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聞言,沈謙之頓了頓,抬首道:“司大人先請罷?!?/br> 說罷,沈謙之又低下了頭去,仍埋首批注著手下的折子。 司冶抬眼往外殿瞟了一圈,見人都走了,便緩步向前,俯身向沈謙之悄聲問道:“大人這幾日似乎都政事繁忙,可是陛下又單獨派了要事給沈大人?” 連日的疲累,已讓沈謙之失去了同他周旋的耐心,微微泛著紅血絲的眼瞧向司冶道:“怎么?這話也是馮英德讓你問的?” 聽了這話,司治驀然直起了身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欲辯駁幾句,睨了一眼身旁的小太監,到底是憋住什么話都沒有說,抖了抖袖子,大步朝殿外走去了。 沈謙之瞥了一眼他離去的身影,眸底仍是一片冰涼,垂下眼簾繼續批注著手下的折子。 又是半柱香的時間,沈謙之終于站起身來,將一旁高高摞起的折子推在太監跟前,道:“明日一早,便送去奉天殿?!?/br> 那太監已不禁偷偷打起了哈欠,聞聲,忙點頭道:“是,大人?!?/br> 沈謙之如往常一般,屏退了掌燈的宮女,自提了一盞小宮燈往宮門走去了。方至轉角,一個黑影忽而走了出來。 他下意識便抬手一掌劈了過去。 “咳咳咳!” 那一掌正劈在了司治月匈前,他猛地咳了起來,緩了好半晌,才笑道:“都說這沈大人年幼時也是練武的好苗子,若不是入了仕,如今定然已是一代戰神了,司某今日倒是領教了一回?!?/br> “……司大人在此處是作什么?”沈謙之抬眸往兩側瞥了兩眼,并不見有什么別的人在。 “這不是忘了帶宮燈出來,這會子已尋不見出宮的路了?!彼局斡樣樀眯χ氐?。 沈謙之冷哼了一聲:“那么司大人竟是摸著黑走了兩道宮門,三條夾道?” 問罷,沈謙之不等他答話,便自往前走去了。 “沈大人到底是聰慧之人,一眼便將司某給瞧透了。實不相瞞,在下是見沈大人對在下有些誤解,想著臣子間應同心合力,方能替圣上辦好差事,若是因旁人生了什么嫌隙,到底是不好的,便在此等候著沈大人,想將這誤解都說開了?!彼局慰觳礁狭松蛑t之,說道。 沈謙之只提著宮燈一徑走著,并不理會他。 直到宮外沈謙之的轎子前,司治仍是滔滔不絕的說著,正是涕淚俱下。訴說這些年來,他跟在馮英德身邊做事,是何其身不由己,又是忍受了怎樣的屈辱。今日實在難堪忍受,是以要同沈謙之訴一訴衷腸。 許久,司治才停了下來,同沈謙之作了一揖,朝自家的轎子前去了。 沈謙之亦朝他回了一禮。 一旁的衛辭早已瞧的目瞪口呆,不由向沈謙之問道:“大人,原來這當大官兒的,也是這等不容易啊?!?/br> 沈謙之抬眼向衛辭瞧了一眼,后者立時噤了聲,只朝身后的轎子上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沈謙之上了轎子,暗自思忖著今日司治與他說的話,這些話里大多三分真七分假,左不過是他得了什么風聲,這會子想要來討好他罷了。 原以為司治是想在他與馮英德之間討個兩頭好,但司治今日的最后一句,卻是提醒他當心著點馮英德,又讓他不由多了幾分思慮。 甫一至棲云院,沈謙之又徑直朝書房走去。 他已連日如此,衛辭終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攔住了他,“大人,今日真該歇歇了?!?/br> 沈謙之果真停下了腳步,卻是問道:“玉華山莊的人都審過了么?” “……大人?!毙l辭不死心,仍想勸他一勸。 “還未審過?”