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東芳公主見說話最有份量的兩個人都走了,不覺無比失望,便賭氣回宮換衣裳去了。 沈貴妃抿了一口酒,道:“時候不早了,咱們再喝幾杯便散了吧?!?/br> 淑妃卻道:“咱們方才的可還沒罰完呢,現在正好,就讓他們去曦瀾殿一趟,各折一只海棠回來吧。待咱們飲完這幾杯,人也就回來了。這叫不拖不欠,有頭有尾,如何?” 還未等沈貴妃反對,三皇子已放下手中酒杯,拱手笑道:“悉聽淑母妃吩咐?!?/br> 眾人只好認罰。 德妃道:“到底天色晚了些,讓跟著的人提著那明瓦的玻璃燈跟著去吧,那個不但亮,也不怕風吹?!?/br> 賢妃笑道:“這樣便是千妥萬妥了?!?/br> 大皇子率先起身,許是酒喝得多了些,站起的時候身形稍微晃了晃。跟他的太監忙要去扶,被他一把推開,邁開大步,一馬當先的走在最前面。虞佩珍被宮女催促著,只得小步在后跟了上去。 二皇子被小太監用木椅推著往外走,穆姣在后跟隨。 三皇子身形未動,直到妙懿逶迤步出紗幕,走下玉階時,方才含笑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要去扶她。妙懿躲避不及,不過虛扶了一下,瞬間收回了手去,小聲道了聲謝。三皇子微微一笑,將手撤回,先她小半步的距離走在前面,二人幾乎并肩走出了弘音殿。 余下眾人的隨侍太監宮女也全都提著玻璃燈呼啦啦的跟了上去。 夜晚的大明宮并不黑暗,各處回廊,臺階,廊檐下都有照明之物。曦瀾殿離著并不遠,眾人都選擇了步行。 夜風柔柔的撲在面上,清軟似沙羅拂面,妙懿不善飲酒,也喝酒便面色緋紅,似染了胭脂一般,正是腹內發熱的時候。剛好此時出來被清涼的晚風一吹,頓覺舒爽許多。 “唐女史可怨本宮?” 三皇子忽然發問。 妙懿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方才她還在努力忽視他的存在,畢竟周圍有這么多人跟著,他應該也不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來。只是他發問,她也不能不答。 “回殿下的話,是臣女害得殿下的手受了傷,都是臣女的錯,怎怪得了殿下呢?” ——她已猜著他的故意。方才那首海棠詩她可是明明白白的聽他吟誦過,且還是調戲她的時候念的,這會兒忽然忘了詞,誰信! 三皇子微微低頭,見身畔女子的頭頂只到自己的肩膀處,她身形婀娜,骨如勻稱,瘦而不弱,加之剛飲了幾杯酒,此時粉面含嬌,更添了三分媚色,不覺心里癢癢起來。 一時到了曦瀾殿,卻只見這座宮苑與旁處的有些不同,建在半山腰上。這里本是前朝樂伎住的地方,后被遷到了旁的宮殿,這里因為景致清幽,而被改成了妃嬪禮佛之地。石頭臺階一百零八階,登上便是正殿,左右遍枝松柏,郁郁蔥蔥,只是在夜色中望去卻顯得有些陰森。無端的連風都比旁處涼了些。 大皇子走在最前面,也是第一個登上了臺階。宮人忙提燈繞了一左一右的追了過去,為他照著腳下的路。 虞佩珍膽小,畏畏縮縮的躲在宮人背后只是不肯走。穆姣見狀,“哼”了一聲,滿臉不屑的先她一步上了臺階。 太監有些為難的看著二皇子,只見他微微一笑,道:“不必麻煩你們,我在這里等著就好?!?/br> 又命跟著穆姣的人小心伺候著,折了花就下來。 妙懿遲疑了一下,想找個借口,避免同三皇子獨處,便捂著肚子,發出輕微的呻、吟之聲,三皇子忙關切的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妙懿忽然想起上次自己裝病,三皇子竟然大張旗鼓的將太醫找來給她看病的事,結果鬧得滿城風雨,生怕他再故技重施,便立刻挺直了身子,說道:“無事?!?/br> 三皇子面色一緩,道:“沒事就好。