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孟妱抬眸望去,只見沈謙之將錦袍撩至一旁,猛地抬高腿狠狠踹向房門。 “當啷”的一聲,鎖頭落地,廂房的門朝里大開著。 孟妱剛上前,李韻便衣衫凌亂的撲了出來,方才那幾個大漢,見是沈謙之來了,竟沒一個人上前阻攔,干脆都撤了。 孟妱忙接住將要倒在地上的李韻,接著便見陳軒明從房內追了出來,面色潮.紅,眼神迷離。他的手才要伸向李韻,下一刻便被人狠狠壓制在地。 酒樓到底人多眼雜,孟妱攬起她的身子,便將她扶去了間壁的廂房。 久久,李韻都啼哭不止,孟妱亦不敢開口問她。 見李韻的情緒漸漸平穩下來,孟妱才緩緩開口道:“讓我送你回府罷?!?/br> “不、不要,我不要回家,懷儀jiejie,求求你別將我送回那里,我……我好怕呀,我真的好怕……”李韻再次哭了起來,緊緊抓著孟妱的胳膊,眼神中滿是惶恐。 “好,好,我們不回去,不回去的?!泵蠆勥B忙改口,將手輕撫她后背,安撫著她的情緒。 又過了許久,李韻才微微抬頭,哽咽著道:“懷儀jiejie……我從來不知道,那事是那樣可怕,他突然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一般,好疼……我好害怕?!?/br> 方才房內的情形,不必多說,任誰一眼也能瞧出是個什么情狀。 聽得李韻如此說,孟妱心內亦不由想起那日的場景,她從前認識的沈謙之一直是一個溫潤謙和之人,可那日他亦是如著了魔一般,與她抵死糾纏。 她從未經事,更不懂那事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若一個男人與女人做了那事,便可以嫁給他了。 她猶記得那日的痛,第一次嘗到情.事的痛,只有痛楚和無盡的恐慌,事后身上斑駁的痕跡亦讓她心生懼怕。她幾乎不能相信,這些痕跡都是那般溫文儒雅之人做出的。 如今想來,或許當年她看著他喝下那茶的一瞬,便已經心生悔意了。 可許多事,一旦做了便再沒有回頭路。自此她更是一頭扎進她為自己編織的夢里,原以為,那定是一個好夢。 世上還有比她更愚蠢的人么? 直至寫下休書的那一刻,她方恍然明白,她的好夢 與噩夢,都結束了。 孟妱忽而緊緊抱住了李韻,低聲與她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br> 話罷,外間坐著的沈謙之身形頓了頓,他松開了手中的茶盞,緩緩攥緊了拳,終是起身出了房門。 孟妱好容易將哭了半日的李韻哄著歇下了,便聽見門外有嘈雜的聲音的,她忙起身走了出去。 “哥哥?!彼娒汐冋驹陂T口,雙手叉著腰,來回踱步,他看見孟妱出來了,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你沒事罷?!?/br> 孟妱微微搖了搖頭,壓著聲音回道:“我沒事的?!?/br> 孟珒倏然踹向一旁的欄桿,啐了一口道:“狗娘養的陳軒明,上回吃一回屎還不夠?老子現在就去卸了他,卸了他的腿!” 猶覺不足,還補充道:“三條腿,老子都給他卸了!” 孟妱忙皺眉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阿韻才睡下了,哥哥小聲著點,”說罷,孟妱的目光又在房門上停了片刻,才問道:“陳軒明呢?” 一直靜默站在一旁的沈謙之,這才開口道:“方才那起人應是去報信的,將軍府的人將陳軒明帶走了?!?/br> 孟妱垂眸思忖了一陣,不禁再次確認道:“是他們,去給將軍府的人報信?” 因方才的話是沈謙之說的,孟妱問著話時,是瞧著他問的。 