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 妙懿默默念著那八個字:“濟世助人,經綸天下?!辈挥勺灾鞯臏厝嵋恍?。 懷珠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雖然內心還是有些埋怨這位準“姑爺”,但畢竟是小姐一心所尋之人,更是一輩子的依靠,遂忍不住偷偷掀開一條簾子縫往外窺探,緊接著又迅速縮回頭,滿面驚喜的湊到妙懿耳邊小聲說道:“小姐,您不瞧瞧李公子現在的模樣嗎?還真挺俊的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事到臨頭反而輕松了許多,妙懿反而遲疑了起來。半晌,她終于鼓起勇氣往外瞧了一眼,旋即又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頭,粉面生暈,喃喃道:“回頭告訴你哥哥一聲,好讓他知道去哪里打聽人?!?/br> “好哩?!?/br> 懷珠從未見過小姐露出此等表情,抿著嘴笑個不停,好歹這也算是苦盡甘來了。聽說能入國子學的除了高官顯宦的子弟之外,還有全國各地舉薦的孝廉、舉子、貢生等,既然李公子能在此處讀書,想必是課業極優秀的了。今后若能考個一官半職,也不枉費她家小姐的一片癡心。 簾外的對話尚未結束,只聽李敬儒說道:“……哦,原來是唐將軍的千金,失敬失敬。我同令兄曾見過幾面,是位英雄人物,將來必定不輸于將軍大人?!?/br> 靈璧聽人夸講父親和兄長,自然很高興,笑道:“我大哥一直很刻苦呢?!?/br> 李敬儒的唇邊含著一絲笑意,道:“我明白將軍大人對令兄的期待,作為長輩,自是希望兒女可以出人頭地?!?/br> 靈璧眨了眨眼睛,道:“我爹爹倒不這么想,不過我哥哥確實有這樣心思?!?/br> 辰五此時有些不安的插言道:“小姐,小人該告退了?!?/br> 靈璧這才反應:“哦,你快回去交差吧?!?/br> 見辰五遲疑了一會,李敬儒道:“恕是在下一時忘了情?!闭f著便拱了拱手,也告辭離去了。 靈璧這才問辰五道:“這位李公子什么來頭?” “小人聽說李公子的舅舅是三品都察院左僉都御史歐陽瑕大人?!?/br> “嗯?!?/br> 靈璧不過隨口一問,又囑咐了辰五幾句,這才又重新鉆進車里吩咐車夫回家去。 一路上,她見妙懿一直在笑,還好奇的問她有什么開心的。妙懿道:“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靈璧大奇,坦言道:“為什么這么說?其實你隨便胡鄒個借口我也聽不出來?!?/br> 她眼珠一轉,抓住妙懿的手臂,問道:“是不是因為今日上學?”然后馬上又自己否認掉,“不對,上學有什么好玩的?!?/br> “難道,是因為我哥哥?” 妙懿:“……” “看來也不是?!膘`璧察言觀色的道?!澳蔷烤故鞘裁茨??” “過幾日我再告訴你?!泵钴操u關子。 接下來不管靈璧如何追問,妙懿就是不說。二人你猜我答的一直說到回府下車為止。 經紅玉提醒,靈璧想起了哥哥囑咐的話,一下車就去見了母親許夫人。 妙懿遂回到房中,盥了手,漱了口,換上家常服飾,然后就將臘梅和碧梧打發下去休息,拉著懷珠單獨說了好半天的話,接著,懷珠就神神秘秘的出門去了。 她走后,妙懿拿一本書坐在桌前看,卻好半天也翻不了一頁紙。起身走到繡架子前繡花,剛繡了兩針手就不動了,針頭艱澀得似刺不破薄如蟬翼絲絹。 她一時在屋中走來走去,一時又手握狼毫半日不落筆,墨汁滴在雪白的宣紙上,緩緩的化成一暈昨日燭輝。 她坐臥不寧的熬過了一整個下午,連懷珠回來后也只輕輕問了句:“去問了?” 