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還有,明日真的就只是去上香嗎? 她思前想后,總覺得一切不可能毫無聯系,卻又想不通究竟有什么聯系。 次日早起去見梁氏,果然發現屋里坐著一個老婦人,身穿暗紅衫裙,穿金戴銀,鬢邊還簪著一朵紅絨花,見她進來,忙站起身朝她福了一下,臉上笑成了一朵菊花?!靶〗愦蟀??!?/br> 妙懿有些莫名其妙,卻聽梁氏說道:“你這孩子,穿得也太素凈了些。夏荷、冬筍,你們倆陪著侄小姐回去換一身衣裳再來?!?/br> 妙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今日她特意挑了一身簇新的月白襖裙,這是為了出門特意做的,只在襟口和袖口處飾有花紋,衣料的質地在京中也算是中上等的,首飾是水頭很足的整套碧玉,整體看下來,樸素大方卻又不失莊重,很符合她現在的心態和身份。除了喜慶一點的場合不得不打扮得鮮艷一些外,至少穿這身出門會客完全沒有問題。 可梁氏的話她不能不聽。 她覷了那老婦人一眼,滿心疑慮的出了門。隔著半掩的窗欞,隱隱聽到里面說“不十分打扮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太太真會調理人”等語,心頭“突”的一跳。這時,春蘿和夏荷也都跟了過來,笑著請她回去換衣服。妙懿和懷珠迅速對視了一眼,走著走著,懷珠忽然一拍腦門,懊惱的道:“糟了,我忘了小姐的珍珠粉用完了?!庇謱ο暮啥说溃骸扒骿iejie們先幫小姐換衣裳,我去二小姐那里借些脂粉,馬上回去?!?/br> 妙懿把臉一沉,有些生氣的斥責道:“怎的就這個節骨眼上沒粉擦了?早干什么去了??磥硎俏野涯憬o慣壞了,懶成了這幅樣子?!?/br> 懷珠一縮脖子,低下頭搓著衣角不敢言語。夏荷和冬筍忙勸道:“侄小姐別惱,先讓她去吧,由我們來伺候小姐換衣?!?/br> 妙懿不耐的一揮手,道:“行了,成日家忘東忘西的,這性子幾時能改了,還不快去?!?/br> 懷珠匆匆走了。 臘梅見妙懿去而復返,有些吃驚。海棠卻忙著招呼夏荷冬筍,聽說要找衣裳更換,當即拉著臘梅開箱翻找??芍钡綆兔钴矒Q完了衣服,簡單更改了一下發髻,懷珠也沒回來。妙懿照著鏡子輕拂鬢發,重新打開首飾匣子,取出一枚金累絲嵌寶石的鳳頭簪舉在頭上比了比,道:“這衣裳和首飾不搭,姑母瞧見了定然又要生氣了?!?/br> 臘梅提議道:“不如請夏荷jiejie和冬筍jiejie幫小姐挑一挑吧?!?/br> 說著,又開了箱柜,將所有裝首飾的匣子都翻找了出來,也不管是不是常用的。就這樣比量了半天,一套一套的試戴,妙懿總是不太滿意,不是俗氣了,就是壓得頭疼,要不就是老氣寒酸,最后終于挑好了一副,又說要掐新鮮的木芙蓉配才好,于是又遣了婆子去花房掐花,直到前面派人催了兩趟才終于裝扮完畢。 妙懿還待拖延,這時候,懷珠終于回來了。 “怎的去了這么久,難倒被什么人給絆住腿了?”妙懿板著臉問。 “婢子不敢?!睉阎樾Φ糜行┥n白。她取出借來的粉盒,端在手中,匆匆給妙懿補了補妝,一下一下,隨著呼吸,她的手指微微有些發顫。妙懿微瞇著眼,輕聲嘟囔道:“你這丫頭,粉可要端住了,再毛手毛腳的我可不饒你?!?/br> 懷珠也是緊張,手一抖,粉盒一時沒握住,猛的傾斜了一下,眼瞧著里面的珍珠粉就要撒在妙懿身上了。忽然從旁邊伸過來兩只手將她的手穩穩捧住,再瞧手的主人海棠從她手中接過了粉盒,笑吟吟的道:“我來幫懷珠jiejie拿著吧,免得jiejie分心,弄臟了小姐剛換上的裙子?!?