往回拽,一用力,卻拉了一個空。 在射殺了一批侍從后,沈謙之便騎馬從后追了上去,勾住馬鐙側身下去將孟妱身上的繩子砍了下來,孟妱抬眸望向沈謙之,在他伸手的那一瞬,她未有片刻猶豫的拉住了他的手,順著他的力度翻上了馬背上。 與此同時,戚云起身狠狠的撞向稽湖。在馬隊廝殺之間,他們的馬車躍了出去。 周身不斷有人將劍向他們揮來,孟妱將雙眸緊閉蜷縮在沈謙之的懷里,她甚至覺得那溫熱又充滿血腥氣的東西噴濺到了她的臉上。 她下意識的攬住了沈謙之的腰,死死抱住??杀犙壑H,又抬眸瞥見了他揮劍的模樣,未免成為拖累,她深吸了一口氣,松開了他的腰身,反將他腰間的短劍抽了出來握在手中。 一個從馬背上落下來的人忽而沖向了他們。 孟妱握住了劍,咬牙朝那人刺了過去。 臉上不住有溫潤的水珠滴落,她已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第64章 “懷儀,對不起……”…… 孟妱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與沈謙之同生共死,可真到這一刻時,她心內卻是有些安穩的,這份安穩與情愫無關,只因著這個人。 或許因他是皇帝手下得力的忠臣,或許因他是數年前對曾她施與援手的恩人。 亦或許來自那三年相處中零星的了解。 一陣廝殺過后,地上躺了許多尸首,衛辭已帶著剩下的人前去追戚云的馬車。 在斑駁的血跡中,沈謙之持劍坐于馬上,胸前的起伏漸漸平穩,他垂眸瞧向身前的人,見她雙手握著短劍顫顫發抖著,他不禁伸手撫上孟妱的背,緩緩將她按在了自己懷中。 他當初是真的放下了手,現下卻也是真的無法割舍。 他想用力將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中,卻又不敢使力。 他允諾會遠遠的瞧著她,瞧著她好生活著。 可現下,她活得并不好,不是么? 有一腔的話要說,他卻只是靜靜的撫著她的發。 孟妱余光瞥見地上躺著的那些人,她迫使自己移開了眸子。原以為她已躲過了那些人,卻不料還是落在了宋庚的手里。若不是因著她,今日也不會鬧到如此地步。 她微微仰首,身子向后靠了靠,拉開了與沈謙之之間的距離,拿出了方才在宋庚身上拿到的信紙,遞到他眼底。 “沈大人,你們該是用得到?!?/br> 沈謙之瞧著她手中的紙,遲疑了一瞬,還是接過了。他展開信紙掃了一遍,問道:“這是……你從宋庚身上拿到的?” 孟妱緩緩點了點頭,輕聲回道:“按宋庚所說,此處應是他藏匿銀錢之處?!?/br> 聽著她的話,沈謙之的心頭卻劃過一抹酸澀,即便是方才那般危險的境地,她依然惦念著要幫戚云拿到宋庚手中的信。 指尖微頓,他將懸在孟妱腦后的手緩緩垂了下來,在半空中蜷了蜷,才笑著接過了孟妱手里的信紙,點了點頭。 沈謙之打馬一路回了客棧,他翻身下馬后,伸手將孟妱也扶了下來。 “多謝沈大人,”孟妱朝他微微頷首,便轉身欲走,身前卻驟然被人擋?。骸皠e走?!?/br> 孟妱怔了怔,抬眸望向他。 沈謙之亦意識到了他的失態,垂眸默了一瞬,抬首道:“在此處等一等罷,衛辭該會盡快帶戚云回來?!?/br> 他的目光甚是堅定,孟妱亦尋不出駁他的理由,只輕應了一聲。 孟妱跟著沈謙之進了客棧,她只在外間的圓桌前坐了下來,低頭望向自己的裙子時,見已沾了不少灰塵與血漬,好在并不是她的。但瞧起來不免猙獰了些,她抽出腰間的帕子,俯身下去將裙角的血漬擦了擦。 須臾,一雙墨色的靴子落入她眼底,孟妱抬首,見沈謙之手中拿著一塊帕子。 他的手向她臉頰便靠近了些,沉聲道:“擦一擦罷?!?/br> 孟妱這才反應過來,眼睫輕顫了顫,她忙接過沈謙之手中的帕子,輕向臉側擦了擦。 沈謙之并未離開,只站在原處一錯不錯的望著她。 被他這樣瞧著,孟妱到底是不大自在的,手中的帕子不禁被攥緊了些,良久,沈謙之的目光卻還是落在她臉上,孟妱終于忍不住道:“沈大人,是有什么事?” 沈謙之頓了頓,抬手往她臉側指了指,“這里,還有?!?/br> 孟妱怔了半晌,才將帕子往臉上蹭了蹭,她并不知沈謙之指的地方在哪里,只為了緩解這樣的氣氛,不管不顧的在臉上擦著。下一瞬,手中的帕子便被人奪走了。 下頜被他長指擒住,孟妱被迫撞上了他的墨眸,只見他神情頗專注的瞧著她的臉,動作輕柔的在她臉上一下一下的擦拭著。 孟妱黛眉微微蹙起,正要伸手拿回帕子,門忽而被人從外推開了。 “大人!屬下將戚大人帶回來了!”衛辭急著回稟,又因擔心著沈謙之可曾受傷,便一把將門推開了。