懷珠答:“嗯,去問了?!?/br> 便再也沒說過一句話,只是默默的望著窗口發呆,一動不動。 懷珠這回不敢打趣,心里卻笑個不停,暗暗盤算著再有一兩個月夫人就能到京城了,到時候李家會先找官媒上門提親,然后是過訂禮,準備各種文書,定下成禮的黃道吉日。對了,還有小姐的嫁妝,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運來。還有就是不清楚三品都察院左僉都御史是個什么官,權利大不大,到時候李公子的舅舅會找京里的哪位大人做保人。 正這時,忽見曲勝從外面跑進來,興沖沖的跪在妙懿面前,喜得甚至有些口吃的道:“小姐,李公子來了,還,還帶了好些穿紅衣裳的人呢,定是來提親的?!?/br> 許夫人扶著靈璧從門外笑吟吟的走進來道:“好孩子,你快來瞧瞧,誰來了?!?/br> “jiejie!”一個穿一身小小寶藍儒衫,頭上戴著頭巾的男童撲進了她的懷中,仰起一張白白嫩嫩的小臉笑望著她,大聲道:“jiejie,我中了秀才哦?!?/br> 等妙懿再抬頭時,卻瞧見田氏慈愛的臉。 “母親?!彼@喜不已,淚水幾乎瞬間涌了出來。 母親卻一直一直笑著,說道:“你父親也能放心去了?!?/br> 妙懿睜開了眼睛,緩緩坐起身,輕輕撩開帳子,起身趿鞋去桌前倒茶喝。桌上一燈如豆,籠著一室的朦朧。窗外夜色正酣,偶爾能聽見外間的懷珠低低的囈語之聲。 她這些日子是夠累的了,整日為自己提心吊膽不說,又要防這個防那個,如今才終于得以輕松一些了。妙懿回想起方才的夢境,淡淡一笑。 一日兩,兩日三,妙懿每日同靈璧、唐韻一同去女學上課,下課,早晚各一次經過國子學時,妙懿都會格外留心,透過窗紗往外多瞧兩眼。 “你在看什么呢?”靈璧好奇,也順著她的眼光往外瞧去,“什么也沒有呀?!?/br> 妙懿隨意一指,道:“我瞧見一只貓剛從墻根竄過去,許是我眼花了?!?/br> “你昨日還說看見一只狗呢,怪不得我哥哥說國子學里如今什么畜生都有,原來竟是真的?!?/br> 妙懿:“……” 應該只是打個比方吧。 到了第五日頭上,毫無預兆的,曲勝來了。 妙懿得信時正在吃早飯,聞言忙撂下筷子,讓碧梧告訴靈璧一聲,說今日可能有些家事要處理,請她幫自己同夫子告假。她又親自去同許夫人說了一聲,許夫人便吩咐人將曲勝領進后宅,妙懿忙推辭說只讓小丫頭傳話就行了,男子不便進來。 許夫人笑道:“看你這樣急,必定是有大事要商量的。許是你家里來了信。丫頭們傳話難免疏漏一句半句的,你親自見見也好。靈璧不在家,丫頭們也沒什么好怕羞的。今后若你的下人要進來只管同管家說一下就好,都是一家人,不必這樣拘謹?!?/br> 妙懿十分感激許夫人的體貼。 從來寄人籬下都不可能完全自在,但許氏所做的一切確實都很能讓她放寬心。 等妙懿回房的時候,曲勝已經等在了那里,妙懿第一眼看到他時,嚇了一跳,只見他左眼的眼眶青紫一片,臉上有幾處還破皮了,嘴角處也帶著烏痕。懷珠匆匆奔過去,緊緊抓住他的袖子問道:“哥哥,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臘梅借口倒茶,出去將門掩了,自己坐在廊下望風。碧梧一早被許夫人留在上房做針線,也沒跟著回來。 內室一片靜默。 妙懿聽見自己用幾乎凝結了冰凌一般的聲音問道:“是李公子還是李家?” “李家?!鼻鷦俪閯恿艘幌绿鄣脦缀趼槟玖说淖旖?,沉聲說道。他緊緊咬著牙關才不讓憤怒發泄出來。 懷珠立刻就明白了,幾乎哭著說:“小姐,咱們不要他們家了?!?/br> 妙懿就這么靜靜的坐在那里,幾乎要一直坐到天荒地老一般,好半天,她終于開口道:“你怎知不是李公子吩咐的?” 