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孟妱依舊垂首,置若罔聞。 她鬢邊落下幾縷青絲,裙角也有些臟污,整個人瞧著甚是倦怠,沈謙之不由自主的伸手掠過她臉側的青絲。 冰涼指尖無意中觸到她臉頰,她忙回神道:“大人喝完了?那我去將碗收起來?!闭f罷便逃也似的站起身來,拿過沈謙之的手中的碗,徑直出去了。 孟妱踅回屋內時,沈謙之已躺在了榻上,榻上只有一床錦被,加之他身上還帶著傷,思忖一瞬,她還是道:“外間小榻上也有被子,我……” “就睡這兒罷?!鄙蛑t之撐起身子,向里挪了挪,見他神色有些吃力,她忙過去扶了他一把。 熄了燈,眼前黑下來后,周遭一切的聲音忽而變得別樣清晰。 她甚至能聽見沈謙之平穩的氣息聲,良久,他低沉的聲音打破了這寂靜:“今日出去,是不是傷到了何處?” 或是因此處沒有女郎中,她在林子里受了什么傷,也不大好意思說。 但卻聽她道:“沒有?!?/br> “是遇著什么東西,嚇著了?”沈謙之問著,撐著將身子轉了過去,耐心道:“日后,莫要一個人去那么危險的地方了?!?/br> 話落,并未聽見面前人的回應,良久,她的聲音微哽:“不是,沒有?!?/br> “那是——” “沒有,沒有,都沒有?!泵蠆勗僖脖锊蛔柩食雎?,側身環上了沈謙之的腰身,將臉埋在他懷中,“我很好,我真的很好?!?/br> 孟妱柔軟的身子就這么撲進他懷中,她發間的清香也鉆入鼻尖。她在他面前一直小心至極,從不會如此“放肆”。她如此反常,怎能是沒事? 可眼下,他若是強問,也只怕是問不出什么。 頓了頓,他伸手輕撫上她發絲,道:“好,等你何時想說了,再與我說?!?/br> 聽見這話,孟妱哭的更狠了,她亦想起了嬤嬤與她說的話。 坦誠相待,方補修補情意。 可……若是他們原就沒有情意呢? 那日,她穿著李縈的衣裳,搶了她原本屬于她的夫君。 如今,李縈回來了,這便是所謂的天注定罷。 但她已與他真真實實的度過了三年,此刻,她又這般貪戀他懷中的溫度,“對不起、對不起……”她低聲啜泣道。 這三個字,在他心頭狠狠劃了一刀,真正該說這三個字的人,該是他才對。那天清醒過來,他便該說這三個字??伤麉s難以啟齒,他所犯的是何等低劣無恥之錯,豈是能用這三個字抵消過的。 他似乎還記得懷中女子從前歡騰的模樣,也知道,這一切都毀在了他的手中。 她曾經,是那般美好。 沈謙之緩緩從她頭頂拿開了自己的手,他向來自詡清廉高潔,可與她在一處,他便是如此骯臟不堪。 他蜷起了自己的手,擱在半空中,任她抱著,直至她的呼吸漸漸平穩。 第17章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br> 因沈謙之身上帶著傷,是以他們第二日便回了京城。 沈謙之在府內修養了幾日,便已無大礙,去上朝了。 這日他前腳才走,孟妱便帶著玉翠出門了。她原不打算帶任何人,可若是孤身一人出去,難免會引起府上人的訝異。 出了沈府大門不遠處,她便從袖中取了一包銀子,回身對玉翠道:“和上回差不多的字畫,你此番再去買些?!?/br> 玉翠稍稍遲疑了一瞬,說道:“可留夫人一人在此處,奴婢不大放心?!?/br> “我只在府門左近轉一轉便回這里等你的?!泵蠆勯_口撫慰道。 玉翠點了點頭,忙接過銀子,“奴婢定盡快回來?!?/br> 孟妱淺淺勾了勾唇,看著她遠去。 