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玉翠長這樣大,還是頭一回跑到如此遠的地方,心內不禁暗道:從前竟不知郡主有如此大的膽量。 “害怕嗎?”她正想著,孟妱打量了一番屋子,忽而回身問了一句。 且不說這兒早已不在京城中,便是這周遭遍地開著的賭坊,也夠驚人的,說不怕,到底是假的,可若是她都怕了,郡主可怎么辦? “奴婢不怕?!庇翊鋼P起一抹笑,向孟妱回道。 即便玉翠已在盡力掩飾自己的情緒,可那笑容到底帶著幾分心虛,孟妱緩步走至她身側,將她抱住道:“莫怕,今晚你同我一起睡在榻上?!?/br> 無論在沈府還是在王府,都從來沒有主仆同榻的道理,玉翠聽著,不由心內一動,低低的應了一聲:“好?!?/br> 說不怕,到底是假的,可兩個人躺在一處時,心內的恐慌確減少了許多。 孟妱發間原插著兩根金釵,她將兩根釵子都拔了下來,一根遞到玉翠手中,一根自己拿著。 睡前二人已再三檢視過了門窗,現下手中又握著鋒利的釵子,直熬了半夜,玉翠終于支撐不住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孟妱卻是警覺著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玉翠便按孟妱的吩咐,守在門前。 那書生果真很是急切,早早便趕來了,在客棧內尋摸了一圈,終于在一雅間前看見了一位玉立在門前的少女,忙上前道:“小生柳湘見過jiejie,敢問內里可是住著一位夫人?” “你又是誰?我家夫人也是你能打聽的?”玉翠心知此人便是郡主要找的那人,便按依照郡主之前的吩咐,與他搭起話來。 未免直接將他引入內反引起他的疑心,孟妱特意囑咐,需徐徐圖之。 “昨夜小生聽友人說,夫人傳小生有話要說?!庇翊潆m已知此人應就是郡主要尋的人,該是八九不離十,卻仍是與他攀談了半晌,才將他放了進去。 柳湘在門前正了正衣冠,這才挺直腰板緩緩步入內,隔著青紗帳,孟妱正合衣躺在里間,因昨夜一夜未眠,此時她臉上正有恰到好處的疲態與虛弱之感。 “小生見過夫人?!彼谕忾g緩緩行禮,一派讀書人的儒雅風范。 “公子來了,快坐罷,”孟妱聞言,款款撐起身子,朝他抬了抬手,接著道:“上回得罪了公子,后來才知原是誤會一場,今日特來致歉,卻不料在此染了風寒,不便親自接見公子了?!?/br> 昨日聽殷娘與他說了一番,還說今日來了,便可和這娘子成事,起初他到底是存疑幾分的,何來如此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如今見孟妱如此,他倒也不信她是真病了,該是女兒家的欲拒還迎才是。 “勞夫人記掛,小生心內實是不安?!绷娌牌鹕?,玉翠便從外面走了進來,攔道欲進里間的柳湘,道:“我家夫人抱恙在身,既已親向公子表了歉意,現下便該回去了?!?/br> 說著,玉翠便將柳湘向外趕去。 如此美人就躺在眼前,幾句話又已將他撩撥的心動,卻一盆冷水要將他驅趕出去。但縱使心下一千一萬個不情愿,他也知此時不能表現出來,須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越是這般大戶人家的婦人,越在乎那些繁文縟節。 柳湘就這么守在門口,直至瞧見孟妱待著帷帽從廂房內出來,才緩緩迎了上去。 “讓公子就這樣空走一遭,妾身心內難安……”孟妱順勢停在了門首,用帕子止唇輕咳了一聲,低聲說著。 她話還未完,柳湘忙躬身回道:“不打緊不打緊,饒是夫人千金貴體要緊?!?/br> 見他如此,孟妱心內估摸著火候已差不多了,便微微抬起玉手,柳湘見勢趕忙上前用指尖拖住,只聽她聲音婉轉勾人:“明日可否請公子進京城一趟,妾身愿在鎣華街上萬隆酒樓設宴為公子賠罪?!?