/br> “多謝了?!睉阎槊嫔闲χ?,暗中咬牙,心里恨不得撕了海棠,沒想到她在關鍵時刻竟然使出了這樣一手陰招來。 四目相交,暗流涌動。 “侄小姐,咱們該走了?!毕暮奢p聲催促道。 “恐怕姑媽等急了,煩勞jiejie們先去前面回一聲吧,我馬上就來?!泵钴驳?。 “也不差這一刻半刻了,我們就這里等著侄小姐吧?!毕暮啥S端著笑立在門口,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 妙懿只得站起身,臨走時吩咐海棠將鳥籠子收拾了,昨日有一只綠毛鸚鵡直打蔫,得送去花房讓人去瞧瞧,回來之后再把花澆了,繼續繡前日沒繡完的里衣。又吩咐臘梅,記得開窗通氣熏屋子,將她的書桌像往常那樣整理一下,書架都歸攏好,首飾匣子鎖好收起,詳詳細細的交代了一遍方才離開。 直到上了馬車,妙懿才終于有機會和懷珠單獨說上話。 “你說吧?!?/br> 懷珠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怕被人外面的人聽見,她壓低了聲音道:“小姐,這次咱們死活也不能去呀,這一去就是落入姑太太的圈套了?!?/br> 她抖著嘴唇,幾乎有些語無倫次的道:“姑太太……領小姐……這是去相看人家?!?/br> 妙懿聞言,腦中“嗡”了一聲,知道大事不妙。 ☆、第24章 良太太終非良善人 馬車微微顛簸著,梁氏不喜歡坐馬車,她這輩子的車都在她出嫁那年坐完了。從平郡府到天京,她從一個沒落老族的閨秀一躍成了爵位顯赫人家的三太太,人都說她的好命。從前她自己也這樣覺得,至少在兄嫂面前,她是說一不二。這種感覺,她在張家卻還未曾完全體驗過。她心里清楚,每個人都清楚,除非老太太死了,這個家才能真正分開。還有她的亭哥兒,只有他長大了,娶了妻子,她成了婆婆,這輩子才算真正熬出頭了。 一想到兄長的來信,梁氏又盤算了起來。哥哥的主張是盡快給梁妙懿找個婆家嫁了,將她留在京里。京城這么多的好人家,她又有什么不樂意的?到時候任田氏再怎么折騰也起不了什么風浪。女兒已經嫁人,也不好再管娘家的事。再說千里迢迢的,到時候梁妙懿想管也沒法管。至于嫁進什么樣的人家,還要都仰仗梁氏挑選。陪嫁能有多少,還不是看嫁的是誰嗎?五房現在沒有男性長輩,自然全部由長房出面cao持一切,給多少不都他說了算?剩下一介婦人和一個小孩子還不好處理嗎。 最終,梁大爺承諾將五房的田產分一半給她。 這封信的到來,勾起了梁氏原本未熄滅的怒火。五房的人確實不安分,在家給哥哥添堵不說,到了伯爵府她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安生,勾引得佑哥兒為那小妮子傾心之后,又對人家不理不睬,她一片好心撮合二人還是看在親戚的面子上,高抬她了,誰知最后不但沒成,還被老太太明里暗里冷落了幾日。既然老太太不愿意,這小妮子又不受自己控制,留著也沒用,不如聽了大哥的,白得一半田產留給亭哥兒也好。 大哥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是絕對不敢糊弄她的。亭哥兒現在還小,將來能不能沾到伯爵府的光,能沾多少還很難說,比不上將田產握在手里來得實惠。等到他大些之后,三房有得是要用錢的地方。初一不用十五用,總歸錢是個好東西。自從她主持中饋之后,也越來越明白了這個道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不貪已然是好的了,自己掏銀子貼補公中的事她可不干。