曲勝道:“小的得了小姐給的消息,打聽到李老爺已故,李夫人帶著李公子投奔了兄長歐陽瑕,如今就住在歐陽大人府中。因為外面只知李公子是歐陽大人的外甥,小的才一直沒打聽出來李家的下落?!?/br> 他咳嗽了兩聲,繼續道:“小的上門時李公子正在國子學,因此猜不會是李公子的意思。小的報上了老爺的名號,請求見李夫人一面,通報進去后等了一晌午也沒人理睬,連個管事的面都沒見到,后來就被攆出了府去?!?/br> “那你臉上的傷是怎么來的?” “小的不甘心,小姐千辛萬苦才終于找到他家,怎么能連面都不見一面呢?小的就在附近打轉,到了第三日上,終于瞧見幾副車轎出門,一打聽說是府里女眷都去慈心庵禮佛,其中就有李夫人。小的想著這是天賜良機,剛打算理衣上前,卻被兩個小廝打扮的壯漢強行拽走,將我堵在巷子里打,小的這是死死護住頭頸才沒受致命傷。對方可能也只是想嚇唬我一下,打完之后就說下次再不許小人出現,否則他家舅爺是不會輕饒的。他們還說歐陽家不是誰都能惹得起的,李公子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高攀得上的?!?/br> 他順嘴將實話溜了出來,又趕忙止住,抬眼時只見妙懿臉上一瞬間血色盡失。 ☆、第35章 李奶奶訓子莫憐情 “如此良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宵?!?/br> 李敬儒回頭見是林學淵,笑了笑,道:“如此良辰,林兄又怎舍得離開美人懷?” 林學淵敞著懷,舔著肚子從里間走了出來。門半開著,里面傳來陣陣絲竹聲和女子的媚笑。他打了個酒嗝,醉眼朦朧的“嘿嘿”笑道:“我知道你想著你那個好妹子呢?!?/br> 李敬儒搖了搖頭,唇角含笑的道:“并非?!?/br> “你就別蒙我了,今兒一早我的小廝瞧見一個人鬼鬼祟祟的和你說話,除了是你相好的給你送信,那個還用這番姿態?” 李敬儒低下頭,若有所思。 他也沒有想到,梁家竟然找上門來了。要不是見了那個小廝,他幾乎都忘了曾經和梁家小姐定過親。午后他被母親急急地找回家,說的也是這件事。 李奶奶對這門親事很不滿意,對兒子說道:“我日防夜防這些年,竟還是被這家人給找上門來了,真真是纏人精。我早打聽過了,梁大人三年前就沒了,留下個*歲的兒子和一個寡婦娘,家里的產業恐怕是要被族里代管的。他家閨女嫁人估計都拿不出什么好東西來。當年你爹非要給你定下這門親事,圖的就是梁大人是個官身,我也就勉強同意了。咱家潑天的富貴,怎么也得到梁家大房里挑去,他家姑奶奶嫁的可是京里的伯爵府,真體面是在這兒呢??v然都是同一個‘梁’,這里邊的差別可就大了?!?/br> 李敬儒道:“我聽梁家那人說,他們家給咱家寫過信。我怎么不知道?” “噯呀,這些為娘跟你說了有什么用?說了這些煩心事反而影響你念書。你舅舅為了你可沒少花心思,你可得上進?!?/br> 李敬儒按壓住心中的不耐,道:“這個自然?!彼謫枺骸凹热荒赣H知道梁家催婚,又為何不直接退了?” “你這孩子,究竟真傻還是假傻?!崩钅棠桃欢亲拥挠眯牧伎??!澳橇杭也痪蛨D咱們家有錢嗎?她家老爺子死了,一下子失了勢,你說能同意和咱家退婚嗎?還不牢牢的拉住了不放!為了我兒你的前程,為娘絕對不會給他們家留下一絲把柄的?!?/br> 李敬儒還要說,李奶奶斬釘截鐵的道:“反正這件事為娘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儒哥兒你也記得,不論他們家怎么找你說,你都不準松口,再怎么裝可憐的求你也不行!” 見兒子沉默,她又苦口婆心的道:“你舅舅當初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說了,今后定會為你選個名門出身的淑女做妻子。