/br> 美人纖纖玉指正搭在他手上,似乎只將他的心攥住了一般,哪里還能拒絕得了? “去得去得?!彼B連應道。 待他正要握住那手時,孟妱卻早已將手收了回去,朝他低低欠了欠身子,便先行離去了。只留柳湘一人癡癡的瞧著美人婀娜的身影,怔怔發神。 一陣微風拂過,一方繡著梅花的錦帕帶著馥郁的香氣撲在了他臉上,柳湘伸手將它接住,定睛一瞧。 這不是正是那夫人方才手中拿著的帕子? 他鼻尖輕抵在帕子上,上頭似乎還留著她女子的香氣,足以令他心馳神往。 這廂,孟妱已坐上了回王府的馬車,她手中拿著玉翠新遞上來的帕子,使勁將指尖搓了又搓,直至泛起微紅,才停了手。 “扔了罷?!泵蠆務Z氣淡淡,將帕子遞回給了玉翠。 玉翠忙雙手接過帕子,掀開車簾,直接扔了出去,而后回眸朝孟妱道:“郡主,他明日真能來么?” “能?!泵蠆務Z氣堅定的道。 她既親自來見了他,又給了他甜頭,怕是明日豁出命去也要來赴會。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 夜晚,王府。 孟妱已卸了釵環,穿了一身豆青色的褻衣,披散著長發走至外間,對玉翠道:“去替我磨墨來?!?/br> 玉翠頓了一瞬,便從柜擱上拿出硯臺筆墨放在外間的小桌上,給硯臺中稍稍添了點水,細細的磨開了墨。 孟妱在桌前坐了良久,才緩緩拿起筆,向硯臺中蘸了蘸,而后執筆落字。 紙上躍然顯現皆是沈謙之的字跡,她已練了數年,如出一轍。 少時,她筆鋒一收,將信紙折了起來,“明日,你便去沈府,尋一個相熟之人,將此信教給玉翹?!?/br> 上回她分明將和離書給了玉翹,可沈謙之后來卻完全不知此事,她便知是玉翹在從中作梗,這回,是沈謙之的筆跡,她該當會完完整整的轉給她的新主子罷。 說著,孟妱又道:“你先去沈府傳信,說我要見沈謙之,等沈謙之出了門,你再將這信給進去?!?/br> 她需要足夠沈謙之離開沈府足夠的時間。 玉翠一面應著,一面妥善的將那信收住了。 安頓好一切,孟妱才緩緩躺回榻上,長舒了一口氣。 翌日,玉翠按照孟妱的吩咐,早早便將給沈府傳了信,說郡主要見沈大人。不多時,她便收到了衛辭派人來回的口信:讓孟妱往凌霄酒樓去。 自打收到衛辭消息的那一刻起,沈謙之便心內躁動不止,直至人已至廂房門首,心才稍稍定了下來。 他抿唇在門前矗立良久,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緩緩跨入門去。 孟妱穿著一件鵝黃色的小襖,搭著殷紅色的斗篷正坐在屋內桌前。 分明只有幾日未見,沈謙之卻明顯覺出自己的手微微輕顫,他霎時在袖中捏緊了拳,才緩步上前:“懷儀?!?/br> 第40章 “多謝大人?!?/br> 外院的丫鬟遞了一紙書信給玉翹,她狐疑著接過了,抽出信紙展開瞥了一眼。 她雖并不能認得字,可也曾專一在沈謙之身旁伺候多年,一眼便瞧出了那是他的字跡。玉翹將視線瞥向了蓼風閣的方向。 手中拿著這信,她心內亦不由得一動。 懷儀郡主已離府這些天,大人終于肯在這位身上用心了么? 玉翹滿心喜悅著回了蓼風閣,恭謹的將那封信交在了李縈手中。 而鎣華街上萬隆酒樓里一間廂房內的男子,早已等得急不可耐,他站在里間的銅鏡前,細細的將自己的鬢發理了理。 他原生的一副白面書生的模樣,今日又特意的打扮了一番,拋去家世不談,他倒真能迷倒好些女子。 柳湘掌心朝上伸著手,對著手心哈了幾口氣,嗅了嗅,這才安心的放下了手。 他左等右等只不見人,心內早已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外間桌上擺著的一壺酒都已喝了大半下去。 終于,門外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那聲音很輕行動間還帶著環佩之聲,柳湘聽著,忙躲去了門旁立的木柜后頭。 待門“吱呀”的一聲打開,又緩緩合上。 