沈府附近便有馬車行,但因距沈府過近,孟妱擔心被人看到,便走去了玉泉街上遠一些的一家馬車行,雇了一輛馬車,與他道名地點,命他將李縈接回城內。 她只是個郡主,并不似公主那般會賜府邸,可太后仍在她及笈那年賞了她一座三進的宅子。 那宅子在崇光門外的烏衣巷中,雖偏遠了些,卻也是極幽靜適宜養人的。 李縈是她入京以來唯一肯同她交好的人,如今她嫁入沈府,理應再稱她一聲表姊。按理,她該將李縈送回肅毅伯府,可她知道,一個被擄走的女子,再回家門,怕也難被容下。 還有…… 便是她藏在心內深處的心思,她不愿也不敢讓沈謙之再見到她。 雇完馬車后,她便匆匆離開了那處,方一轉身,便見孟珒帶著幾個家下人正從街上走來,孟妱下意識便往后退去。 “meimei!”孟珒還是一眼就從人群中瞧見了她,忙上去與她搭話。 “哥哥?!泵蠆勔姛o處可躲,只能迎上去,笑著喚了一聲。 孟珒往她身后瞥了一眼,問道:“怎么?沈府連馬車都不配給你?還真當我們孟家沒人了??!”說著,便氣勢洶洶的要往沈府方向去。 孟妱忙攔住了他,“哥哥,我只是路過這兒罷了?!?/br> 哥哥雖是她最親的人,可是……他喜歡李縈,早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兒了,她也不能讓他知道。 “當真?”孟珒挑了挑眉,瞧著她。 方才見孟珒要往沈府去,他身后的幾個小廝也都跟了上來,靠近了些此時孟妱才聞到些奇怪的味道。 她先是點了點頭,后用長袖掩住口鼻,皺眉道:“這是什么味道?” 孟珒跟著嗅了嗅,嗅到他身側站的一個小廝身上,忙捏著鼻子道:“快給老子站一邊兒去!” 那小廝走開了些,他才訕訕笑道:“沒什么——” 他話音還未落,后頭站著的一個小廝獻寶似的回道:“郡主,世子昨兒出去聽到上回陳家那小子為難過您,今兒便帶奴才幾個,去給他澆了幾盆屎!” 一人話罷,其余幾人都捧腹大笑起來,還不忘拍孟珒的馬屁:“都是世子的好主意!” 孟妱臉色漸漸肅穆起來,陳家,不就是上回和李韻一起碰到的昭武將軍陳幸的嫡子陳軒明。 孟珒狠狠瞪了后面的人一眼,個個立即噤了聲,垂下頭去,他看出孟妱臉色的憂色,忙開口道:“meimei安心,我讓他們在暗處做的,那小子根本沒有看到我們?!?/br> “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后行事該多思量些才是?!泵蠆劜唤麌诟浪?。 被meimei教育一番,孟珒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后腦勺,淺笑道:“知道、知道呢?!?/br> 又與孟珒問了幾句家里的事,便讓他回去了。 未幾,玉翠便拿著字畫回來了,她又帶著玉翠去街上買了些衣裙、發簪。 “夫人若是要備下月太后娘娘壽宴上穿的衣裳,這幾件,未免素凈了些?!狈蛉思幢闶侵棉k衣裳,也從來不會一次買這樣多,除了這個緣由,她也想不到別的。 “……只是我平日要穿罷了?!泵蠆劦吐暤恼f了一句。 李縈素來喜愛雅致的衣裳,而她也時常穿著這樣的衣裙,玉翠并未起疑,只吩咐衣鋪里的伙計,讓他們將東西都送去沈府。 * 沈謙之從宮門出來時,已至子時。大道兩側雖有碩大的燈籠,但在這濃黑的夜里效用甚微,他直走近馬車旁,才瞧清衛辭的臉。 他輕揉了揉眉心,上馬車前停頓了一瞬,問道:“給府里送過消息了么?” 衛辭翻身上馬,回道:“回大人,您派人遞出消息后,屬下便著人將您晚歸的信兒傳給了夫人?!?