你現在還小,雖已是貢生,但到底還是再等兩年考中了進士說親更體面。我兒你一表人才,多少人家想尋你這樣的招贅呢。你爹那個死鬼去得早,你舅舅家里也終究不是長久的落腳之地,你那些叔叔伯伯都是臟心爛肺的東西,要不是有你舅舅在,咱們家孤兒寡母的就得被他們欺負死!” 李奶奶說著就開始掉淚。 原來,李家當年離開平郡,剛到京城還沒扎下腳就攤上了官司。當時李奶奶也想到了梁家,畢竟梁家是一方的望族,在京中有些親眷關系,便讓家人回去求助。這一去才得知梁文韜已經亡故,家里亂成一團,便將此事丟開了。李老爺染病去世后,李家分崩離析,李奶奶的胞兄歐陽瑕正好在此時升任了從三品都察院左僉都御史,李奶奶便領著兒子投靠了娘家。 后來梁家來信,輾轉送到了李奶奶手里。她在京城時間長了,且兄長近些年步步高升,她隨著嫂子也四處交際,眼界見識一開,早已經看不上梁家的門第了。她想著我兒品貌俱佳,定要娶上一位公侯家的貴女,光宗耀祖才是。梁父故去,剩下梁家五房孤兒寡母,當初也不過是圖他個官身,如今也沒甚用處。梁家小姐縱然是個天仙也無用,不過是個擺設,一點忙都幫不上。就算將來梁家為這事鬧將起來,不但兩家的老爺都死了,沒了人證,且又沒下過定,不過口頭說說罷了,無憑無據的,只要她一口否認,梁家又能奈何?還不是只能忍氣吞聲。 李敬儒見母親落淚,忙表白道:“母親說什么就是什么,梁家再找我我也不會見的?!?/br> 李奶奶這才止住了淚,將丫鬟們都攆了出去,關上門和兒子說了好半天的話。后來林學淵遣人來找他喝酒,他便借口夫子做壽,得去送禮吃酒,這才脫身出來。李奶奶怕兒子身上錢不夠,開匣取了八十兩銀票給了兒子,又殷殷切切的囑咐了一番才放心。 李敬儒逐漸回想起當年的光景,也是感慨了一番,幾杯酒下肚便出來踏月吹風。還有一件事他并沒有告訴母親,那名送信的小廝說那位梁小姐也來京城了,想同他見上一面,有東西要歸還。 他已經答應了。 不為別的,他還惦記著當年的一件事。他臨走之前也不是不是撞了邪,明明那梁家小姐才不過十歲出頭的年紀,聽說他家要搬走,竟然哭了。雖然和梨花帶雨不沾邊,卻隱約有一番楚楚之意,沒來由的,他忽然覺得眼前的小丫頭長大了應該會挺好看。就為了這一瞬間的感覺,他竟然橫生出一腔雄心壯志來,跑到梁氏夫婦面前發誓說今后一定會回來迎娶他們家女兒,并且把自己從小佩戴的玉佩留了下來,當做信物。這件事母親并不知道。既然母親不愿意讓他娶梁家小姐,那他就應該將玉佩要回來才是。 “李公子同意和小姐見面了?!睉阎槊鏌o表情的回稟道。 妙懿極輕微的點了點頭,一直望著桌上的玉佩發呆,不言不語。 懷珠看不下去,忽然跪倒在妙懿腳邊,含淚道:“小姐,您都一整日沒好好吃東西了,在這樣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妙懿好半天才輕聲道:“我沒事,你放心吧?!?/br> 懷珠膝行向前一步,哽咽道:“李家不仁,您也千萬別守著義字不放了。要是夫人看到您這樣會心疼的。您再想想小少爺,他還那么小,將來的前途如何都難料,還要靠小姐扶持一把呢?!?/br> 淚珠從妙懿的面頰滾落,她握住懷珠的手,道:“你說得對,是我這個做jiejie的不爭氣?!?/br> 她拿出帕子緩緩沾著面上的淚痕,喃喃道:“其實李公子和李家又有什么分別的呢?!?/br> 正這時,外面有人道:“梁小姐在屋里嗎?婢子是紅拂?!?/br> 懷珠忙起身道:“來了?!北阌顺鋈?。 紅拂看到她眼眶紅紅的,關切的問道:“你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