沈謙之頓了一瞬,便再次朝院外走去,“備馬,去京兆府獄?!?/br> “審過了,都審過了??诠┒荚诖笕藭坷锪??!毙l辭說這話時,多少有些不情不愿。連日來都見主子白日在內閣中忙到宮門下鑰,晚間又在書房熬至夜半??v是鐵打的身子,他也只怕沈謙之會熬不住了。 “大人——” “行?!?/br> 衛辭還要說些什么,便見沈謙之又徑直往書房去了。 他不由得將手中的劍重重的往地下戳了下去,緊皺著眉頭,卻只能空嘆一聲。 良久,他抬眼向孟妱從前住的暖香閣望了一眼,又回眸朝燈火通明的書房瞧了一眼。 衛辭知道,主子這么熬著,同那個不在了的人有關。 * 這廂,那藍衣男子繞過小廝大步走上前來,他瞧著眼前提著長劍氣勢兇狠的姑娘,再瞧瞧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們主仆二人,到嘴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知此時,遇到難事的人,是眼前這位姑娘。 還是……他們兩個。 第51章 非禮勿視。 雙方僵持了良久,藍衣男子咽了咽喉,開口道:“在下與家仆趕路至此,不小心驚擾了姑娘,若是姑娘無甚需要在下幫忙的,便就此別過了?!?/br> 說罷,便暗暗瞥了一眼一旁的春兒。 瞧著孟妱的架勢,倒像是劫了一輛馬車似的,他不禁不著痕跡得將自己的袖口捏緊了些,轉身向大路上走去。 “等等!” 孟妱見勢忙將人喚住了,她抿了抿唇,猶豫了一瞬,還是道:“可否請二位公子替我將這馬車抬起,我……” “我meimei還在里面?!?/br> “???這還了得!” 藍衣男子還在猶豫間,春兒忙將包袱撂在了地上,走上前去,幫要孟妱。 那小廝一人的力氣到底是不夠的,哼哧了半晌,那馬車硬是紋絲不動,藍衣男子眸子往孟妱身上掃了一眼,見她已放下了劍,在一旁幫扶著春兒,他這才走上前去,一同幫忙抬那馬車。 趁著他們抬起馬車的空檔,孟妱忙將里面的玉翠拖了出來。 “玉翠、玉翠!”孟妱將玉翠抱在懷里,焦急的喚著她的名字,可懷中的人卻遲遲不見反應。 “姑娘,不妨讓在下來罷?!?/br> 藍衣男子在得到孟妱許可之后,才緩緩走了過去,不多時,玉翠真的醒了過來,孟妱忙連聲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br> “我家主子是新任的濧州知州,不是公子,是大人吶?!?/br> “咳咳——”見自家小廝得意的模樣,藍衣男子不禁握拳輕咳了起來。見孟妱一雙秋水般的眸子瞧著他,頓了頓,還是將包袱中上任文書拿了出來,遠遠遞給孟妱道:“在下姓戚,單字一個云?!?/br> 孟妱扶著玉翠在一旁歇下,雙手接過了文書,瞧了一遍,上面的名字,果真是戚云。她又抬眸打量向眼前的男子,他一身藍色暗補子直裰,長發只用月白色束帶束起,舉止溫和,亦像一個讀書人。 “戚大人……”孟妱輕聲喚了一句,又雙手將文書奉回。 日已西落,愈加冷了起來,她又駕了一路的馬車,此時手已凍的僵了,遞回文書時不受控制的發顫,不巧正碰著了戚云的手。因她手已凍的發麻,是以孟妱并未有什么感覺。 但戚云的臉卻是霎時一路紅至耳根上,拿著文書的手幾次往袖中塞,都未能塞進去。 良久,待他穩下心緒時,方反應過來,他忙向春兒的包袱中取了一件氅衣出來,遞到孟妱身前,見她怔怔的眼眸,他又補充道:“這是未曾穿過的?!?/br> 孟妱遲疑了一瞬,眸子向身側的玉翠瞥了一眼,終是道了一聲謝,接過了。 