聽了將才孟妱與李韻的話,他此刻心內正五味雜陳,她澄澈的目光望過來卻好似帶著灼熱之感一般,令他視線左右回避。 沈謙之只垂眸點了點頭,未再說話。 孟妱卻緩緩皺起了眉,現下回想起來,她畢竟不是什么尊貴的公主,平日出行從未有過什么排場,這京城中認得她并沒有幾個。 但方才為首的男人卻直接喚出了她的封號,著實有些奇怪。 第33章 “你別哭了……” 孟妱思緒飄忽了一陣子,忽而覺得方才那男人瞧著很是眼熟,倒像是……在肅毅伯府見過。 “meimei,怎么了?”孟珒瞧見孟妱臉色不對,忙上前將她扶住。 孟妱只覺腦中一片混亂,些許回憶的碎片自她眼前閃過,她對沈謙之道:“我哥哥已經來了,多謝沈大人?!?/br> 再明顯不過的逐客令,他即便想再待著,也待不住了。況且當下的形景,她怕是不想見他的。 沈謙之的手微微蜷了蜷,還是轉身離開了。 孟珒帶人守在了門外,孟妱便靜靜坐在李韻榻旁,等著她醒來。有些事,她想問個清楚。 良久,落日西沉,李韻才緩緩醒了過來,見孟妱坐在榻旁,她便將身子轉向里側,默不作聲。 “今日你與……” “是被人下了藥罷?”孟妱說這話時,聲音中有幾分微不可察的顫抖。 聞言,李韻一動未動,仍是靜默著。 “下藥之人,是肅毅伯?”孟妱緩緩吸了一口氣,輕聲繼續道。 這時,李韻眉頭蹙起,躺在榻上用胳膊捂住了雙耳。 “你,也是知道的罷?!泵蠆劷K究還是說了出來,如今想來,三年前的那一日,一切都過于巧合。平日都是她去肅毅伯府纏著李縈,可那日卻是李縈專程讓婢女來王府請了她,替她裝扮成她的模樣。 哄她先去芝齋茶樓等她。 李縈似乎清楚的知道這一切,正如今日一般。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如何知道?我如何知道他今日也會這般對我?!崩铐嵑龆鹕碜涌拗f道。 三年前,爹爹見表兄勢起,便有意將長姐嫁入沈府。奈何他親自上門說親,都未能得舅媽的一個準話。 那時,她還覺著爹爹的想法甚是周全,他也是為了長姐好,為了沈家好。 正巧她瞧見jiejie收到了表兄的信箋,沒人比她更了解長姐是什么樣的人,孤傲冷情,一心只要嫁她真正傾慕之人,斷不肯聽爹爹的擺布,唯有折了她的翅膀,她才可能會乖乖聽話。 是以,她才將表兄與jiejie相約的地方,以及……下藥的法子,都告訴了爹爹。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事,有朝一日也會輪到她的身上。 李韻這才發現,所謂虎毒不食子,或許都是假的,她們只是爹爹握在手中的工具罷了。 放聲痛哭了半晌,她伸手抱住孟妱,惶恐道:“懷儀jiejie,我錯了……我不該那樣對jiejie……怎么辦?我如今可怎么辦?” 李韻從未經過這事,整個人慌亂不已,便將所有事都與孟妱說了。 她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可唯一不知道的是,那日李縈被擄時,去了茶樓的人是孟妱。 “你敢去京兆府么?”孟妱默了半晌,將李韻的身子扶起,使她看著自己。 向京兆府去遞上訴狀,狀告肅毅伯坑害子女。 看著李韻閃爍的眼神,孟妱自己也漸漸沒了底氣。古往今來,只有父母狀告子女不孝,從未有過子女狀告父母的先例。且不說京兆府能否給李韻這個公允,這期間城中人的閑談議論,恐怕都是李韻承受不來的。 捫心自問,她自己又能承受得來么? “我敢!” “……可是我不能?!崩铐嵨⑽u了搖頭,她活了這么大,為的便是能尋一個稱心如意的郎君,讓自己的后半生有依有靠。若她如此做了,一個敢告狀父母的不孝女子,別說再嫁入別家,怕是活下去都難了。 