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我對照片有些興致,“給我發沒修的吧?!?/br> “也行。毛巾我掛門把手上了,你待會自己拿啊?!?/br> 回家的出租車上,我便收到了學長發來的照片和轉賬。 照片總體風格陰暗詭異,尤其是蜷在漆黑的衣柜里那張,極易讓人聯想到殺人后藏尸的情節,可仔細斟酌,又有某種自殺的絕望。 我打開微信準備發給我哥看,想了想,擔心他誤會,決定晚上再和他一起看,于是順手點進他的朋友圈,不料入眼就是我哥和劉子楠的合照。 照片中兩人動作親昵,我哥環著劉子楠的肩膀,笑容燦爛。我心里堵得慌,后面還有幾張花花綠綠的照片,半點不想再看。 汽車經過一家咖啡店,我犯賤地再度打開那張合照,仍覺刺眼無比,又驀然想起凌卓躲著我聊電話、發短信的畫面,不該有的懷疑和嫉妒像女巫湯藥里濃稠的泡泡,破裂后釋放。 我猶豫半刻,找到方才拍的那些“死人”照片,挑選陰森森、逼真且血淋淋的一張發給凌卓。 抵達家門口時,我哥終于打來電話,我立即按下了紅色拒聽鍵。 沒多久,我哥的名字再次在屏幕上閃爍。手機一直響一直響,鋼琴鈴聲居然悅耳動聽,宛若天籟,好像能透過琴聲窺見我哥的焦急。 我心里輕快,跟著音樂哼唱:擔心我多一點,在意我多一點…… 手機在床頭柜上震動不停,魚缸里的水隨之蕩漾,我躺在床上醉心地數著我哥播了多少個電話。 半小時后,家門猛地被推開—— “小禹!你在家嗎???小禹!” 聽見焦灼的嘶聲吶喊,我從床上彈起來,開心地跑下樓。 “小禹……”我哥聞聲回頭,臉色蒼白如尸,滿額細密的汗珠,頭發水涔涔,看起來擔心壞了。 他見我立即皺眉,握緊拳頭,轉身不再看我,大概是著急過頭,情緒失控,肩膀微微顫動著。 我心疼,有些后悔自己不顧后果的任性,繞到他前面,抱住他,“哥,我沒事,那只是當模特拍的照片?!?/br> 我抬手想給他擦眼淚,不料猛地被推開,“凌禹!你他媽有??!知不知道我今天比賽???你犯什么混???” 我往后踉蹌幾步,咚一聲跌坐在地,插有玫瑰的杯子被我維持平衡的手打翻,滾了幾圈碎落地面,倏忽滿地狼籍。 杯子里,熟褐色的橙皮玫瑰并不新鮮,水分早已揮發殆盡,落地剎那,邊緣干硬的花瓣被敲碎,聲音不如玻璃清脆,卻參雜著某些東西被撕碎的沉悶,大概是我哥的耐心和愛。 我坐在地板上愕然抬頭,見凌卓滿臉淚痕,捏緊的拳頭在抖,嘴唇也在抖,眼睛里很多情緒,而我只辨認出一種——失望。 他看著我,眼睛里不停涌出液體。我知道他一定不想打我的,于是一骨碌爬起來,扯著t恤,“哥,我不疼?!?/br> 凌卓又掉了一顆眼淚。 “哥,你現在回去比賽還來得及嗎?” 沉默。 “哥,我錯了,對不起?!?/br> 我哥動了動唇,厭惡地看了我一眼,最終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上樓梯。 我光腳踩著玻璃渣,僵在原地,心怯而慌,連跟上去的勇氣也沒有,他的背影已經說了:這次撒嬌zuoai都不管用。 我打開手機,又一次翻看我哥朋友圈的照片,我哥穿著西裝站在比賽場地,和每一個隊員都有合照,根本不止劉子楠。 為什么我剛剛不看清楚,為什么我要這么蠢? 凌卓這么重視這場比賽,從校內選拔開始準備了幾個月,就因為我的嫉妒心和卑劣的惡作劇,讓他不得不放棄比賽跑回家。他喜歡的東西本就不多,每一樣都要被我剝奪,他生我的氣也是我活該。 我撿起地上的玻璃殘片,扔到垃圾桶里,將橙子皮玫瑰和碎片捧起來,小心翼翼放在攤開的餐巾紙上,坐在一灘帶玻璃渣的水里,用白乳膠修復那兩支玫瑰。 然而,費勁粘上去的碎片不到半刻又再次掉落,顫抖的手卻把花揉碎成砂礫粉末。反復了幾個小時,只得到一抔褐色的殘渣。 什么都沒法兒復原了。 樓上沒有一絲動靜,眼睛對著一堆碎片不斷落淚,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凌卓失望而憤怒的眼神尤在眼前,要是他厭煩我就完蛋了。 一個月前,我對凌卓說:“你是天上的鳥,我是水里的魚,我不會飛,又怕你逃走?!?/br> 他說,他會把我含在嘴里帶著我飛。 事實上他一直是這么做的,含著我往前追趕,從不傷我一分一毫,更不會將我吞掉,他的愛這么無私,可我的愛卻暴烈如法西斯,專橫地cao縱,妄圖為他套上枷鎖,讓他同我一起慎默地在水中溺亡。 現在,凌卓終于見識到我的惡心,要將我吐出來了。 天黑,我打開家里的燈,去料理臺給我哥煮雞蛋面,切了左手,燙了右手,但好像感覺不到疼痛。 做好,我往面上撒幾顆翠綠蔥花,倒了兩滴我哥愛吃的辣椒油,端著燙手的面,心驚膽戰地走完十階的樓梯。 我哥對著窗戶,靠床坐在地上,穿著白t恤和休閑褲,昂貴的西裝被胡亂扔在一邊。他低著頭,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頸,好像輕輕一折就會斷掉。 “哥,吃晚飯嗎?” 凌卓紋絲不動,也沒有出聲。月光下,他的黑發亂糟糟,發梢反光,細如銀針,迅疾而牢固地扎進我心里。 我忍著心臟的苦澀和疼痛,把面條放在書桌上,走到我哥身邊坐下,挪動身體靠近他,同他手臂貼手臂,腿貼著腿。 初春的天氣寒涼刺骨,把我哥凍住了,我要把他暖化。 “哥,我知道錯了,會改的……” “你罵我打我好不好,別不理我?!?/br> “哥,我發誓以后再也不會這樣胡……” “凌禹?!蔽腋缏曇舻蛦?,“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長大?” “哥我……”不是已經長大了嗎? “你不是說沒有嗎???”他猛地揪起我的衣領,通紅的雙眼瞪著我,幾乎爆裂,“那天我問了你三次,你不是說沒有事瞞著我嗎???你到底瞞著我做了什么???” 我的心狠狠一顫,為什么問的是這個,他不是氣我任性妄為,毀了他的比賽嗎? 我握著他的手腕,轉移話題,“哥,你先吃晚飯好不好,我做了你愛吃的雞蛋面……” 凌卓看了一眼床頭那碗面,然后看著我的眼睛,冷冷問我:“給自己做了嗎?” 見他關心,我松了一口氣:“我一下忘了,待會兒……” “自己的都能忘?” 不是關心,是憤怒到極點的冷靜。 砰!他猝然將我按倒在地,拳頭抵著我的鎖骨,幾乎把那兒壓斷。 “你覺得只要我填飽肚子就好是嗎?你是不是覺得你殘了壞了都無所謂,只要我好就行了?是不是覺得你干壞事給我買幾千塊錢的西裝,我穿著會開心???” 我被吼懵了,亦不清楚我哥如何知曉那西裝的價格,更不知接下來要說什么。 僵持許久,我哥像是累了,松開我,低頭抽噎著:“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有事,我做什么都沒意義了?!?/br> 我心像被抓爛一般疼痛,喉嚨發苦, 解釋道:“哥,我沒干違法亂紀的事?!?/br> “還是不愿意說實話是嗎?今天辯論隊里的學姐說了,這衣服至少得幾千。你這幾個月一直很奇怪,花錢大手大腳,總是走神,還突然開始信佛……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可我知道,來錢快的沒一樣好事……” “我甚至一直擔心你碰毒品,收到你那張照片,看到你渾身是血,我心跳都停了。小禹,我可以每天在家陪著你,你別干壞事好不好,我求你了?!?/br> “哥,相信我?!?/br> 凌卓一巴掌扇在我臉上,大吼:“我怎么相信你???我連你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原來擁抱愛撫時溫柔的手,打人時可以這樣強悍。 我緊緊咬牙,捂著火辣辣的臉,對他說對不起。 我不愿向他坦白。我并不覺得給靳士柳畫畫有什么錯,我的畫不過是小兒科,靳士柳潤色幾筆、屬個名字,就能在畫展上賣出昂貴價格,反倒是我沾了光。 我什么都不虧,也沒干過壞事,若是坦白,凌卓那強烈而無用的道德感一定會逼我放棄的。 沉默良久,他把我攬進懷里,可這懷抱冰涼冷漠,很諷刺。 他細細撫著我的枕骨,枕骨下有一個拇指大的突出骨瘤,我哥說過那是反骨。 “哥……” “凌禹?!?/br> 我閉嘴了,我知道我哥有話要說。 “我說過你骨子里天生有反叛的欲望,那時你怎么答應我的?” “我說……放心,我背叛誰都不可能背叛你?!?/br> “我不知道你的錢哪兒來的,如果你為了錢背叛自己,就是背叛我……別讓我失望?!?/br> 我無話可說。 “人一旦意志軟弱,接受自己的墮落,無論是否心安理得,都會避無可避地往下墜,因為墮落時毫不費力、悄無聲息?!?/br> “摔了才知道疼?!?/br> “如果你偏要往下走,不介意的話,就拉著我一起?!?/br> 應該不是很虐…… 第42章 “如果你偏要往下走,不介意的話,就拉著我一起?!?/br> 我哥很聰明,但他沒必要用自己來威脅我,我當然不會拉著他往下墜,況且這真是墮落嗎?我僅僅是走了一條成長的必經之路,為什么我哥就是不明白? 他沒有再理我,爬進床褥里背對我躺下。他一定睡不著,十七歲起我就偷偷抱著他睡覺,長久一來成了習慣,沒我抱著,他睡不好的。 凌晨兩點的月光很涼,地板很涼,雞蛋面很涼,床上我哥的背影也很涼,像在冰窖里藏了千年,結出細密白霜。 可凌卓對我應當是溫柔地、珍惜地、疼愛地,zuoai時他打我是情趣,平時不會,更不會不理我。我被養壞了,無法忍耐他的冷漠,于是觍著臉爬上床,額頭抵著他的背脊,蜷起身體,手隔著被子輕輕環住他的腰。 “哥,我在給一個畫家畫畫?!?/br> 凌卓的肩膀微微一動,用鼻子嗯了一聲。 “他買我的畫,屬他的名?!?/br> 凌卓渾身一震,突然轉身掐住我的脖子,憤怒不已。 “誰準你這么做了???”