已故的大太太與她截然不同,不要利,只要名,最后將這條命也搭進去了。等將來繼室進了門,誰還會記得她呢? 傻,太傻。 還有一點,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她對這個侄女心存戒備。 一個男子,想要晉身靠得是才華。而女子,靠得則是美貌。誰家的男孩子若生得聰明伶俐,就連父母都要更寵愛些;誰家的女孩子若天生美貌,便較那些貌不出眾的同胞姐妹們還要被看重些。世人皆功利,連父母對待子女尚且如此,更遑論旁人。 相反的,亦會因此讓人產生戒心。 梁妙懿來京城才不過幾日的工夫,卻已經吸引住了張家大公子的目光?,F在她又和將軍府的大小姐成了手帕交,誰知道今后還會有什么樣的際遇。要知道,這位將軍小姐可還有一位兄長呢!京城就是這點不好,大戶人家的小姐雖被看管得很嚴,但是該有的交際一樣不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現在這樣只會被恥笑這家的小姐都上不得臺面,娶妻也不會娶這樣的。就因為這個,京中的風流韻事也不少,只是最后多被一床錦被掩了,誰家的長輩都不會允許丑聞的出現。這里王孫公子遍地都是,紈绔不少,資質出眾的更多,說不定哪一日就撞上了一個癡情種子……等她翅膀硬了,有了靠山,那就更難辦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剛看完信,她就拿定了主意,找人尋了戶差不多的人家,定下今天這個黃道吉日見面相看。收拾一個毫無背景的小丫頭又有什么難的?她保證,這家人這輩子都發跡不了,不過也不會太潦倒,她好歹會看在親戚的面子上多接濟些。等侄女生下了孩子,可還要靠著她這個做姑母的照應呢。在這樣的人家稀里糊涂過一輩子,也算是件好事吧,只要她聽話,不亂插手娘家的事,自己也不會虧待了她去。等今日見面定下來后,就立刻為她準備出嫁事宜,到時候從伯爵府風風光光的出嫁,在夫家也有面子。只是不知等田氏收到消息的時候會是何種嘴臉。 她笑著嘆了口氣,也是這個侄女命不好,若是生在大房,她倒是能為她求個更好的前程。她這樣想著,閉目養起神來。秋桂打開披風,輕手輕腳的為三太太披上,春蘿幫著系好了帶子,整個過程一聲大氣也不敢出,就怕擾了主人休息。 同一時間,另一輛車上的兩主仆滿臉肅然。 她們正面臨著到今時今日為止,最艱難的情況。一婚一嫁,好比二次投胎;做人做鬼,僅此一次機會。 懷珠借口去二小姐處借胭脂,她先繞了一圈,避開人的眼目,卻回頭跑去下人房找白瓊玉。她有些慌亂,可也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了,大房的消息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打探,只能靠著不斷接觸幾個在外邊伺候的小丫頭尋得消息。其中就數白瓊玉的身份最為特別,也同她們最親近。瓊玉的兄嫂都是三太太的心腹,很多事不會避著她;而她和兄嫂的感情卻一直不好。有時候找不到旁人,就私底下找她訴苦,她也一直不厭其煩的開導她。所以在關鍵時刻,也只有這一條線索可以指望了。 她同白瓊玉說明了來意,卻見對方咬著嘴唇,好半天才似下定了決心一般,坦白道:“我想告訴jiejie一件事??峙耲iejie已經瞧出來了,這些日子太太都遣我去監視侄小姐,事實上是想假借我同jiejie親近,打算明面上和jiejie結交,到關鍵時刻利用我來誤導侄小姐。