咱們也上去吧?!?/br> 妙懿遲疑著不想走,正想換個法子拖延,此時只聽二皇子溫聲說:“三弟,夜晚風涼,你又剛剛痊愈,不易勞神。還是命人上去代你折一支花下來吧?!?/br> 三皇子遲疑了片刻,笑道:“無妨,我身體已經好了。就算上下跑一個來回也無不可?!?/br> 妙懿也笑著說:“二殿下說得對。方才貴妃娘娘雖未明說,但心里定然會擔心三殿下的身子。若您再生出些好歹來,娘娘必然會心疼,旁人也難免會心疼?!?/br> 三皇子見她關心自己,登時心花怒放,道:“那你可會心疼?” 妙懿一怔,沒想到他竟問出這樣的話來。她下意識的朝二皇子望去,將他并未朝這邊看來,心里忽然冒出些微的失落,便垂下眼簾,裝作害羞一般不肯作答。 三皇子也覺這句話問得稍微冒失了些,尤其二皇子兄也在此處。 他輕咳了一聲,隨意指著一個小太監道:“你去替本宮折一支海棠下來?!庇址愿榔渌耍骸皝砣?,搬幾把椅子過來?!?/br> 二皇子和妙懿都坐了。虞佩珍任憑人怎么勸都死活不肯上去,也在椅子上坐了等著。 等了好半天的功夫,誰知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三皇子打趣道:“莫非是被什么給絆住了?” 二皇子卻有些擔心的道:“要不要找人去瞧瞧?!?/br> “二皇兄多慮了,有那么多人跟著,又怎會有事?” 二皇子溫和的笑了笑,道:“也是?!?/br> 又等了一會,忽見一個小太監連滾帶爬的從石階上沖了下來,滿臉驚慌的道:“不好了,大殿下他,他……穆女史她……” 他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句囫圇話來。三皇子見他如此,劈頭急問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你快說呀!” 那小太監“咕咚”一聲跪了下去,哭喪著臉說道:“大殿先前還是好好的,等走到樹林里之后不知怎的,突然就發了瘋一樣去掐穆女史的脖子,口中還不斷吼著說‘爾等賤婦,竟然背著本宮做出這等事來,本宮要殺了你,殺了你!’等語?!?/br> “接下去如何了?”三皇子急得差點跳起來,“你快說!” “穆女史就拼命掙扎,小的們當時都嚇傻了,趕著上去拉,可是大殿下無論如何都不肯松手,好容易將人分開了,誰知穆女史不知怎么的沒站穩,旁邊就是臺階,穆女史就這樣摔下去了,現在昏迷不醒。大殿下仍舊像發狂了一般,小的們怎么也拉不住,就派了小人跑下來報信,請二位殿下定奪?!?/br> 三皇子當即吩咐道:“快些找人抬兩頂轎子上去將人抬下來,再讓人將御醫宣入宮中,快去!” 二皇子補充道:“方才發生的事一律不準對外人提起,若有人問,就說穆女史是失足跌倒的?!?/br> “還有,今晚凡是上去伺候的人一會都不許放回去,將宮中侍衛叫來,把這些人一律拘管在此處?!?/br> 三皇子背著手,雙目掃視著眾人,厲聲說道:“若有人走漏一絲風聲,被本宮知道了,格殺勿論?!?/br> 眾人都跪下應是。 虞佩珍膽小,此時已經嚇得哭了起來。三皇子一皺眉,說道:“虞女官,方才的事你可都聽見了?!?/br> 虞佩珍忙磕頭道:“殿下放心,臣女實在什么都不知呀?!?/br> “那你哭什么?” “我,我……” 虞佩珍抖著嘴唇,只顧哭泣,已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稟殿下,虞女官方才身體不適,已經先告辭回去休息了?!?/br> 妙懿替她答道。 虞佩珍也不傻,聞言忙擦了把眼淚,仰頭急切的說道:“臣女是身體不適,酒飲多了,還吐了一回,身體不適才哭的?!?/br> 等了片刻,只聽三皇子道:“既然如此,你便先回去吧?!?