/br> 近日大人時常留宿暖香苑,往日大人若是晚歸,這消息都是要送給碧落齋給老夫人的,如今,自然是該給夫人了。 這點子眼色,他還是有的。 皇宮距沈府還是有些距離的,即便衛辭緊趕慢趕,至沈府時也已近子時三刻。 縱使馬車顛簸,但在內閣忙活了一日的沈謙之,此時早已疲憊不堪,倚在車廂上便睡了過去。 近日,京城內頻頻發生盜竊案,且樁樁件件都損失數額不少。失竊之處大都是城中富商大賈的大宅,所失也皆是價值不菲的珍奇。 不論在何地,商賈向來都是官府賦稅的重要來源處??纱税敢押馁M多日大理寺卻毫無眉目,已然惹的眾富商大為不滿。見官府辦事無能,城中皆動蕩不安起來,酒樓中尋釁滋事的、煙花柳巷里為紅顏搏命的,一時間整個京城烏煙瘴氣,皇帝一怒之下將任職多年的大理寺卿也給撤換了。 即便沈謙之身上的傷還未痊愈,也只得將人拉了回來,處理這棘手的案子。 若在平日,這等需要力挽狂瀾之能臣的時候,內閣首輔馮英德都是極力自薦的,可這回在朝上,倒是未發一言。只冷眼瞧著皇帝將這重擔壓給了沈謙之一人。 連日忙碌,現下即便給他一塊青瓦,也能睡的著了。 “大人……?”猶豫了半晌,衛辭還是決定開口叫醒他,好容易能早回府一次,這般睡著算個什么事兒。 沈謙之蹙了蹙眉,睜開眼問了一句:“到了?” 衛辭點了點頭后,他便下了馬車,微拍了拍青色官袍朝沈府大門走去了。 行至棲云院前,他停了一瞬,還是往暖香苑的方向去了。 院內一片漆黑,他手中拿著方才衛辭打著的小燈,壓著步子走去了主屋。緩緩推開門,又輕合上,將燈熄滅,燃了一支暗一些的燭火。 沈謙之只將烏紗卸在一旁,穿著一身官袍便走去榻旁,頓足在孟妱榻前,映著極微弱的燭火,視線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她的臉上。 燭光昏暗,卻也遮不住她白皙的芙面,孟妱的樣貌乍眼一瞧,并不算驚艷,但她精致小巧的五官,配上一張鵝蛋臉,卻是極耐看的。 沈謙之坐在床沿上,修長的手指輕觸上她細膩的臉頰,驀然,心內一顫,下意識便要去收手。 他一定是累昏頭了。 “大人……不要……”孟妱倏然握住了他的手,眉間蹙起面色滿是不安。 沈謙之半坐起的身子又緩緩落了下去,她睡夢中的力氣并不大,可他卻覺整個人被她拖住了,動彈不得。 良久,女子黛眉漸舒,玉手松了下去,動了動身子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沉沉睡去。 身上的錦被教她一動,落下去了些,露出月匈前一抹雪色。 沈謙之一時耳根通紅,這三年來,他甚至忽略了一個事實,孟妱早已不是六年前的小丫頭了,她已長大成人,如今,又是他的妻子。 他將氣息壓穩后,便伸手將她的被子往上蓋了些。 被角露出一點紅色,有些眼熟,他伸手將那東西抽出,卻是他去玉華山莊前送的首飾盒,打開后,一支瑩潤透亮的水仙樣式玉簪靜靜躺在其中。 他這才回憶了一瞬,他似乎都不曾見她帶過,卻是這般收著。 “嗒”的一聲,他扣上了錦盒,緩緩將它放回了孟妱枕下,自更了褻衣,躺回榻上。 翌日,沈謙之起身時天兒還未亮,孟妱仍睡著。走出暖香苑,衛辭在外候著,“大人?!?/br> 他手中拿著烏紗,微微頷首,走至大門前時,頓了頓道:“今日你去罷宮里,回來安排幾個人,若是夫人或老夫人出門,教他們看著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