未曾想到竟是這樣一番場景,話落時他甚是覺著自己險些閃著了舌頭。 衛辭硬生生將自己已跨出去的步子收了回來,并朝邊兒上站在的戚云丟了一個眼色,示意他退出去。 “兄長?!泵蠆剠s先他一步將人喚住了。 戚云緩緩的將視線從沈謙之身上移了開來,大步走進屋內,問孟妱道:“阿妱,你可有受傷?” 孟妱搖了搖首,道:“不曾?!?/br> 戚云臉上不禁浮起一抹笑意,點著頭道:“那便好,那便好?!彼D了一瞬,又朝沈謙之行禮道:“下官替阿妱多謝大人相救?!?/br> 聞言,沈謙之背后的手攥緊了些。他竭力穩了穩自己的心緒,道:“不必了?!?/br> 見如此,戚云又朝沈謙之作了一揖,而后低聲向孟妱道:“咱們回家罷?!?/br> 孟妱點了點頭,便跟著他向外走去。 不遠處的衛辭亦聽見了這句話,目光不禁瞥了一眼沈謙之,下一瞬,果見那人上前一步將孟妱拉住了。 戚云與孟妱皆是愣住了,衛辭忙上前道:“戚大人,今日孟妱姑娘受了驚嚇,不若讓她在此歇著罷??蜅V杏凶o著我們大人的侍從,也可護著姑娘一些?!?/br> 孟妱……? 戚云眸光不禁瞥向孟妱,卻見她臉上未有訝異之色。再思及他方才進門時瞧見的一幕,她與他們,竟像是舊相識一般。 他雖懷疑過玉妱并不是她的本名,卻也從未開口問過她,他不知該以何樣的身份去問她,更怕觸及她的傷心事。 孟妱見他如此,亦皺起了眉,試圖脫開他的手,但沈謙之卻似是鐵了心一般,絲毫未有要松手的意思。 “你不能再去戚家了?!卑肷?,沈謙之終于沉著聲音道。今日之事,他絕不允許再次發生在她身上。 “沈謙之?!泵蠆劽嫔葹椴粷M。 戚云亦滿面不解的瞧著沈謙之,他熟悉的那個御史大人,似乎不是這樣的人。張了張口,他正要說什么,卻衛辭直接推搡著出了房門。 “戚大人請放心便是,我們主子絕不會傷了孟妱姑娘的?!毙l辭笑著回道。 衛辭話剛落,走廊上忽而傳來一陣哭聲,春兒一面哭嚎著,一面跑上前來:“云哥兒,我的云哥兒!” 春兒一把將戚云抓住,只上下打量著,泣不成聲的問道:“哥兒可哪兒傷著了?聽說,聽說你們與人殺起來了!哥兒可從小不曾見過半點血腥,怎能受得住??!” “你家公子——”衛辭見他這般沒出息的模樣,正要開口,方了半句話,便又被春兒給搶去了。 “聽衙門里的人說,可死了好些人??!哥兒沒事么?哥兒是怎的逃出來的?”春兒炮仗似的問個不停,衛辭絲毫插不進一句話。 春兒的話讓戚云猛地想起白日的情形,他原是能將那女人抓住的,誰知她竟為了逃跑……連自己的衣裳也敢脫。 “沒、沒什么……”戚云不覺耳根泛紅起來,淡淡的說了一句。 “哥兒快些家去罷,今日的動靜鬧的著實大,連老太太那里都知道了,您快些回去跨一跨火盆去去晦氣,再在老太太跟前露個臉兒罷?!贝簝褐患奔钡恼f著,哪里有空注意戚云臉上的變化,說罷便一徑要扶著戚云離開。 戚云視線落在緊閉著的房門上,頓了良久,才向衛辭行禮道:“那便麻煩沈大人了?!?/br> 戚云雖與沈謙之相處時日并不長,卻也能瞧出他是怎樣的人。即便他心內不愿承認,但他不想孟妱留在這里,確不是因他不信沈謙之,而是…… 他怕他們之間的“舊事”,是他無法逾越的。對于一個他根本沒有真正了解過的女子,他心內沒有一點自信。 “戚大人安心便是?!毙l辭見勢,笑著回了一句。 * 待門外的聲音漸止,沈謙之才緩緩將手放了開來。 戚云本對她有恩,又是她的兄長,孟妱不愿讓戚云擔心,是以方才并未出聲。此刻,沈謙之將她的手松了開來,她便向門首處走去。 “懷儀,對不起……我不會住在這里?!鄙蛑t之忙跟了過去,擋住了她的路,語氣輕柔甚至在懇求一般。 “沈謙之……” 她紅唇微張,話說了一半,見沈謙之臉色發白,整個人瞧著疲憊不堪,終是將語氣放輕了一些:“你到底要做什么?” 似是累極了,他整個身子不由得倚在了門上,緩緩出聲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但你不要再出事了,好嗎?” 他真的怕這樣下去,他再控制不了自己了。 見孟妱仍鎖著眉頭,他又道:“出了這樣的事,宋庚的余黨怕也不會安寧。讓我來濧州,是圣上的意思,所以,我不能讓你出事?!?/br> “明日,我會讓人去戚家將你的一應物件拿過來。此處有圣上留給我的暗衛,還有衛辭,都會在這客棧守著?!?/br> 天色已暗了下來,凜冽的寒風徐徐往屋里吹著,一陣寂靜過后,孟妱緩緩開口道:“好……” 她直覺沈謙之不大對勁,還是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