/br> 虞佩珍如蒙大赦,站起身忙忙的扶著宮女就走,仿佛被火燒了裙子一般,生怕遲一步就會被滅口。 二皇子看了看妙懿,唇角微微翹起:“你倒是不怕?!闭f著,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妙懿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既然有人受傷,臣女便更不能添亂?!?/br> 她并非不懼怕,只是臨陣發慌不是她的性子。 二皇子淡淡道:“此處不宜久留,你也回去吧?!?/br> “是?!?/br> 妙懿向二人行了禮,帶著李宮人回去了。 見人已散去,三皇子同二皇子對視了一眼,遲疑的道:“大皇兄莫非還是因為從前那樁事……心結未解?” 二皇子只是沉吟不語。 卻說妙懿走在回攬月殿的路上心亂如麻,不單是因為今晚的事,她先前收到的那張紙條更令她震驚。 紙條上白紙黑字,明明白白的警告她說:宮宴過后,不要和任何一位皇子獨處,會有難以想象的后果發生。 莫非紙條上所寫的那個“難以想象的后果”便是眼前這個? 當時她不肯上山的原因便是不想同三皇子單獨相處。就算照明用的玻璃燈多么明亮,身邊有多少從人跟隨,畢竟他們都是聽命于皇子的,難保會發生什么意外。 她沒有想到,這個警告真的應驗了。如果她當時也跟著上去,后果會不會同穆姣一樣呢? 更令她擔憂的則是紙條上所寫的另一樁事。 這頭一件已經應驗了,那么另外一件是否也會成真呢? ☆、第97章 “如此,便這樣定了吧?!?/br> 皇帝揉了揉額角,一臉的疲憊。他為帝數十載,即便飲食起居都被照顧得十分精心,卻也抵不住歲月的侵襲,以及國事的cao勞,兩鬢已然花白。如今日日都要飲用太醫院精心配制的延年益壽湯藥,否則連覺都睡不好。 “陛下圣明?!?/br> 御書房內,君臣商議多時,終于定下了計策。 王文淵站起身來,躬身朝皇帝施了一禮,道:“陛下早些休息吧,不要太過cao勞?!?/br> 皇帝頗為感慨的嘆了口氣,道:“你與朕君臣多年,這句問候,從來都只有你是真心說出來的?!?/br> 王文淵微微一笑,道:“陛下可還記得,當年臣還年青的時候,有一回去京郊打獵,結果坐騎被蛇咬傷,受驚竄到山溝里。眾人尋我不見,最后還是陛下帶人找到的臣?!?/br> 皇帝似是憶起了當年的情形,嘴角露出了一絲懷念的笑。 “當時朕也是年輕氣盛,天不怕地不怕,領著兩名侍衛就敢往山里走。也是僥幸才將你救了回來?!?/br> 王文淵感激的道:“臣永遠記得陛下的恩德,永世不忘?!?/br> 皇帝搖了搖頭,再次嘆氣:“清寒,你還是同朕生分了?!?/br> 王文淵笑道:“臣胡子都白了,也該知些事理了?!?/br> 君臣二人正在閑話,只見夏太監進來說:“啟奏陛下,貴妃娘娘派了人來,說有要事要回明陛下?!?/br> “宣?!?/br> 一個小太監躬身走了進來,王文淵趁機告退。 王文淵正一腳前一腳后的往門檻外跨步時,只聽內里隱隱傳來皇帝的吼聲,“將那孽子給我傳進來!” 帝王震怒,內宮便不得安寧。 沈貴妃余光掃了淑妃一眼,心下暗自得意。 淑妃哭得梨花帶雨,跪趴在太后榻前,哀哀切切的道:“老佛爺要為臣妾做主。臣妾從未想過要害大殿下,臣妾冤枉呀!” 太后無奈的道:“如今那穆家小姐死了,大殿下又昏迷不醒,我這個老婆子又能如何?偏你宮里的宮女花鶴也在昨晚上吊自盡了,任誰瞧著都會起疑?!?/br> “臣妾當時不過是想逗老佛爺開心,才想出這么個點子來,讓他們去曦瀾殿折海棠花,又有那么多人跟著,本來是萬無一失的……” 淑妃怎么也沒料到,自己不過是想讓三皇子和那唐家養女的傳聞坐實,惡心惡心沈貴妃罷了。誰知道該害的沒害著——她從未將那個庶長子放在眼中,害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