母親雖是疼她的,可她若真做了此事,還能容得下她么? “懷儀jiejie……我不能……我不能啊?!崩铐崒㈩^埋在孟妱懷中,縱聲哭了出來。 過了許久,李韻才緩緩抬起頭來,對孟妱說道:“我想去沈府瞧瞧jiejie?!?/br> 孟妱頓了頓,神色黯淡下來,“如今我已非沈府的人,便讓哥哥送你去罷?!?/br> * 李韻去了一趟沈府,天色將黑下來時,她回了肅毅伯府。 破天荒的,李毅和沈氏都在大門前等著她,沈氏見她回來了,眼眶登時紅了起來,忙上前接住她:“韻兒?!?/br> 想問一句,沒事罷?到底又問不出口。 李韻滿腔的委屈在看見沈氏如此時,也都轉為了憤怒,想必母親也是知道了。她皺著眉嫌惡的將母親的手剝開,只死死盯著站在一旁的李毅。 李毅穿著一身常服,眼神只回避了一瞬,便道:“你好生歇著罷,不日,將軍府的婚帖就該來了?!?/br> 李韻不禁愕然,此時,他竟還滿心只想著這事,她冷笑了一聲,將目光緩緩收回。 他怎會在乎自己恨不恨他呢?他只在乎能不能自此搭上昭武將軍府罷。 李韻沒有回話,只淡漠著走回了屋內。 “韻兒,你且開開門,讓娘瞧瞧你,可有受了傷?” 沈氏在門前喚了許久,李韻終是開口讓她離開了,心內卻也怨不起來了。母親是疼她的,可母親實在懦弱,她滿心只有如何討好爹爹,如何能撫養好姨娘的兒子,又怎會為了她與父親決裂? 李韻回府的第二日,便有丫鬟來回,昭武將軍府的人上門了。 “不見,我誰都不見!”李韻只忿忿的蜷坐在床上的角落里,臉上未施粉黛,長發任意披散。 良久,屋內再次響起了腳步聲,她瞧也沒瞧,便重重的錘了一下床:“我說了,我誰都不見!死丫頭連你也敢不聽我的話了么!” “原來你竟是個潑婦?!敝楹熗夂龆鴤鞒瞿凶拥穆曇?。 李韻心內一驚,忙探身子瞧了過去,見陳軒明正穿著玄青色的刺繡錦袍站在外間,手上拿著她小桌上放著的茶盅細細把玩著。 “對了,你別想多了,我今日不是來下聘娶你的。昨日的事兒,都是他們那些老不死的搞出來的,但我們……”說著,陳軒明放下了手中的茶盅,輕咳了一聲,繼續道:“我們睡了也是真,我這個人還是講義氣講道理的,你說罷,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給你?!?/br> 他雙手背后,一副極其認真的神色。 李韻心內早已作了嫁他的打算,只是一口氣堵在胸口咽不下去罷了,可聽陳軒明竟如此說,登時氣的發抖起來,隨手抓過身旁的錦枕,便朝陳軒明扔了過去。 陳軒明到底是練過些功夫的,一把便將那枕頭接在懷里,直接大步走入里間,站在榻旁:“你到底還講不講理!我都說了什么都可以給你?!?/br> “可我想要一個丈夫,我想要一個家,你能給嗎!”李韻紅著眼眶,朝他喊了一句,便轉向了另一側。 陳軒明僵了一瞬,手一下一下的捏著懷中的錦枕,良久,緩緩道:“那這個……本公子要再考慮考慮?!?/br> 聞言,李韻驀然回過身來,將陳軒明手中的錦枕抽走,又轉回了身子。 李韻拿走錦枕時,手碰著了陳軒明的手,他忽而心內緊了一下,緩緩回過頭去瞧了一眼躺在榻上的人。從前在他眼里,李韻還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小姐,瞧不上他這般粗人,幾次三番上門都不得見她。 可不知怎的,只這么一夜之間,他便覺得跟眼前這個女子已甚是熟悉。 見她松動肩頭,似乎還在哭著,他不禁伸手碰了碰她的肩,“你別哭了……” “要么……你先緩一緩,我改日再來?!标愜幟鬏p收回了手,便起身朝外間走去了,臨到門前,回身往榻上瞧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