我是真的不愿意,卻又無法違抗,我一家子都在太太手底下當差,不聽不行。但是這些日子以來,我見jiejie真心誠意待我,并未有絲毫的利用和質疑,反而讓我良心不安?!?/br> 見懷珠一臉的恍然,她繼續說道:“今日我就坦白告訴jiejie,昨天是太太的老家來的信,說了什么不清楚,不過太太看過之后就立刻發了帖子出去,后來前后進來過好幾個婦人,看著都是十分精明的模樣,其中一個我還認得,我沒進府的時候她就曾去過我家,因此知道她的身份?!?/br> 懷珠聞言,背后有些微微冒汗,卻已經顧不得許多,忙追問道:“她是什么人?” “此人是私媒,且又不是普通的私媒,人都叫她紅姑姑,常出入京城有體面的人家,當然都不是做正道的。倘若哪家人或有那不好開口言說的事兒,或家里的閨女兒郎有隱疾,或想納貴妾二房的,或看中了誰家閨女,官媒上門人家不同意的,就都找她去想法子。大戶人家難言之事又多,臟的干凈的她全都能做,也就成了香餑餑,就連咱們這等人家也請過她一回呢,這次是第二回?!?/br> 聽完她的話,懷珠一下子冒了更多的汗,她不敢遲疑,這么大的事必須要趕緊通知小姐想辦法。她握住瓊玉的手,十分鄭重的道:“好妹子,這事多虧你了。你且放心,等事情過了,我們小姐必定重重謝你。你不是正愁嫁妝都被兄嫂扣下了嗎?放心,這事我能替我家小姐做主,必不會虧待了你?!?/br> 瓊玉的臉瞬間紅得像塊紅布,她的眼中盈滿了淚光,喏喏的道:“我不是……” 懷珠理解的拍了拍她的手,轉身提著裙子匆匆走了?,F在沒有時間去想別的,她必須要趕在小姐出門前追上去,實在沒有時間安慰眼淚汪汪的白瓊玉,只留下她一個人失神的立在原地。 懷珠又特意匆匆趕去妍鸞處借了珍珠粉,這才返了回去。 懷珠急得滿臉通紅,拼命壓低了聲音道:“姑太太定是被大房的人給說動了,這擺明了是要給小姐找人家呢,今日指不定就是去相看的!據瓊玉所言,這個紅姑姑連官媒都不是,竟是個什么不入流的私媒!私媒您可能不太了解,那是什么齷齪事都干的,在咱們家那里,私底下買賣十幾歲的大姑娘都幾乎是公開的,京城里的私媒又能好到哪兒去?什么正經人家會找這樣的人給兒女做媒?姑太太擺明了是要將小姐往賊窩里推呀!小姐乃是堂堂同知千金,官家小姐,哪里竟淪落到用私媒定終身了!” 妙懿憤怒以極,反而冷靜了下來,輕聲道:“看來姑母是厭極了我,這次也是動了真格的。若是尋官媒來,必然要驚動府中眾人,且我高堂尚在,于情于理,姑母也要先問過了我母親才能為我定親。且官媒嚴格,各項文書十天半月都籌備不完。這一來一回的,月余時間就過去了。只要這個過程中有一絲消息傳到我耳中,我定然是不愿的,到時我尋個借口離了伯爵府她也沒辦法??扇羰撬⒓磶臀艺业搅朔纤囊獾娜思?,與對方先過了定禮,到時候即便我想悔婚也難。一則京中并無其他長輩為我撐腰,二則對我的聲譽有很大影響。一但事情定下,我也不得不受她擺布?!?/br> 懷珠道:“既然姑太太起了歹心,咱們明日就回家去吧?!?/br> 妙懿搖了搖頭,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若此時家去,一是姑母定不會輕易放人不說,且回去就等于自投羅網。原先不過是礙于五房主人尸骨未寒,眼瞧著喪期將過,一切還不得聽族里的安排?大伯身為族長,若說為她安排一樁婚事,逼迫母親答應,并不是什么難事。再加上光哥兒方面并未安排妥當,若以大房“憐惜”孤兒寡母,接下“教養”之職為由,誘使一個小孩子學壞或者干脆將其養殘,簡直太容易了。