見孟妱要將戚云的氅衣披給玉翠,春兒張了張口,正要說什么,卻被戚云一個眼神攔住了。 春兒卻不由得斜著眼望了主子一眼,方才還趕著要走的一個人,現下卻將自己一路上都不舍得穿的氅衣都送出去了。 玉翠在馬車內磕到了頭,孟妱便一直攙扶著她,又走了許久才到了驛站。這一路上戚云與春兒雖也提過要替孟妱扶著玉翠一些,可玉翠到底還是個姑娘,孟妱仍是堅持一人將她攙了一路。 他們四人到達最近的驛站時,天色已全然黑了下來。 驛站雖只是給往來傳遞文書的官差或是上任的官員食宿換馬所用,但高山皇帝遠,平日凡是路過能給些銀兩的商客,也都讓住了。 孟妱將方才馬車中還有的銀子都拿了出來,卻也所剩無多了。 她方要拿出銀子時,卻聽見站在柜前的官差先道:“四位都要住下?現下,可只剩一間房了?!?/br> 孟妱聞言,便稍稍往旁側退了一步,她們原沒有資格住在這里了,現下只剩下一間廂房,自然該是戚云的。 春兒兩眼放光,正要上前給銀子時,卻見戚云先開口道:“這間房便讓給兩位姑娘家罷,可還有能湊合的住處,我們略捱一晚便是了?!?/br> 那官差思量了半晌,臉上露出幾分不耐的神色,道:“罷了罷了,原還有兩個辦差的兄弟,今夜他們也不回來了,索性讓你們住我們的屋子罷?!?/br> 他說著,目光在他們四人身上流轉了一圈,補充道:“那屋子中間隔了架大屏風?!?/br> 戚云聞言,不禁目光緩緩瞧向孟妱,“不知姑娘……” 孟妱聽了,連忙將自己的銀子放在了柜臺上頭,當作默許。 且不說方才戚云救過她與玉翠,是她們的救命恩人,單論身份,如今她只是一介罪人,而戚云是朝廷命官,本就該他住的。 但如今這樣的天氣,即便她能在外頭捱上一晚,現下玉翠的情形,怕也是不許的。 戚云見她應了,這才讓春兒將他們的銀子也交了出去,又將文書遞與那官差瞧了一眼。 官差收了銀子,看了文書,便領著他們四人往房間去了。 * 戚云執意要讓孟妱與玉翠住在里間偏大些的屋子里,而他與春兒則擠在了外間的長榻上。 除了沈謙之,孟妱從未與其他男子同屋而眠過,更別提現下還是兩個。 進屋沒多久,她便里間的燭火熄滅了。她躺在榻上枕著胳膊,微合著眼,并未真的睡著。 而睡在外間的戚云,在春兒三番四次的胡亂翻動之后,也是徹底睡不著了。 生恐吵醒里面的人,他壓著步子輕走去桌上,緩緩與自己倒了一碗茶,大喝了一口。 戚云是背朝著里間坐的,正好可以瞧見窗外明亮的月光,瞧著瞧著,也不知怎的,腦海中便浮現出一女子持劍而立的形景。 他望著,那面容竟是越來越清晰。 分明就是…… 戚云猛地閉上了眼,內心默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視?!?/br> 正在這時,里間忽而傳來輕微的響動聲,戚云立時趴在了桌上,閉上眼睛。 恍恍惚惚間,孟妱小憩了一會兒,她只覺口渴,便輕手輕腳的出來欲倒一口茶。她方繞過屏風,便見一個人影坐在那里,著實嚇了一跳,下意識便忙向后退了一步。 待定睛一瞧時,卻見那人似乎是趴在桌上睡了。 孟妱手在屏風上扶了許久,還是折回里間去了。 須臾,她抱著一件氅衣緩緩走了出來,正是戚云白日交給她的那件。孟妱緩緩吸了一口氣,咬著唇輕走向他身后,慢慢將氅衣披在了他身后。 等了一瞬,確定他未被吵醒,這才拿過一旁的茶盞,向內倒了些茶水,抿著喝了幾口,又輕放了回去。 饒是孟妱動作極輕,茶盅落在桌上時卻仍是有清脆的聲音,那聲音宛如一滴雨水一般打了戚云心內平靜的湖面上,一時間泛起陣陣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