他這才從木柜前慢步繞了過去,未等女子卸下帷帽,他便直直的上前將人抱住了,感覺出懷中的女子微微掙扎著,他索性直將人攔腰抱去里間榻上。 “嘉容……” 柳湘一意只盼著與她撕纏,哪里顧得及聽女子口里說的是什么,手下只顧一味的去解她的衣衫,口中還不住的說道:“小生今日定好好侍奉娘子,專一讓小娘子日后再離不得小生?!?/br> 他說這話時,李縈頭上戴的帷帽正被他一番動作推搡到了枕邊,滾落在了地上。 眼前出現熟悉的面龐,柳湘被嚇得忙起了身,退至榻旁。 李縈早已淚眼婆娑,可她牙關緊咬,只恨恨的盯著眼前這個人。 “你這女人,不是跑了?怎的又尋上我來了?”柳湘理了理衣衫,拍著身上朝外間走去,他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眉頭緊鎖著對李縈道:“當真是最毒婦人心,竟還使這一記來報復我!” 李縈只是定定的瞧著他,瞧著這個她跟了三年的男人。為了他,她將孟妱推向了本該屬于自己的如意郎君,為了他,她離了那個家。 她是在京城這貴女堆里長大的,無論才情樣貌,自小她便不輸于身旁的任何人??善缢@般驕傲之人,父親卻命她有意接近新進城的敦肅王之女孟妱。 她這才明白,一個女子無論怎樣優秀,都比不過她的身份。她出閣前的身份,出閣后的身份。 即便孟妱怯懦蠢笨,蠢到連她對她是真情還是假意都分不出來的人,卻改不了她是郡主的事實。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不知不覺影響了她。她待孟妱一分好,孟妱便會待她十分好。 孟妱確是蠢,但卻熱忱。 孟妱雖從未親口同她說過喜歡沈謙之,可她早便瞧出來了,那份心意如孟妱這個人一般的熱忱。 初時,她只覺著孟妱甚是可笑,只因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人的一舉一動,便心隨之所動??珊髞頋u漸的,她開始好奇這種情愫。 直至她遇見柳湘,他對孟妱亦有這般情愫。借著孟妱讓她替她擺脫這個人的名頭,她不自覺得接近著這個男人,慢慢地,她開始祈盼著這份愛意。 驕傲如她,自然沒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可當她自以為將一切都掌握在手中時,卻早已墜入情網,一發不可收拾。 她甚至思量著要父親接受這個寒門子弟,準許她嫁給他。她信他日后必有一番作為,她情愿委身與這個她真正為之動心的男人。 但一切都在她知曉父親與自己的親meimei謀劃著如何將強嫁入沈府時,她的希望便破滅了。 可他們越是如此,她便越不甘受人擺布,見父親安排人守著她,只能佯作游戲將孟妱扮成了她的樣子哄去芝齋茶樓,好給她足夠的時間和機會逃出李府,與柳湘私奔。 她從未想過,自己祈盼著的情愛竟是如此人間地獄。 見李縈半晌不說話,他亦不想跟她繼續糾纏,與他而言,李縈如今已是一個毫無價值的棄婦,自然不值得他浪費許多功夫,便一徑向外門走去。 可方至門首,便聽見一聲響動,似乎是落鎖的聲音,他心內“咯噔”了一下,連忙大步上前,晃了晃門閂。 “李縈,你到底想做什么!把門打開!”柳湘怒意已起,回身瞪著她,見李縈絲毫沒有動彈的意思,他大步踅回里間,一把將李縈從榻上拉起,“開門!” 李縈眼眸低垂,瞥在他抓著她的手上,重重地咬了下去。 柳湘抽了一口氣,一把甩開她,“你發什么瘋!” “別碰我,我嫌你臟?!?/br> 時至今日,李縈都無法忘掉她在他們二人共同生活的小屋門外看見的場景。平日那般貼心溫柔的夫君,卻趁她不在家時,與一個妓子在她的床上歪纏,那不堪入耳的聲音狠狠灌入她腦中。 眼前這個男人,她曾有多愛他,如今便有多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