到時候只要說擔憂其敗壞家業,家中房田地畝就怕是再難收回了。說來說去,全都并非長久之策。 “還沒到那種地步,就算姑母看上了人家,人家也并沒有因為我和伯爵府有親就立刻答應下來,否則就不會有今日的相看。這樣說來,對方也并非是鐵了心想要娶我的。也就是說,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且姑母要顧忌身份,再急也有一定的限度,不能太跌了伯爵府三太太的份。就算雙方今日說定了,接下來還要交換庚帖,合生辰八字,準備下定等事宜,來來回回最快也要三五七日才能完成。所以咱們只要沉住氣,見機行事便是了?!?/br> ……如果還是不行,她再想辦法。只要她腔子里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能讓人隨意擺布了去。 懷珠握緊了拳頭,半天才小聲道:“李公子咱們暫時是靠不上了,若是實在不行,小姐不如去求一求老爺的故交。您和郝夫人好歹見過面,見面就是情,總好過現在這樣。如果姑太太得了逞,那就是把小姐往火坑里推呀?!?/br> 妙懿一怔,表情漸漸柔和了下來。她緩緩嘆了口氣,道:“若我無法自保,沒準還會連累到李公子?!?/br> 懷珠急得不行,又生氣,這都什么時候了,小姐還惦記著他呢! 正說著,馬車忽然一震,終于停了下來。 ☆、第25章 聞哭聲程母生疑竇 慈心庵坐落在鬧市后的一條長街上,算是鬧中取靜。地方雖不大,但京城權貴云集,此處的地價高得嚇人,進出來往均是華車錦服之輩,等閑人家連進門燒炷香都要掂量掂量銀子夠不夠,以至于香客雖不多,但都非富即貴,從不愁缺少香火錢。 庵主名喚靜心,約莫五十多歲的樣子,身材微胖,穿一身上等絲綢做的海青色寬袍,青帽遮住光溜溜的頭皮,聲音圓潤如珠,字字動聽。 她領著七八名尼姑立在門口處親自恭迎梁氏下車,沉靜肅穆的臉上此時帶了一絲靈活的笑意,十分得體,仿佛天生就知道這樣笑最自然。 “阿彌陀佛”的一番寒暄過后,她便在前頭引路。妙懿四處觀瞧,但見內里飛檐重樓,紋飾精致,欄桿上的朱漆看起來像是新刷的,觀音大士身上披的斗篷都是上等的宋錦。供桌前的寶塔香爐明晃晃的照人眼目,佛前香煙繚繞,一派鼎盛之氣。佛像金身右側的功德碑上密密麻麻刻著金字,上寫“某某府某某縣某人捐獻紋銀某某兩”,上頭能看清名字的都按千兩起算,萬兩的都有好幾個,上十萬的也有兩名。 見梁氏瞧那功德碑,靜心微微放緩了腳步,繪聲繪色的講解了起來。妙懿留心聽了一會,無非是某某夫人發愿如何如何,多少求子求平安的,最后都應驗了,便捐了錢為佛祖們重塑金身,供奉香火油盞。比如據她所知,某太太許了什么愿,最后如何如何靈驗。起初梁氏沒在意,后來在聽到某夫人高齡產下龍鳳胎一事時才漸漸聽得入了神。妙懿卻早已失去了興致。 她見周圍并無旁人,那私媒紅姑姑也不在此,應該是找人去了,心中暗自琢磨起來。姑母選定是人家定然不會是高門顯宦,她同大伯絕不會讓我嫁給一個能給梁家大房帶來威脅的人,也就是說,此人今后絕不能在官場出頭。要知道,一個人一旦讀書出仕,即便身后沒有背景,今后的前程也不好說。畢竟同是天子門生,沒準哪一時就交了鴻運。若我是姑母,定然會希望永絕后患。但是此人家境又不能太差,否則面上說不過去。但是大富亦不可,此類人即便只是商人也和官場有牽扯,尤其是京城這樣的地方,更是如此。 也就是說,此人選一是要有些產業,最好和官家素無往來;二是沒功名或有些小功名,比如說秀才,但為人迂腐古板,成不了氣候,今后再難上進。僅這兩條,就能永絕五房的念想。若嫁人這樣的人,非但我什么都幫不上娘家,反而還要仰仗姑母的接濟,仰其鼻息度日。而今后我的子女也將仰仗她來謀求前程。等五房的家業都落入她和大伯的手心后,就算我心懷怨恨,也注定無能為力,這才叫將人牢牢的攥在手心里呢。 靜心師太足足說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直到感覺梁氏已然動了心,這才將人領到了后院禪房,里面早有小尼姑等著獻茶捧果。 妙懿心思全無,隨手拈了一只青果吃著,聽著靜心繼續說因緣果報之類的故事,越發說得繪聲繪色起來,梁氏不時點頭稱許。 吃著吃著,妙懿忽然伸手按住了腹部,面色逐漸難看起來,額角冒起了汗珠。懷珠猛的從她手中搶過未吃完的青果,小聲詢問道:“可是這果子不干凈?” 她的聲音雖不大,卻還是被靜心聽見了,嚇了一跳,以為她吃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這些宅門里養大的小姑奶奶們個頂個的嬌貴,別說不干凈的,涼一點的東西吃進肚里都能病上一場。她忙起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靜心說著,瞪了捧果子的小尼姑一眼,嚇得她渾身直哆嗦,卻又不敢當場分辨,好不可憐模樣。 妙懿扶著懷珠,勉強站起身來道:“說來慚愧,是我晨起吃得多了些,不關小師傅的事。不知可否借師太的凈室一用?” 靜心忙忙的接話道:“貧尼這就讓徒兒為小姐引路?!?/br> 妙懿向梁氏告了罪,跟著小尼姑出去了。轉到后面專門的凈室內如廁完畢,只見小尼姑正呆呆的等在門口,妙懿遂笑著走過去哄道:“小師傅,我這里有一錠銀子,你且收著,買些茶果吃吧?!?/br> 懷珠立刻掏出了一塊銀子遞了過去。 見了那銀燦燦的東西,小尼姑的眼睛驟然一亮,飛快的伸手接了藏入懷中。她打小在庵里長大,一干姻親眷屬俱無,耳濡目染,只知黃白之物是最好的。 她雙手合十,學著師傅的樣子沖妙懿施了一禮,抬頭時忽然大聲道:“請施主隨小尼回去?!?/br> 這時,只見一個尼姑打院中經過,直到她的身影消失,那小尼姑方才壓低了聲音道:“不知女施主有何吩咐?!?/br> 妙懿見她如此老練,知道是見慣了的,也含笑低聲道:“我頭一次來慈心庵,想四處逛逛,不知道小師傅可否在前引路?” 小尼姑道:“女施主想逛哪一處?” “從前殿到此處,可有必經之路?” “小尼這就為女施主指引?!?/br> 說著,小尼姑在前方引路,繞過了一重殿宇,指著殿前平坦寬闊之路,道:“此便就是通往后院齋室的必經之路?!?/br> 妙懿道了聲謝,瞧見左手邊正好有一處地藏王菩薩殿,進去后發現內中無人,點了點頭,將懷珠和小尼姑叫了進來,隔著紅漆雕花窗格往外瞧。 慈心庵平日來人一向不多,偶爾能看見身穿淄衣的尼姑或三兩大戶人家的丫鬟婆子結伴經過。一時忽見前面行來四五個婦人,頭前有一尼姑引路,遠遠行來。待走近了細瞧,其中一老婦正是晨起時在梁氏處見過的那名喚作紅姑姑的私媒。 幾人打窗下經過時,其中一名婦人探頭探腦的四處瞧望,小聲說了句:“看著和外面的廟也沒啥分別?!?/br> 她身旁穿石青色裙子的婦人拍了她一下,悄聲說:“不許多言?!?/br> 見人走遠,妙懿看了懷珠一眼,后者會意,跟了上去。不一時匆匆回來,神色鄭重的沖妙懿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